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石在中聯部從研究員、副局長、局長,一直到副部長、部長。在中聯部的二十年工作經歷,是喬石政治生涯中十分重要的階段。胡耀邦很欣賞喬石,認為他有干勁、理論修養好。
“不說大話,不說空話,不說過頭話,不走極端”
吳興唐是喬石在中聯部工作期間的同事,他曾撰文回憶(有刪節):
1983年7月,喬石卸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調任中央辦公廳主任、中組部部長。我還記得,離任時,他在中聯部禮堂向全體干部作了一次深情的講話:
“我從60年代中期從中央黨校學習后就分配到中聯部工作。20年來,我在中聯部學到了很多東西。特別在耿飚和李一氓領導下,提高了業務水平、工作能力和思維能力。1982年把我選進中央書記處當候補書記,別人以為官做大了,很得意吧,其實,老實說,事先我沒有思想準備。我想這一輩子也就在中聯部干點具體的事,有空閑看看書,寫寫字,生活得簡單點。我感到,職務越高,工作擔子越重,越復雜,任務越艱巨,心里總是沒有底。但我在中聯部打下了很好的基礎,特別是中聯部有勤奮工作的風氣,我對中聯部永遠是感恩的。”
說到動情處,喬石聲音哽咽了,眼中還噙著淚花。他性格穩重,比較內向,處事低調,平時言語不多,因而被外界認為有一層神秘感,但這次講話使我看到了他內心的激情。
1963年,喬石在中共中央高級黨校理論班進修一年后,分配到中聯部五處(即西亞非洲處,當時“處”相當于“局”),擔任副局級研究員。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從上海學運的領導人中,走出了連續四任中聯部部長:喬石、錢李仁、朱良、李淑錚。
我和喬石的接觸不多。當時中聯部是保密單位,部長王稼祥的口頭禪是一句蘇聯諺語:“不說話是金,少說話是銀。”因為工作的特殊性,再加上性格使然,喬石話很少,但跟上上下下的關系都很好。
喬石做卡片在中聯部是一絕。當時,積累資料主要靠做卡片,我也有一大柜子的卡片,一格一格的,像開中藥鋪。喬石的業務很強,做的卡片非常細致,除直接涉及業務的之外,馬恩列斯和毛澤東的著作,也都摘抄整理成卡片,而且字寫得很好。
1978年2月,喬石被任命為中聯部副部長。當時主持中聯部工作的是常務副部長李一氓。李一氓是參加過北伐和南昌起義的老資格革命家,很器重喬石,認為他為人穩重,有理論修養。喬石對李一氓也十分尊重,并且受他的影響很大。兩個人都很喜歡和擅長書法。喬石的書法有自己獨到的風格,在中聯部內外都很出名,這種修養,使他少了官氣,多了儒雅。
“文革”后,中聯部打開政黨工作新局面是從南斯拉夫開始的。中共同南共聯盟中斷關系近20年,在正式恢復兩黨關系前,黨內需要做一系列“轉彎子”工作。
1978年3月,李一氓率領中共黨的工作者代表團訪問南斯拉夫,喬石是副團長。訪問之后,中聯部報送了《關于中南兩黨恢復關系問題的宣傳提綱》,中共中央向全黨轉發,由此完成了“轉彎子”工作。這里頭,喬石提出思路、起草報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1982年4月,時任中聯部部長姬鵬飛離任,由于副部長吳學謙調任外交部第一副部長(當年11月任部長),喬石繼任了中聯部部長。
80年代前期是中共政黨外交的轉折時期。鄧小平連續多次會見外國政黨領導人,胡耀邦提出開創黨的對外聯絡工作的新局面,中央書記處前所未有地幾次討論中聯部的工作。1982年9月中旬,喬石在中共十二屆一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但仍兼中聯部部長。當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大多數年事已高,黨和國家的重大決策一般都由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領導中央書記處作出,報中央政治局后,再負責貫徹實施。中央書記處成員中,候補書記喬石和郝建秀是最年輕的,胡耀邦戲稱他們是拼命三郎“石秀”。
