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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40年代的青年聚合與“七月”成派

2025-01-28 00:00:00趙藝陽
文藝理論與批評 2025年1期

摘要:七月派懸而未決的歷史話題之一,是其何以擁有強大的歷史黏性,在長達50余年的政治文化激蕩中保持高度的思想統一和組織團結。為此回溯問題的起源,即面對七月派來路的歷史審定時,首先應跳出《七月》成派——“七月”成派的簡單視野,從20世紀40年代的歷史現場和文學生態中尋找個體/群體自主入派的動機,重新思考七月派生成、展開、擴張的歷史邏輯。“導師結構”和“青年聚合”現象即是其中的重要入口,在“場”與“代際”的視角中,觀察一代文學青年的自我安置和前路規劃,可探視“胡風中心論”產生的歷史根源;《詩墾地》刊物的文學生產與組織實踐,又加固了“聚合起來”的流派雛形,編織以“線”入“網”的文學—文化結構,為流派蓄力一種跨時空的內在穩定性。

關鍵詞:七月派;北碚復旦;文學青年;詩墾地社;胡風

“七月”何以“成”派、何以“稱”派,是七月派研究的核心命題之一。其歷史遭際,亦是觀察中國20世紀30年代以來政治與文學流變的重要窗口,牽涉和反映出政治與革命、文學與審美以及歷史與敘述等多重話題。事實上,“派”的內涵經歷了三個時段,一是40年代的“生成”,二是1955年前后的“曲化”,三是1980年以來的“修整”。七月派經1955年“胡風案”的撞擊后,一度引發了命名的焦慮:“七月派”和“胡風派”、“七月同人”和“胡風分子”……概念間的糾葛纏繞映照出七月派復雜的歷史化過程,而以今天的視角反觀七月派經歷的種種,難免會將研究建立在后設的視角上,從而在某種程度上遮蔽、混淆了七月派在40年代的真實境況。

關于“七月派”的歷史稱號,牛漢曾回憶道:“大概是一九四〇年前后在重慶出現的,在當時就帶有一點貶義,這可能與三十年代后期左翼文藝運動中的論爭有關系。”1胡風則表示,“在‘左聯’后期,已經出現了‘胡風派’的稱呼。……到我編輯刊物以后,接觸面廣了,尤其是抗戰后期,‘胡風派’擴大成了‘七月派’,牽涉的人也就更多了”2。“兩個口號”論爭后,胡風“錯過”了諸多上海文化文藝界的組織活動(如“投筆從戎”運動),連1937年7月18日魯迅紀念委員會的上海會議,胡風亦沒能參與其中。3心中的苦悶亟須一個出口來排解,此時茅盾代表《文學》聯合《中流》《作家》《譯文》等創辦新刊《吶喊》,應運而生的《七月》周刊不乏與之分庭抗禮的意味,甚至可以說是以胡風為首的左翼陣營中“民族革命戰爭的大眾文學派”(或可稱為“魯迅派”),構成了最初的“七月社”4。武漢復刊時期,《七月》的組織性有所強化。胡風以“七月社”名義編印明信片,明確提出社內系列主張,5并多次召開座談會討論交換文藝理論意見。針對“同人雜志”的態度,胡風反復以“半同人”的口徑,試圖拓展吸納更多力量加盟,甚至包括與魯迅不睦的丘東平、文壇新人鄒荻帆等。從上海到武漢,可見一斑的是“七月社”文藝隊伍的添翼與“魯迅色彩”的淡化,但“同人”與胡風的關系、對胡風文藝理論的態度,卻仍有分殊。如端木蕻良與胡風愈發不和,已經從“不喜歡胡風的個性”,上升為“不喜歡他的政治觀點和文學主張”;6蕭紅、蕭軍、丁玲等人也與胡風保持著距離。這些最初的“站臺者”,更多屬于左翼陣營內部在一種特殊的抗戰環境中的短暫遇合,并不能就此指認其與“胡風派”的關系,那么“派”的內核究竟應怎樣確認?

本文試圖將“派”的歷史形成溯源至重慶北碚復旦大學的革命青年群體。新文學運動已過20余年的20世紀40年代,新一代文學青年的精神風貌、行動取向掣肘于時勢的詭譎動蕩,將求學視為實現文學志業方法的青年與日俱增,諸多后來被視為七月派核心成員的青年們亦處此行列之中,鄒荻帆、冀汸、曾卓、綠原……一群以重慶北碚復旦大學7為中心的詩歌愛好者逐漸靠攏,共同經營風靡一時的文學刊物《詩墾地》。但校園時期的青年們似乎并未與“七月派”互認,就歷史展開的具體進程來看,七月派在40年代被指認的具體對象,也尚未包含這些初出茅廬的后輩。那么這些青年究竟在怎樣的文學志趣與文化心理驅動下,選擇進入“七月”的航道?北碚復旦校園與“七月”及胡風之間的關聯何在?倘若將校園視作一個觀察基地,青年們又怎樣聚合、“組織起來”,創造了一個具有范式意義的“七月”雛形?這些關乎“七月”成“派”的問題,似乎能夠將以《七月》雜志為核心的文友互認,轉移至一個活動場域更加豐富的、群體性的、相對外部的視野與格局上,而“過程”中呈現的研究方法與研究路徑或許也能打開七月派研究的一個新思路,以及獲取一種重審流派研究的可能。

一、“復旦圈”:文學青年的聯結與聚合

一些“七月”青年是如何聚集到重慶北碚復旦大學的?他們與“七月”的聯結又是怎樣形成的?這還需從青年們具體的生存現狀談起。

“大革命”失敗后,生逢亂世的青年們陷入了物質與精神的雙重窘迫,一種顛沛流離、漂泊輾轉的生命狀態被標注為“流亡”。它昭示著某種力量的放逐,但青年們仍有較大的余地選擇流亡的目標、方向、計劃,進而建立一種革命思緒下的新“流亡”經驗。建立的起點是根據當下的文學生態,選擇某個文學樣式與創作類別:

“五四運動”所開創的新文學雖然沒有隨著“五四運動”的退潮而喪失其主流地位,但大革命失敗后卻受到了各種不同藝術流派、藝術思潮的沖擊,有的談風吟月,有的抒寫身邊瑣事,有的講究閑適、沖淡,有的搬弄滑稽、“幽默”……這些作者,不乏“五四運動”時期的闖將、飽學之士、專家教授、著名作家。8

青年眼中的“文學世界”,或者氤氳著個人感傷的氛圍,或者被某種“高級情調”所包裹。而在逐步分化的社會場域,如何選擇一個文學圈落并建立自身的身份—觀念認同,以及如何尋覓、設計自己的人生出路,又如何將自己的生存鋪展在實現志業的路途上,是他們所必須決判的。投稿無疑是普遍而基本的嘗試,但時運因人而異,投中的刊物又隨時有破滅的風險,如何能保持一種穩健的“在場”方式,需要換個思路,另謀出口。9

