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鷹般的籃球少年，要勇敢恣意地飛翔

1

周昂是高三開學時從外市轉來我們班的復讀生，倒也不是因為什么高考失利，而是他壓根沒參加那屆高考。

“高考前一天，右手骨折了，就是這么回事。”周昂挑著眉跟我這么說。對，班主任安排他和我做同桌，美其名曰：“團結同學，互幫互助，班長得起到表率作用。”但開學還不到一周，周昂招蜂引蝶的“殺傷力”就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

周昂來了以后，我們班的門口總堵著一堆人，惹得紀律委員抓狂了好幾次。整個高中年級，沒幾個人不知道他周昂的大名，甚至連初中部的學弟學妹們都對他有所耳聞。男生要來看看這位前校籃球隊隊長的風姿，女生則更想來一睹他的“芳容”。

當時我確實是對周昂有點意見，平時不怎么愿意搭理他，但周昂倒是心大，還反過來安慰我：“沒事兒，等他們的新鮮勁兒過去就好啦。我都習慣了。”看著他整天嘻嘻哈哈，沒個正形，我對他的反感更甚了。

而讓我對周昂的反感達到頂峰的，還是那件事。

我們學校素來有周一大課間全校出操的傳統。那天，周昂與往常一樣，跑在我們班隊伍的最后。經過籃球場時，幾個同學在那整理器材，一個籃球突然滾了出來，被眼疾手快的周昂發現。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一個轉身就跑出了隊伍，拾起籃球，再抬手一個投籃，球進了！

瞬時，籃球場上響起了一陣歡呼。原本整齊的隊伍一下子就松散開來，人群中滿是嬉笑與議論，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這可惹怒了教導主任，只見他叉腰、皺眉、瞪眼，環顧四周，好一頓批評：“16班的班主任呢？管管！管管！你們，還有你們！笑什么笑！好好跑步！”看著教導主任吹胡子瞪眼的樣子，人群中傳來一陣爆笑。

而這場風暴的制造者——周昂，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拍拍掌心的塵土，回到了隊伍中，仿佛一切的鬧劇都與他無關。

但這場風暴沒能輕易平息，一場巨大的考驗正等待著我們。那天中午放學前，班主任走進教室，突然開起了班會，這令我們有些不解。而班會上班主任講的話，更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打得我們一個個手足無措。

原來，跑操結束后，校長找到了班主任，就周昂的事情指責他教導無方、管理不嚴，更斥責我們班是一盤散沙。班主任的這番話，讓我們一下子都緊張了起來。終于，他還是說出了校長的處理意見——如果我們班近期不能在班級管理與精神面貌上有所提升，就換一個新班主任。

聽到這，全班頓時炸開了鍋。一是因為班主任隨和可親，待我們極好，一直以來給予我們諸多支持；二是進入高三突然換班主任，對我們的影響可想而知。在同學們的唏噓聲中，班主任悄悄離開了。

我坐在座位上，惡狠狠地盯著罪魁禍首，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段時間，我們班的氣氛很是微妙，所有人都謹小慎微，生怕再做錯事。直到收到校籃球賽的通知，事情才迎來了轉機。

2

晚自習前，體育委員孫銘博拿著學校發的參賽通知，站在講臺上慷慨激昂：“同學們，重整旗鼓的機會來了！就是這場校籃球賽，只要我們拼出個好成績，看誰還能說我們班管理松散、精神不佳！”孫銘博的話立馬獲得了幾個籃球熱血分子的一致贊同，其他同學也紛紛表示可以一試。

可誰來當班隊的隊長呢？

突然，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周昂以前不是校籃球隊的隊長嗎？”此話一出，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周昂身上。我扭頭觀察周昂的反應，疑惑此刻作為“顯眼包”的他，怎么一聲不吭。

這時，周昂悠悠地開口了：“我打不了。”

打不了？周昂居然這么說。

毫無疑問，周昂又給了全班當頭一棒。

“你打不了？你怎么打不了？我們班的這些糟心事，還不是因為你那記投籃才出的？！”看著周昂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孫銘博真是被刺激到了，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地指著周昂怒斥道。

