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利亞“變天”朱拉尼成了沙拉

中東有這樣一句諺語：“若人間有天堂，大馬士革必在其中。”

伴隨著新年的到來，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生活日漸恢復正常：夕陽下，放學后的孩子在街頭嬉笑玩耍；餐館的老板小心翼翼地點亮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大馬士革著名的哈密迪亞市場人聲鼎沸，煙火氣十足。談到新年愿望時，幾乎每個大馬士革市民都說出同一個詞：和平。

“人民已經厭倦戰爭，這個國家（敘利亞）不想再經歷一場戰爭，也不會再卷入一場戰爭。”12月初，剛剛入主大馬士革的“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艾哈邁德·沙拉曾這樣承諾。作為敘利亞反對派的重要領導人，他曾帶領以“沙姆解放組織”為主力的反對派武裝在不到兩周時間內，沿著敘利亞交通大動脈一路南下，攻陷大馬士革，敘利亞局勢由此驟變。

如今，硝煙散去，年僅42歲的沙拉和有著千年歷史的敘利亞一同站在新的十字路口。

跨越“1400年前的恩怨”

2024年12月22日，沙拉在大馬士革會見了來訪的土耳其外交部長費丹。在鏡頭前，沙拉沒有像往常一樣，身著橄欖綠色的作戰服，而是穿著一套正式的黑色西裝。在外界看來，這次鄭重其事的“換裝”，體現出沙拉在國際社會面前“改頭換面”的努力和勇氣。

從割據一方的武裝組織領導人，到左右敘利亞局勢的關鍵人物，沙拉從幕后走向臺前的速度之快超出很多人的意料。2024年11月28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發起“威懾侵略行動”，對敘利亞政府控制區發動進攻。12月8日，俄羅斯外交部表示，敘利亞總統巴沙爾決定放棄總統職位，并已離開大馬士革。

12月10日，敘利亞總理賈拉利與沙拉等反對派領導人會見，并表示同意將政府權力移交給位于伊德利卜的“敘利亞救國政府”。僅一天后，以穆罕默德·巴希爾為首腦的敘利亞過渡政府正式成立，敘利亞就此進入新的政治過渡期。

截至發稿時，沙拉在敘利亞過渡政府中并不擔任正式職務。但作為反對派武裝的核心領導人，他在敘利亞政治過渡進程中具有很強的影響力。12月16日，沙拉在與敘利亞宗教派別代表會晤時，承諾將解散包括“沙姆解放組織”在內的所有武裝組織，并將其作戰人員納入新成立的敘利亞國防部序列中。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以來，敘利亞反對派內部一直魚龍混雜，其中不乏許多極端主義分子，這引發了敘利亞國內外的普遍擔憂。2024年12月24日，敘利亞基督教徒慶祝圣誕節的一棵圣誕樹被武裝分子蓄意縱火燒毀，導致民眾抗議。“沙姆解放組織”立即發表聲明，稱縱火者“不是敘利亞人”，并承諾立即對其嚴懲。

為緩解國內矛盾，沙拉多次向國內外承諾，將建立一個“屬于所有敘利亞人的國家”。他還表示會保護境內的各個教派和社區，防止外部勢力制造各教派之間的不和。在一次演說中，沙拉還呼吁敘利亞各派跨過“1400年前的恩怨”，實現和解與共存。

沙拉呼吁和解的聲明，贊許者有之，懷疑者也大有人在。人們擔心，一個在幾年前還被多個國家定為“極端分子”的人，真能讓敘利亞走出內戰的陰霾嗎？

戈蘭高地的孩子

入主大馬士革之前，沙拉幾乎不使用自己的真實姓名，以化名“朱拉尼”自稱。而“朱拉尼”的背后，是他一段難以言喻的“鄉愁”。

沙拉家族原居住在敘利亞南部的戈蘭高地，他的曾祖父參加過反抗法國殖民者的敘利亞大起義。1967年，敘利亞在第三次中東戰爭中被以色列擊敗，以軍隨后占領戈蘭高地的大部分地區，沙拉家族從此淪為難民。沙拉的化名“朱拉尼”，正是阿拉伯語中“戈蘭人”的意思。

這段苦痛的經歷給沙拉一家造成巨大的影響。沙拉的父親侯賽因曾加入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因與敘利亞阿薩德政權政見不合流亡伊拉克。在巴格達大學獲得經濟學學位后，侯賽因在沙特阿拉伯從事石油開采工作，并出版多部有關能源經濟的專著，希望通過開采自然資源實現阿拉伯國家的繁榮。

1982年，沙拉出生在沙特阿拉伯的利雅得。沙拉的早年生活比較安穩。1989年，他的父親和敘利亞政府和解，回國擔任石油經濟顧問，沙拉一家也搬到了大馬士革。據沙拉的鄰居說，小時候的沙拉內向好學，待人禮貌，很招鄰里喜歡。沙拉青年時代，還和一名阿拉維派少女有過一段苦澀的戀情。由于家庭宗教信仰不同，這段戀情遭到雙方父母的反對，導致兩人沒能走到一起。

在一次采訪中，沙拉回憶，2000年爆發的“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義”，使他開始關心政治：“從那時起，我開始思考如何履行我的職責。”2003年，因對美國入侵伊拉克不滿，年僅21歲的沙拉離開大馬士革前往巴格達，加入當地的武裝組織，后遭美軍俘虜，被關押5年。

