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黨報制度是中國共產黨制度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負責領導、組織和管理黨報的專門機構,黨報委員會在黨報制度的構建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文章以黨報委員會為切入點,通過史料梳理,考察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制度形成與演變的過程。研究發現,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制度在黨成立初期初現雛形,在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后和延安整風運動期間發生了兩次較大的變化,最終確立了與“一元化”領導原則相適應的黨報集中管理體制。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 黨報 制度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5)1-087-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5.1.0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共產黨標語口號宣傳及其歷史經驗研究(1921—1949)”(22XDJ012)
作者信息:唐娟(1979— ),女,貴州甕安人,博士,貴州大學傳媒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新聞傳播史研究;方振武(1985— ),男,江西上饒人,博士,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媒介制度研究。
印刷媒介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及發展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一方面,進步報刊對馬克思主義學說的譯介和傳播,為中國共產黨成立奠定了思想基礎;[1]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建黨時期的領袖人物“南陳北李”,均通過辦報積累了社會聲望。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一度將宣傳作為革命的主要手段,[2]黨報更被視為“黨的政策之指導機關”“統一黨員意志的指南”[3](20)與“鼓動群眾、說服群眾、組織群眾的利器”。[4](315)可以說,黨報是中國共產黨早期重要的宣傳、組織和動員工具之一。
國內學界研究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黨刊的成果十分豐碩,但這些研究或聚焦于具體報刊,或偏重對“全黨辦報”“群眾辦報”等辦報理念的考察,鮮見關注黨報的機構屬性與制度屬性,對黨報的組織、制度進行深入考察的研究成果。制度化作為一種過程,是在“組織的歷史進程中發生的”。[5]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制度是如何被構建起來的?其制度邏輯和運作機制如何?要回答這些問題,從組織入手無疑是一條行之有效的路徑。因此,本文選擇黨報委員會作為研究切入點,嘗試運用歷史制度主義的分析框架,對上述問題進行回答。
一、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的開端與框架的確立
黨報是無產階級政黨進行政治組織和革命動員的重要工具之一。馬克思在思考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問題時,就曾論述過報刊的功能。[6]列寧進一步發展了馬克思的學說,把辦報作為建黨的著力點,并提出了“報紙不僅是集體的宣傳員和鼓動員,而且是集體的組織者”[7](128)的著名論斷。列寧認為,黨的報刊事業是黨的事業的組成部分,黨報應當成為黨的機構,接受黨的領導和監督。[7](267-269)1919年3月召開的俄共(布)第八次代表大會強調黨的報刊是“宣傳、鼓動、組織的強大武器,是影響最廣大群眾的無可替代的工具”,[8]并就黨報的黨性原則和集中領導原則提出了明確要求,俄共(布)的黨報制度得以確立。