早在20世紀20年代,眾多文學青年在面對“新文壇”的誕生之際,便以聯合或排異的方式,自覺進入某種導師結構,以實現躍入文學“中心圈”的可能。處于導師結構一端的魯迅,不免成為青年們爭相靠近的目標,盡管他自身極力想要破除“導師”的“金字招牌”,卻仍有所偏重地培養、支持心儀的后輩人選。胡風即是其中之一,他因“兩個口號”事件深受一些文學青年的喜愛,后者紛紛表示,自己因魯迅的緣故,天然地對胡風感到親近。10在閱讀了胡風的作品[如對田間和艾青的評論(發表于上海《文學》)、駁斥國民黨特務對他造謠中傷的文章《死人復活的時候》]之后,青年們更對胡風的銳氣、勇氣贊賞有加,從而紛紛投稿《七月》,渴望被胡風賞識。諸如此類的“千里馬遇伯樂”,實為20年代文壇導師結構的延續。在一個已故的、公認導師的“指引”下,視他的弟子、戰友為新導師,似乎是一些初出茅廬、四顧茫然的文學青年的上乘之選。這意味著在理解胡風本人之前,魯迅的判斷已經為他們預設了一個“概念式”的胡風,進而在閱讀其詩文時,一個文壇“大人物”的形象首先躍然紙上,接著再對號入座地體味“這便是胡風”,一種導師結構影響下的“陣營”的基本劃分便初步形成了,以至于在多個“師生第一次見面”的情節描述中,“結構”的威力仍在擴展。鄒荻帆曾回憶自己與胡風的初見: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是在漢口舉行魯迅先生逝世周年紀念的大會上。大會在漢口青年會禮堂舉行,他坐在主席臺上。我是與會的一個中學生,雖然他的刊物發表了我的詩,但他并不認識我。……我欣喜于胡風等同志來到武漢,并創辦了文藝期刊,因而我也跑上講臺,自由發言,一則批判過去武漢文藝界的落后現象,并期望胡風先生等能在此全民抗戰時,高舉大旗,改變過去陳腐落后的局面。11

禮堂的空間布局展示了一種“導師”與“青年”的對位。臺上—臺下的物理距離,標識了當下文壇輩分的位置結構,自由而熱情的演說氛圍,也調動出一些青年渴望登臺、表現自我的思想意識。武漢的“文藝沙漠”讓鄒荻帆對胡風的到來倍感興奮,抓住同臺的機會不僅能夠給導師留下深刻印象,12乃至就此結識,13還能在一種“期待胡風先生主持文藝工作”的話語表達及其“掌聲反應”中,擴大導師結構的威力與影響力。14

事實上,北碚的文學青年自覺地將自己嵌入“學生—導師”的關系結構,屬于20世紀40年代的普遍現象。1940年在兼善中學成立的突兀文藝社也“請來”茅盾做導師,茅盾對此亦坦然承認,“我的社會活動,還包括為一些文學青年當義務輔導員。其中與‘突兀文藝社’的某些成員關系尤其密切。……我常給他們修改習作”15。在導師劃定的“鼓勵+指導”教學公式里,學生們不僅習得了一種“與時俱進”的世界觀及具體的創作方法論,也由此為自己文學道路的擇選吃下了一顆“定心丸”。鄒荻帆亦是如此,與導師建立聯系后,他便時常請教胡風問題,其中一項則是“去處”的擇選。1938年,胡風為了保障《七月》繼續發行,從武漢輾轉去了陪都重慶。當時的選擇有三:“我自己,如能參加保衛武漢的工作,就說不定行止,否則(昨天文化界開保衛武漢的座談會,被禁止了),大概兩周之內得離開這里。可以到延安,也可以到浙江新四軍當個什么長,但如果要支持《七月》,就得經過鄂西到四川了。堅守《七月》,使我固定得不能動,反而越弄越小,但要丟掉也實在可惜了。”16胡風的惋惜之言透露出重慶之選的萬般無奈,然而為了捍衛“新文藝運動的唯一命脈”,他不得已在重慶尋找工作,恰好老舍在8月到達重慶后,為胡風介紹了在北碚復旦大學中國文學系任教的機會,胡風便有了暫時的落腳之地。17鄒荻帆也在1940年5月離開宣昌分鄉小學,來到了重慶北碚復旦大學所在地,暫住在友人田一文居所。最初的打算是爭取機會去延安,胡風表示困難不小后便留置重慶,準備考取北碚復旦大學,二人常聚在胡風居所“棘源村”,所談內容不僅包括品鑒田間在解放區創作的詩作、探討時下正熱的徐遲“抒情的放逐”,還涉及一些日常化的審美問題的討論,如主觀與客觀、形式與內容的關系等。除此之外,胡風就彼時正在創作的《論民族形式的問題》與鄒荻帆交換意見,托付其摘抄原稿的部分篇章,可見胡風對鄒荻帆的影響從詩歌創作到理論闡發,已漸次豐富。鄒荻帆自此成為胡風中意的“學生”,一種導師結構也從想象與計劃,落實到了實踐層面。

由此可見,鄒荻帆在眾多城市、眾多高校中選擇了重慶北碚復旦大學,并非機緣巧合,而是在導師的某種指引下,逐步確認自己的文學身份與文學位置,逐步走進“七月”的陣地。他的突圍讓好友冀汸看見了希望:作為少時的親密故友,冀汸的文學成長均有鄒荻帆相伴,他坦率承認:“荻帆是我學詩的向導”。“向導”不僅意味著詩風與詩品的影響,一條可以實現文學志業的求師之路也在冀汸心里萌生了。武漢淪陷后,冀汸決意到大后方完成學業。經歷了漫長的逃竄、流亡而至重慶,他先后在郊區的小鎮興場“作客”、在青木關準備考取國立音樂院,失敗后于第三站“游”到了鄒荻帆住處,進而與其宿舍的友人相識,加入了《詩墾地》的籌備討論中。現實的倒逼、“難民”的印記激發了他對同鄉、友人的渴望和依賴,身份及情感價值認同的心理訴求也在一次次失落而希望重建后展開。而投靠鄒荻帆之舉的內在驅動,更多源于一種革命“心境”的安置,以及一種按圖索驥式的“求學”:既包括尋找和加入一個心儀的文學團隊,也包括在此基礎上,向鄒荻帆志業路途的學習模仿與自我實踐。