2011年，沙拉出獄后，前往剛剛爆發內戰的敘利亞建立武裝組織“努斯拉陣線”。之后幾年里，該組織吸收了大量反對派武裝和極端分子，被多個國家視為恐怖組織，美國更是一度懸賞1000萬美元緝拿沙拉。

2016年，常年蒙面行動的沙拉第一次在鏡頭面前露出真容。在一部視頻中，他正式宣布將“努斯拉陣線”改組為“征服沙姆陣線”。2017年，他又宣布成立“沙姆解放組織”，開始大范圍整合吸收敘利亞反對派力量，并在敘利亞伊德利卜省建立基地。

沙拉的領導風格以果斷和冷酷著稱。他既能平衡組織內部的矛盾，也善于利用敘利亞復雜的社會分裂局勢擴張勢力。在伊德利卜省，沙拉開始努力向公眾展現自己的社會治理能力。在其控制區，沙拉建立了獨立的教育、醫療和行政系統。同時，為了在缺乏財政收入的情況下滿足軍政開銷，“沙姆解放組織”一方面開始從事文物走私等“灰色產業”，另一方面則征收重稅，這讓當地民眾苦不堪言。

2024年3月，伊德利卜省部分民眾發起抗議活動，要求沙拉下臺。在與民眾發生多次沖突后，沙拉被迫讓步，釋放抗議者，并承諾改善當地的經濟狀況。

在采訪中，沙拉承諾將保護敘利亞不同民族和宗教派別的權益，并在敘利亞建立“制度性的治理”。談及自己的過去，沙拉說，一個無法根據現實情況調整思想的人是不能治理社會的，“一個人20歲時的性格，與他30、40歲時的性格會完全不同，當他到50歲時就更是如此了，人就是這樣的。”

“在敘利亞富有戲劇性的格局演化中，朱拉尼的名字既如同利刃般鋒利，也如迷霧般模糊。他迄今42歲的人生，如同一部中東的動蕩史，展現了權力與命運的博弈，也折射出敘利亞政局的復雜圖景。從默默無聞到反對派核心，從極端主義者到國家‘治理者’，朱拉尼的道路充滿了轉折與矛盾。”一家阿拉伯雜志在介紹沙拉時這樣寫道。

和平前的挑戰

隨著過渡政府的成立，敘利亞開始進入權力交接階段。這既為和解提供了機遇，也意味著新一輪博弈的開始。

雖然敘利亞過渡政府已經控制了敘境內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但隨著國內局勢的驟變，敘利亞各個派別紛紛借機擴大勢力范圍。這給未來過渡政府對國內勢力的整合帶來了新的挑戰。

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所長秦天在接受《環球人物》記者采訪時表示，目前來看，“沙姆解放組織”是敘利亞軍事實力最強、控制區域最大的武裝組織。在沙拉的領導下，該組織也已開始對敘利亞各武裝派別進行整合。

沙拉最近在多個場合表示，任何武器都不應在國家控制之外，必須解散所有武裝派別，在新國防部領導下統一軍隊。但同時，敘利亞還有兩支對立的武裝派別值得注意，即“敘利亞民主力量”和“敘利亞國民軍”。

“敘利亞民主力量”于2015年成立，該組織由敘利亞庫爾德族武裝主導，曾是打擊恐怖組織“伊斯蘭國”的重要力量。目前該組織控制著敘利亞東北部的多個省份。土耳其則多次指責該武裝與其境內的“庫爾德工人黨”有密切聯系，后者長期被土耳其視為恐怖組織。

據媒體報道，“敘利亞民主力量”發言人表示，并不拒絕接受敘利亞過渡政府的整編，但需“與大馬士革方面直接對話以解決全部問題”。

“敘利亞國民軍”則是一支受土耳其支持的武裝，長期在敘利亞和土耳其邊境活動，參與過此前土耳其軍隊在敘利亞北部的軍事行動，該組織多次與“敘利亞民主力量”爆發沖突。

秦天表示，目前來看，“沙姆解放組織”能否與其它派別在組建過渡政府和實現權力分配上達成一致，將是決定未來敘利亞局勢走向的重要因素。“敘利亞民主力量”和敘境內親土耳其反對派武裝之間的沖突，也為未來敘利亞的局勢增添了新的不確定性。

與此同時，外部勢力也試圖利用敘利亞的亂局“趁火打劫”。12月8日以來，以色列軍隊迅速對敘利亞境內的軍事設施發動大規模遠程襲擊，摧毀敘政府軍遺留的大量防空武器、戰機等高技術裝備。同時，以色列陸軍也越過此前規定的以敘非軍事區，控制了具有戰略意義的戈蘭高地。

秦天說，在占領整個戈蘭高地后，以色列軍隊便可以俯瞰整個大馬士革城，在地理上獲得了對敘利亞的軍事優勢。同時內塔尼亞胡也在密切關注敘利亞局勢的發展，并表示有意與敘利亞過渡政府進行接觸。此外，美國、土耳其等國在敘利亞也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未來的一段時間內，外部干涉可能會對敘利亞局勢的發展造成影響。

編輯馮璐/美編徐雪梅/編審張培

艾哈邁德·沙拉

化名朱拉尼，1982年出生于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曾就讀于大馬士革大學，2003年前往伊拉克，加入當地武裝組織，后遭美軍俘虜。2012年在敘利亞成立“努斯拉陣線”，2017年成立“沙姆解放組織”。2024年12月率軍攻入大馬士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