在共產國際的幫助和指導下發展起來的中國共產黨,受列寧黨報理論的影響,建黨之初即開始探索黨報工作的制度化。黨的一大雖未就黨報問題專門形成決議,但其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對報刊出版工作的領導機關、辦報原則等做出了具體規定:“雜志、日刊、書籍和小冊子須由中央執行委員會或臨時中央執行委員會經辦。各地可根據需要出版一種工會雜志、日報、周報、小冊子和臨時通訊。無論中央或地方的出版物均應由黨員直接經辦和編輯。任何中央地方的出版物均不能刊載違背黨的方針、政策和決定的文章。”[9](6-7)1922年7月黨的二大通過《中國共產黨加入第三國際決議案》,承認共產國際二大通過的《加入第三國際的條件》。第一條關于新聞宣傳出版的規定,主要內容包括“黨掌握的各種機關報刊,都必須由已經證明是忠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可靠的共產黨人來主持”,“一切定期不定期的報刊、一切出版機構都應當服從黨的中央委員會的領導”,“出版機構不得濫用職權,執行不徹底的黨的政策”[10]等。
這兩個文件作為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化的開端,確立了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制度的基本框架。第一,明確了黨報黨刊與黨的關系。黨報黨刊必須接受黨的領導和監管。第二,提出了黨報黨刊的定位與編輯方針。中央和地方的黨的出版物必須與黨的方針政策相一致。第三,規定了黨報黨刊的人員條件,黨報編輯工作須由黨員負責。在此框架下,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隨著革命的深入逐步成形和發展,并設立了專門的組織機構。
二、黨報組織機構的變遷與黨報制度的“改造”
制度具有相對的穩定性,但又處于不斷發展變化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根據革命形勢和客觀環境的變化,動態調整黨報領導機構的組織形態與目標任務。
1. 建黨時期的黨報管理
建黨初期,受條件所限,組織、宣傳等僅有分工,并未成立相應的機構,直到1923年6月在廣州召開的黨的三大才正式設立了宣傳部。此時的宣傳部“主要負責宣傳工作、教育工作。宣傳方面主要是辦中央的黨報——《向導》,后又加了《中國工人》”。[11]1923年10月中央教育宣傳委員會成立。根據《教育宣傳委員會組織法》,其下設的編輯部主要負責報刊及小冊子的編輯工作。教育宣傳委員會編輯部是中國共產黨最早領導黨報工作的專門機構,可視為黨報委員會的前身。隨著國共合作和國民革命的推進,中國共產黨急需加強宣傳優勢以擴大自身影響力。1924年5月,中國共產黨設立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其職能是“主持中央一切機關報”“指導各地參與國民黨報紙的同志”“指導并訓練政治及策略問題的全黨思想”。[3](14-15)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的職能比教育宣傳委員會編輯部的職能有所擴大,不僅管理和指導中共中央的機關報,還對共產黨員參與出版的國民黨報紙肩負管理和指導的職責。①
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是中國共產黨第一個單獨設立的從事報刊領導和管理工作的專門機構,[12]它的設立意在加強黨報管理工作。然而,從1924年9月至五卅運動爆發,“中央宣傳部和《向導》都在一起辦公”,[13]《新青年》雜志沒有正式成立編輯委員會,而《向導》至少在形式上沒有編輯委員會。[14]1925年10月召開的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會議對黨報工作提出嚴厲的批評:“中央機關報《向導》,雖然能夠繼續出版及發展銷路,但《新青年》月刊只出過一期,自第四次大會以來黨報完全未出版一次”。[15]于是,1926年9月,黨通過《關于宣傳部問題決議案》,提出若干整頓宣傳工作的措施,并再次提出“必須設立一編輯委員會”。[16](186)值得注意的是,1925年2月,黨將“對中央出版物如《黨報》《向導》《新青年》《中國工人》等得特別指導和監督,使之日趨完善”[17]列入中央宣傳部的工作計劃,這顯然與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的職能設定相契合。由此可初步推斷,盡管1924年黨就提出設立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但在黨的五大前,該機構可能“只有一個名稱,而沒有實際的工作”。[16](186)究其原因,除了大革命時期黨內重組織、輕宣傳的風氣之外,人力和財力的匱乏也使得當時的中國共產黨難以支撐一個專門的黨報管理機構的運轉。因此,這一時期的黨報工作尚未實現真正的組織化和制度化。