冀汸的到來標志著一條關系網絡的結成路徑,即以友情、親緣為脈象的投奔與追隨,在以校園為經驗空間的“門墻”內外實現了小范圍聯合。曾卓也是其中之一,正于復旦中學讀高中三年級的他聽從老朋友朱文堯的建議,到重慶找友人田一文解決暑假的生活問題,由此結識了鄒荻帆、姚奔、馮白魯(桑汀)、趙蔚青、柳南(張小譯)等復旦大學學子,18便一拍即合地互認詩友,共同陷入創作的狂歡。除了“老友聚集”外,另有一條路徑是以綠原為代表的“新秀加盟”。作為年齡、資歷稍小的后輩,綠原在1940年高中未畢業即離開恩施,輾轉至重慶,年底在民營中國興業公司鋼鐵部職工俱樂部任閱覽室管理員。此時的他還未參悟出實現文學志業的精義,但志趣與生計的價值統合,以及一個心儀的雜志主編、有分量的詩人前輩的傾情“召喚”,逐漸拂去了他眼前的迷霧。一篇在鋼鐵公司當練習生時的詩作《霧季》得到了鄒荻帆等人的賞識,鄒荻帆不僅寫信邀請綠原參加《詩墾地》發刊座談會,并鼓勵其考取復旦大學,加入《詩墾地》的創作團隊。

自此,以鄒荻帆為核心的“復旦交友圈”形態初見。圈子運營的軸心力是詩性、詩品的統一,其他影響因素包括同鄉吸引(鄒荻帆、冀汸、綠原、曾卓均為湖北人)19、校風感召、師語教誨20等。同人們既在生活上彼此扶持,也在《詩墾地》的實踐中互幫互助,“復旦圈”因此形成了自由而緊密的聯結體,一直持續到相繼被驅逐的“歷史瞬間”。

二、“七月線”:同人引薦與導師結構

廣泛來講,復旦學子的“到來”有時代之共性,亦有個體之特性。后來被指認為七月派詩人的鄒荻帆、冀汸、綠原,似乎均在一種召喚的語境中走向集合。如胡風對鄒荻帆的召喚,鄒荻帆對冀汸、綠原的召喚……召喚的順序已隱含了某種秩序,因而“復旦圈”的形成與胡風雖無表層關系,但秩序的內里卻已經投射出“導師結構”正潛在地運行。但此時,除鄒荻帆外,其他同人與胡風并不相熟,那么他們是怎樣“成為”七月派一員的?

1980年,隨著胡風案的逐步平反,“七月”們不僅推出了二十人詩集《白色花》,鄭重向歷史宣告“我們無罪”,而且隨著平反進程的階段性推進,也漸次敞開自己與胡風、與其他“七月”同人的交往經歷,試圖“澄明”“還原”一個正直的導師形象和一些純潔的同人關系。這樣一種為了修飭社團“集合”方式的歷史敘述不乏自我歷史化的心理,因而對所謂的“歷史真實”存在某種折損,但在諸多回憶文字的比照、互認中,似乎也可相對客觀地廓清同人們與胡風的交往次序,并重審部分可被參考的“歷史細節”。如綠原、冀汸、曾卓均“坦白”自己與胡風的相識機緣,而牽線者恰恰是鄒荻帆。倘若鄒荻帆對“復旦圈”的牽引是他建立、團結文學力量的第一步,那么他有意引薦同人給胡風認識,不僅基于他熱情、外向的性格,一種對置身的“導師結構”再度遵循和自我闡揚的意識或許也不乏為一個“隱衷”。

據稱,鄒荻帆第一個引薦的對象是冀汸。1938年冀汸與鄒荻帆一同去武昌火巷的一家面館吃飯,偶然碰見了胡風,便主動給冀汸介紹,胡風“無甚引人注意之處”的質樸氣度,給冀汸留下深刻印象的同時也使他好感倍增,因此冀汸1939年繼續向《七月》投稿時,盡管也經歷了退稿,卻仍堅持不懈,終于在1940年1月號的《七月》上發表了《躍動的夜》。第二個是綠原。綠原的情況稍有不同:鄒荻帆先是引薦綠原與阿垅認識,二人相熟后,阿垅時常談及胡風,并將其著名的《死人復活的時候》拿給綠原看,一個“高大而孤單的身影,它正向著空曠的遠方呼喚”,成為綠原眼中導師的最初形象。1943年,阿垅攜綠原前往天官府拜訪胡風,幾人并未談及太多,“倒記得為沱茶的來歷和寫法……多談了幾句”21,綠原于是感到胡風的形象開始從想象的維度里抽出,而獲得了具體的、更加敞開的實感,一個嚴厲的批評家也有如此生活化、樸素的一面,一種與之交往的勇氣和信心也由此建立起來。第三個是曾卓。鄒荻帆曾攜曾卓前往胡風家中小敘,后攜其去往重慶張家花園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探望艾青時,胡風亦在場。此外,已經與胡風相熟的同人們陸續接過了“引薦”的接力棒。如馮白魯是在綠原、冀汸的共同介紹下,于北碚的一個小茶館里與胡風相識。“他粗眉亮額,神采奕奕。呵,在我面前,就是寫了那篇令人敬佩的文章的人!(文章指《死人復活的時候》——引者注)……這初次相見的印象,直到很久都難以忘記。”22

《詩墾地》諸多同人們的交友網絡逐漸納入了胡風,意味著“復旦圈”文化空間的拓展更新。如此便完成了結構一端的初步構建,即拜師門檻的邁入。學生們由此展開文化身份的想象,希望憑借主觀投奔的意愿,坐穩一個文學群落的位置。但事實上,結構的平衡還需導師一端的修繕,乃至矯正。更何況胡風本人的特殊性,本身就對導師結構蘊蓄著某種自覺。如果說胡風創辦刊物的訴求之一在于以編輯的身份和位置進行文藝思想的傳導和交互,23那么在收獲了一群欣賞者之后,胡風的眼光和視野就更加集中了。諸如冀汸自以為以《躍動的夜》的相同筆法、思路,運用相似的框架、結構,便能常駐在胡風麾下,但一盆冷水直接澆在了他的頭上:沒料想胡風批評他的《兩岸》“無意中美化了國統區”,“是反現實主義的”失敗之作,一面給予冀汸以強烈的打擊,一面又潛在地敦促其每每作詩(文),都拿來給胡風審讀,通過則已,不過則反復修改或放棄,直至他點頭才算作成果,給予發表或推薦。綠原回憶的歷史細節更加明晰動人:一個初出茅廬的文學愛好者渴望在《七月》上實現自己的文學抱負,卻被胡風以“缺乏生活氣息”“是從概念出發的”而拒絕,熟絡后的見面交談中,綠原總感到一種義務與神圣感在鞭策著自己:

