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復合型法律人才的培養已被廣泛證明為必需。財經類高校在復合型法律人才培養上做出了有益探索,但從社會法律人才的供給和需求看,成效甚微。法律+財經人才培養改革的突破,應當區分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在本科教育中,“法律+財經”的人才培養模式,應開設新課程、設立微專業,采取問題導向或“工作坊模式”,以法律談判、案例檢索、股東會模擬、招股說明書起草等實踐場景作為課程設置和教學方法改革的具體形式。在法律碩士研究生教育中,根據學生的經濟、管理、統計、工程等專業背景,引導其在公司、商業、數字等法律領域深入研習。
關鍵詞:新財經;復合型;應用型;交叉融合
在專門性的政法類高校和部分綜合性大學之外,財經類院校開設法學專業的歷史較長,具有天然的優勢。在財經類高校申辦法學專業之前,就已經在會計、金融、工商管理、國際貿易等專業開設了公司法、經濟法、海商法、國際商法等課程,擁有相應的師資儲備。在申辦法學專業后,一方面,為迎接教育部的專業評估和水平評估,財經類高校法學院須嚴格按照法學專業課程設置、師資數量與水平、實踐教學條件等要求“入主流”;另一方面,他們大多結合本校的經濟和管理類學科優勢,以突出法學專業的辦學特色,或采取“法律與財經”相融合的“復合型”改革,或做出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應用型”創新。在改革過程中,一些高校因在法學教育起點、教師水平、學生素質、教學條件等優勢逐漸走上了特色化道路,但對大多數僅有本科法學教育的財經類高校,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辦特色”教育改革中,因師資、招生、就業、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等各方面制約,最終并未產生明顯的“法律+財經”特色化人才培養效果。
從招生到就業,財經類專業由熱轉冷,或許是新文科或新財經教育改革的直接原因。深層次的原因則來自當今社會所經歷的巨大變革。人工智能的迅猛發展改變了各類職業的形態,市場化和充分競爭帶來產品和服務的多樣性和個性化,“跨界”與“聯合”成為新時代生產和消費的主導之一。用人單位不再滿足于社會大分工時期所形成的專業細分教育模式下的人才供應,而是對具有多學科背景、跨學科思維的畢業生格外青睞。盡管法學專業近年來在招生方面暫無生存危機,但在公務員報考資格、法律職業資格考試資格這一波“政策紅利”過后,法學專業將可能面臨更為嚴重的招生和就業危機。法律和財經是唇齒相依的專業,只有在雙向改革的過程中,才能實現新文科、新財經改革的成效。
一、法學之困:培養的同質化與競爭的白熱化
法學教育早已從精英教育轉向大眾教育,并迅速轉向職業教育。根據司法部2021年統計的數據:2016年至2020年五年間,全國共有313萬余人報名參加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司法考試),通過考試的僅有42萬余人,通過率為13%[1]。在高校持續擴張的背景下,法律人才培養更是逐年呈飽和態勢,高質量就業成為高校法學專業面臨的普遍問題,無論是知名法學院還是普通法學院,無一能夠幸免。
(一)法學教育的同質化
法學教育已經呈現出日益嚴重的同質化現象。法學本科教育的飽和、研究生教育的無特色化、就業與專業關聯度不高等,都對法學專業的人才培養提出挑戰。近年來針對法學專業改革所提出的復合型、應用型等試驗,效果卻并不明顯。基層法律人才和涉外法律人才的嚴重欠缺已是不可爭議的事實。能熟練運用英語,熟悉公司、證券、外貿等領域事務的法律人才,在當代社會仍極度匱乏。
同質化的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是根源于教育部法學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制定的法學專業基本規格和標準。法學專業的設立及評估,需要滿足一系列條件,各高校必須在畢業要求、課程建設、師資隊伍、教學條件、質量保障體系等方面達到一定的標準。例如,《法學類教學質量國家標準(2021年版)》將法學專業核心課程減少至“1+10+X”。然而,由于在“X”專業選修課的選擇上,《標準》規定設置的門數原則上不低于5門。結果是,實踐中大多數高校基本上將這些課程作為必修課或專業選修課全部開設。如此,課程總數加起來接近20門。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課程的學分平均在3學分以上,部分課程甚至達到6學分,在總學分中占比較高。