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文章基于系統論的理論視角,在主流媒體、中國新聞業、中國式現代化社會這三個由微觀到宏觀的層面,從行動主體、以資源配置為綱的行動策略兩個方面,分析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的經驗與對策。中國主流新聞媒體在通過優化內部資源的配置而走向繁榮、突破行業邊界實現資源整合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系統性變革,在微觀層面應處理好新聞輿論“四力”之間的關系,中觀層面應處理好四級媒體之間的關系、行政扶持與市場競爭力之間的關系,宏觀層面應處理好黨和政府對媒體的治理和媒體參與國家治理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主流新聞媒體 系統性變革 資源配置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5)1-005-06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5.1.001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國家治理視域下的新型主流媒體建設研究”(22JJD860015)
作者信息:蔡雯(1964— ),女,安徽蕪湖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主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應用新聞學;汪惠怡(1998— ),女,北京人,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應用新聞學。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新聞業取得了有目共睹的發展成就,但當前也面臨著技術快速迭代之下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趨勢帶來的沖擊和挑戰。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對中國新聞業提出了“構建適應全媒體生產傳播工作機制和評價體系,推進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1]的要求,這為中國特色新聞學研究提出一個有待探討的問題:如何看待我國主流媒體改革的歷史經驗,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推進系統性變革。本文基于對主流媒體的調研和對相關文獻資料的研究,對如何建設作為文化事業子系統的中國新聞業展開探討。
一、系統論視角下考察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的三個層面
1. 系統論視角下的“系統性變革”
系統論既是一種理論,也是一種研究方法。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整體大于各部分的總和”奠定了系統論的思想基礎。[2]系統論中的“系統”通常被定義為由相互聯系、相互依賴的各部分所組成的具有特定功能或目標的整體。
系統論在管理學、經濟學、政治學、教育學等多個學科領域的研究中,被學者視為重要的理論工具。如現代管理學之父彼得·德魯克在20世紀40年代出版的《公司的概念》中分析了在一個組織中,擁有不同技能和知識的員工如何在核心管理層、分部管理層的領導下,基于員工之間的相互了解進行分工合作。[3]隨后他在20世紀70年代出版的《管理:任務、責任和實踐》中談到了小型、中型、大型的組織在管理中的差異,[4]尤其是社會組織內部進行變革時處理自然人與組織之間關系的辦法。20世紀40年代,約瑟夫·熊彼特在《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和民主》中談到經濟創新變革、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受到外部社會與自然環境變化的影響,[5]著重分析了外部社會因素對一個社會組織或社會行業的變革所產生的影響。21世紀初,尤瓦爾·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討論了人類社會所經歷的認知革命、農業革命、人類融合統一、科學革命等宏觀變革,[6]實際是討論整個社會系統完整的、復雜的變革。