胡耀邦很欣賞喬石,認為他有干勁、理論修養好。兩人的性格正好相反,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講話充滿激情,一個比較寡言少語。我覺得用中國的老話說,應該叫“相輔相成”吧。
記得聽喬石說過,他要一直保持低調,不說大話,不說空話,不說過頭話,不走極端。
“對外無論發生什么變化,國家關系還是要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1983年7月,中央任命錢李仁為中聯部部長。喬石不再兼任中聯部部長,但他在中央書記處里仍然分管政黨外交工作。喬石離任后,有一段時間仍然住在中聯部大院里。他保持著晚飯后同夫人郁文一起散步的習慣。
一天傍晚,我從部外回來,迎面碰上他倆在散步。喬石招呼我,我忙迎上前去。警衛跑上來,問我是干什么的。喬石說:“我們聊聊天,請你退后。”郁文說:“我們散步也要跟著,提過幾次意見,要求取消,也沒有用。”喬石說:“無非叫我脫離群眾,可能人家會說我官做大了,架子也大。”
喬石問了我在研究室的情況后,要我談談對“國際主義”和“超越意識形態”問題的看法。我簡要說明后,他說:“蘇聯長期用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名義來控制別國黨,干涉別國內政,名聲很不好。我們也為此吃過大虧,要研究一下,慢慢淡化和不提‘國際主義’為好。”他又說,對意識形態,應該“超越”而不“回避”,可以“求同存異”。
從80年代末開始,蘇聯和東歐發生劇變,蘇聯解體,蘇共解散。對此,中聯部積極向中央提出政策建議,中央政治局也要中聯部提出分析報告。
90年代初的一天,晚上8點多鐘,郁文給我打電話說:“老喬請你來一趟。”
喬石要我就蘇東劇變及我們應采取的立場這個問題談一談。我介紹了我所知的一些主要觀點,也談了自己的看法。我說:“有不少人,特別是一些老干部來信說,對蘇共解散十分氣憤,要求我們黨公開批判戈爾巴喬夫,批判社會黨,堅決反對美國的‘和平演變’。”
喬石說:“蘇聯劇變有很復雜的原因,有內因和外因,但內因是主要的。有帝國主義推行‘和平演變’的因素,但我看主要是蘇聯內部的原因。我們可以在內部批判戈爾巴喬夫,但不要公開點名。我在一次會議上建議不要點名批判,否則就是再搞公開論戰了,論戰會引起很多麻煩,我們要吸取過去的教訓。主要是要把自己的事情辦好。我們的改革開放政策要繼續下去。對外無論發生什么變化,國家關系還是要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最后,他說,今天只是交換看法,不要外傳。
1999年春,在喬石卸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職務一年之后,我到他家拜訪了他。喬石說:“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只參加一些禮儀性活動。閑來寫寫字,聽聽音樂,散散步,同家人多接觸。但我多年來養成一個習慣,就是腦子里不斷地思考一些問題。”
他告訴我,自己想研究黨史。我問,是否想寫一本黨史。他說:“這是不可能,也是做不到的。過去毛主席想自己寫一本黨史,后來又請董老寫黨史,都沒有做成。”