可見,在滿足這些“國家標準”后,留給法學專業“特色化”的空間就非常有限了。同質化教育的另一個原因是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導向。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允許大四學生報考。由于職業資格限制和就業壓力,法學專業的學生甚至沒有學完專業核心課程,便在大學三年級忙于準備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法學課堂儼然成為學生備考法律職業資格的場所。
(二)法律市場競爭的白熱化
近年來,隨著多層次法律人才供給的增多,就業市場對法律人才的需求水漲船高。本科畢業生在人才市場面臨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一些知名法學院招收研究生的數量甚至超過本科生。一旦就業市場遇冷,最先受到沖擊的就是尚未就業的、未通過法律職業資格考試的法學專業本科學生。根據教育部公布的最新學位調整和增列情況,截至2022年2月,全國高校中法學一級學科博士點57個、法學一級學科碩士點154個,法律碩士點280所,法學本科632個。全國法學本科每年招生人數約9萬人左右。為緩解畢業生就業難問題,近年來法學本科也成為專升本、第二學位等學生的優選專業。出于提升學歷或延遲就業需要,法律碩士已成為考研的第二大熱門專業。以2021年為例,全國報考法碩研究生考試的考生高達25萬余人,但最終被錄取的不足10%。可見,如果不能及時拓寬法學專業就業渠道,法律市場對法律人才的要求將會越來越高。
二、“復合型”還是“應用型”?財經類高校法學教育改革的瓶頸
市場經濟是法治經濟。法律與經濟是天然的共生并存關系。財經類高校法學專業,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就在不斷探索辦學模式。一方面盡力“入主流”,另一方面又結合財經類高校實際“辦特色”。
(一)復合型的實踐及其主要問題:疊加式或平行式的課程開設
在新專業申辦相對嚴格的時期,一些高校采取“聯合辦學”“輔修雙學位”“輔修學業證書”等方式開展復合型人才培養,鼓勵學有余力的學生跨專業、跨學校選修其他專業課程。雙學位通常在周末采取集中上課的方式,學習效果難以保障。盡管如此,很多學生通過雙學位了解并學習其他專業知識,為日后從事跨行業實務工作打下基礎。輔修學業,要求學生修滿一定數量的另一專業的課程(通常需要5至7門),方能獲得相應證書。輔修課程安排在正常教學時間,在教學效果上要好于雙學位。不過,由于輔修學業課程是針對所有本專業以外的專業開設,在兩個或多個專業課程的結合上,難以做到有的放矢。這兩種復合型人才培養的方式,因采取的是疊加式或平行式的課程設置模式,培養的頂多是“多專業”背景的“通才”,而非“跨專業”的融通型人才。
(二)應用型人才培養的實踐及其問題:技能指標分解之不足
應用型法律人才培養,關注的是學生的法律實務技能,以及學生運用法學與其他學科知識方法解決實際法律問題的能力。應用型法學教育改革的目標是促進法學教育與法律職業的深度銜接。與很多人文社科類專業不同,法學既是關于公平正義的社會科學,也是關于糾紛如何解決的實踐知識體系。其既可以作為通識教育啟迪國民道德與秩序理念,更是關于規則制定、糾紛解決的職業教育。
嚴格來說,法學教育的所有內容,都是具有應用性和實踐性的職業教育。在法學教育還沒有成為大眾教育的時代,傳統的法律職業者通過“學徒式”的方式來傳承法學知識和技能。這種方式本身就是一種以實踐教學為主的方式,在教學過程中解決各種實際法律問題,在此意義上,才產生諸如“法律的生命在于經驗而不是邏輯”等命題。鮮有社會科學類專業能像法學這樣將職業教育和科學教育緊密結合。法學教育既能培養解決糾紛的法官和律師,也能培養具有深厚人文科學素養的政治家和立法者[2]。世界一流法學院的人才培養目標不僅包括為私人或公司提供專業知識的律師,還包括立法者、政策制定者、管理者、政治家。在教學內容上,一流法學院甚至不注重法律專業知識的講解,而是側重學生在哲學、經濟學、政治學、歷史等方面的知識熏陶。法學院在課堂所傳授的,將來必定能用于法律實踐中。
三、新財經改革背景下法學教育的突破:交叉式與融合式創新
新財經改革是新文科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提倡新文科或新財經改革,從根本上說是社會對人才的需求發生了變化。簡單案件講規則,復雜案件講科學,復合型的法律知識需求,決定了法學教育供給側的改革。
(一)交叉式創新:新學科、新專業還是微專業
