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與工筆：交融與共進

工筆繪畫在其數千年的發展歷程中，經歷了唐宋時期的盛世輝煌，也經歷了元明清時期相對邊緣化的過程，但工筆傳統一直蟄伏并傳承于民間藝術家之手。隨著近代美術學院的興起，工筆繪畫重新回到藝術主流范疇中，并在新中國得到了空前的發展。

在中國歷史上，工筆畫教育以“博雅”與“實用”兩種形態在宮廷與民間長期并存。前者代表了統治階級對黃門畫者們應具備的綜合素質的想象，從“鴻都門學”到“翰林圖畫院”，畫家們供職于皇家，負責書畫藝術品的管理、收藏及修繕。北宋徽宗時期對畫院內編制結構的重新完善，將宮廷繪畫的風格和供職人員的分工細化，形成了院體畫，這一群體式的繪畫流派正式步入中國藝術史，影響后續中國近千年的主流藝術發展。

后者則存在于社會的行會中、家庭內，傳承訓練著可被應用至生產的各色技藝。自隋唐以降，工筆繪畫的學習承載在一張張師徒間不斷流傳數代的粉本上，通過臨摹粉本與口傳心授學習古代先賢描繪事物的方法。這種繪畫學習的方法持續影響著工筆繪畫的發展，雖提升了人才培養效率，但也帶來了“臨摹容易，神氣難傳”的問題，使技藝學習的過程變得程式化。技藝傳承上的特點使工筆繪畫在宋代之后，隨著社會現實的改變，難成承載新興思想的載體，逐漸淡出了元明清的主流藝術表現形式，屈居文人畫之下。

兩種教學方法皆以職業為先，前者高雅而服從于統治階級審美，后者民俗而易師跡不師意。二者的調和要等到近代美術學院的出現與繁榮及其對“寫實”等一系列西方藝術概念的引入，為工筆畫在20世紀后半葉的重新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近代美術教育的變革中，隨著制圖者—教育者—藝術家培養方式的演變，及蔡元培等思想家“以美育代宗教”等理論的推動下，博雅與實用、思想與技藝的兩種教學傾向在美術學院中被融合在了一起。美術學院的出現，作為藝術界不可忽視的進步力量，一方面承擔著對傳統藝術教學方式的現代化改革，另一方面也在學科內容與教學方式上進行著創新與規劃?！昂现形鞫鵀楫媽W新紀元”成為20世紀前葉的主基調，使美術教育以及本土繪畫發展不可避免地走上了一條以科學、現實主義與自我表達為審美特點的道路。

隨著眾多美術學院與藝術思想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在全國各處，“科學”的觀念伴著這股浪潮進入到了中國主流藝術話語中。西方藝術教育概念對中國傳統藝術形式的沖擊，產生了“折中”“中西調和”等對中國繪畫藝術未來發展路徑的探索，并在20世紀前半葉對各地美術學院教學方式產生影響。乘著這股浪潮，在“石濤與后印象派”一類關于藝術個性表達先鋒思想的不斷討論下，工筆繪畫雖有零星代表人物出現但整體發展緩慢，地位式微，而20世紀初期的寫意繪畫在充斥著中西融合繪畫觀念的中國畫壇得到了長遠的發展。

中國工筆繪畫自這個時期受到“重寫生，重寫實”思想的影響，調整了其對臨摹古人的絕對倚重，而轉向以西方素描為基礎的教學方式。對寫生思想的強調指導，使工筆教學逐漸開始突破傳統程式化的束縛，開創了一種注重畫家個人直接感受的工筆表現方式。工筆畫的尺幅、題材、構圖和技法自此不斷拓展和變化?！罢褂[中心論”的提出，進一步加強了工筆畫與不同專業領域的相互滲透。在展覽機制和美術學院學科建設不斷完善的共同推動下，中國畫的教學迎來了前所未有的變革。

在蘇聯式審美教育體系對中國繪畫教學產生長遠影響的20世紀中葉，國畫專業于20世紀50年代重回美術學院，從教學目錄中接替了原先“彩墨畫”的位置。以潘天壽與蔣兆和為首的教育家，面對蘇聯造型體系對中國人物畫的挑戰，重新著手從宋元時期的線描技巧中吸取靈感，強調白描自唐宋以來對中國人物繪畫與基礎教學的重要地位。這一教學方法的變革，為“中西繪畫之間拉開距離”的理念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并重新確立了工筆畫在中國畫中的核心地位，改變了先前“素描作為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的教學概念。

在這一時期，傳統民間藝術也重新對美術學院的教育產生了影響。美院師生與民間藝人共同完成了敦煌保護研究與永樂宮搬遷等重大工程，這些工作不僅保護了珍貴的文化遺產，還為工筆畫的后續創新提供了寶貴的素材和靈感。隨著考古與藝術研究的結合逐漸深入和寺廟遺址維護工作的不斷推進，為工筆畫的創新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到了20世紀80年代前夕，隨著文藝多元化的形成，工筆繪畫開始跨出原先“山水”“花鳥”“人物”三元主題性學科構成。中央美術學院開設工筆畫室，標志著工筆繪畫在美術學院體系中擺脫了古代繪畫題材的限制，展現了一種形式本位的轉變。這一轉變不僅肯定了工筆繪畫作為一項獨立的藝術形式的存在價值，還為其在未來的發展中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和可能性。

美術學院的興起及其教育體系的建立，對中國畫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它打破了封建舊觀念對藝術的束縛，突破了古代統治階級審美的局限性，改變了中國古典藝術教育小范圍技藝傳播的范式。近代美術教育的轉向，讓傳統藝術教學中上流的“雅”與民間的“藝”相結合。這種轉變使得工筆繪畫在傳承技藝的基礎上，更加注重對自然和生活的觀察與體驗，拾得了“師造化”的精神。

同時，工筆繪畫也成了美術學院跳出西方體系、形成自身教學方法的重要陣地。在這里，畫家們不僅可以學習到西方的藝術理念和技法，還可以深入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和內涵。他們將這些元素融合在一起，創作出具有中國特色和時代氣息的工筆繪畫作品。這些作品不僅在國內受到了廣泛的認可和贊譽，還在國際舞臺上展現了中國藝術的魅力和風采。

如今，學院與工筆繪畫之間不斷交融、相互促進。美術學院為工筆繪畫提供了廣闊的發展平臺和創新的土壤，而工筆繪畫則以其獨特的藝術語言和表現形式為美術學院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內涵。在未來的發展中，我們有理由相信，工筆繪畫將繼續以全新的風格、題材與畫法融入世界文化的洪流中，為世界貢獻一種深植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多元繪畫現代化創新。

（作者供職于云南大學昌新國際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