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藏人的轉經是一種個人禮佛活動,目的主要是表達藏傳佛教輪回思想和精神,但在體育人類學視野中,這也是身體的運動過程,一種利于身心健康的民族民間“體”育。轉經性質的身體運動,在藏族聚居區具有全民性,對于藏族群眾的心靈和體質都有深刻的影響。轉經的身體運動深受信仰、高原環境、習俗、心理模式等自然和文化生境的多重影響,有無競技、無游戲、身體運動集體無意識等特點,是中國民族民間體育文化的特例,研究其不僅可以拓寬體育人類學的視野,而且可以深入認識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身性維度。
關鍵詞:轉經;體育人類學;“信仰體育”;藏族;具身性
中圖分類號:C95/C9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25)01-0046-07
在藏傳佛教中,不管是格魯派,還是寧瑪派;無論是歷史上的著名大寺,還是鄉間小寺或偏遠村落中的靈塔處,都有藏族人撥動經筒,沿著轉經步道前行。這本是一種藏傳佛教的信仰實踐,目的是祈福、消災。但把這種信仰實踐活動,放在體育人類學視野來看待時,轉經,這種以身體運動為核心的“禮佛”過程,亦是一種藏族全民性質的體育。在中國,全民體育運動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路徑之一,如果把這種“禮佛”過程作為藏族全民體育運動形式來看待和研究,對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又有諸多意義。
一、體育人類學和“轉經”研究
(一)體育人類學
“體育運動是從遠古人類生產活動中逐步演化和分工出來的一種體能文化”。這個定義正確,但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卻有一些相關的“體能文化”并沒有完成這樣的分化,而至今仍然“包含”在一系列儀式、勞作、游戲中,被認為是民族的、族群的“體育”,故“體育人類學是從文化人類學(民族學)的角度研究體育以及與其相類的文化的學科領域”。
體育人類學一詞源于英語的“Anthropology of physical Education”和“Anthropology of Sport”,兩者都可以譯為“體育人類學”。體育人類學在中國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現今已經是一個新興的熱門學科,縱觀這一歷程,體育人類學在中國發展的特征是:從論文到“論著”并茂、從國外譯介到國內探索;在范式層面上,中國的體育人類學已經呈現出一個趨勢:嘗試將“體育”的人類學研究從教育學中解放出來,既突出“體”(身體),又不忽視“育”(教育)。進而在諸如攀巖的體育人類學研究中,呈現出“身心”的三重交織。這一趨勢的啟示在于:“(1)文化塑造了身體動作,應秉持文化整體觀全面理解體育及其身體動作;(2)體育人類學對身體動作與文化關系的系統研究,不僅有助于深化對民族傳統體育的研究和開發,也將豐富和完善身體人類學和民俗學身體研究的學術版圖。”
既有的體育人類學研究大多是在成熟的民族民間體育項目里探討,而轉經的身體運動卻不是一種已經被認定的民族民間體育項目。
(二)轉經研究
轉經文化的研究相對較少。張虎生認為轉經是一種宗教性的習俗文化:“很久以來青藏高原的民眾便以轉經的傳統習俗建立既定模式下的社會關系和表達情感。轉經習俗也藉由個體之間的群體性聯合得到了極大的鞏固。”“轉經習俗是藏傳佛教在民間社會盛行的信仰實踐與信眾日常化的朝圣儀式。轉經人作為該習俗的文化主體,其豐富的個人宗教體驗不僅以‘靈驗’主題的口頭神性敘事得到自我認同與集體傳播,同時折射了個體心靈世界中的強音與弱音,滿足了人們差異又多元的世俗心理需求”。葛飛認為:“轉經本質上是一種宗教活動,但轉經的結果不僅是對轉經人心靈的愉悅,客觀上也是對轉經人身的鍛練(煉),因此,也就具有了養生健身的功效。”穆靜然強調:“基于對四川康定瓦斯碉白塔的實地考察,本文指出,藏傳佛教轉經儀式可以被理解為一種通過累積身體運動來達成修行目的的具身性實踐。”葛飛和穆靜然的文章,一個看到了轉經的“轉經人身的鍛煉”,一個判斷為“身體運動”,但前者目的為“養生”,后者目的為“修行”,均沒有揭示其體育人類學意義。