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

正當我擔憂真會出事的時候，周昂站了起來，抬眼甩下一句“真打不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等到上晚自習，周昂還是沒回來。班主任帶著我和紀律委員一起去找。眼看第一節晚自習就要下課了，我們幾個人依舊一無所獲。班主任提出兵分三路，擴大搜索范圍。

在路過天文館的時候，我突然靈光一閃，想到周昂經常在課間翻閱一本叫《太空傳奇》的書。“該不會去了天文臺吧？”不容多想，我朝著天文館跑去。前面幾層教室都鎖了，我一路摸索著上了觀景臺。

“呼，你果然在這啊！”一路找過來，真是把我累得夠嗆的，看到倚在欄桿上的周昂時，我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的神經都放松了下來。

“你在這里干什么呢？”緩過來后，我有些生氣，走到周昂身邊大聲地質問他。

可走近了我才發現，周昂居然在哭……

我整個人愣住了。

覺察到我的動靜，周昂連忙背過身，用手擦了一把臉。

一時之間，我不知是進是退。

看到周昂轉身想跑，我下意識拉住了他的右臂。周昂像是被嚇到了一般，一把就要甩開我。我不得不用了點狠勁，牢牢地箍住他的手臂。

他一下子就泄了力。

“放開吧，我不跑。”周昂開口道，聲音悶悶的。我怕他使詐，還是不敢放手。我們倆保持著這種有點滑稽的姿勢，互相盯著對方。

突然，周昂哂笑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放開，我給你看看我的右臂。”我有些不解，但看他那樣子不像是開玩笑，便悻悻地放了手。

只見周昂擼起了右手的袖子，一道可怖的疤痕從手腕下方延伸至手肘。我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下意識后撤了小半步，又迅速鎮定下來。

“你看，我是真打不了籃球。這里，打了6顆鋼釘、1塊鋼板。”周昂指了指右前臂，然后又點了點右邊鎖骨的位置，繼續說：“這里，打了7顆鋼釘。”

“我，我們……不知道。”我沒想到他口中輕飄飄的一句“右手骨折了”原來是這么嚴重，我突然又想到，從開學到現在，一直都沒見周昂穿短袖，哪怕天氣再熱，他總是套著一件長袖襯衫。之前我還以為他是講究穿搭，單純為了耍帥……

“原來如此。”我感到有些懊惱。

看著周昂垂著眉眼，仔細整理衣袖的樣子，我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一般。我能看到，一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在籃球場上大殺四方，舉起他的右手振臂高呼，專注地防守、迅猛地搶斷、默契地傳球、精準地投籃、有力地蓋帽，他帶領著隊員取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

可誰會想到呢？曾經叱咤球場的籃球隊隊長，失去了他最強勁的黃金右臂；曾經恣意張揚的翩翩少年，此時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孤獨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真的不再試試了嗎？”我下了決心，思慮再三，還是開口。

我知道這很殘酷，甚至在周昂眼中，可能這句話就是挑釁。

果然，周昂嗤笑了一聲，歪著頭說道：“試試？怎么試？拿我身上的13顆鋼釘、1塊鋼板試嗎？”周昂吊兒郎當的語氣讓人生氣，可他不自覺收緊的右手還是出賣了他。

“誰說不能試了？誰說只有上場才是為球隊出力？誰說你被鋼釘、鋼板困住就是廢了？你不是還有技術和腦子嗎？！”我的一連串反問，打得周昂措手不及。

“什么意思？”

“如果人人都只想當流川楓，那誰來教流川楓打球呢？你有經驗，有技術，有謀略，有膽量，這不就是一個籃球教練的標配嗎？”

一時之間，四下寂靜。

我甚至能聽到周昂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可以嗎？”他問。

我知道，這不只是問我，更是在問他自己。

“當然可以！你要相信我們班，更要相信你自己！周昂教練，可以嗎？”我問。

在我熾熱的目光下，周昂揚起了頭，向著夜空深處望去。

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但很快就被他輕輕一擦，了無蹤跡。

“走吧。一起回去。”周昂紅著眼眶對我說。

3

回教室的路上，我們遇上了匆匆趕來的班主任。我隱去了個中細節，同班主任說了想讓周昂擔任班隊教練的事情。沒想到班主任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剛進教室，我便看到孫銘博伸著脖子看著周昂，神色之中難掩焦急。班主任向大家宣布委派周昂擔任班隊教練，并欽點孫銘博擔任隊長。看著孫銘博從臉紅到脖子，并連連稱好的樣子，我和周昂相視一笑。

