南京六合城北村漢墓出土的溫明

城北村墓地位于南京六合區雄州街道， 2022—2023年，為配合基本建設，南京市考古研究院報請國家文物局批準對墓地進行了搶救性考古發掘，共清理938處遺跡，其中墓葬923座、灰坑14處、井1口，年代涵蓋戰國、漢、唐宋、明清。值得一提的是，本次發掘的M430出土一件木質溫明，對南京地區漢代溫明遺跡的判斷和研究具有重要價值。

M430為長方形豎穴土坑墓，西部被M390打破，墓壙長3.46—3.6米，寬2.12—2.28米，殘深2.3米。內置一槨一棺，棺內人骨腐朽不存。隨葬器物主要集中在槨內棺外，有陶瓿、陶壺、陶罐、陶灶、銅盆、石磨等，棺內有銅鏡、銅錢、鐵劍、木梳、木溫明等。墓內雖未發現明確的紀年器物，但根據形制和出土器物及組合推斷墓葬年代為西漢晚期。溫明位于棺內南側，為薄木胎，由覆斗形頂板、左右側板、背板組成，表面未見髹漆痕跡，素面無裝飾，兩側板下端各留一馬蹄缺口。溫明發現時已變形，其下發現三面銅鏡和一圓棍狀木頭，木頭比溫明本體寬度略小，可能為木枕。

溫明是一種放置于墓主頭部的禮制性殮具，用于保護頭部，文獻記載見于《漢書·霍光傳》：“光薨，上及皇太后親臨光喪……賜金錢、繒絮，繡被百領，衣五十篋，璧珠璣玉衣，梓宮、便房、黃腸題湊各一具，樅木外臧槨十五具。東園溫明，皆如乘輿制度”。東漢經學家服虔對東園溫明的注釋是：“東園處此器，形如方漆桶，開一面，漆畫之，以鏡置其中，以懸尸上，大斂并蓋之。”考古出土的溫明在早期考古報告中稱漆面罩或木面罩，主要出土于江蘇揚州和連云港等地，年代從西漢中期延續至東漢早期，略晚于文獻記載的霍光去世的時間（西漢漢宣帝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

隨著出土的溫明數量不斷增加，學術界從不同角度進行了相關研究。溫明主要為木胎，少數為夾纻胎，一般呈匣狀，僅一側開口，罩蓋住整個頭部，有些無底板。前部的檐有長有短，其中帶長檐的出土數量最多。外部裝飾因年代和墓主身份不同有很大差別，有的僅素面髹漆，或有彩繪，裝飾有玉飾、琉璃片、銅鏡等，個別出土時僅為木胎并無髹漆痕跡。有些與枕相配套，是一種流行于西漢中期至新莽時期的葬具。

目前出土溫明等級最高的墓葬是南昌海昏侯劉賀墓，為一件鑲玉璧的漆面罩，放置在墓主頭部。結構較為完整、部件位置清晰的是青島土山屯西漢晚期墓葬M147出土的溫明。該溫明呈盝頂盒狀，僅南側開口，由10塊木板構成，木板內外皆刻有凹槽，槽內鑲嵌不同類型的琉璃片，槽間則分別貼飾金箔。此墓出土的“堂邑令劉君衣物名”上明確記載“玉溫明一”，為解決這類文物的定名問題提供了有力依據。

西漢中期至東漢早期，隨葬溫明的墓主一開始多為皇帝重臣，后期逐漸自上而下降級到中低等級官吏，或者等級更低。無獨有偶，城北村墓地北部約1公里的姚莊墓地M467南棺中玉璧、環集中放置，器表附著有漆器痕跡，發掘者推測應是“溫明”殮具上的鑲嵌物。M467為夫妻合葬的長方形豎穴土坑墓，內置一槨二棺一頭箱，隨葬品包括陶、銅、鐵、玉、石以及漆木等各類材質的器物100余件。墓葬年代推測為西漢晚期，處于一處“師”姓家族墓地中，墓主為“師魯”及其夫人。姚莊M467中的“溫明”殮具，材料上多使用玉璧、玉環等，隨葬品除常見的釉陶器外，另發現數目較多的銅器、玉器以及漆器等，而M430所出溫明為木質，僅裝飾3枚銅鏡，隨葬品絕大多數為釉陶器。綜上推斷城北村M430墓主應比姚莊M467墓主身份低。

目前考古發現的溫明與《漢書》所載的“溫明”形制基本一致，既稱“溫明”便表示為死者送去溫暖光明之意，覆蓋頭部保護墓主靈魂。基于漢代禮制，無論髹漆、彩繪，還是裝飾玉璧、琉璃片、銅鏡等，都具有驅邪避惡、溫養靈魂作用，阻擋鬼怪入侵，給靈魂帶來光明，死后得到永生、升入仙界。面罩最早可能為陶器、蚌殼、玉器、綿絹等材質，西漢早期發展為相對成熟的玉面罩。江蘇地區是出土漢代玉面罩最多的地區，等級差異體現在玉片的質量和質地上，之后發展完善為玉衣。溫明作為面罩的一種，結合文獻和考古發現，應是隨著制度不斷被僭越，才慢慢出現在中低等級墓葬中。從溫明本身的形狀材質和裝飾方面來看，鑲嵌玉璧、玉片、琉璃璧、琉璃片或銅鏡等多出自西漢中期到晚期的較高等級墓葬中，其中無檐溫明所屬墓葬等級更高；裝飾簡單，部分有髹漆或彩繪、有銅鏡或其他裝飾的溫明，大多出自西漢晚期到東漢早期的低等級墓葬中。

六合區漢時為堂邑縣，高帝六年（公元前201年）封陳嬰為堂邑侯國，元鼎元年（公元前116年）國除，改屬臨淮郡，昭帝始元元年（公元前86年）屬廣陵國，成帝元延二年（公元前11年）回屬臨淮郡，新莽時期改臨淮郡為淮平郡，東漢時期堂邑縣屬徐州廣陵郡。近年來在六合地區開展的考古工作中，漢代墓葬數量不斷增加，如姚莊、復興路、龍揚路、金牛湖、龍虎營、高余村等地均有漢墓發現。截至目前發表的南京漢代墓葬尤其是江北地區漢墓資料中，基本不見溫明，而毗鄰此地的揚州等區域較為常見。

前文提到的青島土山屯西漢晚期M147出土有制作繁復的溫明，墓主為劉賜，出生于瑯琊，曾任蕭令、堂邑令，根據出土較多的高等級器物推測其可能是宗室成員，墓主死亡及入葬時間可能在“元壽二年十一月”（公元前1年）之后不久。隨葬木牘中的6 枚文書牘為臨淮郡堂邑縣（今南京六合區一帶）元壽二年的上計文書，內容涵蓋吏員、戶籍、盜賊、疾病、兵器、囚犯等諸多事項。雖然兩者在墓葬形制、等級等方面存在較多差異，但是在出土釉陶器等方面有相似性。城北村漢代墓葬年代從漢初至東漢，西漢晚期墓葬最多，部分為家族墓葬。試想一下，在西漢晚期，一位是在堂邑任職但葬在山東青島的縣令，一位或許是在堂邑居住生活并葬在堂邑的低等級官吏或有一定經濟實力的富裕階層，二者之間可能存在一定的時空交集。

（作者均為南京市考古研究院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