總的來說,藏族轉經的體育人類學研究基本為空白。在上述關于轉經行為的研究應該說有一定的研究和關注,但除了個別文章注意到其中包含的“身體運動”的鍛煉結果和“具身性”外,還沒有把轉經這一行為視為體育人類學意義上的“體育”來關注和研究。
藏族的轉經行為,表面上是一種藏傳佛教的信仰實踐運動,但它在青藏高原這樣極為特殊的自然環境中(高海拔缺氧,不宜做激烈的競技性運動),人們的轉經禮佛,慢節奏的、無競技的、徐緩的、經常性的轉經禮佛運動,既有運動修行的“具身性”,也是一種全民的體育運動過程。這,應該是一個具有非凡意義的論題。
二、轉經信仰的身體運動
在現代社會,體育是保持人的身體健康的一般性模式,武術運動、游戲運動、競技運動、舞蹈運動、體操運動、個人運動、器械運動……都是具有現代性意識的體能運動形式,亦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組成部分。國家在幾乎每一個藏族村子里都安置了符合全民體育運動的器械,但使用率很低。同時,每天晨昏時分,圍繞某一信仰物體轉經活動,卻成為藏族村落的常態。
轉經首先是一種信仰行為,是以個人實踐為中心的禮佛過程。藏傳佛教認為,圍繞著某一種關于佛的圣物和圣跡呈順時針轉圈走動,就會實現自身的功德。信仰藏傳佛教的人圍繞宗教圣物,比如靈塔、瑪尼石石堆、寺院、轉經筒、煨桑爐、山峰、刻有佛像的巨石……進行身體運動時,就會實現個人修行的目的。其轉經的行為,在空間上形成了一個一個的“圓圈”。“在藏族地區,無論是城鎮鄉村、田野草原、山嶺湖畔、寺院神殿、土屋帳篷,到處都可見到一種富有特色、發人深思的‘圓圈現象’。‘圓圈’可分成靜態的和動態的兩類。靜態‘圓圈’是有形的,而動態‘圓圈’是通過人們的宗教活動一轉經形成的。轉經形成的‘圓圈’姑且稱之為‘圓圈運動’”。張江華認為這樣的“圓圈”是佛教輪回思想的體現。在藏傳佛教體現這種輪回的有九種“圓圈”,這些“圓圈”在藏傳佛教中的象征意義是:“首先,‘圓圈’體現了藏傳佛教的因果輪回觀念……其次,各種形式的轉經——‘圓圈運動’被視為信徒們消除煩惱、逃避現實、修煉成佛的捷徑。再次,‘圓圈’是佛法永存的象征。”
這樣的轉經對于藏族精神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圓圈’體現了藏傳佛教的精髓,藏傳佛教所宣揚的佛教宗旨就是信徒們在反復轉經誦經的‘圓圈運動’實踐中所遵循的規則。念經祈福,轉經行善積德的潛意識使藏民族對生靈充滿同情。友愛、善良成為藏民族性格中的一個突出方面。為了前往神山、神湖和著名的佛教寺院轉經,他們一往無前,艱(堅)韌不拔,吃苦耐勞,這形成了藏民族性格的另一個突出方面。同時,由于轉經、誦經等‘圓圈運動’所體現的文化是封閉的宗教文化”。 藏傳佛教的觀念和精神性空間分布是以“圓圈”來實現的,那么,信仰者圍繞著“圓圈”實踐個人的信仰過程,轉經就是必然的了,而且還是“捷徑”。在藏族聚居區,認為轉一次轉經筒等于念經一遍,圍繞圣跡一周等于念經一卷。在藏族聚居區,山埡口掛滿了經幡,意為借助風來讀經;在山溪,石頭上刻滿六字真言,流水也在為刻字者讀經;還有用水力來推動的經筒,也是為建造它的主人讀經。
轉經,這是從信仰文化生發出來的身體運動行為,是為了表達輪回思想和精神,表達個人的內心信仰的訴求,但這樣的行為實際上就是一種人生的儀式行為,信仰者希望通過這樣的過程實現其信仰的終極目標,實現個體的好的輪回。但在這樣的過程中,其身體運動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嚴格說來,這種身體運動在藏族人心中不屬于現代體育運動,它就是一種信仰的行為,卻包含了更多的體育人類學的意義。
