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懷仁方言反復問句

【摘要】懷仁方言反復問句有“VP-Neg”式、“VP-Neg-VP”式以及能性述補問句等三類主要形式。句式中添加“了、哩、啦”構成多種變式、增添豐富的時體意義。本文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介紹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的各類句式、語義特征及其語用特點。

【關鍵詞】懷仁方言；反復問句；句法形式；語義

【中圖分類號】H172.2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7-0091-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7.027

晉語反復問句的典型格式為“VP（PRT）NEG（PRT）”，由典型格式變化而來的形式多樣。懷仁方言隸屬晉語大包片，其形式與特征基本符合晉語總體規律，又有自身獨特之處。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的形式主要有“VP（PRT）NEG（PRT）、VP-（PRT）Neg-VP、能性問句、含‘有’‘是’的問句”這四類。本文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著重探討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的句法形式及其語義特征。

本篇所用符號如下：VP=謂詞性成分；O=賓語；V=動詞；Z=能愿動詞；NEG=否定詞（“不”“沒”等）；PRT=句子語氣詞。

一、VP（PRT）Neg（PRT）

“VP（PRT）NEG（PRT）”是懷仁反復問句的典型格式，根據內部是否有時體成分，分為帶時體成分的反復問句和不帶時體成分的反復問句兩種。下面分別對其論述。

（一）不帶時體成分的反復問句

不帶體貌成分的反復問句為“VP（PRT）NEG”式，“沒”“不”是懷仁方言使用的否定詞，構成“VP-沒”“VP-不”兩種形式。“沒”主要用于對已經存在的動作行為或事態狀況的詢問。“沒”在懷仁方言中的讀音為[m??4]，例如：

（1）有一百塊錢沒？（2）你今天打籃球沒？

（3）夜兒個昨天這陣兒你回家沒？

“不”主要用于對即將發生的動作行為、某種習慣癖好、主觀意愿的詢問，例如：

（4）你明天考去不？（5）你明天鍛煉不？（6）你今天吃飯不？

從調查中發現，在日常生活中“不”基本不單獨使用而是與“哩”構成“哩不”使用，“哩不”比“沒”使用的場景更廣泛。在查找資料中發現《懷仁方言志》中還存在否定詞為“沒有”的“VP-沒有”形式，如：“還有飯沒有？”“你到過北京沒有？”但是在田野調查中發現這種形式并不存在，我們認為這種形式已經逐漸被“VP-沒”取代。

（二）帶時體成分的反復問句

體貌成分指相當于普通話中“著、了、過”的成分，反映動作發生的時間、動作進行的各種階段和狀態。懷仁方言中“哩”可以表示時制范疇，構成現在時反復問句和將來時反復問句。由“了”“啦”“哩”置于句中構成完成體反復問句，格式為“VP了（啦/哩）沒”。由“哩”和“啦”組合構成慣常反復體問句，格式為“VP哩不啦”。下面分別對其論述：

現在時反復問句：

（7）你時常喝酒哩不？（8）你在家做營生干活哩不？

劉丹青認為“現在時用于包括說話時間在內的一個時間跨度內有效的狀況或命題”[1]。他舉例如“他兒子在第五小學上學”表示他兒子在一定時間內在此小學上學，未必他兒子在說話時就在學校里。在懷仁方言中，“哩不”是對日常習慣的否定，意思為“現在”。如例（1）包括說話的時刻在內，詢問在此之前有沒有喝酒的習慣。

將來時反復問句：

（9）肉拿出來哩不？（10）蓋物被子拿出去曬哩不？

（11）十二點半夜啦，你睡哩不？（12）咱們滾水燒水哩不？

張萬禾、石毓智根據Bybee（1984：280）等認為“將來時是由兩種語義要素組成的：意圖（intention）和預測（prediction），將來時不是一個單純的時間范疇，而更是一個以施事為取向的認識情態（epistemic mo-dality）”[2]，那么表達意圖的助動詞標記將來時，如漢語的“要”。如例（1）以說話時刻為基點，詢問對方的意愿即是否要將肉拿出來，“哩”表示“要”的意思，意思為：“肉要拿出來嗎？”

完成體反復問句：

（13）你吃飯了沒？（14）天晴了沒？（15）最近下雨了沒？

（16）你夜兒個昨天看電影了沒？（17）你今天看電視劇啦沒？

（18）你去了學校啦沒？（19）飯熱啦沒？（20）飯熱哩沒？

“啦”為體標記和語氣助詞的結合體，是“啊”和“了1”的合音，相當于“了”，“哩”為“了1”的進一步虛化，構成的“VP了（啦/哩）沒”格式，以說話人提出問題的時間為基點，詢問在問話之前動作或情況是否已經完成。如例（14）詢問天空是否已經是晴朗的狀態；（19）（20）詢問熱飯這個動作是否已經完成。