2. 黨報委員會的建立
大革命失敗后,為適應革命形勢的急劇變化,1927年5月,中央決定成立中共中央黨報委員會,主要負責黨所創辦和經營的機關報刊,這是“黨報委員會”這一名稱首次見諸正式文獻。[18]隨后召開的八七會議改組了中共中央領導機構,通過了《黨的組織問題議決案》,提出“應當按期出版秘密的黨的政治機關報,而傳播于中國。機關報之黨報委員會,由政治局委任之”。[9](302)
1927年12月1日發出的《中央通告第十七號:關于黨的組織工作》清晰地說明了黨報委員會在中國共產黨組織體系中的地位(見圖1)。
彼時,黨報委員會直接隸屬于臨時中央政治局,與組織局、職工運動委員會成三足鼎立之勢,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對黨報的倚重。這次機構調整后,黨報在整個黨的組織系統中的地位得到提升。然而,制度的設計與實踐之間存在較大差距,中央、地方都出現了宣傳部、黨報委員會互相代替、權責不清的情況,甚至“有些有黨報的省委,整個宣傳部的力量完全用在編輯黨報上”。[19](264-266)針對這些問題,1929年6月,黨的六屆二中全會通過《宣傳工作決議案》,區分了黨報委員會與宣傳部的組織職能,明確黨報委員會負責管理中共中央理論刊物《布爾塞維克》、中共中央機關報《紅旗》與《上海報》,中央宣傳部是全國宣傳教育工作的最高指導機關。[3](59)1930年5月,《紅旗》登載了第一份以黨報委員會名義發出的文件——《中共中央黨報通訊員條例》。[3](64)
3. 黨報委員會的“改造”
黨的六屆二中全會雖然從組織結構方面進一步完善了黨報體制,但共產國際對這一時期黨的黨報工作并不滿意。1930年8月,共產國際東方部在《中國共產黨的最近組織任務》中,指示中國共產黨要將“加強中央機關報的政治領導”作為重要任務,并提出了若干具體指導意見。[4](596-602)黨的六屆四中全會后,從莫斯科歸國的王明、張聞天、秦邦憲等人開始在中國共產黨內部推行制度改造,[20]黨報制度也在改造之列。這次改造全面學習聯共(布)經驗,以加強黨報對實際工作的領導作用為主要目標。1931年1月至4月,中央連續下發了五個與黨報工作有關的文件,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報領導作用的決議》。該決議首先強調了黨報在全黨的領導地位;其次,重申成立中央黨報委員會“負責中央黨報一切領導”,[3](71-73)黨報的印刷和發行工作交由中央出版部負責;再次,明確了《紅旗日報》《實話》《布爾塞維克》《黨的建設》四家機關報的定位,各機關報分別設主筆一人,由四位主筆組成中央黨報編輯處,統籌中央黨報的編輯工作;最后,要求各省委根據決議討論地方黨報的具體工作計劃,“執行黨報工作中的轉變”。這次調整,初步厘清了黨報委員會與宣傳部之間的關系,基本形成“黨報委員會與宣傳部各司其職的穩定架構”,[21]并提出建立中央—省委—地委(區委)—縣委四級黨報系統、黨報通訊網和發行網的設想,推進了黨報的組織化和制度化。
1933年1月,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遷到江西瑞金,新的中共中央局組建后仍設立黨報委員會,負責編輯出版中共蘇區中央局機關報《斗爭》,并管理和指導蘇區各級黨報工作。[22]長征時期,黨報出版工作一度停滯,組織機構也被打亂。中共中央1937年1月到達陜北后,恢復了作為領導新聞、出版、發行、印刷機關的黨報委員會。[23]
4. 黨報委員會的“退出”
延安時期雖是中國共產黨黨報黨刊發展的繁盛時期,但在抗日戰爭、國共關系、黨內斗爭等復雜的政治形勢影響下,中國共產黨宣傳系統在這一時期頻繁調整政策,黨報委員會的職權也在調整之列。1939年3月成立的中共中央出版發行部,負責《中國婦女》《新中華報》《解放》周刊等報刊與馬列主義書籍出版工作,承擔了黨報委員會原有的大部分職能。1940年10月,中央宣傳部在《關于充實和健全各級宣傳部門的組織及工作的決定》中,明確由黨的宣傳部門“領導和組織黨報的出版與發行”,且提出“黨報委員會在一般情況下亦可歸宣傳部管理”。[24]自此,宣傳部與黨報委員會與從平行關系轉為隸屬關系。
從1941年3月開始,《中國青年》《中國婦女》《中國工人》《解放》《共產黨人》等一批刊物陸續停刊。1941年5月,中央決定將延安《新中華報》與《今日新聞》合并,出版《解放日報》,“一切黨的政策,將經過《解放日報》與新華社向全國宣達,《解放日報》的社論,將由中央同志及重要干部執筆”,從形式層面和內容層面加強了中央對黨報的領導。1941年7月4日,中宣部發出指示,要求“報紙雜志的領導,應統一于黨的宣傳部……黨的委員會及主要負責人應定期直接檢查宣傳部此項工作并加強其領導”,[25]從制度層面強化了中宣部對黨報的全面、統一領導,弱化了黨報委員會的職權。
