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的朝鮮戰場,志愿軍攻可勝、防可存,處于進入陣地戰以來的最好階段。赴朝鮮的戰地記者深入炮火紛飛的前線,寫下一系列戰地日記,生動地再現了當年的戰場情形,講述了志愿軍戰士如何用信仰和生命鑄就血與火的鋼鐵長城。
75年前,英勇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心懷保家衛國的壯志,投身艱苦卓絕的抗美援朝戰爭。
從1950年10月25日到1951年6月10日,志愿軍連續發起五次大規模戰役,五戰五捷,殲敵23萬余人,從根本上改變了戰爭形勢,把戰線穩定在“三八線”附近。1952年新年第一天,志愿軍總司令彭德懷就致信志愿軍全體指揮員、戰斗員,表示慰問的同時,要求全體指戰員堅決按照毛澤東指示,爭取反侵略戰爭的最后勝利!
這一年,敵我雙方大規模戰場攻勢已經結束,逐漸進入了相持階段。這種相持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冷槍冷炮運動就是在這個時期開展的,而且取得了不俗的戰果,打得前線美軍連上廁所都膽戰心驚。
經過春夏鞏固陣地作戰,志愿軍防御得到加強,交通運輸和物資供應進一步改善,特別是以坑道為骨干、支撐點式的防御體系形成后,更加加強了志愿軍在戰場上的主動地位。同時,志愿軍兵員充足,士氣高漲,取得了依托坑道工事進行攻防作戰的經驗。志愿軍攻可勝、防可存,在朝鮮戰場上處于進入陣地戰以來的最好階段。
至1952年9月,朝鮮戰場上已經維持了10個月之久的低烈度的“保持接觸”的膠著狀態。進入秋季,為打破戰俘問題導致的談判僵局,粉碎敵人可能發起的局部進攻,同時鍛煉新換防部隊,中朝兩軍于9月14日下達戰術反擊的作戰命令。隨后,自五次戰役以來中朝軍隊最大的一次反擊開始。這次歷時44天的秋季戰術反擊作戰,志愿軍取得重大勝利。其間,志愿軍的戰術有著人民軍隊戰史上從未有過的一些新特點——
在組織反擊時,主要依托坑道體系。例如在上甘嶺戰役中,志愿軍依托橫縱貫通的坑道工事,用血肉之軀筑造起被對手稱為“攻不破的東方堡壘”的工事,聯軍地面部隊總司令范佛里特也不得不承認:“中國軍隊已在朝鮮山頭陣地之下挖掘了實際的地下城市,構筑了四通八達的地下堡壘。”
在攻擊兵力配備上,步兵突擊部隊減少,支援的炮兵和工兵增多,通信聯絡也大為加強。當年深入志愿軍第39軍前線的駐軍記者西虹曾描寫:“我離開校洞向志愿軍第39軍115師前進指揮所出發。30多里山路,馬兒慢騰騰地走著,騎兵通信員望著盤旋的敵機,泰然地說:‘我們有高射炮,敵機不敢低飛,跟去年此時的情況不同了。’”
從這一年12月起,志愿軍按照毛澤東的決策指示,以打好“過關仗”的姿態進行規模空前、周密高效的反登陸作戰準備。至1953年4月底,志愿軍攜手朝鮮人民進行的反登陸作戰準備全面順利完成,從根本上掌控了整個戰場的主動權。
1952年是抗美援朝承前啟后的一年。本專題從志愿軍第39軍駐軍記者西虹戰地日記中精選部分,生動再現當年的戰場情形,紀念偉大的抗美援朝戰爭,致敬偉大的中國人民志愿軍。
1952年3月22日
彭總說我們是被迫作戰,事先無準備,“我們有支部隊,正在田里割稻,一道命令下來,四個鐘頭以后就上火車出國”
上午10時30分,我們乘車去會見彭總。礦洞里,這位朝鮮戰場上的主將,與我們每個人緊緊握手,并對照名單把我們重新記了一下,看來他是要把我們每個人都留在記憶里。
彭總坐在小椅上,神態誠樸,只是兩眼微紅,是睡眠不足所致。他的談話熱情而隨便,就像拉家常,實質上卻是在從戰略家的角度總結我們抗美援朝的偉大斗爭。說到美帝轟炸新義州,他嘆息道:“新義州十五萬人口,一天就炸死一萬!”說到朝鮮的春荒,他沉重地說:“現在已經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人沒糧吃,很快就會增加到百分之四十。”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很悲痛。彭總是鄙視美帝國主義的,美國的將軍們是他的手下敗將,他諷刺他們是“豆瓣醬”,認為他們比日本鬼子更殘暴野蠻。接著,他又談到目前的談判以及談判前途。
彭總對志愿軍談得比較多,反復分析志愿軍不出國不行,以及出國后對祖國對世界和平所起的作用。他說我們是被迫作戰,事先無準備,“我當時是從西北去北京開會,研究開發西北、發展工業的問題,完全沒想到戰爭來得這么快,美國的炮彈已經打到東北,炸死了我們的人。我們有支部隊,正在田里割稻,一道命令下來,四個鐘頭以后就上火車出國,那時候情況很緊急”。我軍在裝備低劣的條件下,歷次戰役都獲勝,他贊美部隊的勇敢,舉了戰士的話來說明部隊的心情:“中國人,朝鮮地,蘇聯武器,合起來就不可戰勝,這話是有點兒道理的。”
彭總用生動樸素的語言,概括了抗美援朝的斗爭,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胸懷里。其間,甘(泗淇)政委、宋(時輪)副司令等領導都先后進來,也作了簡短熱情的談話。我們在洞里吃晚飯,彭總、甘政委作陪,甘政委熱情地說:“你們剛從祖國來,我們要熱情,熱情才有意思。”
飯后,彭總、甘政委等人陪我們看電影,晚上9時后返回駐地。從中午到夜間,彭總、甘政委一直和我們談話,我們感到莫大的光榮和幸福。八個小時里,彭總并沒有向我們說一句“歡迎”,他微微笑著說:“我沒有致歡迎詞,我的歡迎都在心里。”這是多么動人的話!
1952年4月14日
朝鮮老人對美方聯絡官說:“以后你們別在中立區作孽!”
文工團副團長從前沿回來后,講述了一件動人的事。在他住著的連隊,忽然接到由兄弟部隊來換防的命令。要撤出陣地,全連戰士都心疼得哭了。要離開自己日夜挖修,整整修了四個月的工事,當然有不舍。看,工事里多么繁華!有毛澤東路、斯大林路、和平街、勝利胡同,一層一層像樓房。里面有澡堂、理發室、俱樂部,外面有花園、松柏牌坊,這些都是戰士們一手創造的。
經過黨支書的動員,大家很快就想通了。支書說:“你們有什么話想說,都留在這里吧!”馬上,戰士們有的寫快板,有的寫信,有的取出毛巾、肥皂,都想把自己的心意留給兄弟部隊。他們寫著親切動人的詩句,如:“弟敬兄來無別意,此洞可把炮彈防。禮物微薄不可言,希望大哥不要嫌。階級兄弟感情厚,祝你們英名萬古傳。這塊肥皂方又方,留給哥哥洗衣裳;從今接守陣地后,希望你們打好仗……”離別工事前,每人都忙于迎接兄弟部隊的準備工作,戰士們連夜加修了一下工事,把不好走的小道修平,再墊上柴草,水缸里挑滿了水,廚房里堆滿了柴,所有一切都為兄弟部隊想到了。
這個連隊撤離陣地后,新來的兄弟部隊非常感激他們,到處傳說著他們的好處。這種深厚的階級友愛,直接變成了一股戰勝敵人的力量,這是一種多么高貴的感情啊!
晚飯后,邊章五將軍給我們漫談了一下停戰談判的發展情況。美國鬼子還在拖,修飛機場、中立國問題、遣俘問題至今還未解決。他諷刺美方是“機械化流氓”,并舉出許多事實說明。邊將軍說,有一個朝鮮老人,家住板門店附近,兒子被敵機掃射死了。停戰談判代表團叫雙方互派聯絡官調查此事,因人證物證俱在,美方聯絡官無法抵賴。老人指著美方聯絡官說:“我的大兒子在前線犧牲了,我沒有話說。我的小兒子剛才還活蹦亂跳,可是沒過一會兒就死了,他死在中立區,我不甘心,你們給我兒子償命!”美方聯絡官說要給老人撫恤金,老人反對道:“我不要你們的錢,我的兒子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我要你們給我兒子償命!”美方聯絡官被老人說得下不了臺,準備繞道而走。經朝中方面代表團勸解,老人才放開美方聯絡官,并說:“以后你們別在中立區作孽!你們以后少殺些孩子吧!北朝鮮的母親和孩子,被你們殺死了多少!”