慣常反復體問句：

（21）蓋物被子拿出去曬哩不啦？（22）走們滾水哩不啦？

（23）走們今天吃晌午飯哩不啦？（24）你乖乖的，吃哩不啦？

通過調查，以上例句均為第一次動作已經完成，詢問是否還要進行第二次第三次相同動作。如（21）語境為“被子”在提出問題之前已經曬過，詢問是否還要再曬。例（22）用法相同，意思為：“咱們還要再燒水嗎？”劉丹青（2008）提到反復體分為三類：一次性反復、進行持續反復體和慣常反復體。粵語中用動詞“開”表示慣常行為，兼有反復的含義，“去開間餐室”就是經常去吃那家餐館。以上例句中的動作行為表示慣常性行為，且不在同一段時間內連續發生。在懷仁方言中“VP哩不啦”為慣常反復體問句，由“哩不啦”對結構中表示慣常行為的謂語進行提問，詢問慣常動作是否反復進行。

“VP哩不啦”除了用于詢問重復發生的行為還可以用于其他場景中。如普通話表達“你吃不吃飯”的意思，在懷仁方言中有兩種表達方式。如果說話人認為交談雙方距離近，且存在于同一空間中，用“你吃哩不啦”詢問。如果處在不同空間中，如電話兩端，用“你吃哩不吃？”詢問。此外還有另一種場景，如在酒席上有酒和飲料，說話人不知道對方是否有喝酒的習慣，詢問對方選擇喝酒還是喝飲料，用“VP哩不？”提問。在已知對方有喝酒的習慣時，詢問對方現在能不能喝酒，用“VP哩不啦？”提問。由此可見“VP哩不啦”用法靈活，使用的場景多樣。

（三）VP-（PRT）Neg-VP及其變式

朱德熙在《漢語方言里的兩種反復問句》中提到北方官話存在“VP不VP”形式，懷仁方言中也有“VP不VP”形式的反復問句，而且其變式多樣。

1.VP-（PRT）Neg-VP

當VP為動詞、形容詞、雙音節動補結構時傾向于用這種形式。例如：

（25）你去不去？（26）你去沒去？（27）這個電影好看不好看？（28）你知道不知道？（29）你早晨鍛煉不鍛煉？（30）飯熟了沒熟？（31）你去呢不去？（32）七點了，你去呀不去？

（33）遲到呀，走呀不走？（34）她們兩個好過沒好過？

（35）野兒個作業你寫完沒寫完？

“呢”和“呀”同樣為體標記和語氣助詞的結合體，表將然的語法意義時，二者都帶有催促的意味。如例（32）說話者認為馬上就到出發時間了，你去還是不去？例（33）表示馬上就要遲到了，詢問現在走不走。

2.VP-（PRT）Neg-V

朱德熙先生在《V-Neg-VO和VO-Neg-V兩種反復問句在漢語方言里的分布》一文中提到，北方方言傾向于使用“VO-Neg-V”形式，南方方言傾向于使用“V-Neg-VO”形式。通過對語料的梳理我們發現，懷仁方言“VP”為動賓結構時使用“VO-Neg-V”和“V-Neg-VO”兩種形式，但依然以“VO-Neg-V”為主。例如：

（36）你吃?荽不吃？（37）你買票沒買？（38）今天放假沒放？（39）你明天去學校不去？（40）你今天去學校沒去？

（41）你明天去北京呀不去？（42）他看書哩沒看？

由能愿動詞構成的問句格式為“ZV（O）-NEG-Z”，例如：

（43）她會做飯不會？（44）你能去不能？（45）你會打籃球不會？（46）你能吃鮮姜不能？（47）你能聽懂大同話不能？

3.V-（PRT）Neg-VP

（48）那個電視劇還演沒演完？（49）你看沒看見我的鉛筆？（50）你愿不愿意跟著我？（51）今天去不去超市？

（52）你們去沒去過大同？（53）你好不好唱歌？（54）你吃不吃飯？（55）拉不拉窗簾？（56）你看好喜歡不看好喜歡他？

（57）你聽沒聽見老師說的話？

“VP-Neg-V”形式和“V-Neg-VP”形式在懷仁方言中具有不同的含義，“VP-Neg-V”帶有強調、嚴肅、認真的意味，當說話人急于想要得到回復時使用此形式，帶有強硬的語氣。“VP-（PRT）Neg”問句，說話人使用時情緒平和，語氣和緩、委婉，例如：

（58）你聽沒聽見老師說的話？（語氣強硬）

（59）你聽見老師說的話啦沒？（語氣和緩）

（四）能性問句、含“有”“是”的問句

1.能性問句

能性問句指由可能補語正反并列構成的反復問句。普通話中能性問句使用“得”和“了”作為可能補語的結構助詞。具有三種結構形式，一是，補語和中心語之間插進“得”或“不”正反并列構成“V得CV不C”形式，如“拿得出拿不出”；二是，中心語和結構助詞“了”之間插進“得”或“不”正反并列構成“V得了V不了”形成，如“拿得了拿不了 ”；三是，中心語后加可能補語“得”和“不得”并列構成，如“拿得拿不得”。