他還告訴我:“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就是從馬克思到列寧,他們都是偉大的革命領袖,但他們對革命往往帶有一點理想主義色彩,總想很快把革命搞成,卻往往并不符合實際情況。還是要準確地研究世界,研究當代資本主義和當代社會主義的發展。過去中聯部在這方面做了許多工作。”
接著,他又回憶起在中聯部時的情況。他說:“那時在中聯部,工作雖很辛苦,生活也清苦,但很單純,同志間關系也很單純。你記得嗎?那時住在中聯部大院內,每天天蒙蒙亮,大家走出大門在河邊跑步,總有百來人。我和老吳(指吳學謙)也每天相約加入這個隊伍。現在想起來還是挺有意思的。”
2011年9月,我應郁文之邀,參加了喬石文集編輯組。2012年6月,《喬石談民主與法制》一書出版發行。此后,編輯組又開始籌備喬石的第二本著作,內容是關于“改革和發展”的。
喬石“打虎記”
查處省軍級110人
1987年,喬石接棒陳云,成為1978年中紀委重建后的第二任中紀委書記。“他一貫主張要從源頭上解決權力的監督問題。這樣才能使腐敗現象無法成風,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
主張紀委與政法委各司其職
1987年,喬石接棒陳云,成為1978年中紀委重建后的第二任中紀委書記,自此直到1993年調任全國人大委員長。喬石擔任中紀委書記的五年多,733543名受處分的黨員中,省軍級110人,相當于每年查處22名省軍級官員。
喬石履新中紀委書記時,同時兼任中央政法委書記。他面臨的首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擺正紀檢部門與政法部門的關系。
據司法部原副部長佘孟孝回憶:
當時,在反腐敗斗爭中,有人主張紀檢部門與政法部門“聯合辦公”,共同處理違紀違法案件;有人主張公、檢、法各部門提前介入紀檢部門查處的重大違紀案件,便于以后連線跟蹤查處違法案件。對這些主張,喬石毫不含糊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對于政法委跟紀委的關系,喬石有以下四大主張:
查處違法是以憲法和法律為準則,必須由國家司法部門來承擔;查處違紀是以黨章和黨的組織紀律規定為準則,必須由黨的紀檢部門來承擔,二者各司其職,不能合在一起。
紀檢部門查處違紀案件中,發現有的黨員涉及違法犯罪,先要處理違反黨紀行為,然后再把涉嫌違法犯罪材料轉交給檢察部門,由檢察部門依法確定立案不立案、起訴不起訴。各按規定程序辦,不能違反法定程序。
紀檢部門把涉及違法犯罪的案件交給司法部門查辦后,要尊重法定的公安部門的偵察自主權、檢察院的檢察自主權、法院的審判自主權,不能再作任何干預。
司法部門在辦理紀檢部門提供的違法犯罪案件的過程中,如案情有新的發展,應跟紀檢部門通氣。
從此,紀檢部門和司法部門都按此辦理,使查處違紀違法案件步入了各司其職的正軌。
建立紀委信訪機制,鐵道部兩副部長落馬
當前,舉報信訪是紀檢部門“打虎拍蠅”的重要線索來源,而紀檢部門信訪機制的構建者正是喬石。1988年初,黨中央提出了“經濟要繁榮,黨政機關要廉潔”的要求。在此背景下,喬石履新中紀委書記后,就建立了覆蓋各級紀檢部門的信訪制度,重視群眾監督的力量。
從喬石的一些談話中也可以看出他對群眾意見的重視。1988年,《黨建》雜志發表文章摘編喬石在監察部座談會的發言,喬石指出,有些官員“重視上邊的意見,不重視人民群眾的意見。比如一個單位,受到了上級單位的批評,那就重視,但如果人民群眾來信,不要說一封,就是十封八封,也往往引不起重視,甚至壓死,或者往紙簍一塞了事”。