皖南事變后,為加強宣傳輿論工作,中共中央創辦了《解放日報》。《解放日報》作為中國共產黨創辦的第一張大型日報,與新華社一起,歸口中央黨報委員會領導。[26]與《新中華報》相比,《解放日報》的形式和內容都有較大改觀,但其編輯方針、社論寫作等方面仍存在不少問題,毛澤東對此提出嚴厲批評,稱其“不是黨報,而是社報”。1942年3月,毛澤東直接領導和推動了《解放日報》的改版工作。[27]1942年3月16日,中宣部發出《為改造黨報的通知》,指出改版的目標是使黨報成為“真正的”“戰斗性的”黨報。[3](126-127)1942年9月,中共中央西北局通過《關于〈解放日報〉工作問題的決定》,就黨委如何領導黨報、各級黨組織如何利用黨報、管理通訊員等做出了具體規定,要求“西北中央局按月討論《解放日報》關于邊區問題的宣傳方針一次,《解放日報》編輯部派人經常參加西北中央局的各種會議,西北中央局派人出席報紙編輯部會議”,各級黨委要“定期的檢討自己對《解放日報》所做的工作,并將討論情形報告西北中央局”,“組織與幫助各地黨員干部經常讀黨報”等。[3](132-134)隨后,中共中央將《解放日報》的改版作為黨報改造的典范進行推廣,要求各地“仿此辦理”,[3](121)各地黨報紛紛以《解放日報》為樣板進行改革。可以說,《解放日報》改版作為中國共產黨黨報史上的標志性事件,重新確定了黨報與黨組織的關系及其在結構中的位置,“從思想和管理制度上實現了黨對黨報的絕對領導”。[28]在全新的“完全黨報”模式下,黨報委員會已“名存實亡”。
1943年3月2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關于中央機構調整及精簡的決定》,設立中央宣傳委員會,毛澤東任書記,王稼祥任副書記,統管中央宣傳部、解放日報社、新華社、中央黨校、文委、出版局,中央黨報委員隨之撤銷。[29]報刊、出版、宣傳等原來分權于多個部門管理的中國共產黨宣傳體系,從此歸口中央宣傳部統一管理,與黨的“一元化”領導原則[30]相適應的、高度組織化的黨報集中管理體制基本確立。黨報委員會機構沿革見表1。
三、黨報干部群體的構成及其特點
一切制度的建構與運作都依賴于人的活動,黨報領導機構的負責人及各機關報主筆是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得以運轉的關鍵群體。
1928年7月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規定黨的中央機關報的編輯由黨的中央委員會指定,省委、縣委出版的黨報編輯由同級黨委指定,[31]此前的八七會議已明確黨報委員會“由政治局委任之”。中國共產黨雖然并未明文規定黨報委員會(編輯委員會)負責人的任職資格,但從下頁表2可見,該機構的負責人一般由中央重要領導人擔任,且一般為中央機關報主編,這是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在人事安排方面的重要特征,也是“黨管黨報”原則的重要體現。在七位黨報委員會(編輯委員會)的書記或主任中,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曾經擔任過中共中央主要領導人,蔡和森、彭述之、瞿秋白、李立三、張聞天均在擔任中央宣傳部部長的同時,兼任過黨報委員會負責人和機關報主編。這一特征的形成,除了中國共產黨在創建初期人力有限,干部身兼數職的情況比較普遍外,還由于黨報系統與宣傳部系統在職能上多有重疊和交叉,這樣安排便于統籌協調兩個系統的工作。如擔任黨報委員會負責人時間最長的張聞天,他1931年年初從莫斯科回國后,先后被中央任命為中央宣傳部部長、黨報委員會書記,臨時中央政治局成立后又擔任了常委。張聞天在負責黨報工作期間,主管宣傳、鼓動工作,創辦了中央機關報《紅旗周報》《斗爭》并擔任主編。同時,他也是機關報的主筆,以思美、哥特、洛夫、洛甫等化名在報紙上發表了大量社論、文章。[32]