我總覺得,和胡風在一起,我莫名其妙地愛好起來的詩,在人生中并不具有第一位的意義,應該還有比它更高更重要的義務在,那就是做人;有時又覺得,詩神圣得甚至超過了第一位,連口頭談一下都會褻瀆了它似的。因為:“世上最強之物莫過于人生”,“只有人生至上主義者才能成為藝術至上主義者”,而“丟掉了人生就等于丟掉了藝術自己”。這可能就是我最初所接受的胡風文藝思想的影響。24

從詩形到詩性,一種“詩”與“人”關系的理論結構滲入并內化到綠原的寫作中。先做人,再作詩;先感受,再思考;人格賦予了詩以詩魂,詩又內化了人格的氣韻。綠原做此感想時已是平反之后,敘述難免有美化與強化的成分。但從綠原“骨干分子”的罪名標識和他與胡風多年維系的真摯感情,也可反推二人間交往的密切。而當“學生”們紛紛調適并重構了自身的文學觀念,使之與導師一端趨近乃至疊合,導師結構開始穩固、擴張。每個人以新人的身份加入,穩定后又自覺地擔任“引薦人”的角色,共同填充著導師結構的動態序列。其中第一層級為胡風,第二層級為中間人鄒荻帆、阿垅等,第三層級為冀汸、綠原等,第四層級為馮白魯等。結構的內里為某種加盟的秩序,即按照層級的遞進逐步引薦,過程中既存在很大隨機性,又不乏嚴密的審視與考察。直至胡風的“終選”通過,一條吸納流派成員的“準公式”便生成了。綠原曾如此歸納“七月”成派的性質和條件:

“七月派”也罷,“胡風集團”也罷,流派也罷,“宗派”也罷,這一群普普通通的文化人是圍繞胡風一人結合起來的;他們之間并沒有天然的共同性,有些人彼此甚至并不相識,因此他們的結合只能證明胡風本人是一個精神上的多面體;以這個多面體為主焦點,這個流派的基本成員各自發出繽紛的光采,在中國新文學史上形成一個罕見的,可一不可再的,真正體現集合概念的群體……25

綠原此語不乏基于后來“胡風案”中的復雜糾葛而積淀的歷史心理,也不乏對1981年撰寫的《白色花·序》中的部分斷語的修正,但倘若以此作為一個“后設”之參照,可探視出“導師”在秩序運行中的支配性地位,以及導師結構始終內置了指導(教化)與規范(規訓)的力量,從而使結構本身變得嚴密且整飭。

由此,“復旦圈”與“七月線”逐漸重疊。如果說“復旦圈”的形成,是一些文學青年以同宿、同鄉、同社等為契合點,緩解因“流浪”而感染的邊緣感,借以獲取進入一個新的文化空間之內的第一層身份認同;那么“七月線”的建立,則是在“復旦圈”締結之上的又一層行為認同:友人在彼此愛好和意志的確認下,升級為一個文學陣營內的同人,從而構成了“七月”青年社群。它呈現出以北碚復旦大學為中心的高濃度文化社區,以及一種頗具典型性、代表性的現代政治的集合場景。而其內在的、根本性的成因,在于20世紀40年代文學青年的社群性,暗含了一種新社會建立并展開的文化邏輯,而這一邏輯與左翼文藝的發展邏輯享有結構上的一致性。青年們在“大時代”的社會氛圍里形成的流動性(狀態)、區域性(分布)、集體性(特征)、組織性(方式),不僅豐富和發展了“群”的概念,也在客觀上加固了“派”內人員的穩定性。但值得注意的是,“七月”秩序的建立并非“七月”成派的唯一路徑。曾卓雖經鄒荻帆引薦而認識了胡風,此前也對胡風頗有好感,卻并未在胡風的刊物上發表過文章,與其本人的交往也寥寥無幾。26但曾卓卻仍然在1955年的“胡風案”中被定性為“骨干分子”,在80年代也作為七月派的重要一員參加文學活動。這一“意外”顯然背離了導師結構及其秩序建立的脈絡,而恰恰展示了一條別樣的組合方式,這或許可從《詩墾地》的生產與運行中尋找端倪。

三、《詩墾地》的文藝實踐與運行機制

社團是校內學生進行文學活動、文藝宣傳的重要組織。北碚復旦大學社團林立,具有代表性的有1938年1月成立的文種社27、1938年12月成立的“抗戰文藝習作會”28、1944年7月4日成立的中國學生導報社29,以及新血輪社、復旦大學文摘社、夏壩社及其后期分化出的文學窗社等。30這些文學社團大多有自己的報紙、刊物或者壁報。據相關統計,1938年到1941年夏,“復旦各派社團超過二百個,壁報超過五十種”31。姚奔、鄒荻帆二人也曾于1940年冬合議出兩期大型壁報《文藝墾地》32,以復旦大學新聞系、外文系、中文系的同學和部分教師為主要撰稿者,內容以詩歌、散文等方便摘抄和閱讀的體裁為主,如靳以的散文《紅燭》、鄒荻帆的詩歌《獻給母親的詩》均曾引起轟動。12大張白報紙上,文與圖的排列組合雖略顯簡單與粗疏,但巨型壁報的張貼優勢在于直接、醒目、時效性強、更新換代快,是一種無需經過經濟手段而快速實現范圍內有效傳播的途徑。觀賞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進入一個議論(褒揚或批判)話語結構,通過“面對面交流”33的方式有效地在校園內激發同代人(甚至是隔代人)的情感能量、分享思想意志乃至結成某種暫時性的文學—文化同盟。同盟內含某種基礎的語言互動儀式(對話),儀式中聯結成以作品(作者)為中心的網絡場域,每一個來往的人都有機會進入該場域,尋覓一份以壁報為載體的價值認同感。

由此,《文藝墾地》的功能之一,是通過打造一個以復旦校園為規模的小型知識分子社區,制造一定的革命輿論前調。但囿于稿源不足,傳播范圍亦有限,且冒著因“冒犯”而隨時被“剪掉”的風險,《文藝墾地》僅能作為一個雛形、一種實驗,而缺乏充足的生長性。后因皖南事變影響,諸多革命青年被驅逐,校園氣氛日漸冷肅。1941年秋姚奔再度提議,創辦一個詩刊。動力或許源于一種憤懣不平的情結,也不乏在客觀上集結更廣大的詩歌愛好青年的祈愿,姚奔的提議得到同窗的積極響應。難題則是如何籌款,幾個窮學生自然無能為力,姚奔便提議募捐。迫于緊張的社會環境,募捐方式只能以小范圍的奔走相告進行,收據上刻了一個有麥穗的小圖章“詩墾地社”,稿件收信地址則是在黃桷樹郵局租來的“3號信箱”,《詩墾地》便就此誕生了。