1952年4月21日、22日
騎兵通信員望著盤旋的敵機,泰然地說:“我們有高射炮,敵機不敢低飛,跟去年此時的情況不同了。”
我離開校洞向志愿軍第39軍115師前進指揮所(以下簡稱前指)出發。30多里山路,馬兒慢騰騰地走著,騎兵通信員望著盤旋的敵機,泰然地說:“我們有高射炮,敵機不敢低飛,跟去年此時的情況不同了。”
沿路駐滿了軍隊,兩面山上洞子很密,溝里到處有開荒種菜的戰士。過臨津江后,我們沿江邊山路前進,幾個村子的墻上有這樣的標語:“中國人民志愿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朝中人民是一家”……村中男女見到我們就歡笑,并打招呼,小黃狗也追著我們搖尾巴。我們走到離前指四五里的時候,那兒的村莊都被敵人打得稀爛,溝里、山坡上到處是炮彈坑。騎兵通信員說:“這里是老美的封鎖線。”
我們爬上一座山,踏過炮彈坑,便到達師前指梨木洞。我找到王扶之副師長,他在洞里已經住了四個多月,面頰似有點兒浮腫。我暫且在他隔壁的一個小房間住下。第二天晚飯后,我正在洞口松樹下跟一名英文翻譯談美軍俘虜的情形,突然一聲爆炸響,我眼前閃了一下紅光,炮彈正落在我們旁邊的山坡上。
敵人的炮彈、飛機彈天天在我們前沿陣地亂炸,交通溝天天是白天炸、晚上修,前沿陣地的山頭沒有一草一木,地都酥了。有一個班的坑道被敵人的飛機彈炸垮了,少數人跑出,其他都負傷、犧牲或昏迷不醒。就這樣,敵人還是前進不了一步。
我們的工事還在不斷改進,以做到不怕敵機投大炸彈。本月16日俘虜的一個美45師的班長,驚嘆我們的工事,并害怕我們的工事。他說美方的工事太不像話,他親眼看見我們的一顆炮彈打爛他們一個地堡,打死4個美軍。
1952年4月25日
兄在前沿,弟在炮兵,兄弟倆協同作戰
上午,炮27團的電話兵來師前指找他的哥哥。電話兵叫張子林,20歲左右,黑紅臉膛,說話大聲干脆。他展開日記本,找出他哥哥所在部隊的代號,說去年他哥哥從陽德往家寄過信,那時他正回國領取祖國人民捐獻的大炮,正在故鄉鄭家屯駐軍。兄弟倆幾年未見,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哥哥的下落。
他說哥哥是1948年解放四平的時候被解放的。他哥哥解放后正式參軍的第十天,他也參了軍。去年他得知哥哥當了副班長。一位值班參謀認得他哥哥,并說他跟哥哥的面貌一樣。這一來,張子林高興了,幾次要問個究竟。參謀答不上,他就說:“大概人沒有了,是怎么樣就說吧,犧牲沒關系,犧牲也光榮。”他又說:“我母親問我:‘朝鮮子彈炮彈像下雨,你怕不怕?’我說:‘您老人家能自在地在明光大道上走,朝鮮老百姓可不能像咱們這樣。怕死我就不出國抗美,需要的話,犧牲我也沒關系。’”他的聲音很激動。
參謀給他搖了搖2營的電話,細問之后,才知他哥哥在5連火力排當火箭筒班長,現在正在168.0高地堅守前沿,離此地有將近20里路。張子林說:“你給他寫封信吧。”參謀問道:“寫什么信?”說著他順手從文件堆里取出信紙信封。張子林說:“就寫太平信吧。”參謀便提筆寫起來,無非是二人在前線抗美,你在前面堅守陣地,我在后面支援,殺敵立功。張子林說:“我媽有病他知道,去年我給我媽買了些藥,病已治好了。日用品他缺什么可給我來信,肥皂我還有20多塊,我們炮兵好帶這些東西。”
參謀照著囑咐,寫畢了給他念一遍。張子林說道:“補充一點:堅決完成任務,輕傷不下火線,重傷不哭叫,撤離陣地時要鼓動大家情緒,決不退后一步。”參謀越聽越感動,當即另找好紙重寫一遍,口里感嘆道:“這得好好寫啦,不簡單!”參謀第二次把信寫好,念罷,張子林才點頭同意。
這兄弟倆碰得真巧——兄在前沿,弟在炮兵,炮兵又配屬這一線,兄弟倆是在協同作戰呢!
1952年4月27日、28日
“坑道工事對付美國鬼子,很能解決問題”
早飯后,我離開梨木洞,向344團前指出發。團指揮所在山頂上比較窄小的洞子里,團長徐鵬是個果斷、剛強而又謙虛的人,據說曾做過政治工作;副團長丁劍銳是個熱情愛談的青年,很直爽,他說:
美國鬼子就會裝死,抬他、從他身上走過,他都不吭聲。你以為他死了,你一走他就跑了。你追著他跑,他先丟武器,而后丟大皮靴,再丟毛衣。丟槍是平常事,一打就丟了。老美還愛吃,三個人在一起就要跳舞,一個人的時候就吹口哨和口琴。他們前進都聽班排長擺手或搖小旗,班長擺一下手,半個班前進幾步趴下;又擺一下手,另半個班就前進幾步趴下,班長被打倒了,大家就趴著裝死。
12時后,徐團長帶了望遠鏡,領我去觀察敵我陣地。我們沿著一人深的交通壕越走越高,有時轉彎,有時像上樓梯。戰士們都忙著加修工事。我們轉進壕岔,上到山頂,在一個未修好的工事里觀察了一陣。我們的工事就在眼前:3營陣地上到處是裂縫,不知挨了多少炮了;2營為防止敵人進攻,在山頭隱蔽著一輛坦克。前面一線山頭,有的在驛谷川這面,有的在驛谷川那面;第二層山比我們這一線山頭高,山上有壕溝、地堡、公路,還橫躺著三輛坦克,這便是敵人的陣地;第三層、第四層都是山脈,那里都是敵人。我們在低處守著,處境較難,因此我軍陣地上,交通壕通向各方。這是多么艱苦偉大的工程啊!徐團長說:
坑道工事對付美國鬼子,很能解決問題。我們可以守坑道,進行地道戰,等天黑援軍到了,一同反擊敵人。在有生力量消耗完,只剩下一兩個人的時候,敵人若來,我方炮火可向自己陣地轟擊敵人,而我軍在坑道,不怕震動……敵步兵沖上來后,將炸藥放在洞口,想炸塌坑道,其實無用,因為敵人怕死,導火索有兩米長,他們點燃引信就跑,我們還來得及撲滅。最近我們撿回不少敵人丟的炸藥。
1952年4月29日
炮班接連幾天沒有任務,班里已有了議論:“我們難道是吃干飯的!”
進入陣地20天還沒有抓到俘虜,團長心里發急,但又不能將這種心情告訴下級,因為下級比他還急。他現在是一邊想讓師里諒解他不是作戰不積極,一邊想讓下級尋找機會,最好一個也不傷亡就捉到俘虜。他若是這時候沉不住氣,下級就會蠻干,即使抓到了俘虜,我方也會付出一定傷亡的代價……
為了查明敵情,團里最近每夜派出小部隊伏擊。副團長急著要去3營組織戰斗,團長也非常想去,但是思考再三還是決定由副團長去。晚飯后,我隨副團長同去3營。
3營指揮所在舊岱洞一線的196.0高地,離團指較遠。奔騰嘯叫的臨津江那邊山脈重重,是友軍的陣地;我們依山傍江,行走在營的防線最邊沿。公路上有前進的路標,散布著炮彈坑。送飯回來的炊事員手拿一兩枝杏花,口哼歌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疲乏。石山下有大石洞,是給坦克預備的,洞口架樹枝,我們從樹枝縫進去,在炮彈箱上坐著歇息。戰士們端來開水,問聲“辛苦了”。一位排長模樣的人說:“從后面到營部,到這里就正好走了一半路,歇一歇再往前就要跑封鎖。從前面下后方,跑了封鎖過來,也需要在這兒喝點兒水。”他說得好像這兒是一座茶水站似的。
轉過山彎就是敵炮封鎖區。我累得滿身汗,穿一身棉衣,走起來太不靈便。副團長見我喘息,我們就沒有跑步,而是便步轉進小溝,又翻一小嶺,在9連指揮所休息了一陣。9連是營的二線,我們到9連連部時,連部剛結束一個會議,連長剛布置了一個班去緩沖區伏擊。我聽甬道里傳出幾聲堅決的話語:“要想盡辦法,把犧牲的同志帶回來!”“那絕對不會丟!”伴隨著一陣腳步聲,人們都出去了。接著就進來一個寬臉厚胸、腰圍沖鋒槍子彈帶的人,這正是班長,他來連部是等副排長的,今夜是副排長帶他們出發。連長慢聲慢語,從掛包里取出不少信號彈,分紅綠白三色,按“勝利轉來”“抓到俘虜”“敵超過一個排兵力”分類,規定用什么顏色和打幾個彈,并把這些彈交給副排長。副排長怕記亂了,用三個口袋裝三種彈,還讓班長幫他一起記。連長還叫他背誦了一下打信號彈的規定。他背著雙管信號槍,不會打,連長臨時教會了他。
昨夜出去的一個班此時回來了,帶這個班去伏擊的1排排長首先進了連部,嘆聲氣,說敵人一天都不敢上山,他們在工事里蹲了一天一夜,水飯未進,他們要求今夜還去。他雙眼落了灰土,不擦臉,不喝水,靜待了一陣。接著,炮班班長來連部要求任務,連長安撫他說:“下回一定讓你們去。”炮班班長這才轉身出去。原來,這幾天步兵班每夜外出,炮班已有了議論:“我們難道是吃干飯的!”
由于防敵人打炮,我們在連部坐到天黑,才開始往營部趕路。營部緊挨7連,我被領到這樣一個地方:順著窄壕彎身進去,有火盆、碗柜、箱子、牙具架,就像進了廚房;深入幾步后,右轉彎,下梯后有一個小房間,炕上有桌,有油燈,可以坐直身子;左手邊有一條通往深處的石坡,我下了坡,轉到一個寬敞的石洞子,營長他們正住這里。我想:“我這是下了礦洞。我所走過的前線地區,簡直是一座山城!我們偉大的戰士,他們用雙手加鍬鎬,能有這樣驚人的創造,祖國人民有誰能想得到!”