喬石在發言中強調要堅決“打破關系網、頂住說情風”。他表示,“你要查出一個案子,就會有人說情,你不聽他的,他就說你官做大了,連老上級、老朋友都忘了,什么六親不認了,等等,甚至還給你胡造一通輿論。所以,打破關系網、頂住說情風,也是不容易的,要不怕中傷,不怕閑話,堅決從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
喬石擔任中紀委書記的五年多,全國紀檢系統共受理群眾來信來訪7249萬件次,由此查處了大批貪腐官員。
當年鐵道部兩名副部長的大案,就是從當時的群眾舉報中發現的線索。1988年,中紀委信訪部門陸續收到許多舉報線索,檢舉時任鐵道部副部長張辛泰以權謀私。沒多久,鐵道部另一名副部長羅云光的嚴重失職和受賄問題被發現,中紀委要求張辛泰赴鄭州,協助調查羅云光案。張辛泰表面上“協助調查”,暗地里先后3次潛回北京,接受他人賄賂。1990年5月,辦完羅云光案后,中紀委集中調查張辛泰的受賄線索,張辛泰自以為天衣無縫:“送禮人送東西時,我當時不在北京,現在正要向組織說明。”最終,中紀委工作人員在鄭州查到了張辛泰潛返北京受賄的證據,張辛泰終告落馬。
“他一貫主張要從源頭上解決權力的監督問題”
1992年10月9日,中紀委九次全會召開,這是喬石擔任中紀委書記的最后一次中紀委全會。
喬石在工作報告中回顧過去5年的工作時提到,“糾正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以權謀私等不正之風”是當時的工作重點,并列舉出了不正之風的具體情形:黨政干部違紀違法建私房,用公款超標準裝修住房,亂攤派、亂罰款、亂收費和吃拿卡要、弄權勒索,利用職權用公款送子女入學,用公款大吃大喝、游山玩水、揮霍浪費……
報告中的“今后工作建議”部分提到,“各級黨委要建立黨風和廉政建設責任制,切實加強對黨風和廉政建設的指導,黨政主要領導要親自抓”。
佘孟孝說:“他一直認為反腐倡廉是鞏固黨的執政地位的保證,他一貫主張要從源頭上解決權力的監督問題。使所有掌權者,不論職務高低,都要受到各方面多渠道的監督;使權力只能依法為民服務,而不能為己謀利。這樣才能使腐敗現象無法成風,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周期率。”
喬石去世當天,中共中央、全國人大常委會、國務院、全國政協發布的訃告中,對其一生事業與成績進行了回顧。訃告這樣介紹喬石擔任中紀委“一把手”時的成績:“他認真貫徹從嚴治黨方針,大力加強黨風廉政建設,深入研究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反腐敗斗爭的特點和規律,制定完善廉政建設的法律法規,把懲治腐敗納入法制化軌道。”
政治局中第一個公開響應鄧小平
1992年,鄧小平發表南方談話后,喬石是政治局中第一個公開響應鄧小平的。喬石認為,“只要我們堅持深化改革,擴大開放,堅定不移地沿著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走下去,就一定能克服前進中的困難”。
鄧小平:“很久沒看到這么好的講話了”
1992年1月16日,喬石視察廣東,并于1月20日至1月24日在珠海主持召開全國政法工作會議。
對于這次會議該如何開、自己在會上應該談些什么,喬石一直在思考。他讓陳冀平(時任中共中央政法委研究室主任)找出改革開放以來鄧小平的一系列講話,仔細研究。他告訴陳冀平:“我這次的會議,還是要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改革開放的思想,不要簡單地就政法工作談政法工作,要把政法工作放在改革開放里頭去談。”
就在會議期間,1月18日至2月21日,鄧小平視察南方,發表了改變中國改革進程的南方談話。了解到講話精神后,喬石興奮地跟陳冀平說:“我這個會好開了!”