相較于《文藝墾地》,《詩墾地》自組建之初便呈示出某種“規模”的設計。戰爭與文化的聯姻使得刊物的生產結構間不乏隨意和松散之處,但總體來說,生產條件基本滿足、生產環節基本完備。首先是編輯社的成立。上述“復旦圈”的形成即為人員聚合的過程,而除卻已提及的姚奔、鄒荻帆、冀汸、綠原、桑汀、趙蔚青、柳南、曾卓之外,旁聽的云天、張芒也因募捐而參與其中,阿垅則因發稿量大,在青年中有些權重,且與鄒荻帆、冀汸、綠原、桑汀的私交而備受重視。通訊處有三,除卻黃桷樹的信箱外,張小譯的私人宿舍偶有人來往,主要的編輯辦公室設于桑汀在重慶中一路114號的辦公閣樓(此間為其在南林印刷廠任會計的辦公室),每每聚集都有八、九、上十人。并且因桑汀個人身份特殊,辦公室常收到來自共產黨的指導信息,34進而集合了編輯討論、學習聯絡等多重功能。窗外時常有“炒米糖開水”35的叫嚷聲,既滿足了嗅覺和味蕾雙重體驗,也作為一種“心境”的象征符號流動于室內、窗外兩個空間,從而建立起內部與外部、文學與社會、革命與市井等多重聯結。

據點選定,接下來的步驟是責任分工。《詩墾地》第一集“本社啟事”第二項聲明道:“本刊署名主編,只負集稿上的責任,一切事項由本社全體同人決定之。”36刊物有意向外展示意見的統一,但在具體的運營過程中,個人的分工仍有側重。東北詩人姚奔熱情外向,主要負責編輯社的資金運轉、聯系出版等外聯事務。尤其姚奔的老師靳以在1942年2月2日至1943年5月29日期間,將其主編的《國民公報·文群》每月讓出兩期版面編輯《詩墾地》副刊(共25期),極大推動了《詩墾地》的校內傳播。37鄒荻帆則“一方面約S.M.(阿垅)、冀汸、杜谷、綠原等寫稿,并讓曾卓也發動募捐”38。二人一個主外、一個主內,合力組裝了刊物的基本生產結構。但“內外”之分不僅基于個體性格、身份、愛好長處的差異,事實上,二人大體進入了兩個生產路向:其一是結構的外核,即讓文學生產最終以物態化呈現,并得以廣泛傳播的經濟-文化路向;其二是結構的內核,即以寫稿、收稿、組稿、審查排發為支撐性內容的文學-文化路向。通常來說,二者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更多決定《詩墾地》是否能夠面世,而后者則更多決定《詩墾地》最終以什么樣的形態面世。但時態的動亂使兩種路向無法涇渭分明,刊物會隨時面臨陣地轉場、更換出版公司、擴大稿源等現實問題,從而導致內、外兩個環節會互相影響、共同作用。

與成都平原詩社的聯合便是佐證。第一集《黎明的林子》出版后,外地的年輕人紛紛夸贊支持,與詩墾地社情況相仿的成都平原詩社尤為突出。成都平原詩社的前身是“華西文藝社”,后在1942年重組成立,成員包括蘆甸、杜谷、方然、蔡月牧、左琴嵐、葛珍(段惟庸)、孫躍冬、許伽、羊翚等。杜谷曾如此回憶建社的由來:

1942年春……到北碚去看望了《詩墾地》的朋友,見到了荻帆、姚奔、冀汸和綠原,長談竟日,盡興而歸。回來以后,我興奮不已,連夜寫信給蘆甸、蔡月牧、白堤,建議華西文藝社的老朋友中有志于寫詩的,應該像《詩墾地》一樣組織起來,也來出版詩刊,我并擬了一個刊名,叫作《盆地》。1942年暑假,蔡月牧從樂山回到成都,蘆甸邀他和白堤、葛珍一同商量,決定改刊名為《平原詩刊》,并立即著手組織平原詩社。這就是平原詩社的由來。39

如杜谷所言,“平原詩社”曾受到《詩墾地》創刊的鼓舞,其原因不止于詩風的遠拂,一種基于人際交往的網絡延伸也內在地影響著社團的風貌和造型。《詩墾地》創刊之初,鄒荻帆便寫信給杜谷約稿,“一天,突然接到署名荻帆的來信,約我為他和姚奔主編的《詩墾地》寫稿,我驚喜異常。但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行止。想必是正在復旦大學教書的靳以先生告訴他的吧!”40而在杜谷赴渝之前,“善于交游”(綠原語)41的曾卓也曾前往成都,取回了方然的《回去,回到黃河》,并將其發表于《詩墾地》創刊號《黎明的林子》上。42建立聯結的基礎是一種情感結構的同一,約稿的方式又進一步激發了價值認同的能量。在此基礎上的經驗分享、游說演講,讓一個重新整頓的社團逐漸明確了其姿態、位置以及一個對照式的主體形象,因而《詩墾地》在尋覓社團聯合,進而突破重慶的地域限制、向成都進行橫向網絡擴張的舉措,實則也為自己研求一個“兄弟社團”創造了前置語境。

事實上,杜谷、方然早已成為《七月》的撰稿者。身為《七月》的忠實粉絲,二人對上述導師結構也不乏某種自覺,何況杜谷本就是“平原詩社”的召集者,方然又是社團的青年領袖,43再加上在社團中占據核心位置的蘆甸也與胡風及《七月》早有往來,平原詩社內部的詩風自然具有一定的傾向性。但入社人員又不免寬泛駁雜,既有前華西文藝社的老成員,也有成都小有名氣的自由詩人,以稿件互約、互通為兩個社團之間的互助形式,似乎只能輔助建立社團對話的有機性,而缺乏團體間更深層次的“文格”交流。對此,曾卓作為鮮活的肉身媒介,在傳遞信息、分享經驗的同時不免傾吐了其遭受的現實困境,從而將社團間以稿件為中心的內部溝通,延展至涉及資金扶持、印刷所推薦的外核支撐。效果也肉眼可見:《詩墾地》第三集最終轉移到成都印刷,由成都草原書店發行,拉近了兩個社團間的交往距離。44待到編第六集時,鄒荻帆因畢業后分配到成都工作,直接將杜谷、蘆甸、白堤、葛珍、許伽等拉入編務組,兩個社團的編輯人員合而為一,不僅齊力商議稿件摘選編排,還共同向果園出版社湊取經費,請成都和重慶聯營書店發行,由此參與到了第六集《白色花》文學生產的所有環節中,實現了生產“內外”的雙向契合。

