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學院高能所地下的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1988年10月首次實現正負電子對撞)是華裔物理學家李政道推動建成的。憑借這一“國之重器”,中國成功躍上世界科技前沿大舞臺。鮮為人知的是,對撞機工程有一個日后與普通人日常息息相關的“副產品”——促成了中國第一條64K互聯網專線的開通。
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一開始運行,就吸引了世界高能物理學界的目光。
1990年底,“高能物理所與斯坦福直線加速器中心(SLAC)合作備忘錄”正式簽署,北京譜儀(BES,對撞機的大型探測系統)由此成為第一個由我國主導的國際合作組實驗。在高能所的小院里,出現越來越多的外國面孔,美國研究人員經常在兩國間飛來飛去,沒有互聯網,只能把數據拷進磁帶背來背去。
“我們用最小最輕的磁帶,每次還得裝一大皮包,一過海關就被查,外國人講不清楚,趕緊打電話給我,中國科學院就得派人過去,給海關解釋,這是高能所的實驗數據……”
今天,我們早已習慣了互聯網的存在,曾在SLAC實習、1988年進入高能所的許榕生講述的這些往事仿佛笑話。可當年的美國人著實發了一堆牢騷,有人提出:“為什么不搞個網絡?直接傳數據就完了!”
BES合作組首任負責人沃特·托基曾和許榕生聊過在中國建一條高速網絡的話題,他的擔心有兩點,一是中國的技術條件發展得如何,二是中國政策允許不允許。當時,高能所只有兩條大號電話線進行對外聯絡。所謂的“大號電話線”,每條速率只有4.8K。“發個郵件還湊合,傳一篇文章就夠嗆。”許榕生說,“那時的網絡線路就像傳真機,并非24小時通暢,要用時必須先呼叫,對方應答了才能傳郵件,并且費用昂貴。”
托基設想的高速網絡不一樣,這是一條從北京高能所直達SLAC的互聯網專線,速率達到64K,一旦接通,中美兩國科學家24小時隨時可用。
1991年春天,互聯網專線建設終于提上日程。熟悉計算機網絡的許榕生,從實驗物理中心被調到高能所計算中心,扛起了開通互聯網的重擔。
許榕生到北京電報大樓詢問:能不能提供接入互聯網的服務?大廳工作人員一臉茫然。許榕生只好換了個問法:“能不能申請一條64K的專線?”這次工作人員“聽懂”了,反問為什么要用專線?你們多弄幾條大號電話線不就可以了嗎?許榕生回答,電話線不行,我們需要24小時傳輸數據。
經過打聽,許榕生得知已有8家租賃64K專線的用戶,都是跨國公司。這些公司租賃專線,用來打電話、發傳真。然而,當工作人員得知高能所在四環外,立刻搖頭:“把表先填了吧,等專線可以用了你們再交錢。”
這一等就沒了動靜,從1991年秋天到1992年春天,申請專線的事毫無進展。許榕生仔細打聽才知道,北京市當年的光纖網只鋪到四環以內,以電報大樓為中心,四環內分布著50多個電話局。先前的8家用戶都在城里,離光纖很近,而高能所的位置距離最近的電話局821局還有5000米,嫁接銅線太遠了,64K的速率難以保證。
合作的美國工程師想得簡單,沿著地鐵一號線拉一條光纖不就行了嗎?殊不知,申請鋪一條光纖,要國家部門批準才行,還涉及通信復雜性等問題,費用無疑也是天價。

關鍵時刻,所長鄭志鵬提醒許榕生:“有問題,找李政委。”李政委,就是李政道先生。
許榕生寫了張紙條,把專線的基本問題以及需要的幫助描述清楚,交給了鄭志鵬。
1992年5月,趁著李政道陪同恩師吳大猷回祖國大陸訪問高能所的機會,鄭志鵬把許榕生寫的紙條交給了李政道。
“事情辦得很快,李先生用了什么錦囊妙計我不清楚,但李先生離開不久,北京電信局就派一支技術隊伍帶著測試設備來到了高能所。”許榕生說。
北京電信局確定的最終方案是,用一對電話線從821局連到高能所,電話線兩端用64K的基帶調制解調器(俗稱“貓”)相連。誰知,施工完畢,信號卻在離高能所1000米的地方消失了。為解決具體的技術細節,北京電信局只好到郵電部搬救兵,郵電科學院的傳輸研究所為此成立了一個科研小組專門研究。
信號終于接通了,但全程數據損失嚴重。從高能所發一組數據包,傳到美國再轉回來,只能接收到其中的一小部分。
電信局派人天天到高能所打開調試設備,測試信號。一天又一天,信號測試器接收到的數據越來越多,從20%到30%,從40%到50%……技術人員反復調試,直到1993年3月2日,這條線路終于暢通了!
然而,好事多磨,高能所還沒來得及慶祝,網絡突然又斷掉了。許榕生用信號發射器測試,專線沒問題,他當即判斷:“這次不是我們線路的原因,是美國那邊斷線了!”
原來專線接通的第二天,美國政府就關掉了通往中國的網絡線路。理由很簡單,美國國防部和商務部認為,中國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怎么能進入互聯網?
美國科學家不管這些,他們告訴美國政府:這是一個科學實驗的合作項目,我們做了這么多年的工作,拿了這么多實驗數據,沒有互聯網,我們做不了科研。
一個星期后,美國政府終于同意了科學家的申訴,網絡恢復了。
第一條互聯網專線這個“大課題”,全部花費只有每個月4000美元的專線租賃費用,中美雙方各承擔一半。可是,即便每月2000美元,依然不是個小數目。困難之際,時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綜合計劃局副局長的郭師曾伸出了援手。
郭師曾對互聯網認識獨到,她請許榕生到自然科學基金委介紹互聯網情況,當場拍板撥給高能所30萬元經費,請高能所為自然基金委的1000多名基金項目負責人開通撥號終端服務,并適當地補貼了高能所專線的開銷。
在中國1994年全面接入互聯網前,第一批上網沖浪的中國人是1000多名“40后”的院士、教授、研究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年輕人也在高能所見識了神奇的互聯網。
1993年夏天,一名湖北青年被朋友帶到高能所實驗室。屏幕上,一行一行的電腦操作命令不停地跳躍著。“我第一次連接上了互聯網。這實在是一種神奇的體驗,整個世界就像在我眼前。”許多年后,已經成為小米科技創始人的雷軍向公眾分享創業思考,“我立刻就迷戀上了這種體驗……”
1994年,西安交大的畢業生方興東被分配到北京,圍觀了一個朋友在高能所收發郵件。第一次“觸網”,方興東立刻被無形的網牢牢吸引住,從此投入這個新興產業,“為互聯網搖旗吶喊”,成為了中國“博客之父”。
許榕生對那段歷史的洞察力相當敏銳:“1993年高能所引爆了一顆威力巨大的‘試驗炸彈’,它不是核炸彈,而是一次影響深遠的信息爆炸。”
1994年4月20日,中國通過一條64K的國際專線接入全球互聯網,從此開啟了中國互聯網大時代。
(摘自《傳媒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