“系統性變革”是系統論與社會改革實踐相結合的新概念。2022年這一概念首次出現在中國共產黨的重要文件中。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7]這一概念第二次出現在黨的重要文件中,即是在2024年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中,所提出的“構建適應全媒體生產傳播工作機制和評價體系,推進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系統性變革”的英文表述是“systemic transformation”,[8]據此,從學術研究的角度出發,可以將系統性變化(systemic change)、系統性改革(systemic reform)、系統性轉型(systemic transformation)等含義相近的中英文表述均視為本研究中“系統性變革”所討論的范疇。
筆者進一步追溯相關詞匯的應用源頭,發現“系統性變革”的表述可以追溯至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3月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九次會議上所提出的“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要把碳達峰、碳中和納入生態文明建設整體布局”[9]這一論述。可見圍繞碳中和首次提出的系統性變革,涉及社會經濟、環境生態文明等重要領域,是一場涵蓋政府、企業、社會組織等諸多社會主體的全局變革。“系統性改革”一詞最早于1995年7月出現在《人民日報》有關招生并軌改革的報道中:“招生并軌改革,是我國高等教育綜合性、系統性改革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高教的這項系統性改革包括高等學校招生、收費、教學、學生管理和畢業生就業等幾個方面。”[10]從中可以看出,高等教育領域的系統性改革涉及該領域內的各個環節,該文章分析的是教育系統這個中觀層面的一個微觀環節即招生行為的改革。
2. 考察中國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的三個層面
上述有關系統性變革(改革)的討論有一種共性:將被變革的對象置于整個社會系統中進行分析,并且認為變革也會帶動整個社會系統的變化。其中既包含母系統對子系統的供給與限制,也有子系統對母系統的反作用。復雜適應的系統觀念可以描述這種關系。這種系統觀念將社會系統視為一個由具有適應能力的諸多子系統所組成的復合體,這個復合體具有復雜性、適應性,復合體與其子系統都在持續發展進化。[11]復雜性表現為社會系統內部子系統的類型、數量眾多,并且相互之間存在復雜的互動關系。適應性表現為子系統在與社會環境、其他子系統的交互過程中不斷獲知信息、交換資源,進而據此調整自身的結構與行為。在復雜適應的系統觀念之下,系統性變革不僅包括對系統內部某些具體部分的調整,還涉及系統整體結構、運作機制、政策規則等的再設計,其目的是提高系統的效率、適應性和整體效能。因此,本研究從系統論視角考察中國主流媒體的變革,并從微觀、中觀、宏觀三個層面對中國主流媒體的系統性變革展開論述。
微觀層面考察的是某一具體媒體機構的改革,對應政策話語中的“新型主流媒體與新型媒體集團”。每一家媒體自身都是一種系統,其中包括各種生產要素,并有適應該組織發展要求的結構和運行規律。黨中央要求中國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堅持導向為魂、內容為王、創新為要、流量和效果說話,用互聯網思維主導資源配置,全方位推進組織架構、管理流程、運營模式、話語體系、媒體形態、平臺技術等變革”,[12]這涉及主流媒體集團內部系統的各個方面。當然,這些方面的變革還需要在中觀和宏觀層面上獲取更多的外力與資源支持,并據此尋找對策。
中觀層面考察的是作為文化事業子系統的新聞業,各個主流新聞媒體共同形成的新型業態,對應政策話語中的“全媒體傳播體系與主流輿論新格局”。現代化傳播體系是由多層級多類型的媒體在一定結構與運行規律下形成的系統,而所有的主流媒體的變革都是傳播體系建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宏觀層面考察的是在整個社會系統中新聞媒體作為“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一個重要部分,與其他各部分之間相融合及協同發揮作用的變革。上述三個層面涉及的核心概念包括新聞媒體、新聞業、文化事業、社會系統,它們構成了一個從微觀個體系統到中觀群體系統,再到宏觀社會系統的邏輯鏈條。在社會變革中,文化事業以及其中的新聞業的功能主要是對內建設共同思想基礎,保證意識形態安全;對外塑造國家形象,展示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影響力,而這些功能要通過新聞媒體與社會其他領域的互動與協作來實現。