在講話中,他談到鄧小平的談話,提出:“必須認真學習和堅決貫徹鄧小平同志的‘一手抓改革開放,一手抓打擊經濟犯罪’的指示。”
這年3月,兼任中共中央黨校校長的喬石在黨校開學典禮上發表了講話。準備這次講話時,他告訴陳冀平,南方談話的精髓在于實事求是、一切從中國的實際出發,中央黨校的校訓也是實事求是。因此,黨校的這次講話,“我不講別的,就講實事求是”。
講話中,他還專門談了“左”和“右”的問題,提出:“‘右’可以葬送社會主義,‘左’也可以葬送社會主義。要防止左的問題。”
其時,鄧小平南方談話尚未公開,追問“姓社姓資”的聲音仍甚囂塵上。在珠海的全國政法工作會議和中央黨校開學典禮上,喬石都旗幟鮮明地呼應了鄧小平的南方談話。后來,鄧小平評價喬石的黨校講話說:“很久沒看到這么好的講話了。”
“對鄧小平同志的思想,我認為喬石同志理解得比較深。”陳冀平說。
“他‘該頂的時候就頂’,總是一步步推進法治改革。他是一位很成熟的政治家,講話有理論支撐,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
1992年10月的中共十四大之后,喬石繼續擔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11月,他又擔任了中共中央憲法修改小組組長。
作為全國人大辦公廳研究室主任,劉政進入了修憲小組辦公室工作。這是他第一次接觸喬石。修憲并非一帆風順。喬石領導修憲小組開了七八次會議。各方面的阻力很大,反對的聲音不斷傳來,有人專門寫信來,反對將“家庭聯產承包為主的責任制”寫入憲法。劉政將信拿給喬石看。喬石很干脆地說:“我們就是要把農村改革用憲法肯定下來,別的不用管。”
1993年3月,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召開。3月29日,通過了憲法修正案,共九條。憲法序言也作了修改,“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理論”“堅持改革開放”寫入序言,“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家庭聯產承包為主的責任制”寫入了九條中,以國家根本大法的形式確立下來。
在這次會議上,喬石成為新組成的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的委員長。四個月后,劉政升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分管辦公廳研究室和新聞局。
在外界的眼里,喬石總戴著一副寬大的黑邊眼鏡,表情嚴肅,不茍言笑。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實外冷內熱。劉政和喬石漸漸熟識后,喬石的講話稿都要他幫忙仔細看看、把把關,他覺得壓力很大,但也感覺到喬石的信任。他眼中的喬石,作風正派,看到不平事,不管對方的職位是否比自己高,總是直接說出來,不怕得罪人。作為堅定的改革者,喬石在工作中常常遇到阻力,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但他“該頂的時候就頂”,總是一步步推進法治改革。他是一位很成熟的政治家,講話有理論支撐,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據劉政回憶:
1993年3月,喬石同志當選為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后,在代表大會閉幕會和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一次會議上講話中說: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任期的五年,是我國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實現現代化建設第二步戰略目標的關鍵時期,人大工作面臨的立法、監督任務非常繁重。常委會要把經濟立法作為第一位的任務,爭取在本屆內大體形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體系框架;同時抓緊制定其他方面的重要法律。
喬石同志提出這項任務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在準備講話稿時,他談到:沒有完善的法治,就沒有現代化。現在搞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實際上是法治經濟。如果沒有法律來規范和保障,經濟活動就必然出現混亂。所以必須拿很大的力量來加強經濟立法,人大機構的設立和工作也必須與此相適應。他還指出,要在講話中引用小平同志兩段論述,一段是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法治。必須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這是我們進行社會主義民主和法治建設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指導思想。另一段是,立法工作量很大,法律條文開始可以粗一點,逐步完善,不要等出了問題再來立法,那樣損失就大了。此后,喬石同志在講話中多次引述小平同志這兩段話。