2股股長侍銀在此代替營參謀長的工作,他不時打電話,累得直咳嗽。他看來年歲并不大,很沉穩,突然取下耳機說:“在這兒根本聽不見敵人打炮,只能聽到7連挖洞子,你聽!”在我的頭頂和身旁,傳來一種悶悶的刨土聲,7連的戰士們正在我們的洞頂上加挖坑道,他們這是掏山開樓房,工程真不小!這天晚上侍銀值夜班,燈未熄,電話一夜未斷。
1952年5月5日
“我們雖有了強大炮火,可是一槍一彈都是祖國財產,不生效是不能亂用的”
營參謀長和營部參謀都學習去了,侍銀一人兼兩人的工作。他每天日夜值班,守著電話機,不是聽觀察員報告情況,就是上報情況,動筆又動嘴。他的挎包里保存著姐姐和母親的信。母親在信中鼓勵他努力抗美援朝,還說:“感謝毛主席對咱們的照顧。”
敵炮兵校準機最討人厭,天天在陣地上空轉,誰都指天罵它。昨日下午,敵機轟炸陣地后,副教導員當即沿交通壕奔向8連,進行慰問。連部門口落了炸彈,附近的交通壕也炸平了一段,人未受傷損。差不多在同一時間,營長拿起耳機搖8連連長,笑著說:“剛才線斷了,搖你搖不到,乖乖,可把人嚇壞了。怎么樣,伙計!還好吧!”在敵機轟炸下,戰友們之間的感情更加深厚。
今天白天,敵人打炮很少,侍銀向團指報告本日敵情時笑著說:“這是炮擊最少的一天,敵向我陣地打遠戰炮8發、坦克炮6發、化學迫擊炮15發,共29發。哈哈,‘三反’(即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以后節約啦,老美是在搞什么鬼喲!”平日這里一天至少要落炮300發。
黃昏,敵人打了一陣排炮。7連又一次向緩沖區伏擊敵人去了,人數比上次少一些。周營長在電話上囑咐7連和8連的警戒哨,要留意敵人的夜間活動,近幾天月亮大,他估計敵人可能在夜間有活動。我們不怕敵人的活動,而是想找敵人都找不到。
敵人進攻的征候現在還沒有。指揮員們都有這樣的體驗:敵人若是想組織一個營一個團的進攻,動靜很大——運輸車輛繁忙,吉普車、直升機載來軍官看地形、畫圖、攝影,炮火轟擊我方陣地,飛機也濫炸我方陣地;緩沖區越來越窄,敵人一直逼近我方前沿;這一切都過去了,步兵才會來。就是一個連的進攻,動靜也不小,起碼三天前炮火就開始向我方陣地猛烈轟擊。我們卻不是這樣,我們是見了面再干,面對面地干。我們雖有了強大炮火,可是一槍一彈都是祖國財產,不生效是不能亂用的。過去團里向師長提意見,希望派兩門遠戰炮,封鎖敵人的交通線,說一天30發炮彈就夠了。師長在電話里說:“一天30發,十天300發,一個月900發。900發炮彈,我們攻一座小山頭還用不了呢!”
1952年5月22日
小分隊出發時,留聲機唱著《歌唱祖國》,一溜十幾個人在山坡上喊口號:“歡送老大哥打勝仗!”“為毛主席爭光!”
午飯一過,我隨副師長同去烽火峴的前線部隊。中午很熱,我們沿著寬平的公路行進,通過十字公路交叉處的封鎖,上了半座山。從山頂向前望,敵人占領的無名高地正對著我們這邊,我們距離完全暴露在敵人面前還有將近百米。副師長囑咐大家疏散、跑快點兒,他自己高大的身體隨即彎了起來,一邊注視敵方一邊加快腳步。
在溝里轉行一陣又要上山時,我們被設在小土包上的交通站留住,喝了一點兒涼開水。這是團里分派在這里的通信小組,專管查修線路。他們共占兩個洞,洞口一棵粗大的栗樹半邊被剝去樹皮,上面寫著一行墨筆大字:“我軍不消滅美帝決不回國!”
很快,我們來到6連連部。6連連部的洞子簡直是一條長街,我看里面可以開吉普車。洞口上插著松枝,嵌著紙花,頂柱、洞口石壁上一條條紅綠標語,全是“為祖國爭光輝,為人民立戰功”一類的話。洞的深處是連部,從那里傳出留聲機的聲音,《歌唱祖國》《全世界人民心一條》等歌曲鼓舞著人們。連長、副連長、營教導員、團宣傳股長、團政治處主任以及副師長等人,都在這里集中。連部通信員在收拾信號槍,進出的戰士褲腿上已用布條纏住;副指導員在催促大家吃饅頭,副連長在登記出發的名單;教導員在說有一個小戰士因不讓他去就哭鼻子,后來只好答應他也出發……這些,都使人感到喜氣,就像6連今日辦什么喜事似的。前幾天,6連打過一次167.6高地,今日晚上,6連還要去打167.6高地。因為最近幾天,敵人已經在那里安了鐵絲網、修了地堡并駐了部隊。我們決不允許敵人控制這塊緩沖區的高地!離開6連連部,我們沿著被敵人炮火打酥了的一段交通壕,去了9班的洞子……
飯后日頭很高,戰士們不休息,一直等到黃昏才正式準備好彈藥武器去連部集合。一位彈藥手的手巾太黑,做記號不好使,班長便打開自己的小包袱,拿自己的白手巾給他纏在臂上。一位戰士的腰帶不牢了,班長便取出自己的針線包,給他縫好。一位戰士說:“班長,我要是回不來的話,我的包袱里有新毛巾,你可拿去用。”班長說:“同志,別這么說,大家都能順利回來!”
小分隊出發時,天剛黑下來,連部洞口的土坪上,留聲機唱著《歌唱祖國》,戰士們踏著英雄的步伐走入交通壕。一溜十幾個人的隊伍,在山坡上喊口號:“歡送老大哥打勝仗!”“祝同志們一路平安!”“為毛主席爭光!”這是各連的代表喊的,他們來自各個前沿陣地……戰壕里有戰士答道:“謝謝同志們的關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在觀察所,副師長他們一直在等待著信號。對面的山頭上,橫照著探照燈的白光,前線沉寂無聲,但每秒鐘都有爆發大戰的可能。
在9班的洞子里,指揮所暫時也保持沉靜,一個個小洞里的電話機都在等待著戰斗打響的信號。小部隊8時出發,9時20分,紅白綠三色信號升起,戰斗正式打響!
2營參謀長坐在鋪上,耳上一直貼著耳機,一邊聽觀察所的指揮,一邊指揮營里的炮火。在觀察所,徐團長的耳上也一直貼著耳機,他跟2營直接通話。郭冷團長也在觀察所守著一部機子,專門指揮他的遠戰炮火。我們的遠戰炮按著作戰計劃打炮,近戰炮火由2營參謀長在電話上隨時指示射擊目標。整個指揮所里將近十部電話機同時在工作,2營參謀長的工作最緊張,他一直在喊,嗓子幾乎喊啞了。敵人炮火發不出聲,完全被我方壓得抬不起頭。敵人占據的山頭上像雷劈電閃似的,有的地方被我們打得著了大火。一時,無線電話已跟攻擊部隊聯絡上,我們捉到一個俘虜。又過了一會兒,部隊發出轉移信號,敵人被打死七八個。敵方有許多冒火的機槍口、炮口,我方炮彈一射去,這些火口馬上就被壓住了。10時剛過,我們的攻擊告一段落,敵人的炮火開始報復,排炮齊發,連續打了三個多鐘頭。
機槍班、9班的戰士們回來了,有一兩個負輕傷,手上包著繃帶。大家褲子汗濕了,回來就換衣服,并談論剛才的戰斗。有的戰士說他跑得很快,一氣跑了5個山頭,到頂上以后,人往地上一倒,起不來了,累得喘不過氣;有的戰士說救護連表現好,一直跟著大家上了山頂;還有的說我們炮兵好,打得敵炮不能開口;機槍組一名戰士掛了點兒輕花,班長給他收拾行李,安置他休息,他不在乎,還是跟大家說笑,并說:“不要緊,炮彈皮崩破點兒皮。”連長也沒睡,他是來打聽班里的繳獲跟彈藥消耗的。
戰士們似乎覺得這次打得還不過癮。夜里12時后,副師長從觀察所回到指揮所,在鋪著草墊的鋪上小睡一覺,醒來時是凌晨2時。敵人的報復剛過,戰場上靜悄悄的,他決定在此時摸黑下山回師前指。抬著擔架的救護連戰士也在摸黑路轉送傷員。我們翻山到家了,聽見敵方開始打遠戰炮——時間掐得真準!富有經驗的王副師長,真是善于掌握敵人的炮火規律啊!