二、中國主流新聞媒體從微觀層面走向宏觀層面的改革實踐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了中國改革開放的社會發展新階段,中國主流新聞媒體變革也由此逐步展開。本研究將這四十余年的媒體變革實踐作為觀察對象,分析這些實踐呈現出的從微觀層面到中觀層面、再向宏觀層面不斷遞進與深化的發展軌跡。
研究主流新聞媒體的改革,最重要的是考察這場改革中的行動主體及其行動策略。行動主體的類型、數量、權力范圍等要素決定了變革的規模,行動策略則指向行動主體根據組織目標進行資源配置,并協調與其他相關主體之間的關系以提高行動的效率與效果。因此,本研究從行動主體、以資源配置為綱的行動策略雙重維度展開討論。
1. 微觀層面的變革:中國主流新聞媒體以內部資源優化配置走向繁榮
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傳統主流媒體在技術、政治,特別是新增的市場經濟等因素的綜合作用下,開始蓬勃發展,進入以釋放媒體活力、走向市場、不斷擴大社會影響力為目標的發展階段。此時改革的行動主體是各類傳統媒體以及其中的職業新聞工作者,改革的目標主要是優化媒體內部資源配置,增強自身的影響力和競爭力。
由于彼時尚未出現社會化媒體與技術公司等外部行動主體,新聞傳播活動的競爭主要是主流媒體之間的、新聞業內部的競爭,所以傳統媒體有條件通過組織內的變革而快速發展。主流媒體之間的競爭主要是在內容的質量方面,如20世紀80年代復刊和新創辦的晚報,以及90年代誕生的都市報,都以更加貼近讀者、貼近生活的內容獲得了更廣泛的關注,中央及省級機關報則在競爭壓力下運用政治地位與專業人才的資源優勢,以深度報道擴大影響力。這一時期,各類主流新聞媒體的改革舉措林林總總,但大多是以合理利用、優化配置媒體自身的資源為抓手,報刊改擴版、廣播頻率和電視頻道增擴和調整成為新常態,進入改革歷程的這個年代也是促成中國傳統主流媒體走向繁榮的黃金時代。
總體上看,這一階段的媒體變革發生在媒體內部,因為當時中國處于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的過程中,社會各領域保持了相對獨立的運行狀態。中國新聞業當時也是一個行業邊界相對封閉的系統,雖然媒體的變革涉及體制機制、內容生產、經營管理等各個方面,并且媒體與外部社會也有一定聯系,但并未與社會其他部分深度嵌入和相互融合,因此這一階段的媒體變革依然是微觀層面的變革。
2. 由微觀層面走向中觀層面的變革:互聯網時代中國主流媒體的邊界突破
1994年,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以后,新聞業的行業邊界逐漸被突破,新聞業外部的力量加劇了業內競爭。如世紀之交出現的由互聯網技術公司開發的門戶網站、搜索引擎等,逐漸發展為與傳統主流媒體相競爭的行動主體。與此同時,數字通信技術逐漸成為信息傳播的基礎設施,它提升了信息傳輸的速度與質量,為后續信息傳播規律的改變做好了物質準備。面對外部競爭者,傳統主流媒體開始擁抱互聯網,吸納并使用新聞媒體原有工作范疇之外的媒介技術資源,以應對傳播環境的變化。1995年,《中國貿易報》正式進入國際互聯網,至1999年全國大約有270多份紙媒開設了網絡版。傳統主流媒體在政府行政資源的助推下開始嘗試聯合其他行業的行動主體、自上而下地發起初具規模的網絡傳播探索。如2006年8月,原新聞出版總署啟動了“中國數字報業實驗室計劃”,首期加盟的18家單位既有深圳報業集團等傳統主流媒體,也有北大方正技術研究院等技術研究機構,還有中國網通等通信技術服務公司。
這一階段中國主流媒體變革的實踐探索中,行動主體雖然仍然是這些主流媒體機構,但他們已經難以單純靠自己的資源和能力實現新的戰略目標,邀請新聞業之外的新型主體加盟是改革得以推進的必要條件。媒體對資源的開發與配置也不局限于媒體內部,與其他業內主體、行業外主體以及媒體使用者等共享資源、協同行動勢在必行。
但也應看到,盡管這一階段新聞傳播活動受到技術公司等傳統新聞業之外的新型行動主體的影響,但這些行動主體主要為新聞內容的傳播、分發環節增加了渠道,尚未過多參與到內容生產環節中。也就是說傳統主流媒體的內容生產環節,依然掌握著絕大多數的獨家資源,并且在傳播與分發的社會網絡中仍具有中心節點的優勢地位。
3. 宏觀層面的變革:中國主流媒體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必然趨勢
