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2月26日起,正陽門箭樓恢復對外開放,參觀者可以登上城樓欣賞這座古建筑的建筑設計之美,領略南北中軸線的魅力;還可以通過箭樓內部舉辦的中軸線展覽,體會這座城樓在北京中軸線上和北京歷史上的獨特地位與影響。正陽門是北京前門的官稱,在古代,北京的正陽門是一個建筑整體,由城樓、甕城、箭樓、閘樓以及與之聯系在一起的跨護城河的橋、橋前的牌樓、甕城內的輔助設施等組成。說得更為具體點,“四門三橋五牌樓”構成了正陽門。
說到正陽門,需追溯北京城的歷史。元大都時期,大都城的正門稱為麗正門,大概位置在今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元明更替,明永樂十七年(1419)將元大都南垣南拓重建,中間辟門仍用舊名“麗正門”,取自《周易·離卦》“重明以麗乎正,乃化成天下”之義,于永樂十九年(1421)竣工,當時只有一座城樓。到明正統元年(1436)重建城樓,同時增建甕城,在甕城的南端與城樓相對建了箭樓,箭樓下開了門洞,成為皇帝專屬的城門。而在甕城東西兩側修建的閘門,成為普通百姓出入的城門,于正統四年(1439)竣工,更名“正陽門”。由此形成了有城樓、箭樓、兩座閘樓的四座進出的城門,這就是通常說的“四門”。
正陽門歷朝都有不同規模的修葺。封建帝制時期的最后一次修繕是光緒二十九年(1903),袁世凱、陳璧奉旨重修正陽門城樓、箭樓。其時,工部收存的各城門工程檔案均被洋兵所毀,正陽門城樓只得按崇文門規制放大修建。因崇文門箭樓亦被八國聯軍焚毀,正陽門箭樓即按宣武門箭樓規制放大修建。據《正陽門工程奏稿》記載:重建正陽門城樓、箭樓總共用銀四十三萬三千兩。“惟正陽門于庚子之役被焚,嗣經修筑,猶頗壯麗。”[1]
誰也沒想到,到了民國時期的1915年,交通總長朱啟鈐主持了正陽門改造,用大總統袁世凱送的銀鎬刨下了城墻上的第一塊磚。正陽門甕城及甕城上的閘樓被拆除,正陽門箭樓孤懸在城門之外。在甕城和南城垣相交的地方,也就是正陽門城樓的兩側,各開寬9米、高8米的門洞兩座,原甕城墻基址上修筑了兩條寬20米、兩側設人行道的馬路。《北京的城墻和城門》的作者、瑞典人喜仁龍就認為,箭樓“用一種與原來風格風馬牛不相及的方式重新加以裝飾”,“那些有幸能看到當初帶有甕城、甕城門和甕城場地的前門原貌的人,看到如此多的古建筑被大規模拆毀,無不感到痛惜;但他們也承認,原有狀況無論是從衛生或是交通的觀點來看,都是不能容忍的”。[2]改造后的正陽門使南北中軸線中段的交通擁堵狀況得到緩解,新鋪設的街道從城樓兩側新辟的通道穿過,將內城和外城直接溝通起來,封建帝都核心地帶對商業的限制、人流的限制所產生的封閉狀態,也隨之徹底改觀,極大地便利了交通運輸,也帶來附近地區的市場興旺、人流物流的發達,這一帶由此成為民國時期北京城市的核心地帶。
說到正陽門箭樓前跨護城河的橋,一直存在著是一座橋還是并排三座橋的不同觀點。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分歧呢?一種主要來自民間通常說的“三橋”,認為正陽橋由三座橋組合而成,與天安門前金水河上的橋大體是一致的,至少是相似的。有些文獻也是這樣寫的,如《燕都叢考》第二章“城池”所載“正陽門外跨石梁三,余八門各一”[3]。較為權威的《北京市志稿》的“名跡古物三”中記載:“跨護城河有橋,甃以文石,中為馳道,南有坊,顏曰正陽橋。正陽門外跨石梁三,余八門各一。”[4]另外,持有這種觀點的主要是建筑規劃部門的一些專家,強調“正陽門外有三架石拱橋跨于向南突出半圓形的護城河之上”。從古代橋梁史的發展來看,現存的古橋中有代表性的趙州橋(寬9米)、北京的盧溝橋(寬9.4米)、天安門前金水橋正中的御路橋(寬8.55米)、北海的金鰲玉橋(寬9.48米),包括700多年以前的萬寧橋,其寬度均沒有超過10米的,如果正陽橋是一座橋的話,那么它的寬度就是奇跡了——成為古代留存至今最寬的一座橋,這從建筑施工的方法上看是有一定難度的。再有,現在留存下來的一些圖像文獻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唐土名勝圖會》,書中介紹了清乾嘉時期北京都城的情況,其中有大量插圖版畫,成為研究與了解那個時期的重要文獻。其卷四有《正陽門圖》,從圖中可清晰地看到正陽橋乃是由三座獨立的橋構成。