在國內,學界也發現了轉經行為中的身體運動,比如穆靜然注意到“身體運動的積累”,認為在轉經行為中,它是以積累身體運動來實現個人修行的。在葛飛的論文中,更直言:“轉經,需要虔誠膜拜,從體育運動科學的角度來看,實際上更近似于一項健身健腦相結合的運動……這些運動都使人的身體各部得到了充分的舒展和調節,對健身更大有好處。”不過,他并沒有深入研究這種運動發生的文化和自然環境原因。
在這樣的轉經中,信仰的個人實踐完成,其實,其個人的身體運動過程也完成了。藏族人雖然沒有現代意義上的體育運動話語,但轉經這樣的“運動”,在實現個人的信仰實踐過程中,身體鍛煉的體育運動過程也實現了。
藏族人轉經,從宗教文化的意義上說,就是為了禮佛和個人修行,這一點,在張江華的研究中已經有比較深刻的解釋了。學界也揭示了其中身體運動的存在,以及對于藏族人身體健康的意義,但就轉經的存在,其中體育運動的性質需要進一步的理解和發現。以期解讀前述的村落體育器械為什么無人使用,而幾乎藏族全民從轉經中既獲得心理撫慰,又獲得身體運動的益處。
在藏族聚居區,從民族體育運動的角度,賽馬、射箭、摔跤、抱石頭等,已經成為藏族民間的體育項目,它們有其自身的特點和文化內涵。基于個人禮佛的轉經行為,人們卻很少認為它也是藏族人的一種民族民間的體育運動。在藏族聚居區,由于宗教文化、社會習俗、自然環境等一系列因素,在藏族群眾的日常生活中,能看到的民族體育運動行為,但較少,而轉經卻是藏族人全民都會參與的禮佛行為,里面不但包含了信仰內涵,也包含了身體運動的過程,而且是每一個藏人貫穿一生的運動。在個人的信仰實踐中,影響每一個藏人一生的精神和觀念;在身體運動上,也影響其一生的體質狀態。一天不轉經,不但心里不舒服,而且身體也不舒服。
三、“信仰體育”的解讀
藏族群眾為了信仰而每天轉經,是一種信仰實踐,他們也因此每天都實現了身體運動,故可否小心地提出一個概念——“信仰體育”,以期實現對于轉經行為中的體育人類學意義的討論。
為了實現圓圈和輪回是藏傳佛教的信仰實踐,它因此使得藏族人每日轉經,這是藏族人都有的禮佛行為,但無意間在禮佛行為中包含藏族人全民的身體運動,這是“信仰體育”的基本性質。一種行為,兩種實踐,而且是全民信仰佛的實踐,和全民身體運動的實踐,二者密不可分。
在人類的信仰文化中,信仰活動包含身體運動的現象并不少見,但像藏族人的轉經行為那樣,把二者無意識包含在一起卻極為少見。漢傳佛教中的少林武術,道教中的道家武術,以及一系列民間信仰儀式中亦包含了身體運動,但不可能如轉經行為那樣具有一體性。
少林武術是佛家的武術,道家武術是道家武術,二者均深受其宗教文化的影響,但實踐行為相對分離。藏族人的轉經行為卻明確地包含了這二者,而且在實踐中并無明確的界限,信仰和身體運動一體化,信仰實踐是身體運動,身體運動亦是信仰實踐過程。如果把轉經中的身體運動視為一種體育運動,它必然為一種特定的信仰體育概念,即它是以信仰實踐行為為前提的身體運動。
信仰體育這個概念很特定,不能把轉經中的身體運動剝離,使之成為一種具有獨立意義的體育運動,但它又使得藏族人具有一種全民性質的身體運動。從信仰實踐的角度而言,這很重要,它是藏族人全民信仰活動的基礎;從體育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它又具有藏族人全民身體運動的特性,對于增強藏族人民的體質意義重大。
考察了藏族聚居區的民族民間體育活動,只有轉經這樣的禮佛行為具有全民性的身體運動過程,其他的民族民間體育運動項目均只在部分地區和部分人群中發生。這樣的具有全民性質的身體運動,不在體育人類學認知中有一個合理解讀,是不符合客觀實際的。
藏傳佛教信仰是藏族人全民轉經的主要原因,即藏傳佛教的輪回觀念和精神,使得藏族人選擇了轉經這樣的身體行為作為敬佛、禮佛的個人儀式,但這樣的個人儀式卻包含了藏族人身體運動的一切要素,轉經不但“養心”,也是自身“健體”的過程,是一種“體育”,只不過比較特殊而已。雖然藏傳佛教的信仰者基本沒有現代體育運動的概念,但它千百年來一直是青藏高原最為普遍存在的全民禮佛性質的體育運動。這樣的運動除了信仰因素之外,還有其他的一些因素,比如自然環境因素等等。