1952年6月19日
“連長,給我留個炸彈,我決不給共產黨丟人……”
我們跟堅守坑道的英雄們座談。1連6班班長高云和兩眼困倦,面色瘦黃,在大家的包圍下開始發言——
上月半,他們進入190.8高地主峰,三天后就發生了情況。他當即鼓動班里的青年團員聶尚華堅守陣地,并跟班里的6個戰士開會。“今天開的是黨團大會,我就是分支委。大家有的還不是團員、黨員……”他講了共產黨員的氣節、品質,又說“5班已打響戰斗,咱班副班長已帶一個組去支援,剩的6個人要準備戰斗。子彈打光了用槍托打,槍托打爛用牙咬,跟美帝國主義不能講客氣……我們的副排長被毒氣炮彈毒死,美帝國主義又丟細菌彈,我們能不能忘記!我是中國共產黨員,你們眼睛都看著我,我決不能向美帝國主義低頭”。聶尚華當即表決心爭取入黨;另一個戰士也表示要爭取入黨;高班長講到劉胡蘭時,17歲的小戰士李青山掉下了眼淚……
連長叫他們跟5班堅守190.8高地。高班長又對戰士們說:“同志們,我們立功入黨的機會到了!趁敵人不打,快走,連里叫我們到5班陣地去。”
連長已經看好了陣地。山頭尖溜,他們連夜干,在左右翼挖了單人掩體。高班長山前山后看了看,見工事挖的地點不對,又同連長看了地形,靠前挖了挖。交通壕太淺,為防止敵機槍從高處封鎖,大家就把壕加深。連長叫高班長把仗打好,高班長跟拿鍬鎬歸來的副班長又去看地形,準備制訂作戰方案。兩人談了談,互相表決心。高班長決定自己帶1組打,3組叫副班長帶上打,2組暫撤。高班長說:“明天打仗不能用槍,要用手榴彈,敵人在334、418高地,三面火力可打到我們交通壕,我們打槍容易傷亡,趴在交通壕打手榴彈比較方便。”
從崗位到洞子,用繩子拴著罐頭盒。3組放崗時敵人打炮,高班長正出洞,見繩子上的罐頭盒亂晃亂翻,這是崗哨拉繩——有情況了!他叫戰士在洞內,自己前去哨位,打下去4個敵人。他眉角負傷,仍堅守在那里。敵人兩個排來攻了三次都被打了下去。戰士見他流血了又催他下去,他不下去。回洞后敵人打炮,副班長催他下去,他說:“沒什么,我倒下了你好好領上大家干。”當即包了救急包,又上前去。副班長站在敵人丟的破地堡上打手榴彈,邊打邊罵,被高班長拉下來,叫他放低姿勢打。另兩個戰士向高班長表示包打一面,高班長說以后介紹他們入團。此時,他們已無炸彈,高班長去排里組織人往上送。敵人第四次沖鋒又被打了下去。
敵人第五次、六次沖鋒也被打了下去。高班長召集大家開會,檢討作戰中的缺點。大家戰斗情緒高,從前面拉都拉不下來,叫吃飯都不下去。高班長見大家有自我犧牲的決心,心里托了底:勝利很有把握!這時,四架敵機飛來,敵人又打炮,而且步兵黑壓壓攻上來,但是他們很快又被打下去了。敵人沖鋒11次,其中大的沖鋒就有8次,都被打下去了。
小戰士李青山,第二天身負重傷。高班長摸了摸他,抬他回洞。他臨終前罵美國鬼子,喊毛主席萬歲,要求入團。沒多久他就犧牲了。大家在他的遺體前痛哭,高班長尤為悲慟……
3連連長李漢友,從桌旁站起來,接著高云和的談話談起來——
李連長在12日晚帶領一個排向190.8高地出擊。紅色信號彈升天,炮兵開火,美國鬼子被打得亂叫。李連長喊:“沖!”隨即帶領大家一路在交通壕打死不少敵人,直奔山上,肅清了交通溝的敵人。他們打到了6班坑道附近,6班班長正出洞鼓動戰士們會合到一起抗擊敵人。洞子里的兵力:6班4班共12人,加上李連長他們7人。連長看了看地形,叫人把洞外彈藥收進去,3個彩號安置到里面洞子,烈士安置到門旁洞子。連長布置好任務后,天就亮了。
天不亮洞里就咕咚咚落了毒氣彈,有人被嗆暈,6班班長戴上防毒面具守住洞門,往洞外放毒氣。戰士們咳嗽、流淚,后用尿尿濕手巾包了嘴。10分鐘后敵人攻上來,6班班長把敵人打了下去。
李連長跟大家討論,決不讓敵人接近洞口。敵人來東邊洞口,他們就從西邊打;敵人在山腹,他們就出洞投彈,使敵人無法接近。敵人在190.8高地主峰架了兩門迫擊炮,兩挺重機槍,還有兩門炮架在洞口。李連長不慌,聽敵人說聲“哈嘍”就準備開火。6班班長穿出洞去,奪回敵人丟的炮彈、罐頭等,大家熱情更高漲。敵人來找炮,被炸彈打走。后有李偽軍扛來兩箱炮彈,守洞口的通信員張寶富用炸彈打死敵人,得了兩箱炮彈,也搬回洞里。
李連長估計山上是敵人火力陣地,于是組織了芮朝封等幾個戰士,一人帶七八枚炸彈上山反擊。見交通壕里都是美國鬼子,每人頭上頂一塊白布,大家猛打炸彈,敵人死傷20多名。后敵人無線電話員抱來話機,拉開天線,哇啦哇啦地說話,被通信員一個炸彈炸飛。
為了保護我方安全,李連長晚上又組織一部分人上山反擊,打了一排炸彈。
李連長叫大家整了整洞門,又挖了幾個小洞,并派6班班長去聯系5班。
大反擊那天,無線電話機與營團完全失去聯系。李連長叫大家打撲克、吹口琴。李連長第一把打了光頭,第二把揭底,大家都說:“推了敵人的光頭。”“揭老美的底,徹底!”大家休息一會兒,報話機便跟上級取得聯系。李連長匯報了情況,當即向全洞同志傳達志司首長和全體同志的關懷,大家情緒更高。
在洞里,李連長召集黨團員大會,要求每一個黨團員在困難關頭經得起考驗,要求戰士們繼續發揚優良傳統。高云和班長第一個宣誓:“我入黨時最高理想是共產主義,我要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生!現在我要堅決守住190.8高地……”接著,大家紛紛表決心。
早上,敵人向兩個洞口一邊打了6發火焰噴射器,把洞口草木燒掉,報話機的天線也燒斷。在煙幕下,話務員出去接線。敵人只打了煙幕彈,未敢上來。
敵人在山頂,戰士們要出洞跟敵人干,李連長不讓。下午,上級對李連長說:“我們黨委絕對不會忘記你們,我們一定會上去!”就在這天晚上,李連長和戰友們親眼看著我們的“卡秋莎”大炮打向美國鬼子,山頭上的敵人當即被肅清。大家高興得歡聲叫著出洞去配合戰斗。
351團5連連長打來了,也會合到洞子里。李連長要大家再堅守5天。白天,他們看到山上山下美國鬼子遍地倒下,敵人拖了一天死尸都沒拖完。為了持久守洞,大家靠吃維他命丸維生。洞口石縫里很長時間滴一滴水,大家用盒子接了喝。不論白日黑夜,大家繼續往深處掏洞。
敵人想炸他們的洞子。聽見頭頂咚咚響,他們就從洞里出來,往山上扔炸彈。李連長出洞一連打18個手榴彈,通信員張寶富把他往洞里拉了三次,自己則留在洞口堅守。張寶富犧牲后,司號員臨下山還摸摸他的腳,說:“張寶富同志,你打得好!”
無線電話傳來命令,要大家下山,大家不肯。李連長把人組織好,彈藥、武器毀的毀、壞的壞,不給敵人留。重傷員不出洞,說:“連長,給我留個炸彈,我決不給共產黨丟人……”李連長讓輕傷員在前面、重傷員在后面,大家陸續下山,安全返回后方。首長和同志們見了他們都緊緊握手,問辛苦。他們只說“不辛苦”,都在流眼淚……
1952年6月23日
戰士們回憶突破臨津江的經過:“過江后,6班機槍打不響,因為子彈尾、槍筒都結了冰。戰士們把子彈揣進懷里,用體溫焐化了冰,槍才打響”
我到師里調查突破臨津江戰役的情況。任政委叫我先跟347團團長李剛談。午后,我看見了李團長。1950年10月前后,我見過他一面,那時他剛結婚不久。兩年來,他變老了一些,但還是那樣粗實,還是那樣愛說笑。我們閑談了一陣,他告訴我:
第二次戰役后,部隊長驅直入,涉過清川江,解放平壤,在平壤一帶休整十多天就前進到臨津江邊。臨津江是敵人主要防線,江水還未上凍,山高水深,有敵人布雷區、地堡林。我們部隊有信心突破臨津江,困難的是如何突破地雷區、鐵絲網。我們對臨津江一帶的偵察,費了很大工夫……我跟3營營長在江邊選擇突破點,選了從阿特米村突破,這一點出敵不意。我們把目標都編了號,阿特米村150米寬、50米長,準備打700多發炮彈。
偵察員張江漢后來談道:“一天晚上,團長、參謀和我共6個人到了江邊,我換了單衣跟另一個偵察員過江。敵人打機槍,團長在山上用望遠鏡照。我爬過草繩,過了地雷區,上了江冰,敵人在地堡打槍。我趴在冰上,衣服是白色的,敵人看不著。聽見地堡里敵人吹喇叭,我急忙往回跑,因為我已查出了敵人那邊有三道地雷防線。另一個偵察員掛了花。這次過江,江這邊我留了一塊手巾,江那邊我留了一條棍子做記號。我回來告訴團長敵人的火力和地雷情況,團長叫我查明地雷有多少。第二天晚上,我帶著灰去查雷,見到雷就撒灰,快亮了我就回來。后來工兵排了三十幾個雷回來,團長叫我去檢查看排完沒有,我又查出來3個。天冷,手在冰上凍木了,但我心里仇恨老美,也不知道冷了。那時候,我們在江邊活動不少,成天在江邊轉悠。”
李剛團長說:
1951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這天最難熬。我拂曉進入指揮所,事前下命令:不準一人一槍暴露在地面。電線、炮車印都用雪埋起來。上午10時,阿特米村來了十來輛汽車,估計敵人可能增援或過江。我叫1營派出潛伏哨,帶上自動槍,派兩個小組去江邊警戒。我進到觀察所,1營營長報告敵人打槍,有摩托聲。偵察參謀報告敵人換防,背著被包進入前沿。