黨報委員會(編輯委員會)的負責人大多接受過較完整的高等教育并有留學經歷。如彭述之先后在北京大學、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張聞天畢業于南京河海工程專門學校,留學于莫斯科中山大學;博古先后在上海大學、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蔡和森、李立三中學畢業后,曾赴法國勤工儉學;瞿秋白畢業于北京俄文專修館,曾擔任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駐莫斯科特派記者,游學于莫斯科中山大學。①這些經歷使他們具備較高的知識水平和理論素養,尤其熟稔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他們從事黨報領導和管理工作后,黨報的理論教育功能得到加強,但卻日漸出現脫離實際的傾向,主要表現為黨報文章“沒有起到領導的指示作用”“不能回答一切實際工作中的問題”等。[3](71)
黨報領導機構的人員規模與配置的調整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在不同時期對黨報工作的重視程度。黨報委員會/編輯委員會的成員主要為中央各機關報刊主編,人員最少時僅3人,最多時達到23人。如1924年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設立時,成員僅瞿秋白、彭述之、惲代英三人,1928年10月,黨報委員會由7名政治局委員加上《布爾塞維克》《紅旗》兩報總編輯2人,共9人組成。[33]1929年6月,黨的六屆二中全會明確“黨報委員會在中央以政治局全體委員充當,在省委及地方黨部應以全體黨委充當”,[3](59)1931年,黨報委員會的成員則多達18人。這種安排雖保證了黨報的管理主體在組織安排上趨向統一,提升了黨報委員會在整個黨組織中的權威,但削弱了黨報委員會作為一個獨立機構運轉的效能。延安時期,隨著黨報委員會職能的調整,以及報刊的裁并,人員也出現了頻繁調整。
四、黨報工作制度的建構與運作
組織的健全固然是制度得以實施的必要條件,“黨的組織內應當有堅強的內部紀律”,[19](229)才能確保制度的有效運行。中國共產黨早期的宣傳管理機構存在執行力不足、運行效率不高的缺點,[21]其根源除人力不足之外,還在于缺少一套行之有效的規范。從1923年到1943年,中國共產黨陸續出臺了近20個關于黨報黨刊的管理決策與制度文件,逐漸發展出一套維系黨報運轉的制度體系。
1. 雙重領導制度
中央教育宣傳委員會成立之時,明確規定“各地方委員會中當選定一人負教育宣傳工作之責,其工作之指導權除屬于地方委員會外,同時直接屬于教育宣傳委員會”。[3](6-11)這里不難看出,其實行的是雙重領導制度。中央教育宣傳委員會、地方委員會同時對地方教育宣傳委員進行指導,但在中央統一領導下,中央與地方黨委的職能權限缺乏明確劃分,這種雙重領導如何實現較為模糊。
1927年中央黨報委員會成立后,中央要求地方黨委也要成立黨報委員會。中央黨報委員會由黨的最高領導機關領導,直接對黨的中央政治局負責,地方黨報委員會接受中央黨報委員會和地方黨委的雙重領導。然而,就當時中國共產黨組織發展的狀況而言,中央一級機構、人員設置尚不完善,地方一級的組織情況則更為窘迫。上海區委宣傳部尹寬就曾抱怨道,宣傳部不足三人,工作難以為繼。[34]同屬宣傳系統的地方黨報委員會人員與運行狀況也并不理想。在各中央分局中,僅北方局設置了黨報委員會,省委、區委兩級設置黨報委員會的就更少,且地方黨報委員會發揮的作用十分有限。在上海,區一級的黨報委員會被認為是一個受到忽視的“不健全的組織”,因而不能使黨報真正成為“宣傳與組織的一個最有效的工具”。[35]
2. 請示報告制度
請示報告制度是中國共產黨黨報制度的一大特色,是保證中央對黨報全面領導的重要制度。該制度早在建黨時期就已發端。1923年頒布的《教育宣傳委員會組織法》規定,編輯部當向委員會“報告出版成績——某種刊物已出幾期,此月中所注重之問題何在,何故注重于此數問題”。[3](6-11)后來建立的中央機關報編輯委員會“只對中央全體大會報告,遇有必要時,更可以向全國大會報告”,中央編輯委員會“至少每月開會一次,報告中央及各地黨的、工會的機關報狀況”。[3](30)
1926年9月,中共中央在《關于宣傳部工作議決案》中,明確要求各區委和地委必須每月向中央宣傳部報告若干事項,其中與黨報有關的內容包括:“報告地方所出各種刊物期數及當時的中心口號……各種刊物,應按期快郵遞寄中央宣傳部”,“報告中央各種刊物在當地的影響(各地同志或非同志對于中央刊物的批評或思想政策上指導的需要)”,“報告當地同志對中央刊物(《向導》《新青年》《勞農》)上的政治的理論的工農的通信共有幾篇及其目錄”。[16](192-193)對地方報告的時間、內容規定非常具體。但由于受當時條件的制約,這些制度并沒有完全得到貫徹執行。《解放日報》改版后,1942年8月29日的中央政治局會議強調,“必須改變重大問題不事先請示中央的做法,報社的日常政策須在中央會議上作通知”,委托博古、陸定一協同王稼祥、陳正人起草黨報工作條例。直至1948年6月,中共中央通過《關于宣傳工作中請示與報告制度的決定》,黨報的請示報告制度才得以完善和確立。
3. 審查與檢查制度