因為任何一種身體運動的選擇,都會受到人文精神和社會組織、習俗,以及自然環境的影響。在把藏族人轉經作為一種特定的“信仰體育”來看待的情況下,藏族人選擇轉經作為身體運動的一種主要形式,還可以歸納為兩點:一是高原的自然環境的選擇;二是習俗和文化心理模式的選擇。
(一)自然環境
轉經行為首先是因為藏傳佛教的精神觀念而生發,但這樣的選擇也受環境的制約和影響。
轉經的信仰體育行為主要發生在青藏高原的高海拔地區。在高海拔地區,最主要的氣象特征就是極度缺氧,許多地區空氣含氧量不足50%。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的身體難于呈現爆發式的、激烈的運動,因為激烈的、爆發式的運動,需要在瞬間給予身體運動部位富含氧氣的血液,但在高海拔地區,這樣的身體運動極度困難。從人的體能而言,處于高原地區的人的身體,很難具有激烈的、爆發式的運動所需要的血氧供應能力。故在青藏高原的諸民族體育文化中,很少有激烈的、爆發式的民間身體運動項目出現。但以步行為主的轉經禮佛行為,卻是一種可以緩急相宜,自主自便的身體運動。累了可以隨時歇息,人多了可以隨時退出,雖然每天早晚人們都會去轉經,但身體不佳也可以緩一緩,高興了,可以比平時多轉幾圈。年輕時、閑時,可以多轉,老了、忙時,也可以少轉。這樣而言,轉經是信仰文化的選擇,但同時也是藏族人身體在高原缺氧環境中的自然選擇,即以步行的運動“推動”“法倫常轉”,是任何一個藏人都可以身體力行的事情。所以,高原缺氧的環境中,緩急相宜的步行運動就是最好的身體運動選擇了。
由此看來,在國家給予藏族聚居區均等的體育資源供給時,應該考慮高原身體運動的環境限制因素,給予適合青藏高原身體運動的體育資源。對于轉經行為中的身體運動,以及此身體運動對于藏族人全民健身的理解需要觀念上的一些適應性改變。
(二)習俗和文化心理模式
以步行為主的轉經身體運動,除了藏傳佛教信仰的因素外,藏族人歷史上出現的一些文化習俗,也是促使藏族人選擇這一運動的原因之一。在藏族人的節日民俗中,有一個今天稱為“望果節”的節日民俗,它類似于其他地方的豐收節,即在西藏農區,秋收之后,要舉行這樣的節日,慶祝豐收。這樣的“望果節”內涵比較豐富,它源于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民間傳說。“望果節”既是慶祝豐收的節日,也是表征藏人團結一心思想意識的節日。在這個節日民俗中,有一個內容叫“走地邊”,即圍繞著自己的莊稼地轉圈走動。也就是說,轉經的“走動”(身體運動),不僅僅是信仰藏傳佛教的需要,其民族民間的民俗活動中“走地邊”,也是影響藏族群眾轉經的因素之一。這個例證說明,藏族歷史上形成的一些民俗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轉經身體運動的出現,所以,這樣的身體運動不但具有佛教理念,也具有民俗文化的內涵,包含了一定習俗的潛質。
文化經歷了長時間發展演化之后,會形成一定的心理模式,這樣的心理模式也會影響文化系統中人群的選擇行為。故藏族人選擇轉經作為身體運動的主要形式,也會受到其歷史上形成的文化心理模式的影響。
在藏族人的圍繞寺院、靈塔、瑪尼石堆轉經的身體運動行為中,會受到信仰觀念、自然環境、民俗文化的多重影響,自然就會形成一種模式,一種慣習,反過來影響信仰者、運動者。故轉經者在習慣了這樣的運動之后,也就固化了自己的信仰行為中的身體運動模式,然后無限循環地把轉經的身體運動進行到底。有時候,國家供應的一些體育器械,其身體運動也是和緩的,可以在高原環境中使用。還有另外一些在現代流行的一些和緩的身體運動,也是可以在高原地區開展的,但多數時候無法成為其另外的選擇。這樣的現象有一種理解,即文化心理模式對于藏族人身體運動的固化影響,他們習慣了轉經的身體運動。