敵人炮兵校準機來上空盤旋,我們準備了對空射擊。敵炮打到蓬谷,離我們炮陣地一里。我叫兩門迫擊炮加速向沙尾川射擊,敵人便將炮火轉到了我們的兩門迫擊炮。迫擊炮被打壞一門,炮兵排長犧牲。
10時以后下雪,江邊起霧。我外出觀察,怕霧氣擋住炮兵,不好校正目標,心中憂愁。下午1時后,江邊的霧氣向上升,目標稍微能看見,我放心了。下午3時后,天色透亮,我真高興。進入陣地前一天,我妻子寄來一些糖、酒,還有襪子和信。進入陣地后,還剩一瓶酒,我們在隱蔽部過除夕,先斟酒敬給毛主席,我們一面喝酒一面談著未來。
我每小時與師里對表。下午4時40分,師長打電話,我手里拿著表。師長說:“現在4時41分,4時42分……時間到了!”師長一說時間到了,我立刻通知炮兵。各耳機都聽著我的命令。我把電話機留給政委,上了觀察所。
4時50分正是黃昏,山炮打一發是信號,炮兵開火。很快,敵人地堡大部分被摧毀,只剩18號地堡還完好。我方發出5枚綠色信號彈與200多發光彈,炮兵繼續打炮。
在我炮兵轟炸下,敵人占領的村子起了火。敵人在指揮所邊緣打來燃燒彈,在自然溝燃燒,一位戰士雖然背著炸藥包,卻勇猛地上前把火撲滅。18號地堡的敵人還在頑抗,但被我方制壓,我方所有機槍都跟著曳光彈打他們。
部隊占了阿特米村后,展開4個連縱深插向147高地。全師正面展開10個連,各山綠色信號彈升起,步兵占領陣地。師炮逐漸延伸,組成火墻。打下147高地后,全團從西南向東北,到馬智里與友鄰大會合。
一路上,傷員在哭叫,即便躺在雪地里也要給我們指路,告訴我們附近有地雷區、突破口在哪里。我帶了一部步行機、一部報話機過江。部隊過江后,敵人的炮火打到江心。在前進道路上,村子都著了火。敵人戰斗機群夜間出動,機翼下有綠燈,不斷打照明彈,不斷掃射。我們第一步到佳月里,與師聯絡,報告情況,并呼叫2營和3營。2營報話機已被打壞,聯絡不上;3營已到馬智里北山,離馬智里一里地。我派1營的一個連帶預備步行機找2營。
馬智里戰斗異常激烈,打了一個多鐘頭。馬智里南面的於義洞,敵人4個連與我們3營打上。那里遍地鐵絲網,到處丟的是彈藥和武器,到處是敵人的死尸和背包,還有打爛了的炮。我到3營營指時,2營也來了。全團會合,一夜前進30多里,一路火光。於義洞西山還有敵人兩個連,是前進呢,還是解決當面敵人呢?因快天亮,我決定讓2營前進,3營攻於義洞西山。天大亮,我們已到大村,敵機正轟炸大村,我們身邊不斷落炮彈。師指也于夜間過江。
347團某副連長王佃學回憶:
突破臨津江前,每人發了一些辣椒和一塊煮牛肉吃,為的是過江涉水身上不冷。連長在正副營長那里,站在緊挨江邊的單人掩體觀察。團里還未發信號時6班下水,被通信員喝住。部隊過江時指導員站在江心,喊“同志們!”鼓勵大家。7連與我們并肩過,在江心會合又分開,互喊口號。江水深,襪子灌滿了水,兩條腿像桶粗,登岸不靈便,人拉人往上爬。6班班長在突破口被地雷炸傷腿,堅持爬上了岸。過江后,6班機槍打不響,因為子彈尾、槍筒都結了冰。戰士們把子彈揣進懷里,用體溫焐化了冰,槍才打響。很快,敵人的一個火力點被打掉。
營長、團參謀長都跟著我們涉水渡江。我們穿草鞋,腿擦牛油,一人手里拄一根小棍。登岸后,脫了襪子、丟了小棍,追擊敵人。敵炮炸起的冰塊擋著人,推開冰塊人才能前進。營長為幫助我們連的尖刀6班,在江邊待一天,還給6班通了條電話線,告訴機槍、步槍該如何登岸,以及登岸后該如何動作。
敵人在地堡里生著火,在過新年,我們往里丟個炸彈就往前跑。我們進入陣地當晚,每人扛一根木頭,現筑工事,現搞偽裝,沒有水就抓雪吃。
346團原1連指導員楊春說:“軍里獎1連‘突破臨津江英雄連’錦旗一面。過江后我跟敵人碰了頭,與敵人拼手榴彈,身負三處傷,自己包扎好繼續戰斗。”
排雷英雄張才樹說:“到臨津江邊后,我在黨支部大會上向連里要求掃雷任務,連里答應了。我回班里動員大家準備桿子、繩子、三爪鉤,大家試著好使便學著掃雷。進入陣地,我到洞子看大家,大家手里抓把雪正吃炒米,馬上就開會商量如何完成任務。我們由一個組打路標隔開地雷區,我在前,叫大家靠后點兒,因我估計洼地有地雷。我用桿子勾到銅絲后地雷炸了。這時攻擊信號已發出,我爬著前進,桿子被炸斷換桿子時,炸倒一個同志,我手上也負傷。我掃雷,他帶傷打路標,我的桿子又被雷炸斷,手又負傷。掃雷桿子沒有了,離江已近,突擊部隊已上來。為了完成任務我用手掃雷,扯著一根銅絲,一串地雷就在地下炸了,我的腰腿和手負重傷,我在炸煙里倒下。大家都以為我犧牲了,為我開了追悼會。我醒來時躺在一間破屋里,腰上纏著繃帶,手上還在流血,后來轉到黑龍江省休養,半年后轉回前方,戰友們才知道我還活著……”
關于突破臨津江的調查,除炮兵外,計劃要調查的方面大體都談到了。
1952年7月28日
“報仇!”“報仇!”大家的勁頭很大,一邊打一邊憤怒地喊
七八個晝夜,敵人各種口徑的炮不停地打,敵機整日不停地掃射投彈,公路炸斷了,炮手的耳朵震聾了,有的還震出了血。從后面運炮彈還要通過三道封鎖線,連里組織炊事員、通信員、電話員、衛生員、司號員搶運炮彈。
這次戰斗是從1951年10月2日開始的。這一天,敵人的煙幕彈一直從溝口打到溝里。往后的日子,敵人的炮每天都從溝口打到溝里,又從溝里打到溝口,一來就是幾十發。我軍每門炮的射擊組有4個人,從這天開始,戰士們一刻都不能離開陣地。
10月3日,敵人在胎峰村集結兩個營的兵力,在70多輛坦克掩護下,準備向272高地進攻。5連當即與6連組織火墻,將敵人打得亂成一團,無法向我軍沖鋒。第二天,敵人用12輛衛生車拉了兩次死尸。
4日,敵我炮戰激烈,聽不清是我們的炮還是敵人的炮,光聽著叮當響,大家高興地說:“這才叫打炮呢!”炮陣地周圍到處是炸彈坑。敵人的大炮打得地里坑坑洼洼,石頭、土塊落在炮的掩蓋上。排長忙著下命令:“齊放10發,各放5發……”一個命令未完,下一個命令又來。排長在接電話,副排長冒著炮火站在一個工事上喊口令。后來電話線斷了,連里叫各排派人接口令,一時,陣地上爆炸聲、口令聲不絕于耳。
下午2時,副排長不幸被炮彈擊中,犧牲了。大家把副排長抬到二炮的工事里,給他換了新衣服,放上擔架,裝入布棺材,炮手們都緊緊地圍著他。指導員說:“他的犧牲對我們是個損失……我們要打好仗,為朱副排長復仇!”大家很憤怒地舉起手,說:“一定打好炮,為朱副排長復仇!”戰士們不禁掉下眼淚來。工事里空氣很悲憤,很肅靜。工事外,偽裝樹又被炸倒了。陣地到處是彈坑、樹枝。不一會兒,剛把副排長抬出去,又來了口令,又打一陣炮。“報仇!”“報仇!”大家的勁頭很大,一邊打一邊憤怒地喊。炮手們和后勤人員在炮火下堅持工作,打紅了眼。
5日到10日,敵我炮戰整天,陣地上沒什么損失,炮手們日夜戰斗,十分緊張。12日傍晚,三炮的班長佟元勛在工事外接口令,被炮彈炸到了腿,衛生員給他包好傷,指導員命令他下去休養,他堅決不下去,說:“剩一條腿我也還能在這里指揮。”被拉著下去時,佟元勛要求給全班講話,他說:“我的傷很輕,幾天就可以回來,大家要好好團結,打好炮,為我復仇……”他的腿傷其實很重,這些話是躺在擔架上講的。大家都哭了,說:“班長的指示我們一定忘不了。”瞄準手張英領著大家喊道:“我們堅決打好仗,為班長復仇!”
接下來的幾天,炮膛都被打紅了,戰士們都不敢用手去摸。按炮的精度,每分鐘打2發至4發,但戰事吃緊,每分鐘要打7發至8發。為了掩護步兵,只要炮膛里沒有沙子和土,就繼續打。每門炮一天至少要打一百多發,口令一個接一個,人被震得耳鳴,成天嗡嗡響。敵人的炮也打得很猛,陣地上彈坑套彈坑,山上的樹都沒有了頭,光剩下樹樁子。
全連只有4門炮,15日晚上11時,有兩門炮壞了。指導員說這正是考驗黨團員的時候,要求兩門炮完成4門炮的任務,大家當場向黨宣誓。連里重新部署,2班、1班兩個班8個人接替了3班的炮,3班的人準備去四炮。
17日一早,排里發出齊放3發的口令,四炮打一發就無聲了。4班班長一聽動靜不對,趕快下山去了工事。原來是炮彈殼拉不出來,全炮的人用大石頭砸,用木頭頂,忙了一天都無效。這樣一來,全連便只剩了一門炮,只有三炮在那里打,一天打了一百多發。三炮的4個炮手在工事里干得很有勁,他們擔任了全連的任務。炮手李興春說:“我保證方向不差一米位。”袁子升說:“我保證距離上半米位的誤差也沒有。”彈藥手說:“我保證裝填藥號一點兒不差。”副班長說:“我保證口令不傳差,彈藥有的打。”說著他便去彈藥室搬彈藥。這一天,連里實際是給一門炮下口令,排里也是這樣。
20日晚,炮連撤出陣地,進入二線。經過七八個晝夜的艱苦戰斗,人一躺下就睡著了,可是炮一響,馬上就會醒來。不論誰休息的時候,總要說:“班長,我在這兒,有事招呼一聲。”有時候,還有人在炮聲中跑出洞外問:“班長,誰在找我?”神經過度緊張,實際上誰都沒有找他。
二炮被打壞后,黨員佟慶祥在敵炮彈爆炸聲中,去一炮往工事里扛炮彈,連著扛了三次第二個口令來了,又叫打5發炮彈,要不是他扛來的話,就沒有炮彈了。他年紀比較大,班長不讓他外出扛炮彈,佟慶祥堅決要去。一名戰士說:“真是個共產黨員!”
