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老虎
一只金黃的老虎抖落身上的樹葉
從墻壁上的畫框里跳出來
在我的夢里金黃地飛行
它比博爾赫斯的孟加拉虎更加雄壯
沒有鐵柵欄的束縛,它顯得更加自由
黑夜噼啪燃燒,火焰像一條飛龍
在風中長出無數翅膀,它從春天
飛到秋天,可金黃的田野并沒有出現
此刻我站在一艘銹跡斑駁的巨輪上
冷眼看著飛翔的老虎、疲憊的老虎,看見
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鐵柵欄把我們緊緊罩住
看見:碼頭邊一根已經嚴重磨損的纜繩
它毫無表情地看著一艘艘輪船遠航和返航
黝黑、生銹的纜繩曾經鉤住了多少老虎的雄心
它們像憤怒的火焰把鐵鉤一樣的時間熔為鐵水
——鐵水溶入海水,海水仍然那么湛藍
滴嗒
午夜。我坐在一座時鐘的內部
翹首等待一首詩降臨
我不會理睬饒舌的汽車
也不會分神去傾聽夜鶯的歌唱
我在時鐘內部進行一次秘密的航行
在夜色掩護下去竊取時間深處的機密
我必須屏住呼吸摒棄雜念
在酒杯與酒杯的喘息聲中
我指認了從沉默的身體里
潛逃出去的那個我,就是
在酒桌上嬉笑怒罵的我
啊,這個光榮的叛徒
嘀嗒聲就是他心跳的聲音
它在訴說一種神秘的友誼
畫布上的秋天
秋天
一棵黝青的樹
慌慌張張
逃進我的畫室
隱入我剛完成的油畫森林
樹們彼此并不認識
森林里闃寂無人
我卻聽到這棵樹
根部喧嘩起來的汲水聲
一棵呼吸滯重的樹
和我一樣忐忑不安
而秋風漸緊
目睹這棵樹
慢慢把每一片葉子
脫落",我心情沉重
樹們彼此并不認識
它們集體靜默,日子仍舊不聲不響地過去
棕熊與松鼠之歌
我沒有想到會遇見一只棕熊
在西伯利亞。我坐在直升飛機上
俯視它:一只黑鼻子的棕熊
行走在冰雪巉巖之中
它看起來像在尋覓食物
飛機越飛越高——
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上
它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我突然有些悲傷
——多么孤獨的棕熊
當我在拉斯維加斯的森林里徒步時
小松鼠一只又一只
在我前后左右蹦蹦跳跳
它們多么快樂啊。我突然想起——
冰天雪地里的棕熊
我想告訴它
這個世界上
還有一種動物叫松鼠
毛茸茸的尾巴
各樣各樣的顏色
黃姚古鎮
在暮色扎緊它的黑色口袋之前
我和黃土路走進黃姚古鎮
走進弋舟暮色般憂郁的眼睛里
周圍的群山以及田野
像鐵在燃燒,哦,多么翠綠的火焰
想起多年前的這個黃昏
我內心的秩序就開始紊亂
我們曾經像烈焰般燃燒
如今仿佛爐膛里冰冷的灰燼
悄悄把所有尖銳的詞語
收藏起來,丟進一個巨大的黑洞里
你像羽毛輕輕飄過
你說那年的暮色多么美好啊
——可美好總是那么容易消逝
酒鬼與圣徒
在命運的鐵砧聲中酣醉的酒鬼
踢翻的酒杯里流淌著銹跡斑斑的焦慮
半開半閉的眼睛里滾動著閃電
中年爐膛里,炭火越來越暗
鏤花的楓木風箱已經破敗不堪
嶄新的激光焊機正被火車從遠方運來
但用什么才能把酒鬼與圣徒焊接在一起
信仰、青山、溪水、燭光……還是愛?
他像一個淪陷于賭桌的人
一次次在烈酒中練習死亡
斷片時他抱著自己的亡靈痛哭
對于此時的他而言,世俗的重量
比廣場上的任何雕塑都重
因此,即使他的筆是匕首、是投槍
卻主動退回故土成為犁鏵
有氣無力地翻動心中的鹽堿地
退回家庭成為攪動幸福的湯勺
被自己囚禁的光,肥胖,松弛……
體面的外衣包裹著自私和懦弱
只有作為酒鬼時,他才能
偶爾在鏡中窺見自己圣徒的樣子
他非常享受這樣的時刻
倮倮 本名羅子健,70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博鰲國際詩歌節副主席,香港詩歌節基金會理事,凹地成員,新歸來詩人代表詩人。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創世紀》《國際詩壇》等國內外刊物,入選年選、年鑒等上百種選集,作品被翻譯成英、韓、日、俄、西班牙等多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