這種源于文化心理模式的影響,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藏族人的身體運動的選擇性。他們更喜歡選擇轉經這樣的身體運動,因為這是身體和心靈共同一體健康的行為。這,對于理解藏族人的身體運動觀念,理解藏族聚居區的現代體育發展,理解藏族聚居區體育資源的有效使用,都具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藏族轉經既是一種信仰實踐行為,也是一種獨特的藏民族身體運動。這樣的身體運動,在與現代體育觀念對比之下,有以下特別表現:無競技、莊嚴、身體運動的集體無意識。
無競技。藏族人轉經是一種自在性質的以個體為主的身體運動,從開始到結束,從來就沒有體育中常見的競技性質。在轉經時,走快,走慢沒有明確要求,也不會形成競走的情形,轉經的走動就是一種結合心靈洗禮的身體運動,這樣的身體運動可以視為禮佛修行的積累過程。這種觀念使得藏族人一生都要轉經行走,但不會與任何人有競爭關系。走快,走慢,先走和后走,在轉經的身體運動中都沒有意義。這一點與現代的體育觀念完全不同,體育中的競技是為了提高體能質量,而轉經中的身體運動是在修行中獲得心靈的功德。這亦是理解藏族人信仰體育觀念的一個重要方面。
無游戲。在轉經的身體運動中,因為是修行的具身性表現,故其身體運動過程莊嚴,也不能是夾雜游戲性質的身體運動。這項身體運動是關于心靈的運動,游戲與這樣的禮佛行為必然沖突。大人到小孩,在轉經實踐中,都不會出現嬉戲和打鬧的情形,更不會做出怪誕和戲謔的動作,它表現為藏族人極為肅穆的身體運動。
身體運動的集體無意識。藏族人的轉經禮佛行為,在千百年的實踐中,具有禮佛和身體運動的雙重性質,對于轉經行為的禮佛性質,人們在學術上有許多認知,但對于其中的身體運動的體育性質,卻沒有學術上的相應理解。出現這種情形,與其身體運動的集體無意識有關。在藏族人那里,以此禮佛是普遍認知,但對于其中的身體運動,以及藏族人全民性質的身體運動卻處于身體運動的集體無意識中,即幾乎所有的轉經實踐者,對于其中的身體運動沒有意識。但這是不符合轉經行為中身體運動的客觀存在。轉經行為,使得轉經者心靈上獲益,但也在身體健康上獲益,而且還是全民獲益的狀態。
在藏族聚居區,每天的轉經活動都在發生,卻從來沒有人意識到這也是一種體育的身體運動,但如葛飛所說的轉經的體育健身的作用卻也一直在發生,一直成為高原地區藏族群眾增強體質,鍛煉身體的不二法門。這,也促使人們在學術上對于轉經中的身體運動要有進一步的認識和理解,從而進一步深化對藏族人全民身體運動的理解。
四、結語
對于民族民間體育文化,藏族人轉經的身體運動是一個特例。一般而言,民族民間體育文化的基本特征和內涵,都會從競技性、游戲性、強體健身意識來研究它,但藏民族的轉經運動恰恰相反,無競技性、無游戲性、身體運動的集體無意識三個特征,完全顛覆了一般體育人類學的認知。但是,這樣的轉經的身體運動,卻在高原極度缺氧環境中,既養心,亦健體,使得藏族人民千百年來健康地生活在雪域高原上。這,無疑值得我們對轉經的身體運動進行深入研究,以豐富我們在體育人類學上的視野。同時,在把體育文化視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一個組成部分的前提下,在高海拔和全民信仰佛的自然和文化生態中,如何推行全民體育運動,體現國家體育資源利用公平意識,在個人身體運動的具身性上參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意義多重。
[責任編輯:王健]
a收稿日期:2024-06-1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西南地區國家化進程與民族交融史研究”(22AZS003)。
作者簡介:吳秋林,貴州民族大學教授(貴陽,550025)。
郝時遠:《體育運動的人類學啟示》,《世界民族》1997年第4期,第1頁。
b 寒川恒夫:《體育人類學》,《上海體育學院學報》1990年第3期,第84頁。.