4月中旬,喬石同志到廣東考察。為什么要去廣東考察呢?他說:廣東是全國改革開放的前沿陣地,小平同志視察南方重要談話,有的同志是直接聽到的,應該有更深刻的體會,理解領會得更深刻,貫徹執行也應該更堅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廣東在制定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法律法規方面也能先走一步,多提供經驗,多反映要求,成為全國經濟立法工作的一個試驗區。
回京后,喬石同志召集全國人大專門委員會負責人會議,強調要以改革的精神加快立法工作。他說:當前突出的問題是,法治建設在相當程度上還落后于實踐,市場經濟的許多方面還是無法可依,如不加快立法步伐,差距會更大。與其在有些方面將來出了問題再立法,不如按小平同志說的,粗一點先規定幾條,不一定一步到位。我不是主張立法工作可以粗枝大葉,在可能的情況下,還是應當求精。我講這些話,中心意思是立法工作要解放思想,加快步伐。
喬石同志打算在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上再講一講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立法問題。我們起草了一個稿子。他看后不滿意,寫了一封信,其中說道:“這個稿子起草的同志下了不少工夫,對經濟立法部分寫得較充分,是不錯的。按我的想法說幾點希望:文章最好簡潔些,盡量少重復,避免泛泛議論;批評意見不是不可以,以正面提出為主;文風力求平實,少用夸張詞句;有些提法不很確切,或一時難以定論的,可暫不說。以上供參酌。”這個批語雖然相當委婉,卻使我們受到很大啟發。尤其是“文風力求平實”對我們觸動很大。文如其人,喬石同志要求文風平實,反映了他一生工作作風平實的特點。
“人大工作要密切聯系群眾,越搞越民主,越搞越生動活潑、生機勃勃,千萬不要把人大搞成‘長者的機關’”
1994年9月15日,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40周年紀念日。這天下午,首都各界群眾在人民大會堂隆重集會,紀念我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40周年。喬石同志發表講話,田紀云同志主持大會。
喬石同志在總結新時期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建設的重大發展時指出,我國實行人民代表大會制度40年特別是近16年的實踐充分證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同國家和人民的命運息息相關。能不能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切實發揮它的作用,直接關系到國家的政治生活是否正常,決策是否正確,社會主義事業能否順利發展,國家能否長治久安。因此,我們在任何時候,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毫不動搖地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發揮這一制度的優勢和功效。
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次舉行紀念人民代表大會成立的活動,在國內外引起很大的反響。
喬石同志在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任上,盡職盡責,竭力想把人大工作搞得更好一些。他說:“人大工作要密切聯系群眾,越搞越民主,越搞越生動活潑、生機勃勃,千萬不要把人大搞成‘長者的機關’。”“要十分注意研究怎樣把人大搞得更民主一些,法治更完備一些。”他提出,人大工作也必須進行改革。凡是實踐證明是正確的東西,就要堅持下去;實踐證明不適合現今的東西,就要摒棄。人大工作要勇于實踐,敢于創新,開拓前進。在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任期內,曾醞釀提出辦一份報紙,宣傳民主法治,特別是人大通過的法律;要成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研究會等,但未實現。
喬石同志非常重視人大機關干部的成長,關懷備至。我記得,八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閉幕的當天下午,喬石同志在召開的委員長會議上就提出,這次大會過程長,大家夜以繼日地工作,非常辛苦,建議對全體工作人員表示慰問和感謝。喬石同志強調,要適應人大工作的需要,建設一支用鄧小平同志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武裝的,懂得憲法和法律的,密切聯系群眾、作風扎實的,廉潔奉公、富有獻身精神的人大干部隊伍。在他擔任委員長的五年內,從全國人大常委會機關內培養和提拔了一批德才兼備、懂憲法和法律的干部擔任局級以上領導職務,其中部級干部8人。這是前所未有的。我在他領導下工作的5年中,得到他許多親切的教誨、關心和支持,一直銘記在心。
