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廁所,路過母親的房間
她戴著眼罩,蜷在床上
身體一下子小了許多,她沒有關(guān)門
在我面前,她從不感到恐懼
我是她的兒子。然而,這些年
我卻只想著反抗,和逃脫
我忍不住放輕腳底
拉開冰箱門,又取出一杯
麥汁熬的冰水。我沒有把凍硬的蜂蜜
攪進水里,母親已經(jīng)到了一點兒動靜
都能把她驚醒的年齡。冷藏的每只
盤子,都套著一次性袋子,裝著米飯
剩菜。不用拉開,就知道下面冷凍層里
排列著分裝在一只只小碗里的
結(jié)冰的燉肉,在微波爐里轉(zhuǎn)五分鐘
就又會如楊梅一般
軟香紅嫩了
光的反射,我慢慢擦在身上
生怕用完。小心地回到臥室,雖然
仍將屋門鎖上,但我雙手捧著的
是母親沁涼的茶杯,是我生怕打碎的
生活
如果無法做夢,不如不睡覺
雙眼塌陷,看那白天
熱血沸騰地來臨,卻最終逃不過
黑夜質(zhì)地堅實,占領(lǐng)沉寂的命運
如果無法做夢,不如不工作
守著幾張,坐吃屋空
難以繁殖的鈔票,血液和心跳
收縮日常功能,戳穿死亡的期貨
如果無法做夢,不如不說話
失去丈量的話語,只剩干涸的河床
話愈多,床底的分裂愈喑啞
垂死卻依然焦慮的蒿草
只顧將水下的記憶遮擋
如果無法做夢,不如不交朋友
從滿到空的酒瓶,將錯過逃到山頂
飛至海邊的機會,海平線將無法吸引
碗筷的任何維度,帶笑的面子
連一站地鐵票都買不到
如果無法做夢,魔鬼會頃刻覺察
并將干巴巴的利喙
塞進每一個欲望的毛孔
人生將退化為一場無法緩解的債務(wù)
我身子歪在
沙發(fā)上,一束陽光
兩幅薄紗簾子,闔上
啁啾,浮動的天
我似睡非睡,與莉蒂
乘坐著同一只雪橇
在葛特露德的音樂里踱步
恍惚又在等待
前來赴約的希爾貝特
來自黑塞與普魯斯特的回憶
像我自己的一樣,清晰
活躍,一動不動
漸漸深入
我模糊而溫暖的夢境
我不愿引經(jīng)據(jù)典,我的腦殼
填滿他們的字句,聽別人說起時
就如再次遇見自己的往昔,故人
以前還能安慰我,而今
持續(xù)的審美卻使我疲倦
精神與思想難以令我激動
再次查詢,也許可以化解
完整的外形
音樂
遮蓋首飾
調(diào)料不和諧地喧嚷
活著,飄乎乎
年邁的青年,茶水涼了
還不結(jié)束,有毒的
沸騰,堵塞一張張付款碼
早熟的果子
她欺騙我,我也
欺騙了她,誰唱主角
誰挑起
對方的鄉(xiāng)愁,蔓延
安慰換來赦免,隱秘的
嫉妒,尾音顫抖著
合上了最后一絲寒夜
揮手,宣告
重新建立
再次劃破,踏碎
人造的縈回,刮走遲鈍
抬頭,天仍沒亮
路燈亮著,樹影
埋在光的背后,驟雨
夜停不下來醉飲
裂開的瞬間
爆出一朵言語,過往的果肉
變了色,枯萎卻閃亮登場
變成芬芳的水果。鮮花上躺著
一個人的進步,或說,他的倒退
獨立的人,呼喊于曠野,夢中
從靈魂里,與經(jīng)歷分離而出
成為泡影,規(guī)劃的格子開始打碎
每走一步,都如背叛
陌生面孔,日漸熟悉的聲音
新鮮感迅速衰退,未被識別的
靈魂,傾斜的牙齒,咬著
夜的鋼盾。交談完,看似
意氣風(fēng)發(fā),卻無法把黑夜翻折
交給天明,也無法展開
層層幻想,煙雨美麗的碎末
被玷污的雷,電光重新隱藏
痛苦就像疾病,沒有虛幻,沒有
泡沫、波浪,或是縠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