除了《唐土名勝圖會》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不同時期的圖像,確是不一樣的。在《康熙南巡圖》和《乾隆南巡圖》中的正陽門橋,則是一橋分三幅。到了清末,有了攝影技術以后,從1872年英國攝影師約翰·湯姆遜留下的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橋上的結構,即橋上由橋欄做的三道分區。其后的照片,正陽橋的畫面看得更為清楚。橋面和中間的御道連為一體,御道兩側的欄桿清晰可辨。通過照片,我們對正陽橋一橋分為三幅,或者說一橋分為三道的結構是看得很清楚的,與清代留存的繪圖基本一致。參照文獻與照片,得出結論:正陽橋中間為御路,御路兩側由石欄桿相隔,欄桿望柱頭為坐獅,南北端設靠山獸;兩邊路欄桿為蓮瓣望柱頭,羅漢欄板,兩端隨雁翅撇八字,前置抱鼓石。

在清代末年,正陽橋下河道填平后,橋幾乎淹沒于周邊的商鋪中,只殘留中間兩排分道欄桿和橋兩側的護欄。民國以后,前門地區經歷了前所未有的變革,最先撤去了內側標志為御路的石欄桿,當時的文獻記載:“正陽門外之橋,始為穹形,民國八年改筑,改為平形,面積加寬,合而為一,間而為四,以分來往,亦非復前時之舊。”[5]請注意,筆者這里也有此次改造將過去三橋“合而為一”的原文抄錄。1919年市政公署留存有橋的檔案勘測記錄:“橋面寬十丈三尺,長七丈五尺,兩端雁翅各長三丈一尺,寬十一丈一尺五寸;兩端海墁石各長一丈零五寸,寬十二丈二尺六寸。”這是工程承包方上報的尺寸,當時橋面已殘損,測量未必準確。民國初年已頒令1尺為32厘米,橋寬為33米,長24米,雁翅寬為35.68米,正好與牌樓通面闊相對,從照片比例看,橋中路與牌樓明間相對。[6]
1919年,北洋政府對正陽橋進行了改造建設。為不妨礙交通,分兩期進行,先改造西半部,再改造東半部,加寬橋身,兩側添加步道,橋身加寬9米,兩側又新做水泥羅漢欄板,拆去磚拱,改為鋼筋混凝土;為通行有軌電車,降低橋拱高度,使其與道路相平,拆去橋上石欄桿,四角立鐵制燈柱。1924年后鋪設了有軌電車軌道,路面仍是斜面鋪條石,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拆去條石,改為瀝青路面。20世紀70年代隨著護城河改暗河,正陽橋從地面消失了。
五牌樓的名字源于正陽門前的正陽橋牌樓,為六柱五開間的建筑樣式,始建于明正統元年(1436),與北京城垣及正陽門相伴而生。在北京人的心目中,前門五牌樓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正陽橋牌樓從明正統四年(1439)建成以后,包括清代近300年中,依常例有過多次的修繕、改建,一般的說法是基本上沿襲明朝形制。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原所長王世仁先生根據文獻細數了正陽門牌樓規制的變化[7]:明代后期牌樓的明間偏北,兩梢間偏南,次間呈八字格局,屋頂多了四個夾樓,為五間九樓式。清康熙十八年(1679)京師大地震后,牌樓重建,屋頂為灰瓦綠剪邊,五樓皆為歇山頂;乾隆四十五年(1780)五月,正陽門外火災,災后牌樓重建,頂部為廡殿頂,鋪綠琉璃瓦,可能就改變了屋頂形式和顏色。道光二十九年(1849)又有火災,牌樓再次受損,額枋嚴重劈裂、下垂、拔榫,修繕時撤去了雀替下的云墩,在額枋下加抱柱支頂,同時加鐵兜、拉桿,防止額枋繼續下垂劈裂。1906年箭樓修復,五牌樓仍保持大約道光時修繕的原狀。
清朝覆亡后,滿漢兩種文字的“正陽橋”匾換成只有漢文的新匾,其余變化不大。但是仔細核對史料發現,五牌樓的尺寸是有變化的。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館藏的清代乾隆二十七年(1762)關于正陽門牌樓的奏銷黃冊內,記載了正陽門牌樓的建筑規制:“正陽橋牌樓一座,計五間,內明間面闊三丈一尺,二次間各面闊二丈二尺六寸,二梢間各面闊一丈七尺七寸。明間中柱露明高四丈一尺一寸,次間中柱高三丈三尺六寸,徑二尺,邊柱露明高二丈七尺六寸,徑一尺八寸,俱下埋,深五尺九寸……”[8]民國二十四年(1935)留存的五牌樓改建的施工圖現存北京市檔案館。把相關的數據進行比較后,如下表所示。

雖然這些尺寸的變化不排除資料記述的誤差、尺寸運用的誤差,但其差距仍是明顯的,對于如此重要的正陽門、正陽橋而言,是值得重視的;對了解由此帶來的前門大街的歷史演變,也是值得重視的。