在喬石任內,全國人大專門委員會的作用得到了很大發揮。過去,絕大多數經濟方面的法律是由國務院各部門起草的,全國人大總是處于“等米下鍋”的狀態。喬石要求,全國人大專門委員會和常委會工作機構應牽頭,組織各方力量尤其是專家學者,主動起草法律,“以改革的精神對待和解決立法中遇到的問題和難點,爭取在本屆任期內大體形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體系的框架”“立法要同改革開放的進程相適應”。
八屆人大及其常委會任期內,共審議法律和決定草案129個,通過118個。這種力度是“空前”的,其中三分之一都是人大自己起草的,體現了人大在立法工作上的主動性。時任八屆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田紀云認為,喬石擔任委員長的這些年,“立法速度是前所未有的,立法質量也有了提高”。
喬石一直強調,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得有超越憲法和法律的特權。他曾說:“小平同志說,一定要建設法治社會,不建立不行。小平同志說的完全是正確的。法律都是黨領導制定的,我們沒有理由不遵守法律。”“大家都得依法辦事。憲法和黨章都規定了,黨也要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活動。共產黨領導制定的法律,黨不遵守誰遵守?你如果不把法律當一回事,還能叫老百姓遵守法律嗎?在進一步深入改革的過程中,加強社會主義民主和法治建設是很重要的。人大工作只能加強,不能削弱。”
喬石很自律,對家庭和身邊人要求很嚴。1986年,陳冀平跟著喬石去南方視察,離開時,當地送給工作人員一些土特產。喬石得知后,批評了他。第二個月,喬石領了工資,讓陳冀平從中扣出一些錢,寄給當地,其數額遠遠超過土特產的價值。
喬石處事低調,言語不多,給外界一種神秘感,但也有其風趣的一面。1987年5至6月間,喬石訪問尼泊爾看望使館人員,大使激動地說:“我們盼星星、盼月亮,今天終于盼來了喬石同志,熱烈歡迎喬石同志給我們作報告。”喬石面帶微笑,不緊不慢地說:“我是喬石,不是星星,也不是月亮,只是一塊小小的石頭。”言畢引來笑聲一片。
2011年,田紀云寫了一篇文章回憶與喬石相處的歲月往事。喬石在被任命為分管政法工作的國務院副總理前,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田紀云向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彭真征求意見,彭真表示贊同,并說了自己對喬石的兩點看法:第一,喬石黨性強;第二,喬石從基層來,有實踐經驗。田紀云覺得這個評價很中肯。在文章的末尾,田紀云寫道:“他工作穩重,為人厚道,光明磊落。在工作上既堅持原則又不失靈活;既堅持集體領導,又注意發揮每個領導成員的積極性。所以,我在八屆人大常委會與喬石同志共事的五年,心情十分愉快,工作得心應手,與喬石同志也形成了深厚的友誼。”
2015年6月14日,喬石因病醫治無效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
(責編/劉靜怡 責校/張超 來源/《喬石和中聯部》,吳興唐/文,《發展》2014年第5期;《喬石“打虎記”:任中紀委書記5年 查處省軍級110人》,王姝/文,《新京報》2015年6月15日;《全國人大原高官:喬石曾糾正對人大錯誤定位》,劉政/文,《法治日報》2012年6月26日等)
喬石大事年表
1924年12月:出生于上海。
1940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1940-1945年:任上海南方中學、光華附中地下黨支部委員、書記,上海地下黨中學區委干事。
1945-1949年:任上海地下黨學委中學區委組織委員、中學分委副書記兼組織委員,上海同濟大學地下黨總支書記,上海地下黨學委總交通,上海地下黨新市區委副書記,上海市北一區學委書記。
1949-1954年:任浙江省杭州市委青委宣傳部部長、組織部部長、市委青委書記,中共中央華東局青委統戰部副部長。
1954-1962年:任鞍山鋼鐵建設公司工程技術處副處長、處長,酒泉鋼鐵公司設計院院長兼鋼鐵研究院院長,酒泉鋼鐵公司陜西工程管理處黨委書記。
1963-1983年:任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研究員、副局長、局長、副部長、部長,中共中央書記處候補書記。
1983年:兼任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
1984年:兼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
1985年: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中央政法委員會書記。
1985年-1998年5月:任中央保密委員會主任。
1986年:任國務院副總理。
1987年:當選為中紀委書記。
1989年:兼任中共中央黨校校長。
1991年:兼任中央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委員會主任。
1993年3月-1998年3月:任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
2015年6月14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