接下來的日子，周昂和孫銘博帶著隊員開始了緊鑼密鼓的訓練。從技術、戰術，到體能、心理，再到休息與恢復，周昂為每個隊員都制定了翔實有效的訓練計劃。在一天天的碰撞與磨合中，我們班一路晉級到了決賽。

決賽，我們班對上了上一屆校賽的冠軍5班。比賽開始，5班憑借著強大的整體實力和精準的投籃，迅速占據上風。我們班的隊員們面對突如其來的壓力，顯得有些慌亂，進攻端屢屢受挫，防守端也顯得力不從心。觀眾席上，5班的歡呼聲如潮水般洶涌，而我們班的支持者則焦急萬分，目光緊緊鎖在場上每一位球員的身上。

我看到教練席上，周昂的眼神銳利而深邃，仿佛能洞察場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中場休息時，面對不利局面，他沒有絲毫慌亂，而是迅速召集隊員重新進行戰術部署。他的話語簡潔而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精準的指令，直擊隊員們的內心。

“記住，籃球是團隊的運動，我們需要的是默契與配合，而不是個人的英雄主義。”周昂強調著團隊合作的重要性，鼓勵隊員們放下包袱，全力以赴。他更是親自為隊員們演示戰術跑位，糾正動作細節。

下半場開始，我們班在周昂的精心指導下逐漸找回了狀態。隊員們的配合更加默契，傳球、進攻都變得異常流暢。周昂在場邊不斷揮舞著手臂，指揮著球隊的進攻與防守。

隨著比賽的深入，隊員們越戰越勇，憑借著出色的團隊配合，逐漸縮小了與5班的分差。在比賽的最后時刻，孫銘博一記精準的三分球，成功逆轉了比賽，我們贏得了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

當終場哨聲響起的那一刻，隊員們歡呼雀躍、振臂高呼，觀眾席也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周昂如釋重負，走向場中央，與隊員們緊緊擁抱在一起。我看見在孫銘博的指揮下，周昂被隊員們高高拋起。

那一刻，我聽見了青春震耳欲聾的聲音。

從那天起，一切都改變了。

4

我們班一舉奪得新一屆校籃球賽的冠軍，創造了文科班奪冠的歷史，連一貫嚴苛的教導主任都對我們班的出色表現連連稱贊。周昂代表班級從校長手中接過獎杯的那一刻，我看到他又紅了眼眶。同學們把獎杯依次傳看，一個個眼里滿是驕傲和自豪。至此，學校無人不知“散是滿天星，聚是一團火”的冠軍16班。

周昂也變得不一樣了。他還是那個桀驁的籃球少年，但眼中多了一分不同往日的沉穩與堅定，他也不再刻意掩飾自己右臂的傷疤。經此一賽，周昂在學校的名聲更響了，不少男生趁著課間向他請教技術，而他也總是毫不吝嗇地傾囊相授。當然，這也吸引了更多女生，在周昂指導男生們打籃球時圍著送水。這可嚇壞了孫銘博，又給他鬧了個大紅臉。

盛夏終究還是到來。我們懷著對未來無限的憧憬，迎接最后的考驗。盛大的落幕過后，迎來不可阻擋的各奔東西。畢業宴上，周昂以茶代酒，敬了我一杯，我微微一笑，舉杯相碰。

又是一個九月，周昂去了省會最好的體育學院，攻讀體育教育專業，恣意地飛向了屬于他的那片天空，而我則去了北京。

某天，在北方的艷陽里，我遇到了一群籃球少年，他們在籃球場上揮灑著青春的汗水。恍惚間，我仿佛看到16班的籃球小子們在朝我揮手，而周昂，站在他們中間，笑得格外燦爛。

責編：黃嘉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