從“兩個詩團體的成員有的彼此早有往來”45,到雙方稿件所構成的“互文性”世界,再到刊物生產化過程的聯動與融合,“詩墾地社”與“平原詩社”結成的命運共同體,昭示出20世紀40年代文學青年的又一聚合路徑。聚合的動力仍基于“導師結構”內氣質、文風的互相辨認,但倘若止于刊物發表之“表征”,似乎無法就此指認兩個社團與七月派及胡風的關系。否則《七月》上發表作品的眾多“前輩”,如艾青、蕭軍、蕭紅、馮乃超、端木蕻良等位置的模糊便難以解釋。換個思路考量,以刊物為中心的機制組建與運轉,即成員們在分工、協同之下所產生的耦合效應,或許也是打開“七月”成派的重要密鑰。以曾卓為檢視對象,兩個社團間的往返周轉、溝通協調使得他一面站在了生產環節中的一個重要當口,身兼豐富結構內核(稿件)、填補結構外核(出版)的雙項任務;一面充當了一顆關鍵螺絲,焊接起同一文學認同框架下的兩個構成部分,并由此加固、擴充了以北碚復旦大學為中心的“七月線”,促進了“七月派”的體系擴張。因而,即便曾卓與胡風及《七月》間存在某種“隔閡”,但他之于七月派的功能與位置卻不容忽視。倘若沒有他在二者中間的努力,《詩墾地》是否會中途夭折、與成都詩社是否會建立起如此深厚的革命情誼,又或許該另當別論。

如果說“七月線”的序列生成,呈現出以陣地加盟為基礎結構的、縱向延伸的樣態分布,那么以《詩墾地》為中心的“文學生產”機制運行,更側重各個環節“平行向”地分工、協作,以及在此基礎上生成橫向聯合的態勢。胡風之于前者的“位置”更加醒目,對后者也不乏間接影響。如他曾將《新華日報》處存放的《七月》備刊稿件托路翎轉交給鄒荻帆,以他對《七月》稿件審查的嚴格程度,選擇《詩墾地》為接收“下家”46,既是對《詩墾地》風格水平的默許,也不乏扶植、推薦之意。兩種路徑一個偏重縱向、一個偏重橫向,最終構成了“網”的形態。締結過程依賴于兩種結構運轉中形成的“組織性”,即統合了聯合目的性、風格整體性、隊伍開放性等建設思維,尤其在抗戰的特殊語境下,每一個行動都舉步維艱,“越險”的過程,更強化了“組織”的密度。而這也在某種程度上解釋了鄒荻帆、冀汸、綠原、曾卓、馮白魯、方然、杜谷、蘆甸等被視為七月派(七月詩派)核心人物的原因。當然,隨著七月派歷史化的進程更新,20世紀80年代“七月”同人重返歷史舞臺的系列“再闡釋”行徑,也對“派”的內容、邊界有所修整,筆者在此僅討論一個在40年代歷史語境中誕生的文學—文化現象,以及一種文學圈落/陣地逐漸生成的“歷史方程式”:青年們在一種導師結構內秩序性、組織性、生產化的合力作用下,創造了一個集身份、詩風、志趣為統合對象的價值認同體系,并在此基礎上形塑一種新的情感結構,它內在地匯集著一股向心力,能夠以團結互助的情感及理念互認而突破時空與災難的障壁。47

從“導師結構”到《詩墾地》實踐,初具雛形的七月“派”在20世紀40年代的時空語境中,通過秩序建立—實踐鞏固的機制運轉,形成了一種內在的穩定性。秩序奠定了流派“長輩—后輩”“師—生”的基本格局,實踐加強、擴展了流派內部吸引力法則的黏性與傳播范圍。當然,吸引力法則的核心仍為詩歌本體的辨認和召喚,但七月派在20世紀40年代生成的具體路徑,昭示出一種流派研究范式的思路和方法,即在“場”與“代際”的視角中,重審文壇“導師結構”“青年聚合”現象與流派形成的邏輯關系。如果說40年代新文學場域是一個基礎“底架”,“青年聚合”則是在此之上形成的一個小規模的活動“場”,它以校園為現實場地依托,將青年們的進“場”方式、位置選定、活動范圍及實踐內容,構塑成一種關系結構。這是一般意義上社團/流派生成的公式之一,視結構中各種關系間的互動情況不同,其內部的結合形態也各有分殊。對于七月派而言,“導師結構”的影響使得“青年聚合”不再隨意且無序,胡風作為該場域內貫穿始終的“中軸線”,始終在場掌舵、把握著話語權,因而聚合的過程伊始便取消了自由、松散,而附著了強力的黏合劑。其他陸續加盟的同人在“導師結構”的影響下也不乏引薦、扶植、幫助與關愛等在內的責任意識,這或許也是七月派不同于其他流派,能夠長時間維系組織密度的原因之一。

余論:“七月”外的姚奔

“七月”青年對于七月派的態度,從朦朧模糊的印象式好感,到以辦刊為生產實踐的理性認同,逐漸構成了一個螺旋式升級的思想體。由此打開20世紀40年代的歷史時空,可追問一代文學青年的心理活動軌跡,就此從文學青年成長的角度,深度探查左翼文藝內部的思想分化。但其中無法繞過的一個問題是,作為《詩墾地》副主編的姚奔,為何沒有進入“七月網”呢?筆者以為,原因之一是姚奔為靳以的學生,二人交往密切、關系非同一般48,姚奔詩作常發表在靳以主編的《國民公報》副刊《文群》和他以后編的福建《現代文藝》上49,因而他無需再尋覓第二個導師,也不必急迫地加入以胡風為中心的文學陣地,給自己創造一個位置。原因之二是姚奔在《詩墾地》時期主要活動于文學生產的“外部”環節,耿庸對此回憶到,“‘詩墾地’這個刊名就是荻帆給起的,拉稿和編輯的工作主要也是荻帆做的,他‘不過是做做找人捐助出版費的事’”50。他既沒有全程參與稿件內部的編務,也沒有如曾卓一般在兩個社團的聚合間起到關鍵作用,51并且從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后,他便到重慶英文《自由西報》工作,此后漸漸離開了詩歌的志業路途,而多作為一名新聞社或期刊的專業編輯開展工作,與當年的《詩墾地》友人也分隔開來。對于他與七月派的關系,姚奔自己是這樣總結的:

所謂各種“詩派”,只是文學理論和文學史家在研究工作中歸納概括出來的。各種文學藝術流派是客觀存在,不能主觀硬造成個什么派,把某人硬歸入什么派。文學史工作者一般都把《詩墾地》歸入七月(詩)派,因為詩墾地的基本作者隊伍都是屬于七月詩派的,我是詩墾地的創辦人之一,從邏輯上把我列入七月詩派,也是說得過去的。52

