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中注定成為中國的朋友”

生死對我來講已不重要，但我知道我會想念我的家人，想念我在卡特中心的工作，這都是些令人愉悅的事情啊。”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曾在一次演講中這樣談論了自己的生死觀。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29日下午，卡特在家鄉逝世，享年100歲。

12月30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就卡特逝世向美國總統拜登致唁電。習近平代表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并以個人的名義，對卡特前總統逝世表示深切哀悼，向其家人表示誠摯慰問。習近平表示，吉米·卡特前總統是中美建交的推動者和決策者，長期以來為促進中美關系發展和兩國友好交流合作作出重要貢獻。我對他的去世深感痛惜。中美關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之一。中方愿同美方共同努力，著眼兩國人民根本利益，順應國際社會普遍期待，推動中美關系沿著健康、穩定、可持續的正確軌道向前發展。

2023年2月，卡特宣布接受臨終關懷。他的家人曾以為他將會在幾周后去世，但頑強而樂觀的卡特卻堅持了近22個月。

從潛艇軍官到“花生農夫”，再到美國總統，卡特的一生充滿傳奇。他是中美關系的架橋者之一，也留下了一段“世紀愛情”。

“我就拍板決策了”

卡特的生日是10月1日。他曾在接受中國記者采訪時幽默地說，自己的生日和中國國慶在同一天，所以“中國領導人說，我命里注定成為中國的朋友”。

他對中國的最初印象來自他的叔叔湯姆。卡特回憶，湯姆是個在遠洋貨輪上工作的無線電員，經常將自己在中國拍攝的照片寄給他做禮物。照片上青島的海港、上海的街頭酒館、依山傍水的小村落，都讓童年卡特心馳神往。

與中國建交是卡特人生中的高光時刻。1976年，剛當選美國總統的卡特多次邀請基辛格來家中做客，討論對華政策。卡特回憶，自己問基辛格，中國人是否值得信任？基辛格回答道：“值得信任，他們（中國人）不僅會細致地履行協議的條款，也會遵守協議的精神。”卡特就此有了底。

在之后近兩年內，卡特先后派遣多位外交官訪華。同時，卡特也在國內努力爭取不同政治勢力對中美建交的支持。卡特說，中美建交建立在雙方的耐心、誠意和相互理解之上，“在這一過程中，我明白了為什么一些人說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文明的民族”。

卡特曾表示，當時美國國內對中美建交的阻力很大，“但幸運的是，美國憲法規定了只有一個人能夠承認另外一個政府，這個人就是美國總統。國會在這方面沒有否決權，所以我就拍板決策了。”1978年12月16日，中美正式發布聯合公告，宣布中美建交。

1979年1月29日，鄧小平應邀訪美。卡特在白宮舉行了隆重的歡迎儀式。當晚，卡特在日記中寫道：“鄧小平讓我印象深刻：他個子不高，性格堅定，充滿智慧，直言不諱，有勇氣，平易近人，自信，友好。和他談判是一次愉快的經歷。”

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問題專家呂祥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表示，卡特在實現中美建交上發揮了重要作用。兩國建交后，很快在經濟、科技等諸多領域實現了廣泛合作。卸任后，卡特也一直致力于推動中美關系發展。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時期，他也在為中美關系的未來做規劃。

遺憾的是，卡特在總統任上沒有實現訪華。直到1981年8月，卸任半年多的卡特才偕夫人訪華，并受到中方熱情歡迎。一名美聯社記者對此這樣解釋：“卡特是中國人的朋友，而中國人是以不忘老朋友而聞名的。”

在那之后，卡特多次訪問中國，參與公益活動。2021年，卡特在致“讀懂中國”國際會議的賀信中強調，美中關系對全球繁榮至關重要，無論是民眾還是國家之間，相互理解都并非易事，“但歸根到底，國家之間要彼此欣賞。”

核潛艇軍官、農夫、總統

卡特傳記作者凱·伯德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用“異于常人”這個詞描述卡特。在人生每個階段，他似乎都不合群。但他又一直“竭盡全力”，書寫著逆襲者的人生故事。

伯德于2015年至2016年間多次采訪卡特。他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卡特知識豐富，思維敏捷。采訪卡特“很有挑戰性”，年事已高的卡特對他覺得“愚蠢”的問題很不耐煩。比起談論自己的總統生涯，卡特更喜歡聊當代的外交和國際問題。

1924年，卡特出生于美國佐治亞州的平原鎮。1946年，他從美國海軍軍官學院畢業，并在6年后成為美國首批核潛艇軍官。

卡特回憶，美國“核潛艇之父”海曼·里科弗是他的面試官。他驕傲地說，自己在800多名畢業生中排名第五十二。里科弗聽后卻厲聲問道：“你一直都在竭盡全力嗎？”卡特猶豫一下后說“沒有”。里科弗說：“那你為什么沒有一直竭盡全力？”隨后面帶慍色，轉過椅子背對卡特。

