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溫特斯：以前，我總是認為必須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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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最近聽到或看到的觀點里，哪一個給你留下了深刻印象？或者有沒有什么書給你帶來了啟發？

W：對我來說，旅行是一個很重要的經歷。我去過中東、美國和中國等不同的國家和地區，親身體驗比僅僅閱讀關于人和文化的書籍要深刻得多。通過這些旅行，我意識到，全球的人都是一樣的，我們都希望彼此過得更好，并為彼此付出努力。關于書，RogerMartin寫的《PlayingtoWin》我覺得很值得一讀，特別適合那些想要深入理解戰略和競爭的讀者。另外還有另一本書，適合推薦給年輕人，就是BradStolberg寫的《ThePracticeofGroundedness》。這本書講述了我們如何以一種能幫助我們成功的方式思考自己，如何確保所做的事情對自己來說有意義。它引導我們思考，如何在前進的過程中保持對與自己相關的真正重要的事情的關注，以及如何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02

Yi：有什么常見的領導原則或“金科玉律”是你覺得被過度強調或高估的嗎？

W：在美國，有很多人將伊隆·馬斯克或史蒂夫·喬布斯那樣的領導者視為偶像，渴望擁有像他們一樣的成功。我剛從沙特阿拉伯回來，也聽到類似的聲音。很多人認為，領導力就是像他們那樣果斷、指揮他人，永遠知道該做什么，要求別人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但其實這種“過度發揮權力”的方式往往不會帶來真正的成功。如果每次開會時我總是告訴別人他們做錯了、應該怎么做，這種做法顯然是行不通的。

領導力的真正體現不是一味指揮別人，而是將人們團結在一起，看到并尊重不同的觀點，讓人們能夠合作共事。有時你需要介入并發號施令，但這不是領導力的全部。成為優秀領導者的關鍵，是知道如何激發團隊的潛力，而不是命令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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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你也是一個領導者。那么，你有沒有經歷過什么重要的內在沖突？這些沖突如何影響了你的領導風格和領導哲學？

W：每天都有。對我來說，這種沖突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是在與同事和家人的關系中。我常常會反思我在哪些方面妨礙了自己，哪些想法限制了我的能力、傷害了我的決策。這是一個持續的過程—有時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但突然又會遇到一些讓人不快的挑戰。

人們常常覺得領導者似乎很平和，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情。但其實他們只是看起來冷靜，內心也是充滿了沖突。對于他們來說，領導的過程不僅關于制定決策，還包括不斷尋找方法讓自己變得更有效率、能處理好與他人的關系，反思如何能夠做得更好。每個領導者都在不斷思考，如何應對這些沖突，如何在領導的道路上不斷進步。其實最好的領導者是那些每天都能意識到這一點的人，他們知道，領導不僅僅是為了達成某個目標，而是一個不斷反思和成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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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在醫療行業，比較特別的一點可能在于很多時候要在緊急情況下快速作出高質量的決策，關于如何快速作出正確決策，有哪些經驗可以與我們分享？

W：迅速作出決策的關鍵在于理解當下的情境，明確我們在這一刻需要作出的決策是什么。很多時候，有些人可能會陷入慣性思維，只根據第一反應作決策。但我們需要做的是，后退一步，等待一下。在書中我提到過：“當我們在生活中作決策時，就像在舞池里跳舞，我們能聽到周圍人的聲音。但有時候，我們不應該僅僅做出反應，而是要退到陽臺上，先看看全局?！薄@并不需要太長時間。

我覺得，很多時候我們在舞池中跳得太久，過于舒適，反而忘記了站到陽臺上看全局。特別是對年輕的領導者來說，這應該是一個重要的訓練。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多給自己一些機會去退后一步，從更高的角度審視問題，這將幫助他們作出更加周全和精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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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這種能力是否可以通過什么訓練獲得？比如訓練出一種直覺？

W：這也是我認為重要的第二件事。當我們作決定時，應該在一天結束或一周結束時，回顧自己做了什么，分析哪些決策是有效的，并且思考為什么這些決定有效，帶來了好的結果。同時也要回顧那些不那么順利的決策。這種反思是非常重要的。

我們每個人都有改變的空間，就像我年輕的時候和現在相比，開會的能力完全不同，我并不是天生就會做這些事。因此，如果什么事情做錯了，就不要消極地糾結于過去，而是要反思和改進。只要深思熟慮，認真思考如何行動，并且保持對自己思維和行動的意識，就會對結果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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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領導力的另一面是去承擔責任。你怎么看待如今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表示“社交恐懼”，選擇放棄或回避社交關系，不想影響別人，也不想被打擾的心態？

W：我有兩個女兒，分別是19歲和21歲。社交網絡在某些方面可能確實會幫助我們與他人建立聯系，但也可能造成傷害，尤其在這些年齡段。我們常常會接觸到別人，試圖以此了解自己。我們會聽到來自他人的聲音，但這些聲音不一定適合自己。比如，有些人想躺平，不想工作，逃避現實。適當的休息是必要的，但如果一直處于逃避狀態，這只會傷害到自己。所以，年輕人需要采取一些措施去打破這種逃避的循環。其實關鍵的問題在于，要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返璞歸真，了解自己的獨特性，認識到自己有多珍貴。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價值，要培養自己的自信，而不是過度在意外界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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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你在工作和生活中遇到過什么失敗經歷嗎？