隨著2008年前后移動互聯網的興起與此后的持續發展,社會環境與媒體生態進一步改變,由互聯網技術公司研發的社交媒體賦權于曾經處于收受者位置的新聞用戶,使自然人與組織化的新聞用戶都可以進行信息的生產與傳播。隨著社交媒體不斷在網上吸引數量可觀的新聞用戶、分流傳統媒體的讀者,一度出現了網上與網下兩類存在張力的輿論場,那些尚未適應移動互聯網傳播規律的傳統主流媒體處于影響力受限的被動境地。
傳統主流媒體在新聞生產與傳播中的壟斷地位的喪失,迫使媒體變革必須再上一個臺階。與此同時,國家的發展戰略規劃對于意識形態和輿論環境建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013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了“全面深化改革”的指導思路、目標任務、重大原則,將深化改革細化到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領域,包括全面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其中“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等[13]正是新聞業與文化事業中的行動主體需要共同發揮作用的建設任務。2014年,媒體融合上升為國家戰略,中國新聞業進入自我變革的時期,中國主流新聞媒體變革開始走向宏觀層面。2016年2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座談會上指出:“隨著形勢發展,黨的新聞輿論工作必須創新理念、內容、體裁、形式、方法、手段、業態、體制、機制,增強針對性和實效性。”[14]其中“業態”一詞首次出現在黨的新聞輿論工作相關的表述中。這一概念也說明我國新聞業突破其傳統的行業邊界,從中觀層面的變革走向宏觀層面的變革,不僅是新聞界自身的目標,也是黨和國家的要求。
宏觀層面的變革,是以社會這一宏觀層面為討論的前提,旨在從社會系統各部分的聯系、矛盾和統一中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這種研究的基本邏輯是,微觀系統與中觀系統的變革只能解決一部分而非所有的問題,尤其是難度最大的問題,所以需要更多的行動主體,在調度與融合更多資源的基礎上共同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案,同時,這種努力不是一勞永逸的,而是要隨時代發展變遷而不斷探索和創新。中國主流新聞媒體系統性變革即是如此。
20世紀80年代以來,我國新聞媒體與新聞業的變革都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取得了成功,但面對當下新的形勢,在更加復雜的社會環境中,各行動主體必須承擔更加艱巨的工作任務。2022年10月,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7]全面深化改革,進一步推動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和生態文明等各方面的改革,其中包括新型主流媒體引領新聞事業實現現代化這項重要工作任務。主流媒體的高質量、現代化發展需要利用制度優勢調用社會資源,進一步突破媒體系統的封閉性,參與這場變革的行動主體及其行動策略必須有進一步的調整。
三、主流媒體系統性變革面臨的挑戰
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際局勢的詭譎多變、黨和政府對于媒體的規制、媒介技術的演進與迭代、互聯網企業在信息傳播領域的迅猛發展、新聞用戶自主性的增強等國內外因素都對中國新聞業的發展產生了影響。這些因素與新聞媒體的發展密切相關,但又屬于新聞媒體無法左右的外部因素。概括來說,中國社會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其中社會各部分與新聞媒體既相互制約,又相互融合。在這個系統中,系統性變革的任務無法由新型主流媒體這一單一行動主體獨立完成,而是需要更多的主體協同行動。只有將新聞輿論工作上升到國家戰略的層面、放在事關國家安全的高度、納入深化文化體制機制改革的整體布局中,也就是通過系統性改革,才有可能達到目標。本研究認為中國主流新聞媒體系統性變革,要處理好四類關系。
第一,在微觀層面,處理好主流新聞媒體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之間的關系。新聞媒體的“四力”是層層遞進、并存共生的關系。傳播力是新聞媒體生產與傳播信息的能力,以客觀的流量數據、發稿范圍為指標,體現傳播信息的覆蓋面;影響力是新聞媒體影響社會公眾的思想、行為和決策的能力,是在傳播力基礎上對社會公眾所產生的現實社會效果;引導力是新聞媒體在特定情境中對社會輿論的引導能力,尤其是針對復雜形勢和社會矛盾,為公眾指明方向并產生實際效果;公信力是新聞媒體獲得社會公眾信任與認可的屬性,是前述三個方面共同作用、長期積累的結果。“四力”中,傳播力是基礎和前提,沒有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都無從談起。同時,公信力又對傳播力、引導力和影響力具有很大影響,如果新聞媒體不能獲得公眾的信任,最終也難以獲得持續的傳播力,更難以引導與影響公眾。