1924年有軌電車2號線通過五牌樓,車輛從牌樓明間穿過,上有電線,下有軌道,牌樓損毀嚴重。1935年1月11日,舊都文物整理委員會成立,隨后北平文物整理實施事務處成立,北平市市長袁良親任處長,工務局局長譚炳訓擔任副處長,推行“故都文物整理實施計劃”,五牌樓被列為“整理”對象之一。1936年拆除木牌樓,撤去抱柱和斜戧柱在原址重建,屋頂以下結構全部改為鋼筋混凝土。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五牌樓也發生了一些變化:1955年被拆除,此處有40年無牌樓的歷史。1996年在原牌樓以南,跨街新建了一座五牌樓。由于當時前門大街通行車輛,新建五牌樓兩邊的兩根立柱落地,中間四根立柱做懸空的“垂柱”處理,像是垂花門的垂頭,用黃琉璃瓦頂,額題為“前門大街”。新建的五牌樓無論是在保存歷史信息還是展示景觀藝術方面,都有較大差距,于2006年被拆除。之后,為迎接2008年奧運會,北京市政府將前門大街改造為步行街,為復建舊時的牌樓奠定了基礎。2008年,北京市政府按1935年的資料在原址復建了五牌樓。
前門的禮儀功能非常突出,曾是老北京城“九門之首”的“國門”,又因位于內城正中,相對皇城而言,被稱為“前門”。明代皇帝出城祭天必經此門,清代禮制愈加完備,正陽門箭樓之門僅皇帝御駕可以通行。正陽門的地理位置和形制奠定了它禮儀之門的地位。說到前門,曾有個老牌子的香煙叫“大前門”,商標的圖案是前門的箭樓,而真正的前門樓子是指前門的城樓。民間有“前門樓子九丈九”的傳說,真的是九丈九嗎?
民國五年(1916),瑞典學者喜仁龍第一次對北京的所有城墻和城樓進行實地測量,并繪制出測繪圖。正陽門城樓的測量結果是通高42米,如果換算為營造尺,約合13.44丈,遠遠高于九丈九,和相傳“前門樓子九丈九”的說法不一致。
2005年,北京市古代建筑研究所利用先進的測量儀器對正陽門城樓又進行了測量,獲得了更為精確的數據:正陽門城樓通高(從地平線到門樓正脊上皮)43.65米,約合13.97丈,再次否定了“前門樓子九丈九”的說法。因而結論是:“前門樓子九丈九”只是個虛數。“九”為陽數的極數,是單數最大的數,“九”在中國是個崇高的吉祥數,象征著至尊至大,多用于帝王,用在“九門之首”的“國門”正陽門上,象征正陽門至高至大。
然而,我們在留存的檔案文獻中發現了不一樣的權威解讀,即前門樓子就是九丈九。1901年正陽門城樓被占領的英軍焚毀,1903年開始修建,當時的直隸總督袁世凱、順天府尹陳璧就復建正陽門城樓一事留下了奏疏。其大致的意思是正陽門城樓沒有資料留存,只有比照崇文門和宣武門尺寸進行修復,并進一步查考了正陽門與這兩門的關系:“查正陽門大樓舊址面寬十三丈另六寸,較崇文、宣武兩門大樓面均增二丈有奇……今擬除城身不計外,正陽門大樓自地平至正獸上皮止,謹擬九丈九尺,較崇文門大樓高一丈六尺二寸,較宣武門大樓高一丈六尺八寸。”[9]這些文字可以清晰地證實正陽門城樓為九丈九尺,而且絕不是大約的數字,所比照的崇文門和宣武門高度均有“二寸”和“八寸”的單位。文中關鍵的表述是“今擬除城身不計外”。也就是說,這“九丈九”是從城臺之上到屋頂最高處計算的。由此可見,正陽門作為“國門”的建造,是非常有講究的,其尺寸不是隨意而為的。在這篇奏疏中,有正陽門乃所系“拱衛宸居”“為中外觀瞻”“固若金湯”“垂之永久”的文字,同時必須是“輔弼吉星”,這“九丈九”看來不是說說而已。
如今的正陽門是北京中軸線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遺產構成要素,突顯了不同凡響的歷史文化地位和現代文明的魅力。
注釋及參考文獻:
[1][9]盧迎紅.北京都城城垣文獻資料匯編[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330.
[2]喜仁龍.北京的城墻和城門[M].宋惕冰,許永全,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7:99-101.
[3][5]陳宗蕃.燕都叢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1:28 .
[4]吳廷燮,等.北京市志稿[M].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453.
[6][7]王世仁.北京正陽橋及牌樓述略,北京文博叢刊,2008(6):90,80-90.
[8]鄭海鑫.百年滄桑正陽門[N].中國檔案報,2018-01-12(4).
作者單位:北京市地方志編委會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