卡特最終通過了面試。但他此后一直牢記里科弗的質問，把“竭盡全力”當作座右銘。1952年12月，加拿大喬克河實驗室發生堆芯融化，作為核技術專家的卡特親自進入反應堆室拆解堆芯，成功關閉核反應堆。這一勇敢之舉為他贏得了贊譽。

1953年，因父親患胰腺癌去世，卡特回家鄉平原鎮繼承花生農場。從核潛艇軍官到農場主，這一落差不小。但卡特沒有“躺平”，而是一面與妻子羅莎琳一同讓農場轉虧為盈，一面擴大自己的社會影響力。1962年，卡特當選州議員，開始政治生涯。

1970年，他當選佐治亞州州長。在就職演講中，卡特高呼：“種族歧視的時代結束了！”4年任期結束時，他在經濟與社會領域皆政績顯著，被贊為“美國最有成就的州長”，也因此獲得競選總統的“門票”。

伯德說，盡管卡特一直自稱“種花生的農夫”，但很難掩蓋他性格中“恃才傲物”的一面。在溝通時，他總想當“屋里最聰明的那個人”。好在卡特的妻子羅莎琳是一位極具親和力和溝通才能的女性，幫助卡特贏得了中間選民的信任。同時，羅莎琳也為卡特樹立了直爽單純、不諳“政治潛規則”的人設，讓卡特性格中的缺點成為他的優勢。

卡特對妻子不吝贊美之詞。他說：“比起和我聊，很多人都更喜歡向她（羅莎琳）表達自己的立場。我開始依賴羅莎琳的決斷，并經常向她尋求建議，我們成為政壇全方位的搭檔。”

1976年11月，卡特當選第三十九任美國總統。在競選總部，他與羅莎琳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從白宮到田園

伯德說，在當年華盛頓的政治精英們眼中，卡特是個謎。這個來自南方小鎮的總統，很少在雞尾酒會上與各方頭面人物推杯換盞，而是更喜歡在白宮與佐治亞老鄉們一起吃比薩。

卡特是一名擅長外交的總統。除促成中美建交外，他還成功促成埃及與以色列領導人簽署了著名的《戴維營協定》，緩和了中東局勢，并因此聲名大噪。

伯德認為，這體現了卡特務實的一面。卡特認為美國“不能試圖以自己為模板去改造世界”。他也認為單邊干涉政策破壞了地區穩定，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

卡特的政策在美國并未獲得廣泛認可。伯德表示，卡特任總統期間，很多美國人認為他“過于理想主義”。“石油危機”造成的經濟問題重創了他的支持率；1979年11月發生的伊朗人質危機，更直接導致卡特連任失敗。

卡特曾對伯德表示，自己有點后悔當年沒有和華盛頓的媒體搞好關系。但他也表示自己問心無愧，在任上沒有做過不光彩的政治交易。多年來，他都為自己實現中美關系正常化而感到自豪。

卸任后，卡特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平原鎮的農場度過，那也是他漫長的愛情故事開始的地方。

1946年，卡特與羅莎琳成婚。他們的婚姻維持了令人羨慕的77年。卡特曾說：“只要羅莎琳還活著，我就知道有人愛我，支持我。”

2015年，美國電視節目主持人奧普拉問卡特：“您為什么在一次約會后，就認定羅莎琳是您的‘真命天女’呢？”卡特說：“這真的很難用語言形容，那時的她很安靜拘謹，非常聰明，美麗動人。但是她身上有一些東西……”

“您臉紅了”，沒等卡特說完，奧普拉笑著說。卡特一臉幸福地說：“嗨，我控制不住自己么。”

2023年11月，羅莎琳先于卡特去世。在羅莎琳的悼念儀式上，卡特坐在輪椅上，雙手緊握著一張繡著羅莎琳畫像的毛毯。

多年前，卡特與羅莎琳定下了一個只屬于兩人的暗語：ILYTG，其含義是“我最愛你了”（ILoveYouTheGoodest）。如今，都已離世的二人，或許能在另一個世界重逢，在愛人的耳邊再說一句：ILYTG。

編輯馮璐/美編徐雪梅/編審張培

吉米·卡特

1924年出生于美國佐治亞州桑特郡平原鎮，1946年畢業于美國海軍軍官學校，1952年成為美國首批核潛艇軍官。1971年當選美國佐治亞州州長，1976年當選第三十九任美國總統。1982年成立卡特中心，2024年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