對于“四力”的關系處理在新聞實踐中并不容易,如對一些社會敏感現象和問題,主流媒體是否報道,以及如何把握選題的角度和報道的方式,這些問題都需要認真思考。這些問題一方面直接影響媒體的傳播力、影響力、公信力,另一方面也在考驗媒體的引導力。面對公眾共同關注的熱點話題,媒體若一直沉默失語,“四力”都會受損;反之,若為了吸引眼球帶動流量,一味迎合受眾,看似能夠提升媒體傳播力,但未必能正確引導輿論與增強媒體公信力。對于主流媒體來說,如何在堅持正面宣傳為主的報道方針下,充分滿足公眾的信息需求,并將新聞報道做得“有意義又有意思”,是新聞實踐中需要探索的課題。
在系統性變革的過程中,主流媒體還需要協調短期與中長期目標之間的關系,也就是要關注單件新聞產品的短期效果與系列新聞產品的長期效果之間的關系,研究受眾心理,重視新聞媒體對人民群眾在價值觀念方面潛移默化的影響。在自主可控平臺的建設中,平臺對用戶的開放度與平臺治理的安全性之間的張力也要考慮。
第二,在中觀層面,處理好我國新聞傳播體系中四級媒體間的關系。我國長期以來形成的“中央—省—地(市)—縣(區)”四級媒體在資源上各有優勢,發展進度與難點也各不相同。這意味著在進行系統性變革時,需要充分考慮系統中各部分的發展基礎、可使用的資源情況。如一些地市級媒體目前面臨政策扶持力度與自主創業能力都相對薄弱的發展現狀,區縣級媒體則存在著東南部與西北部發展不均衡、內部差異較大的情況。在媒體實踐中,四級媒體之間的合作與競爭一直都客觀存在。有些省級媒體派駐記者在地市開展新聞工作,被地市級媒體視為一種資源搶奪行為,兩級媒體之間產生矛盾,難以開展合作。而我國新聞業要實現“推動主力軍全面挺進主戰場”,[15]主流新聞媒體系統化變革的目標,絕非只是建成幾家新型主流媒體,而是要謀求全面和整體的變革與發展,在服務于國家發展戰略的共同目標下,以主流輿論新格局中的合理分工、協同配合、優勢互補來開展工作。
當前,一些主流媒體自主建設的媒資系統對其他主流媒體、社交媒體設置了保護壁壘。首先,版權資源的壁壘不利于行動主體之間開展合作和進行公平競爭。其次,各個媒體建設的自主可控平臺的數據統計標準各異,如對閱讀量加權計算的方式等各不相同,數據本身的說服力有限,并且因算法不同而難以進行跨平臺的比較。[16]在數據評價方面,難以統籌自有平臺和入駐平臺等不同渠道的發稿情況,造成了新聞媒體內部的割據。這種情況導致一些媒體在進行傳播效果的比較與評價時,只能將某些科技公司運營的第三方平臺的數據作為相對公平的標準。這實際上是把對新聞活動進行效果評價的主動權移交給了第三方平臺,喪失了從生產、傳播到評價這個閉環中最后一個環節的自主權。為解決這些問題,浙江日報報業集團的潮新聞客戶端在數據評價方面做出了初步探索,在客戶端中統計“全網傳播量”,這一指標加權統計了客戶端原創稿件在潮新聞系統內各個平臺中的傳播數據,如潮新聞微信公眾號、微博賬號、短視頻賬號的傳播效果數據,都被納入客戶端傳播數據的統計中,使潮新聞運營團隊可以把握旗下所有傳播渠道的整體傳播效果。這一方式值得借鑒。
第三,在中觀層面,處理好行政扶持與市場競爭力之間的關系。我國文化系統兼具產業屬性和意識形態屬性,文化產品具有經濟商品與精神文化產品的雙重屬性。主流媒體需要在提升社會效益的前提下促進經濟效益的實現,讓社會價值落地為經濟效益和商業價值,[17]進而增強自我造血機能。我國各級政府對于主流媒體的扶持依然很重要,尤其是要盡量幫助媒體走出目前轉型期的困境,但媒體的系統性變革不能單純靠行政扶持來推進,而是要在全媒體、全鏈條的新聞生態下盡早實現主流媒體在信息與服務方面的經濟價值,增強其商業化能力,發展包括商業廣告、內容版權、政務服務、媒體智庫、技術系統輸出等多類別業務,提升其自主搜尋資源與機遇的能力、以全鏈條與個性化營銷為特點的服務能力。總之,新聞媒體要想方設法用好包括行政扶持在內的各種外部力量,通過盤活資源,形成可持續的良好發展態勢。
第四,在宏觀層面,處理好黨和政府對媒體的治理和媒體參與國家治理之間的關系。這里的治理既包括新聞媒體作為被治理的客體、受到黨和國家的規制,也包括新聞媒體作為治理的主體,協助黨和國家對社會進行治理。有研究發現,在國家治理視角下政府與媒體的合作有以下三種典型模式:一是媒體以智庫形式擔任政府外腦,二是媒體代運營政府的政務新媒體賬號,三是媒體與政府一體化發展的區縣級融媒體發展模式。[18]