懷仁方言反復問句中具有能性問句，具體有三種形式：一種是由述補式合成詞或可能補語“得”正反并列構成的反復問句，為“VCV不C”形式，相當于普通話“V得CV不C”；第二種是與普通話相同的形式，中心語后加可能補語“得”和“不得”并列構成“V得V不得”形式；第三種為能愿動詞正反并列再加上述補結構構成的反復問句，為“Z-NEG-Z-V-C”形式，三者都是詢問是否具有完成某種動作行為的能力，表示“能不能VP”的意義，如：

（60）你瞭見看見瞭不見看不見前頭的人？（61）你聽見聽不見老師的話？（62）你認得認不得？（63）你能不能爬上去？

（64）你能不能看見前頭的人？（65）你能不能寫完作業？

以上例句最大的特點是都帶有述補結構，詢問動作能否達到相應的結果，能愿動詞可用可不用。如例（60）（61）為第一種形式的能性問句，詢問“看和聽”這兩種的動作是否能夠達到“看見”“聽見”的結果；例（62）為第二種形式的能性問句，剩下的例子為第三種形式的能性問句。

2.帶“有”的問句

動詞“有”構成的反復問句使用否定詞為“沒”，格式為“有沒有VP”，例如：

（66）你有沒有那本書？（67）你上頭有沒有哥哥？

（68）他今天有沒有提到這件事？（69）他有沒有拿到文件？

3.帶“是”的問句

動詞“有”構成的反復問句使用否定詞為“不”，格式為“是不是VP”，例如：

（70）你們是不是到了學校啦？（71）你是不是大同人？

（72）是不是這個樣兒？（73）我的臉蛋是不是紅啦？

“有沒有VP”和“是不是VP”后面都可以加體詞性成分和謂詞性成分，“是不是VP”還帶有說話人的肯定性預測。郭利霞（2015）認為當“是不是”后面的成分為謂詞性成分時，說話人已經有所猜測，希望對方證實，后面為體詞性成分時，只表示詢問。而我們認為“是不是”后面帶體詞性成分并不只是表示詢問還帶有說話人的預測，如例（71）當說話人預測出對方為大同人時才會提出詢問，并希望對方加以證實。

二、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的特點

（一）“不”系、“沒”系大致具有平行性

王海棻（1991）從歷時的角度探討反復問句，認為古代漢語和近代漢語的八個系列的反復問句演變到現代漢語只有“不”系和“沒、沒有”兩個系列。懷仁方言反復問句“沒、沒有”系中否定詞“沒有”已經消失，只剩下“沒”。郭校珍（2005）認為晉語的反復問句，大體只有一個“不”系，“不”主要用于指將來、現在和主觀意愿，“沒”指過去和現在。在晉語的反復問句中，無論是否定現在、過去還是將來，“不”幾乎代替了“沒”。懷仁方言與這個規律有所不同，以“不”系為主，在日常生活中也主要以“哩不”來提問，但大部分反復問句的句法形式中“不”和“沒”并存，只有能性問句單獨用“不”否定，因此，懷仁方言“不”系、“沒”系大致具有平行性。“不”和“沒”在懷仁方言中還有其他特點：“不”基本不脫離中置詞存在，“沒”可以單獨使用，郭校珍認為：“晉語反復問句中的‘不’，同古近代漢語一樣，還是單純的否定詞，甚至是一種否定標記，只起否定的作用，不承擔任何時體意義。”[3]懷仁方言符合此特點，“不”需要中置成分“PRT”承擔體意義。

（二）豐富的句法形式和中置成分

懷仁方言的兩種典型格式為“VP（PRT）NEG”和“VP-（PRT）Neg-VP”，“VP-（PRT）Neg-VP”變式有前省式和后省式，后省式還分為帶能愿動詞和不帶能愿動詞兩種形式，形式內部還可添加豐富的中置成分，由此構成的形式更加豐富多樣。中置成分為體標記和語氣助詞的結合體，懷仁方言由中置成分表達時體意義，“呢”和“呀”表將然、“了”和“啦”表示完成體、“哩”表達的意義最豐富分別為“現在、要、了”對應表示現在時、將來時和完成體。

三、結語

在田野調查和文本資料收集的基礎上，探尋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的在長期發展過程中的變化和共時層面上的特點。懷仁方言反復問句符合晉語總體規律：以“不”系為主、反復問句句法形式多樣、中置成分豐富在句法中表示時體意義，但在句法形式的具體使用中仍具有自身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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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傅佳怡，女，遼寧沈陽人，碩士，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