審查與檢查制度既包括黨報內部的審查與檢查,也包括中央對地方黨報的審查與檢查。
從表1可知,在最初的制度設計中,對機關報和地方黨報的審查和檢查是黨報委員會(編輯委員會)的重要職能。但這種審查和檢查究竟如何進行,卻沒有明確的規定。審查標準不一,有的文章甚至沒有經過嚴格的內部審查程序便在黨報刊登出來。如鄭超麟就回憶道,他將《向導》編好,送給主編彭述之過目,“他有時看看,有時就不看”,而《布爾塞維克》的編輯委員會則只是“虛設”。[36]在中央黨報委員會制定的《中共中央黨報通訊員條例》中,對通訊員稿件的審查作出規定,“各省通訊員寄給中央黨報委員會的稿件,最好先經各該地黨部審查。但若因其他同志工作過于忙碌不能迅速審查的時候,則必須很快地將稿件寄來,不能堆壓遲誤。”[3](64)從文字表述來看,對通訊員稿件的審查要求沒有強制執行性,政策彈性較大,稿件時效的重要性高于審查。在地方,目前公開可獲取的文獻中,也僅看到河北省委黨報委員會在1932年對河北省委機關報《北方紅旗》內容進行檢查的記載。[37]
《解放日報》改版后,黨報的內部審查和檢查制度進一步完善并日趨嚴格。中共中央西北局在《關于lt;解放日報gt;工作問題的決定》中明確要求:“各機關學校負責同志對于所屬機關學校人員,在報紙上發表的消息和稿件,均應負審查的責任,并應在稿件上簽字。”[3](132-133)此外,在陸定一的推動下,黨報還建立和健全了一系列內部制度,包括檢查報紙,制定報紙檢查條例,公布檢查結果,通知有關各方,對出現錯誤的原因有關部門和個人要做出答復,也可以提出不同意見。審查與檢查制度的建立與實施,能夠確保黨報的內容生產在黨組織的指導和監督之下進行。
4. 通訊員制度
通訊員制度是指中國共產黨關于組織、管理、培訓各級黨報通訊員的一系列通知、條例、規定等。通訊員制度的創設充分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蘇俄黨報制度的“移植”與創新。八七會議之后,為解決黨報脫離地方工作實際,不能深入群眾的問題,中國共產黨開始重視通訊員工作,并將其納入黨報委員會的職責。1929年6月,黨的六屆二中全會通過的《宣傳工作決議案》強調:“建立與訓練工農通信員,是地方黨部與支部共同應負的責任”,并要求黨報委員會協同黨部召開工農通訊員會議,指導通訊員工作,使通訊員成為支部與黨報間的橋梁。[3](53-54)1929年12月,中共中央發布《中央黨報通信員條例》,強調在各省及各重要區域建立通訊員隊伍的重要性,規定了黨報通訊員的選任、職責及其工作方式。[3](62-63)1930年5月,中央黨報委員會頒布《中共中央黨報通訊員條例》,對通訊員工作做出了更為具體的規定。依據《中共中央黨報通訊員條例》,通訊員在 各省黨部負責黨務工作同志中至少設立一名,在該省重要工業區或蘇區亦相應至少設立一名;通訊員做本地的系統通訊須三月一次,針對個別事件的臨時通訊須每月一次;各省委負責審查、督促和指導通訊員工作;中央黨報委員會了解掌握各地通訊員情況,并負責指導通訊員工作。[3](64)這兩個條例形成了早期黨報通訊員管理的制度框架。[38]
1931年發布的《中共中央政治局關于黨報的決議》,要求“建立中央黨報的通訊網,指定各地同志負責通信……建立工農通訊員及讀報班”,且明確此項工作由黨報委員會負責。此后,中國共產黨逐步將黨報通訊員從黨內擴大到黨外。延安時期,通訊員制度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聞實踐中進一步完善,推動了通訊員隊伍的迅速壯大和多層級通訊組織網絡的建立。20世紀40年代,隨著黨報委員會職權的逐步弱化,通訊員隊伍在組織上受黨的各級宣傳部領導,在業務上受報社編輯部指導,[39]審查、會議、匯報、評比等制度逐步健全,確保了黨對通訊員隊伍的統一領導與通訊員工作的有效開展。
結語
媒介制度在本質上反映著媒介得以運作的政治體制。黨報不僅是中國共產黨重要的政治宣傳媒介,亦是黨的政治制度體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黨報委員會作為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報刊管理的頂層機構,其從建立到發展再到“退出”的過程,展現了中國共產黨早期黨報制度形成與演化的脈絡。隨著黨報的雙重領導制度、請示報告制度、審查制度、通訊員制度等一系列制度體系的形成,規范了黨報黨刊的新聞實踐,強化了黨對黨報的絕對領導權,推動了與黨的“一元化”領導原則相適應的黨報集中管理體制的形成。可以說,黨報制度變遷的過程,既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蘇俄新聞管理經驗的模仿,又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在新聞管理上的制度創新探索。需要注意的是,制度變遷來自內部和外部的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在未來的研究中,還可以在具體的歷史情境下,對黨報制度和其他制度的關系、黨報制度與黨報實踐的相互影響等問題作進一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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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the Early Party Newspaper Syste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Take the Party (CPC) Newspaper Committee as the Center of the Investigation
TANG Juan1, FANG Zhen-wu2(1.School of Media and Communication, Guizhou University, Guiyang 550025, China; 2.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Nanchang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1, China)
Abstract: The Party (CPC) newspaper system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syste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s a special organization responsible for leading, organizing and managing the Party newspaper during the New Democratic Revolution, the Party Newspaper Committee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Party newspaper system. Taking the Party Newspaper Committee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is paper reviews 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the early Party newspaper syste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rough historical data. The study found that the early Party newspaper syste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nitially took shape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Party's founding, and two major changes took place after the Fourth Plenary Session of the Sixth Central Committee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nd during the Yan'an Rectification Movement. Eventually, a centralized management system for Party newspapers that was compatible with the principle of \"unified\" leadership was established..
Key words: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Party; Party (CPC) newspaper; system
(責任編輯:侯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