1952年8月9日
一位炮手犧牲前,掏出身上的幾張人民幣,交了最后的黨費,他說:“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同志們為我報仇!”
早上,草叢里全是露水。梅永田排長領我上山頭看他們的炮。炮拂曉剛進入陣地,炮上的泥土還沒擦洗,工事也未修完,炮手們還繼續在刨火口。工事是圓形的,梁木粗大,積土是一層層裝了土的炮彈箱,整個工事在松樹和菠蘿殼子樹的遮掩下,位置正好在山脊的這邊。梅永田安了炮鏡,脫掉炮衣,比比劃劃,滿口稱贊這門炮:“擦洗一下真漂亮。”炮手于文清已經站在炮鏡上瞄準了。此前他僅用了20天時間就學會了瞄準,教他的正是梅永田。
指導員早飯后來送我們,我們準備等敵人的炮打過后再走。指導員談起了過去的騾馬炮:“那時的困難真多!”他的喉嚨一直是啞的,是夜行軍時喊前喊后給喊啞的。他說,守漢江時,半門炮24匹馬加100多人拉不上山。敵機低飛,掃射炮陣地,敵炮也打到我軍炮陣地。有一位炮手倒下了,他掏出身上的幾張人民幣,交給抬他的人,交了最后的黨費,犧牲前他說:“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同志們為我報仇!”
第五次戰役,在鐵原作戰時,12架敵機掃射陣地,幸好他們的炮在破房子里,未曾被敵機發現。那時每門炮只剩了三十多發炮彈,打一發,炮手們就要數一數,大家很心疼炮彈。最后動員打坦克的時候,因敵人坦克多,怕敵人突破步兵的防線打過來,絕大部分炮手都領了反坦克雷。大家都愿意打坦克,許多人對炮失去了信心。
自從改裝摩托化后,大家才更深地感到騾馬炮的落后,因為這是代表著兩個時代。最近幾個月,122榴炮給敵人威脅很大,昨天他們用14發炮彈打壞敵人一輛坦克。炮陣地時刻處在危險之下,有一次,炮陣地工事被炸塌,一位炮手正一手拿耳機一手拿本子看守著炮,在炮旁犧牲。還有一次,防炮洞被炸塌,一位炮手被埋在土里,只露出半個鼻子,幸運地保住了一命。炮兵們在與敵人的炮戰中表現出了讓人佩服的勇敢。
我們沿荒草間的小路,走到上馬山里,在幾棵大栗樹下休息了一陣。在栗樹下,黨員戰士們正在過黨日。地上一張小桌,指導員坐在桌旁,翻著復寫的討論題。黨員們圍著桌子坐下,逐一發言。每一個黨員的發言中,都反復提到毛主席,他們討論毛主席如何領導抗日戰爭,如何領導自衛戰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毛主席又如何領導人民建設新中國。一位黨員的發言很動人,他說:“鞍山煉鋼廠我們已經掌握了。過去我們中國沒有拖拉機,現在有了。我們四川,成都到重慶的鐵路,也是新中國成立后修建的,今年‘七一’通車了。甘肅通我們四川的鐵路也開修了。淮河沿岸過去常遭災,我們也治理好了。新中國成立才兩三年,毛主席就領導人民給我們國家做了這么多的事,這讓百姓打從心里高興!”
1952年8月10日
炊事員離陣地8里,一天送兩次飯,一趟過8次封鎖線,一天走22里路,一人背40多斤飯,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
前8連(具體部隊番號不詳)指導員張寶林談8連的陣地生活:
4月9日晚上部隊進入陣地。出發時一路唱歌,每人身負七八十斤的物品:棉衣、大衣、七八雙鞋、兩套新單衣、鍬鎬、步槍、子彈、手榴彈、米袋、餅干等,就像搬家。駐地離前線40里,過了臨津江,聽到敵人打炮。過驛谷川時,炸塌的橋上又搭了浮橋。在公路邊的坦克洞外,友鄰接我們上陣地,搶著幫戰士們背槍,并握手,在炮火下雙方很熱情。
部隊剛上陣地,不熟悉坑道、敵情、地形,上廁所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坑道里面燈少,看不見,戰士們只好靠手摸。洞子低,三分之一的人擦破了背,碰頭是普遍現象,大家走一走老想站起來,坑道都磨光磨亮了。后來連里叫各班班長領上戰士,從一個走廊爬出去,到中間分三路或四路進入坑道岔,而后出去占領野戰工事。最初,點上燈爬坑道,半個班占領工事,半個班往前送彈藥。后來,把燈滅了摸黑爬,練了一天,人人都熟悉了。
全連是一條橫線似的陣地,連主陣地下面有一個小山,離連里300多米,距敵人500米,連里只能看到前沿班的小山。這里不能拉電線,只能用步談機聯絡,把打槍作為聯絡信號。敵人每天最少打300發炮彈,平均每天500發。戰斗激烈的時候,光主峰上就要落2000發炮彈。從上陣地以后,戰士們晚上休息時間平均5個小時,早晚要修交通壕,白天不能出來,都掏洞子。夜晚崗位多,山脊上的戰斗小組,每晚兩人放哨,一人睡覺。
交通壕被敵炮打酥了,有時洞里的燈被震滅。新同志大多執行紀律很好,但是心里沒底、怕炮。怕炮的都由老戰士帶,一個帶一個。周紹文是廣西來的新同志,上陣地三天不起床,黨員萍德水主動幫助他,激發他的榮譽心,告訴他防炮經驗,說:“有我在,一定把你帶好,炮一定打不著你。”一天半夜,輪到周紹文站崗,萍德水起來看他,忽聽敵人打炮,動靜不對,趕快把周紹文拉進洞子,正好炮彈在附近爆炸,炮彈片落在周紹文的工事里。周紹文說:“這回你救我一命。我不好好干,對不起你。”周紹文從此進步很快,一個人也敢下山挑水。
5班班副李不真,上陣地前就選了新同志伊金才做搭檔,兩個人互相保證,一個保證教好帶好,一個保證學好。
一天晚上去伏擊,他倆趴在光山頭上,敵炮打得激烈,彈片在頭上嗤嗤飛。李不真身前有一個炮彈坑,正好容一個人,他就讓伊金才下炮彈坑隱蔽,自己還趴在炮彈坑外面。伊金才見副班長這樣愛護他,工作變得更積極。
怕苦的人,叫他聽炊事員作報告。陣地上炊事員最苦,離陣地8里,一天送兩次飯,一趟過8次封鎖線,一天走22里路,一人背40多斤飯,還要拾柴火、磨豆腐,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有一次河漲水,水沒至脖子,炊事員不得不把飯頂在頭上,涉水送飯。戰士們一雙鞋子未爛,炊事員已穿壞兩雙。
炊事員的事跡教育了大家,全連戰斗情緒高漲。
1952年8月22日
他渾身著火,邊喊邊打:“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鄭西天教導員談戰地防御:
1951年12月17日,上浦坊南山的8連3班,創下三戰三捷的戰例。3班班長犧牲了,炊事班長鐘印才背上背包,要求去3班參戰。指導員說他年紀大了不要去,他說:“正規防御戰,又不跑步,怕什么?”說著他便領了沖鋒槍,上了前沿。
鐘印才很沉著,叫副班長帶一個組在洞內,他帶一個組在交通壕,敵人連續攻了3天,全班以兩個人的傷亡,打倒敵人170多個。
21日晚上,下雪,3班撤下陣地,由2班接防。2班在小山的防炮洞里,面向毛主席像宣誓,毛主席像兩邊還貼了標語:“堅決守住陣地”“守住陣地就是保衛祖國”。班長時建武、副班長梁慶友帶頭宣誓:“敵人在談判當中還要這個地方,祖國幾萬萬人民的眼睛,都看著我們這塊陣地,我們要堅決守住這塊光榮的陣地。”
2班鎮靜地上了前沿陣地,連夜趕挖工事。拂曉,敵人開始了排炮,冷一陣、熱一陣地攻打2班的前沿陣地。敵人用炮火切斷2班與指揮部的聯系,緊接著,用8輛坦克、4架敵機一起掃射。敵人從一個班的兵力增加到一個加強營,分三路進攻。梁慶友的方向有敵人一個連,戰士翟維金跟著他打。梁慶友在最前面,他一扔手榴彈,一喊打,就是全班發起攻擊的信號。敵人在離他們40米左右的地方,被手榴彈、沖鋒槍打下去,倒的倒,爬的爬。梁慶友說:“快隱蔽!”他倆便入防炮洞。敵人的煙幕彈、排炮接連打過來,他們開始二次攻擊。敵人的手榴彈打到交通壕,翟維金負傷,但他堅持戰斗,他說:“我腿斷了有手,手斷了有嘴。”
敵人又來沖鋒,梁慶友負責扔炸彈,翟維金帶傷爬來爬去,給梁慶友撿炸彈。最后敵人上來了,翟維金忍痛用一條腿站起,扔出了幾個炸彈,他被敵炮擊中,犧牲前掙扎著說:“我要入黨。”
戰士倪世美也被炸得渾身是傷,但是他撐著最后一口氣,挺身用輕機槍掃射敵人,后來他被燃燒彈燒著,將黨員介紹信咬著吃了下去,又將武器彈藥登記冊撕碎。他渾身著火,邊喊邊打:“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看到戰友一個個倒下,梁慶友咬著牙說:“保衛祖國,守住陣地。”他堅持戰斗,敵人打進交通壕的4枚炸彈,都被他拾起來打敵人。他一人三面投彈,打擊敵人,并把4個傷員拖進坑道,進行最后的抗爭。
戰士林青山未負傷,梁慶友便同他堅守坑道,兩個人各守一邊。彈藥已盡,梁慶友從傷員身上摸到了十幾枚炸彈,留了3枚,準備最后與敵人同歸于盡。
敵人用一挺輕機槍封鎖洞口,梁慶友爬出去,用反坦克雷把敵人打掉,林青山用炸彈掩護他。勢單力薄的他們擋不住敵人繼續進攻,危急時刻,援軍到來,梁慶友當即出洞打出最后幾枚炸彈,與沖上來的戰友們會合、握手并喊叫:“我們勝利了!”“毛主席萬歲!”此時,梁慶友胳臂已腫,衣服已破,耳朵已被震聾。