既然不應主觀創派,也不應強行歸派,那么姚奔的“說得過去”便可以理解為無奈之下的“諷語”。這一“諷語”翻轉過來的意思正透露出其與七月派的距離,它不僅遙指20世紀40年代《詩墾地》時期,也直指80年代的返場再追憶。《詩墾地》的回憶敘述也難免被修飭。耿庸在《小記姚奔》中表示,姚奔說“《詩墾地》之名是鄒荻帆起的”53。但鄒荻帆在《憶詩人姚奔》中,又說名字是姚奔提議的:“當他向我提出要辦這么一個詩刊,并且連刊名也想好了,即以原來的《文藝墾地》墻報名襲用,既是純詩刊,就名《詩墾地》。”54站在姚奔的角度,自己的歷史檔案內含無法祛除的癥結,言語中恐怕有擔憂和回避的成分,加之彼時《詩墾地》與胡風、七月派已成“歷史事實”,讓鄒荻帆當刊物的“領頭羊”似乎更加合適。“七月”同人們也有相似看法:“《詩墾地》當然是以荻帆為核心的,因為他的年紀較長,而且在詩壇上已有一定的影響。”55但鄒荻帆卻不想抹滅姚奔之于《詩墾地》的位置及重要貢獻:“我總認為這榮譽首先該屬于他的”56。不同的視聽呈現出文學事件復雜的歷史化過程,以及個人與集體、歷史心理與歷史記憶、文學與政治等互相糾葛纏繞的關系,這也是七月成“派”的另一個需要追問、探索的路徑。

[本文系第75批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左翼文學青年社群結構與活動研究(1936—1949)”(編號:2024M751920)的階段性成果]

1 牛漢:《關于“七月派”的幾個“問題”——在一九八三年中國現代文學思潮、流派學術交流會上的發言》,《學詩手記》,生活 · 讀書 · 新知三聯書店1986年版,第46頁。

2 胡風:《〈胡風評論集〉后記》,《胡風評論集》下,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414—415頁。

3 參見胡風:《胡風回憶錄》,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73頁。

4 在此時期,廣義上的“七月社”包括與胡風交好、“兩個口號”論爭中為“魯迅派”的左翼文人,狹義上的“七月社”成員多指《七月》供稿者,包括曹白、蕭紅、蕭軍、端木蕻良、彭柏山、艾青、周海嬰等。

5 如明信片中指出:“一、得抓住要點,避免冗長的平鋪直述;二、作者底感應須真實,冷淡或夸張都是不好的;三、得有批判的精神,任何黑暗或污穢的東西,都應大膽地揭出;四、須在文字上去掉概念的抽象的議論。”。參見《七月社明信片》,《七月》第2期,1937年11月1日。

6 轉引自孔海麗:《憂郁的東北人端木蕻良》,上海書店出版社1999年版,第78頁。

7 1937年八 · 一三淞滬抗戰爆發,國民政府教育部指令上海復旦、大同、光華、大夏四所私立大學組織成聯大內遷。后大同、光華因故退出,復旦、大夏則遵部令組成復旦聯合大學。聯大分為兩部,其中一部以復旦為主體,遷往江西廬山,11月于廬山牯嶺開學。12月南京淪陷后,轉移至重慶,暫借重慶復旦中學開課。1938年2月,聯大在貴州桐梓舉行聯席會議,決議取消聯大,各自在川黔兩省建校。隨后,復旦大學在重慶北碚選定永久校址,“北碚距重慶不過二百里,陸路以車,二小時可達;水路以舟,三小時可達。北碚是一鄉村,背山臨水,風景奇麗,曾經盧作孚先生經營為實驗區,故鄉村中又略帶城市化,以此建校,最稱合適”,抗戰勝利后,于1946年秋復原返滬。參見劉重來:《1938年復旦大學遷校北碚夏壩》,《炎黃春秋》2018年第1期。

8 冀汸:《我與故鄉》,《血色流年》,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9—20頁。

9 鄒荻帆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首先也著眼于普遍而基本的刊物發表。據冀汸回憶,鄒荻帆在初中便有了投稿意識,其處女作發表在漢口的《新民日報》副刊,鄒荻帆這個名字也自此公開與讀者見面(鄒荻帆本名為鄒文學),后漸露鋒芒,開始在全國性文學期刊《文學》上展露身手,一時間成了小有名氣的青年詩人。參見冀汸:《我與故鄉》,《血色流年》,第16—19頁。

10 這里列舉幾例:鄒荻帆表示,自己“也由于他和魯迅先生在文學活動上的親密關系,因而當我還是個中學生時,他已經是我最崇敬的作家之一”(鄒荻帆:《往事瑣憶——懷胡風先生》,曉風主編:《我與胡風 胡風事件三十七人回憶》,寧夏人民出版1993年版,第217頁);杜谷將他視作“同魯迅并肩戰斗過并被魯迅深深器重的文藝理論家”(杜谷:《巴山夜雨憶胡公》,同上書,第452頁);朱健則坦言自己是因為詩,因為魯迅的書《魯迅雜感選集》(尤其是答徐懋庸那封著名的長信)而認識胡風,“開始感覺到《七月》主編胡風這個名字,和我尚不完全理解的某種莊嚴、沉重的事物糾結著”。(朱健:《胡風這個名字……》,同上書,第656頁)

11 鄒荻帆:《往事瑣憶——懷胡風先生》,曉風主編:《我與胡風 胡風事件三十七人回憶》,第218頁。

12 胡風曾回憶當時的情況,“只記得有鄒荻帆,他是師范學生,是自動參加,自動走上來講話的”。胡風:《胡風回憶錄》,第83頁。

13 冀汸對此也頗有印象:“在‘魯迅先生逝世周年紀念會’上,他以一個中學生的身份自動登臺講演,因而認識了會議主持人胡風,也認識了詩人柯仲平。”冀汸:《我與故鄉》,《血色流年》,第21頁。

14 鄒荻帆認為,“這掌聲實際是歡迎像胡風這樣文藝界的著名作家,組織起文藝隊伍,團結抗戰”。鄒荻帆:《往事瑣憶——懷胡風先生》,《我與胡風 胡風事件三十七人回憶》,第218頁。

15 茅盾:《霧重慶的生活——回憶錄(三十)》,《新文學史料》1986年第1期。

16 胡風:《1938年8月7日自武漢》,曉風選編:《胡風家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3頁。

17 胡風于1939年春至1940年秋兼任教授,講授“現代文學討論及習作”“文學概論”。參見陳啟明:《復旦大學中文系在北碚》,《復旦拾零》,上海書店出版社2022年版,第304頁。

18 參見鄒荻帆:《憶〈詩墾地〉》,《新文學史料》1983年第1期。

19 如曾卓就曾談到,“由于知道他(鄒荻帆——筆者注)也是湖北人,所以另有一番感情”。曾卓:《記荻帆》,《美的尋求者》,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2頁。