c 具體參見寒川恒夫:《體育人類學》,《上海體育學院學報》1990年第3期;葉國治、胡小明:《體育人類學與民族體育的發展》,《成都體育學院學報》1991年第1期;劉一民、宋紅霞:《試論我國體育人類學的建立》,《體育科學》1993年第4期;郝時遠:《體育運動的人類學啟示》,《世界民族》1997年第4期;胡小明:《體育人類學》,廣東人民出版社, 1999年;席煥久:《體育人類學》,北京體育大學出版社,2001年;饒遠、陳斌:《體育人類學》,云南大學出版社, 2005年;王躍:《體育人類學研究方法》,黃河水利出版社, 2009年;楊世如、胡小明:《鄉野體育——體育人類學理論和實踐》,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 2018年等。
d 參見侯璽超:《身體何以需要教育:論作為身體教育的體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22年;暴麗霞:《民俗體育身體敘事的本土化研究》,人民體育出版社, 2023年;熊歡:《身體、社會與運動——體育社會學理論十講》,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24年等。
e 孫旭:《身心三重與極限過程——戶外攀巖運動的人類學意義》,《西北民族研究》2022年第6期。
f 趙國炳、譚廣鑫:《文化人類學的身體動作研究及其對體育人類學的啟示》,《體育與科學》2014年第4期。
g 張虎生:《青藏高原轉經朝圣習俗的群體行為特征》,《西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196頁。
h 張虎生、陳映婕:《西藏轉經習俗與個人宗教體驗》,《宗教學研究》2013年第1期,第257頁。
i 葛飛:《藏族轉經習俗的養生健身作用探析》,《四川民族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第16頁。
j 穆靜然:《具身性實踐:藏傳佛教轉經儀式新解———四川康定瓦斯碉白塔個案研究》,《民族研究》2019年第6期。
k 張江華:《“圓圈現象”及其在藏傳佛教中的象征意義》,《民族研究》1989年第5期,第63頁。
l 張江華:《“圓圈現象”及其在藏傳佛教中的象征意義》,第73-74頁。
m 張江華:《“圓圈現象”及其在藏傳佛教中的象征意義》,第74頁。
n 葛飛:《藏族轉經習俗的養生健身作用探析》,《四川民族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第17頁。
o 在低海拔草原上藏民有少量的游戲性質的賽馬、射箭活動,在河谷農區也有不多的歌舞、游戲性質的體育運動,比如“鍋莊”、“弦子”等等。
p 這個傳說說很早以前,一頭大象、一只猴子、一只兔子、一只錦雞,一起種了一棵會結果實的樹,但當樹長高、長大結果后,只有錦雞可以飛到樹上吃果子,大象可以用長鼻子吃一些樹葉……因而它們之間發生了爭吵,最后結果是,大象站在樹下,猴子爬到大象的背上,兔子又站在猴子身上,最后由錦雞站在兔子身上,一起摘果子、樹葉,最后一起享用共同勞動的果實……這是西藏藏區表達團結重要性的一個文化標志,會在許多寺院的墻上出現這樣的“吃果圖”。
\"Faith-Based Sports\": A Study on the Physical Exercise of Sutra-turning
WU Qiulin
Abstract: Tibetan sutra-turning is a personal religious ceremony whose main purpose is to express the idea of reincarnation and the spiritual connotations of Tibetan Buddhism. Howe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orts anthropology, sutra-turning is also a kind of physical exercise, which has a positive impact on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 of the Tibetan people, and is a kind of folk sports activity with nat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Tibetan-inhabited areas, the physical movement of sutra-turning has a broad mass base and has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mind and physique of the Tibetan people. This kind of body movement is influenced by multiple natural and cultural factors such as beliefs, plateau environment, customs and psychological patterns, and is characterised by non-competition, non-game and collective unconsciousness, making it a unique case of Chinese ethnic folk sports culture. The study of sutra-turning can not only broaden the research horizon of sport anthropology, but also deepen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embodied dimension of consolidat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Sutra-turning; Sports Anthropology; \"Faith-Based Sports\"; Tibetan; Embodi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