戰斗到上午12時結束,2班共打死敵人240多個。梁慶友一人打出400枚炸彈,打死打傷80多個敵人。
1952年9月18日
美2師38團的一個加強連,忽然就被殲滅在無名高地,而且還是白日被殲滅的,敵人哪能想到
一早,炮兵就開始向敵人轟擊,敵人的排炮也死死地盯住了這塊地方,洞里的燭光一連被震滅三次。洞外對面的山坡上,彈坑密布,煙土四濺,排炮不停,溝里回聲很響,山頂上也不時落炮。炮團一股長、軍的工兵主任、團的參謀長一早趕來這里。
下午1時后,榴彈炮掀掉無名高地頂端的屋形大地堡露出一輛坦克,敵坦克打了幾炮就退避山后。這一發現,引起了指戰員們的注意,朱團長叫炮團一股長準備好榴彈炮,又叫團作戰股長告訴上浦坊的無坐力炮開火,并告訴9連準備打坦克。
三部電話機同時響起,炮團一股長彎腰站一邊,手捂耳朵,叫榴彈炮打坦克。團作戰股長也給上浦坊的炮群下令打坦克,又告訴3營營長讓攻擊部隊做好打坦克的準備。第三部話機是年輕的參謀詢問觀察所,我方炮火到底摧毀敵人多少地堡。三人同時講話,為了互不影響,有坐有站,有遠有近,各講各的。
下午5時,我去副團長所在的指揮所觀察了一下無名高地。山頭禿爛,土色是紅的,大部分地堡被破壞,敵人正往無名高地打煙幕彈,企圖掩護修理工事。敵機不活躍,只有炮兵校準機盤旋,我們的高射炮、高射機槍不斷對它射擊。
6時整,我們的炮群忽然從各個方向上,向無名高地猛轟。我趕緊鉆出坑道看急襲,陳政委、副團長也都在看。一分鐘前,我們在這里觀察時一點不敢露頭,這時候,大家都直著身子站起來,心情是多么興奮啊!無名高地上到處起煙云,數千發炮彈,要在4分鐘內投到那里。
緊跟著,左前方的石峴洞北山,友鄰的炮火開始命中、急襲,人聽不到炮彈彈道聲,耳里一片爆炸聲,眼前在敵人占據的陣地上,煙云四起,完全顯示了我軍強大炮火的威力。4分鐘后,我們頭頂上升起花束一樣的曳光彈,并有5枚信號彈帶著小傘從高空往下墜,整個天空罩在紅光中。我們高興地鼓掌喊好,這是沖鋒信號,也是炮火延伸信號,敵人的炮火一直被狠狠壓制,遠戰炮火啞了聲。
我回到洞里,看到陳政委滿額頭汗,目不轉睛地盯著無名高地,他在等待占領陣地的信號。18分鐘后,部隊勝利奪下無名高地和無名高地前面的15號山頭。
夜9時左右,敵人援兵到了,向無名高地反撲,7連的一個排在上面堅守,主力都撤出戰斗轉回原駐地。指揮所的電話很忙,有時一人拿雙耳機講話,有時三四個人同時在各部機子上講話。朱團長早從觀察所轉回指揮所,陳政委也從步談機那里轉回指揮所,戰斗發展順利。
敵人在高山上放出三盞雪亮的探照燈,敵機不斷投照明彈,無名高地上的煙霧成了黃色的云彩。敵我雙方的槍聲,時緊時稀。敵炮火被吸引到石峴洞一部分,陳政委想用自己的炮火支援友鄰,但師里已接到友鄰撤出戰斗的消息。讓敵人瞎打吧。
美2師38團的一個加強連,忽然就被殲滅在無名高地,而且還是白日被殲滅的,敵人哪能想到!我們四周都罩在戰斗的火光中。
天很黑,但山上山下一片白光如同白晝。指揮員們已在考慮明天的戰斗了,因為明天以后該是大量殲滅敵人的機會。槍炮聲震動著山的前后,一架敵機在空中吊喪。
1952年10月1日
我們在晴朗的天空下紀念國慶,這樣熱情奮發的紀念國慶,這還是今年才有的事,這說明我們的力量在不斷壯大
天剛亮,戰士們都煮好了餃子,提前吃了飯。人人換了新衣服、新球鞋,胸前戴了抗美援朝紀念章,偽裝帽插了新的枝葉,臉上充滿了過節的喜悅。上午8時,全營要開紀念國慶三周年大會,會場在3連,我提早趕到會場。
敵機、敵炮并沒有停止活動,拂曉前3連陣地上還落了一枚炮彈,江口上一早就飛來兩架野馬式敵機,還掃了幾梭子。
我沿著小公路轉個山彎,上了山坳口,由左邊登山路,進入一片密林,這是山梁后面,山前是炮的射口,山后是炮陣地的進口,有草棚、土洞、場子,就像一處住宅,安靜而隱蔽。往下望,深溝直下,山勢如城墻,小樹蓋天。團里張主任、營教導員趕來參加大會,我們一道去會場。
沿著山脊上上下下,彎彎轉轉,踏著炮彈箱做成的臺階,進了松枝扎成的牌坊,松牌頂上的橫額是“慶祝國慶”。靠山崖的一邊還扎起松枝欄桿,標語花朵散見松枝間。我走到半山坡一間大棚子里,這是俱樂部,克郎球、小人書、撲克,什么都有,頂棚上釘著白布,拉了彩色紙條,墻上剪貼了不少畫片,還有慶祝國慶的墻報和標語。有這么一條標語:“慶國慶,賀國慶,大家都來高高興。”標語對面便是毛主席畫像。還有幾幅祖國兒童的照片,剪貼在白布圍著的墻上。戰士都喜歡祖國的胖娃娃,兩位女文化教員在忙著布置會場和俱樂部。女文化教員是湖南人,軍大畢業,來部隊是為了教文化課,她們正幫助戰士們突擊識字,在連上開展速成識字法。
會場上已經集合了一些部隊,歌聲時起。這是天然的會場:筆直的小樹長滿坡,野藤草沿著樹頂長起來,恰好長成了“大棚”,晴天紅日下,場子上陽光點點,非常隱蔽。會場周圍,樹上掛起幾塊雨布上貼巨幅祝賀國慶標語,主席臺前也在樹間拴起紅色橫額,三面用炮布圍起來,正中掛了毛主席、斯大林、金日成、朱德總司令的畫像,兩邊掛著黨旗和國旗,炮彈箱釘的沙發椅和桌子都擺在主席臺上。
開會時,全連鳴放禮炮8發,打向無名高地美國鬼子的地堡,這是師里批準的。我們在晴朗的天空下紀念國慶,這樣熱情奮發的紀念國慶,這還是今年才有的事,這說明我們的力量在不斷壯大。從這里到前沿班排,哪里沒有彩門?哪里沒有鑼鼓聲?今天,大家對祖國是特別懷念,對毛主席也特別懷念。就在我們開會的時候,祖國首都的天安門上,毛主席身影出現了。
10點鐘整,我們站起來,面向著祖國,讓毛主席也檢閱我們的炮兵,全場歡呼“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戰士們是多么愛聽祖國的建設消息!祖國人民的幸福,就是他們最大的幸福,也是對他們極大的安慰。
昨夜,已有不少戰士給祖國人民寫了慰問信。三年來,祖國各方面的偉大成就,給我們戰士的印象太深了。兩年來,朝鮮戰場上的變化,真是翻天覆地,祖國人民全力支援我們,好東西都首先送給我們,我們偉大可愛的祖國萬歲!
開會間,駐地附近的朝鮮人民也趕來為我們慶賀國慶。離此30里以外的陽峙里人民,派來了里委員長、婦女委員長,還有六七個婦女,帶了不少慰勞品,他們不顧炮火的威脅,汗淋淋地趕來了。
主席臺的桌子上,擺著用炮彈殼做的花瓶,里面插了淡藍色的野花,現在桌子上又堆滿了各樣禮物:簍子里裝著一瓶瓶清酒,條筐里裝著包了栗仁的白米面餃子,圓簍里裝了煮紅薯,布袋里裝著煮栗子。在困難中生活著的朝鮮人民,他們有什么都拿來了,戰士們真不忍心接受。他們說:“我們是緊靠前線的后方生活著的農民,志愿軍同志在前線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下了陣地還幫助我們耕田、鋤地、秋收,今年6月缺糧的時候,志愿軍還送給我們6000斤糧食,今天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三周年,我們中朝人民更要很好地團結起來,爭取民主主義的勝利,我們在后方保證努力生產,支援志愿軍同志們。”
慶祝會開了8個小時。開會期間,敵炮在前山爆炸,我們的冷炮也不斷發射。炮上值班的戰士時刻警惕著敵人的活動,隨時準備發射。敵機在我們頭頂上飛,瞎打轉。會場上常傳來震人的炮彈聲,戰士們很興奮,朝鮮婦女們聽不慣,可是她們都很鎮靜。當她們在臺上表演的時候,任憑敵炮爆炸聲震耳,還是很沉著地唱著舞著,若無其事,她們也都是戰士,在戰爭中鍛煉得很堅強。
月已圓,戰士們在洞子里圍鋪團坐,身前放著栗子、香煙、水碗,點著油燈,鋪上鋪著白被單。每個人都回憶起祖國三年來的巨大變化,并對照自己在朝鮮戰場上的斗爭,熱烈發言。一個個都不滿意自己的成績,都說對不起祖國人民的支援,沒有殺更多的美國鬼子。有一個小戰士堅決地說:“1952年底以前,爭取立一個二等功,回報祖國人民的關心。”戰士們從舊中國,說到新中國;從自己翻身前的牛馬生活,說到現在的溫暖,都深深感激毛主席。四川戰士對成渝路的通車大為驚嘆,湖北戰士對荊江分洪工程的竣工甚表滿意。一位工人出身的戰士說:“我們工人的生活也大大改善了,我們可愛的祖國真是偉大。我不立功,誓不見祖國人民。”一句話,祖國人民的生活越改善,祖國各方面建設得越好,戰士們也就越覺得自己責任重大,越覺得站在抗美援朝斗爭最前線是無上光榮。祖國鼓舞著我們前進,我們要為祖國而戰斗到底。“祖國”這光榮的字眼里包含著一切,連我們的生命在內。明天起,戰士們就要用實際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決心,打馬草、修火炕、打草簾,冬防工作要開始;突擊生字,消滅文盲,是為了掌握現代化技術。這也是戰斗任務。為了戰爭的勝利,讓我們緊張起來吧!