20 重慶北碚復旦大學中文系在系主任陳子展的推崇下,大力倡導新文學,主張側重介紹西洋文學理論和方法的課程,開設端木蕻良執教的“抗戰文藝及其習作”。并且常邀請名人名流來校演講,包括老舍、胡小石、梁實秋、宗白華、胡風、胡秋原等。參見陳啟明:《復旦大學中文系在北碚》,《復旦拾零》,第309—310頁。

21 綠原:《胡風和我》,《新文學史料》1989年第3期。

22 馮白魯:《心聲回蕩——我和胡風同志幾次相見的回憶》,曉風主編:《我與胡風 胡風事件三十七人回憶》,第318頁。

23 參見周燕芬:《因緣際會——七月社、希望社及相關現代文學社團研究》,武漢出版社2011年版,第53頁。

24 綠原:《胡風和我》。

25 同上。

26 事實上,曾卓還因胡風批評其作品有“小資產階級的情調”,并且在編輯《七月詩叢》時邀約了鄒荻帆、綠原、冀汸等人,卻唯獨繞過了自己而忿忿不平。參見曾卓:《簡單的交往,幾乎影響了我一生》,曉風主編:《我與胡風 胡風事件三十七人回憶》,第505頁。

27 文種社在《新蜀報》總經理周欽岳和中共地下組織重慶負責人漆魯魚的支助下出版《新蜀報 · 文種》副刊,“后來復旦大學黨組織成立,作為復旦黨組織的外圍刊物,以文藝形式宣傳黨的抗戰主張”。王潔之:《憶文種》,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四川省重慶市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重慶文史資料 第29輯》,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68頁。

28 “抗戰文藝習作會”聘請胡風、靳以為指導教授,是遷渝初期規模最大的學生文藝團體,會員最多時超過80人。參見李本東:《重慶復旦大學的校園文學活動考略》,《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1年第4期。

29 中國學生導報社同年開辟了《中國學生導報》(文藝版),不僅集中了文學窗社等社團和各大中學校的文藝骨干,且得到了路翎、阿垅等人及眾多進步教授的支持,被譽為“學生們自己的報紙,讀者群習作的園地”。參見《中國學生導報》,《新華日報》1944年12月22日。

30 參見李本東:《重慶復旦大學的校園文學活動考略》。

31 許有成編撰:《復旦大學大事記(1905—1948)》,臺北復旦校友會印行,1995年版,第55頁。

32 此外,姚奔、鄒荻帆舍友李維時則是“復旦劇社”的導演,也給予他們一定的鼓勵。

33 參見陳心想:《知識的傳承創新與知識分子社區》,《讀書》2004年第11期。

34 馮白魯(桑汀)由于太平洋戰爭爆發,自南洋回到重慶,受共產黨指示留在一家商業公司,不僅幫忙解決募捐與印刷問題,也成為刊物與中共南方局的“聯系人”。

35 “那賣‘炒米糖開水’的叫賣聲卻在山城叫喚著。我們會各自捧著一碗炒米糖開水,而繼續我們的‘未完成交響樂’。”鄒荻帆:《憶〈詩墾地〉》。

36 同上。

37 李本東:《重慶復旦大學的校園文學活動考略》。

38 鄒荻帆:《記詩人姚奔》,《新文學史料》1994年第4期。

39 杜谷:《萬里橋邊懷蘆甸》,《新文學史料》1993年第4期。

40 杜谷:《挽荻帆》,《杜谷詩文選》,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29頁。

41 綠原:《回憶〈詩墾地〉》,蔡玉洗、董寧文編:《冷攤漫拾》,北方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138頁。

42 除此之外,方然這首詩也存留在胡風去港前留在路翎處的《七月》備稿中。可見《詩墾地》對稿件的選擇把握仍遵循著某種“標尺”。參見鄒荻帆:《憶〈詩墾地〉》。

43 曾卓曾有句“點睛之語”:“那群青年詩人的領袖人物是方然,什么事情都要找他商量,由他決定。”冀汸:《活著的方然》,《新文學史料》1999年第1期。

44 “但我們遇到印刷經費困難的問題,靠募款到底無法支持,而印刷所的遷延,也無法解決。原來是應該在1941年底出版的叢刊,拖到了3月間才出。這期間,曾卓曾到成都去過,得到‘平原詩社’朋友們的支持,在二集后記上聲明,自三集起改由成都草原書店發行,并在成都印刷。”鄒荻帆:《憶〈詩墾地〉》。

45 孫躍冬:《記成都平原詩社》,《新文學史料》1993年第4期。

46 鄒荻帆回憶到,編《詩墾地》第三集時,“《新華日報》曾有一部分解放區詩人的詩,原是《七月》準備刊用的,胡風去香港后,存在路翎處,由路翎轉給了我們”。鄒荻帆:《憶〈詩墾地〉》。

47 《詩墾地》停刊后,同人們仍持續發力,1947年鄒荻帆在武漢創辦了“北辰詩叢刊”,發行了《沙漠的喧嘩》《大江日夜流》兩集后因經費短絀而停止出版。后經胡天風介紹,端木蕻良在《大剛報 · 大江》騰出一個版面,組織“北辰”詩雙周刊的運行。胡天風做具體的編輯工作,稿件基本由鄒荻帆提供,其中作者仍為《詩墾地》的“老人”,且為“北辰詩叢刊”的剩稿,“所以不妨說《北辰》詩刊是《詩墾地》的尾聲”。胡天風:《我怎樣作起副刊編輯來》,《天風海雨集》,長江文藝出版社1990年版,第114頁。

48 參見章潔思(章靳以之女):《秋葉寒流——記作家靳以和詩人姚奔》,集體編輯:《姚奔紀念文集》,內部資料,2007年發行,第43頁。原載于《香港文學》2002年10月。

49 趙蔚青:《姚奔小傳》,《新文學史料》1994年第4期。

50 耿庸:《小記姚奔》,《未完成的人生大雜文》,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第53頁。

51 姚奔曾在日記中寫道,他與方然的關系僅限于作者和讀者的關系:“方然我未和他見過面,卻熟悉他的詩,《詩墾地》創刊號上就登了他的詩。”姚奔:《1991年7月22日日記》,集體編輯:《姚奔紀念文集》,第211頁。

52 姚奔:《1986年8月18日日記》,集體編輯:《姚奔紀念文集》,第198—199頁。

53 耿庸:《小記姚奔》,《未完成的人生大雜文》,第53頁。

54 鄒荻帆:《記詩人姚奔》。

55 曾卓:《記荻帆》,《美的尋求者》,山西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3頁。

56 鄒荻帆:《記詩人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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