從中國式現代化社會的系統層面來看,各級政府與當地媒體的關系對媒體變革有突出的影響,黨政機構自身的發展水平,及其對新聞輿論工作的重視程度和管理方式都會直接影響新聞媒體的發展。政府對媒體的治理表現為深化管理體制改革,統籌和打通內容生產和傳播各環節各領域,按照歸口領導、集中統一、高效協調的原則推進管理的一體化。這是以政府內部體制變革為基礎的行動,即統一管理的部門與口徑,也可以理解為政府通過行政手段進一步為主流媒體建設無邊界的社會合作系統,并進一步明確媒體上級管理部門的職權范圍,精簡媒體“向上負責”時所對接的主體數量。主流新聞媒體在協助黨和政府發揮職能、參與國家治理的過程中,也要在堅持社會效益第一、承擔黨和國家重要新聞宣傳與輿論引導等政治任務的前提下,關注社會公眾的現實需求,與公眾進行雙向溝通而非單向告知,并經由媒體作為中介,建立“黨和政府—主流媒體—社會公眾”之間信息、情感、價值觀、社會行動的互動閉環。
綜上,實現中國主流新聞媒體系統性變革,要在總結微觀與中觀層面的改革經驗的基礎上,進一步在宏觀層面將新聞媒體與社會系統的各個組成部分相互嵌入和融合,匯聚全社會各類行動主體的力量,拓展資源配置的廣度、深度,使中國式現代化傳播體系與主流輿論新格局的建設再上一個臺階。主流新聞媒體系統性變革既是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又是推進這項偉大事業的重要保障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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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aths and Challenges of Systemic Transformation for Chinese Mainstream Media
CAI Wen1,2, WANG Hui-yi2(1.Research Center for Journalism and Social Developmen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f system theory, the paper analyzes the progress and development strategies of systemic transformation for mainstream media from three levels: main actors, resource allocation strategies, and societal modernization in China, especially focusing on the main actors and resource allocation-based strategies. On the basis of internal resource optimization and breaking industrial boundaries to achieve resource integration, 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mainstream media should properly deal with several relations in order to further advance systemic transformation, which includes the collaboration between the \"four forces\" of news and public opinion at the micro level, harmonizing the relationships among the \"four levels\" of media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administrative support and market competitiveness at the meso-level as well as properly managing the relationship among the Party (CPC), government's governance on the news industry and the media's participation in national governance at the macro level.
Key words: mainstream news media; systemic transformation; resource allocation
(責任編輯:呂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