收音機播送首都北京慶祝國慶的實況。戰士們議論毛主席的手會不會跟貴賓和英雄們握腫了,大家都很關心毛主席的健康。
1952年10月13日
5班班長向房東金老大娘敬酒時說:“您像我老母親一樣!”老大娘原不吃酒,聽到這話,一口將酒飲盡
415團1連副指導員黃榮福談:
1951年冬天,已下過雪,天很冷,部隊夜里來到金村。一到村里,老鄉們都深夜起床,出街迎接。他們燒了開水,燒好火炕,生了火盆,各家火炕掃得光溜,點了燈,老大爺老大娘跟戰士握手,戰士很感動。第二天,戰士們普遍幫老鄉起牛圈、掃院、劈柴火……1班做得最好,他們給老鄉挑水,幫老鄉拾柴。老鄉給戰士們蒸了面餑餑,戰士們不吃,老鄉說:“你們怕我毒死你們是不是?我是勞動黨黨員。”三九天,戰士們脫下襯衣,老鄉偷偷拿走去洗,戰士以為丟了,后來見大同江邊,老鄉正在冰上捶打脫下的衣服。戰士們出操,老鄉幫助看東西,不讓生人進去。
戰士們還幫助老鄉鍘牛草,老鄉的豆子、谷子、高粱還未打,垛上落了雪,1班的戰士幫忙打好,風干好,裝好送到屋里。老鄉姓金,兒子是人民軍,老鄉對聯絡員說:“只要有志愿軍在,我兒子一輩子當兵不回來都沒關系。”
5班的房東姓金,戰士們大頭鞋掌子壞了,老太太主動給釘上;4班打破老鄉柜子上的一塊玻璃,全班開會檢討,連里拿出兩千元朝鮮幣賠償。老鄉不要,說:“我們怎么能要你們的錢呢!中國人民志愿軍來到朝鮮,為我們犧牲,命都不要了……”不久過新年,老鄉家家戶戶用筐子給部隊送炒花生,追著戰士給,戰士不要,把戰士追到連部,戰士不得不留下時,會偷偷送回去,老鄉發覺后又再次送來。
連里請老鄉吃飯聯歡。5班班長向房東金老大娘敬酒時說:“您像我老母親一樣!”老大娘原不吃酒,聽到這話,一口將酒飲盡。副指導員代表全連說:“我們堅決打好仗,多消滅美國鬼子,老鄉們有什么活計,我們都可以幫助干,請老鄉們對我們提意見!”老鄉代表是村勞動黨的書記,他說:“過年了,我們有什么東西送,對不起志愿軍同志,你們辛苦了!”深夜,軍民握手告別。
過年,老鄉們去村邊上給四位志愿軍烈士上墳。烈士是夏天過大同江淹死的。墳頭面向大同江,插著木牌,老鄉們用松枝扎好圈架,上面粘上紙花,寫著:“贈給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每年清明,婦女委員長都會領數十個婦女,給烈士填墳,這事感人至深。
1952年10月22日
“敵人是怎么樣被打下去的呢?是我們英雄的戰士們,用手榴彈打下去的,用刺刀捅下去的,用石頭砸下去的,用鐵鍬鏟下去的”
志愿軍47軍139師415團團長李洪杰是一位年輕英俊的指揮員,他愉快、干練、有力,一雙銳利的眼睛,簡潔有力的言辭,與下層歡笑無拘的往來,隨處都流露出他經歷了眾多槍林彈雨,是繼承了我軍優良作風的優秀的指揮員。他在團司令部的辦公室跟我們談論了6個小時,介紹該團在去年秋季戰役期間的英雄事跡。
室內長桌鋪著臺布,桌上擺了栗子、蘋果、茶水,參謀順著墻貼了12幅大大小小的作戰地圖。李團長有時坐著,有時在圖上比量,把我們帶到了臨津江東岸,帶到了去年秋季日日夜夜炮火紛飛的戰場上。
桌上還放著一枚二級自由獨立勛章,這是朝鮮政府剛頒發給李團長的,表揚他的功績。今年“八一”他曾回北京參加紀念活動,在首都生活了一個多月,親眼看見了毛主席和劉少奇、朱德副主席、周恩來總理,親身感受到祖國的偉大。從小時當兵,他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支部隊,過去對祖國的一切都陌生,除了看報外,親自看到的很少。這次回國。他第一次接觸了一種新的生活環境,他比任何時候都覺得祖國更偉大、更可愛。他跟毛主席坐在一個禮堂開會、吃飯,他覺得這是最大的幸福。他說毛主席高大健壯、穩重,兩只手又大又厚,真是比過去胖多了。周總理眼睛很大,很有精神。他忘不了這個很有意義的時刻。
李團長和我談了一些戰斗情況:
敵人由重點進攻改變到全線進攻的時候,我團30里的防線上,敵人展開了兩個半團的進攻,并有12個重炮營,數十架飛機,近百輛坦克,敵我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我團前沿小的警戒陣地被敵人分割。在我們半圓形的防線上,敵人像臭蟲一樣,一片一片黏在我們陣地前,我們在強大炮火支援下,一次又一次打退敵人的進攻,整個陣地,從東到西,從前到后,樹打光了,土打酥了,工事打毀了,到處煙霧沉沉。到晚間,敵人趴在陣地上不走了(過去是日來夜歸),筑起工事來和我們對峙。我們在山上筑工事,他在山腰筑工事,鎬鍬的聲音雙方都可以聽到。
我清楚地看到,這是最嚴重的時刻和極度困難的時候,你想,敵人就在你的門口,你不能一腳把他踢出去,你又得守住陣地,決不能放他進來,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能吃下飯嗎?你能喝下水嗎?喝口水都要噎人的。我八九天沒有得到一點兒休息了,就是上級下命令叫我睡覺,我也沒有辦法睡下去。我時刻都想,我要在最困難的時候,最緊急的情況下,要想盡一切辦法去戰勝敵人。我困難,敵人更困難;我們有傷亡,敵人傷亡更多;我們疲勞,敵人更疲勞。他要是不困難的話,他就會從我們的陣地上,把我們趕下來。可是他沒有把我們趕下來,他也沒有辦法把我們趕下來。他離我們越近,我們越好揍他,他的飛機大炮失效了。
這個意思,我告訴了我的每一個指戰員,我們都樹立了在困難中能夠戰勝敵人的堅強信念。
最激烈的戰斗在10月10日(1951年)上午5時又開始了,這是最嚴峻的一天。電話線中斷了。過去幾天,電話線每日平均斷700多次,今天就干脆沒有辦法維持通話。這一天里,我們一個連處在敵人的三面包圍下。另一個陣地上,敵人沖上來,營長、教導員帶頭把敵人打下去。在同一個陣地上,炮兵們除了炮手以外,都拿起了槍,背起了手榴彈,與步兵共守陣地。當他們手榴彈打完的時候,用石頭打退了敵人最后一次進攻。還有一個陣地上,敵人的坦克已爬上山頭,步兵堵住交通溝,跟坦克搏斗,整個陣地上都煙霧騰騰,殺聲一片,場面真是不得了。
我相信我的部隊,有足夠的力量最后戰勝敵人,我也知道這是敵人進攻的力量,已經達到了最高峰,只要我咬緊牙關,想盡一切辦法,我就可以戰勝他。
部隊通訊時斷時續,我抓緊接好線的每秒鐘,把我的命令和決心下達到部隊。我說:“你們打得很好。敵人現在還很瘋狂。沉住氣,堅決干下去,剩一人一槍一彈,也要守住陣地。”
講老實話,打這種惡仗,當一個指揮員,誰心里不著急?可著急有什么用呢?我是個團長,不是戰士,這時候我主要的任務是領導我的團,克服當前的困難,戰勝敵人。那么我就應該在任何情況下,給我的下級想辦法、出主意,沉靜地、有條有理地去指揮他們,使他們從困難里面看見勝利。
這一天,敵人最后是完全失敗了。我們的陣地看起來到處被炮火打得稀爛,可是守在那里的是我們英雄的戰士們,我們勝利了。敵人是怎么樣被打下去的呢?是我們英雄的戰士們用手榴彈打下去的、用刺刀捅下去的、用石頭砸下去的、用鐵鍬鏟下去的。這一天的戰果無法查清,從山上到山下處是敵人遺棄的死尸、武器、通信器材,誰還能計算清楚有多少呢!
從這一天起,范佛里特(“聯合國軍”地面部隊司令)也認輸了,他想把我們趕到臨津江以西的夢想破滅了。45天的時間,在我團陣地面前,敵人付出了近6000人的代價,換取了一個200米高、100米寬的小山頭。
(責編/陳小婷、張超 責校/劉靜怡 來源/《抗美援朝戰地日記》,西虹著,長征出版社2011年6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