以疊加課程或平行課程為主的“復合型”法律人才培養,因學時有限、欠缺融合、各專業課程各行其是等缺陷,而不能實現法律與經濟融通的目的。此種“復合”,并沒有從實際問題出發,而是簡單地將兩個專業的課程疊加到一起,最終必然產生“兩張皮”的效果。新專業或微專業的設置,需要打破原有相關專業課程的壁壘,實質性地交叉融合到一起。
在新興學科領域,行業融合之深已超出以往單個專業疊加其他專業課程的程度。例如,數字法學廣泛涉及政治、經濟、統計、管理、網絡、法律等領域,如果采取以往的改革模式,在法律課程之外疊加其他專業課程,必然導致學時膨脹和學業延長,否則難以達到新學科要求。實際上,在本科教育階段,是難以將其諸如社會治理法學、科技法學、數字法學、氣候法學、海洋法學等新興學科,作為本科“法律人才”向社會輸送的。真正要“推進法學和經濟學、社會學、政治學、心理學、統計學、管理學、人類學、網絡工程以及自然科學等學科交叉融合發展”,需要在碩士或博士期間,通過學制的延長來加強學生對交叉學科領域的學習。
(二)融合式創新:新課程與新思維
現有的經濟類法律課程,亟需結合新財經時代的要求重新制定。在公司、證券等法律服務中,律師并非只與同行打交道,還與政府官員、企業高管、談判專家等進行交易,而這些群體都是接受過不同教育和訓練的。諸如公司章程起草、股東大會議題審議、招股說明書制作等“商業決策”,并非由律師獨自做出的,而是與不同教育背景的人尤其是有經濟背景的人通過談判,整合到最終方案中。法律人常常是這一整合過程的主持者[3]。在決策和整合的過程中,律師不必是經濟、管理、商務方面的通才,而只需理解不同經濟、管理等方案所具有的法律意義。正如富勒所說:法學院的目標不在于將法律人訓練成為一名經濟學家,而在于訓練他們去參與一種融合了法律與經濟學的決策過程。這意味著他必須充分了解經濟學,必須接受那種經濟學的學習,以使他能夠有效地利用經濟學家并明智地評估他們的貢獻[3]。
四、法律+財經教育改革的深化
(一)壓縮主干核心課程的課時或學分,改革專業選修課程內容或授課方式
專業核心課程課時的壓縮具有可行性和必要性。現有的法學專業核心課程在設置上普遍存在“頭重腳輕”的現象。過于偏重課程的地位、體系、功能的理論介紹,而忽略了具體知識的傳授和職業技能的培養。這導致一些法學專業核心課程的講授也大量存在著“重理論、輕制度”的做法。法學專業選修課程也亟需做出內容和方法的改革。目前的法學專業選修課程,約有30%以上是法學專業核心課程的深入。課程的知識性和技能性不足,而理論性、評價性較強。對于大多數以職業為目標的學生而言,課堂學習的時間成本較高。
(二)創新法律與財經課程的教學方式,改平行式課程為融合式課程
系統地學習經濟學、管理學等,在目前的法學教育階段,已被證明為費時低效。財經類高校的法學教育,應在特色化方向上采取深度融合的方式,以問題為導向,由法學院主導各類財經課程的引入和教師參與,服務于商業決策或糾紛解決。根據美國法學院的經驗,要想成功融合法律之外的專業知識,關鍵在于研究問題的選取,這會為法律之外專業知識的利用提供方向。而此類研究問題的設計或選取是法學院的主要職責。如果法學院不能很好地履行這一職責,那么可以肯定地說,它將無法從中充分受益[3]。
(三)充分利用財經類高校的優勢,鍛造法律碩士教育的財經法特色
當下的法學教育的另一核心問題是沒有區分本科教育和研究生教育。即便是部分雙一流高校的法律碩士(非法學)培養,其開設的課程幾乎相當于法律本科[4]。并非法學院沒有意識到法律碩士人才培養的目標或是缺乏更好的培養方法,根本原因在于法律碩士的招生長期以來一直不受影響,法學院因而缺少內部變革的動力。近年來,教育部、司法部針對涉外律師、國際仲裁等項目設置法律碩士學位,寄希望于高校法學院為涉外法治人才培養做出改革。然而,如果不從實務角度出發去設置審判、仲裁等案例分析相關課程,從根本上改變課程的內容和教學方法,而是套用法學碩士教學中國際經濟法、國際私法等方向的課程,其結果必然是法律碩士與法學碩士人才培養的同質化。
參考文獻:
[1] 司法部.5年間313萬余人報名法考42萬余人“上岸”[EB/OL].[2023-11-20].https://m.gmw.cn/baijia/2021-03/25/1302189678.html.
[2] 潘德勇.知識生產視角下的法學研究方法[J].西部法學評論,2015(5):59-67.
[3] 朗·富勒.法學院能為法律人的養成貢獻什么[J].法學教育研究,2018(4):237-269.
[4] 馮鐵拴.所得稅扣除立場選擇與制度進階[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2: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