W：說實話，我覺得失敗一直是常態。比如沒有得到想要的某些結果，但我并不認為那是“失敗”或“損失”。如果非要說的話，我覺得那更像是數據，是值得我們分析和學習的東西。很多時候，我們把失敗看成是讓我們倒下的事情，但實際上，失敗是我們可以站起來繼續前進的契機。有時我們會聽到關于失敗的消息，比如這門課成績不好、沒得到某個工作，或者在某次會議上的表現不如預期。但我不認為這些是失敗，它們反而是我們經歷的一部分，盡管結果沒有按照我們希望的方式呈現。

我總是跟自己說：做簡單的事情并且把它做好。即使有時會遇到挑戰，也不要過于沮喪。我們認為一件事“失敗”，往往是基于我們對自己的一些負面評價，以及內心的恐懼和不安。更重要的是從中吸取教訓，保持前行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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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有什么你曾經相信，但是現在深表懷疑的事情？

W：我現在覺得說出“我不知道”其實是件越來越讓我感到自在的事情。以前，我總是認為必須知道答案，如果我不知道，那其他人一定知道?，F在，承認自己不知道反而讓我更放松。作為領導者，我可以在與別人開會時說“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想多聽一些”。這是我一直在學習的。以前我總覺得必須知道所有的答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理解“我不知道”并不意味著不夠聰明，而是更有可能促進思考和學習。

對于年輕人，尤其是我的女兒們那個年紀的年輕人，他們往往有很大的壓力要去明確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事實上，不知道自己未來的方向是完全正常的。我們不需要為所有的事情做好準備，最重要的是了解自己。保持“不知道”也是一種解放，它允許我們去探索和學習。比如，有時候即使是面對看似簡單的問題，我也意識到，可能我們知道了很多，但還有很多不知道，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對于年輕人來說，他們會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必須要以某種方式轉化為未來的職業或職位，但其實不是這樣的。我的個人經歷告訴我，只要我們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工作自然而然會出現。比如我年輕的時候組過樂隊，玩過音樂，還接觸過編程，這些經歷看似毫不相關，但它們在我后來的職業生涯中都派上了用場。我們的經歷會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累積，在今后的工作中發揮用處。

很多人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并且在家人的引導下選擇了一條看似成功的路，但他們過得其實并不開心，因為他們沒有按照自己的內心去做。我認為，真正的幸福來自于做自己，盡管有時來自社會的外部壓力可能會讓我們感到困擾和迷茫。保持自在地面對“我不知道”是非常有力量的。當我們不再向別人尋求所有的答案，而是開始從自己的經驗中汲取智慧、獨立思考時，我們有可能走上的是人生的快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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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如果可以與一位歷史上的領導者共度一天，你會選擇誰？為什么？

W：我想去掉“歷史上的”這一限制，因為這些領導者可能已經去世，或者不再活躍，但我們仍然可以通過閱讀他們的思想來了解他們。我更感興趣的是現在仍在世界上摸索前進的人。有一位我很想了解的人是BrianEno。我非常喜歡他的音樂。他不僅僅是一個音樂藝術家，有很棒的作品，他的創新思維也影響了許多人。我想了解他是如何思考和處理事情的。因為他在音樂方面所做的工作與一些優秀的CEO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我對他如何發揮創意的部分很感興趣。他不僅是音樂家，還是一個能與眾多藝術家合作的領導者。他的合作方式很特別，他能夠提升其他藝術家的表現，幫助他們成為最好的自己，有點“賦能”的意味。

另一個類似的人是RickRubin，他是著名的音樂制作人，擁有同樣的特質。這些人之所以與眾不同，并不是因為他們知道該怎么做，而是他們總是能幫助其他人找到最適合自己的方式，激發對方的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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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來自他人的建議里，你覺得最有用的一條是什么？

W：我想到的并不是建議，而是RobertKegan，這位發展心理學家給我的一些思維框架。Kegan讓我明白思維模式的成長過程。比如嬰兒從出生開始不是立刻就會做任何事情，他們先學會翻身、爬行，再學站立，最后學會走路。這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對于成年人來說，他們的思維方式遠比嬰兒成熟，但他們同樣在不斷進步和成長。

很多人沒有內在的指南針可以幫助決策，他們便常常依賴身邊人的意見。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會逐漸學會獨立思考，形成自己的觀點。對于我來說，成長不僅是從他人的意見中學習，更重要的是學會如何從多個角度思考問題，提升自我意識。其中最重要的是，如何形成自己的想法，認清自己的“認同”和”不認同“，并在此基礎上思考問題。這是一個持續自我挑戰和成長的過程。

對我來說，這種成長不僅僅關乎專業技能，也關乎如何更好地理解自己，如何在復雜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就像我的女兒們也會向我征詢一些建議，但我不會直接給她們答案，而是通過提問的方式，幫助她們自己思考：“你想要什么？你對未來有何設想？你喜歡什么？有什么樣的恐懼？”就像我提到的，我認為最好的領導方式不是給出指令，而是幫助她們梳理自己的想法，幫助她們理解自己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