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三勢、要素三放與產權市場三延論

在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發(fā)表之后，中國產權市場如何發(fā)展？常修澤教授的這篇論文值得一讀。第一部分，作者闡述的“中國改革三趨勢”，為產權市場的發(fā)展打開了新視野，并展示了下一步產權市場的新任務和發(fā)展前景。第二部分，作者在此前提出的“要素配置實則是產權配置”“要素價值實則是產權價值”的理論基礎上，新提“要素三放論”，為產權市場的“放手”“放活”和“放量”提供了理論支撐。第三部分，提出的產權市場“三延伸”建議，既體現二十屆三中全會精神，又接產權市場“地氣”，具有可操作性。現推出本文，以饗讀者。

今天，在國內外新形勢下，如何認識并把握中國改革的“大勢”？特別是，如何謀“要素三放論”（即，人本要素要“放手”、物本要素要“放活”、數據要素要“放量”）的“大局”，并在此基礎上，尋求拓展“產權市場之策”？這是經濟界，特別是產權界人士關心的問題，本文就此作些探討。①

改革三勢與產權市場

研究世界與中國“百年變局加速演進”，筆者深切感到“三倒逼”：一是“技術倒逼制度”——以數字技術為代表的新質生產力正在力逼生產關系以及上層建筑相關制度與之適應；二是“國際倒逼國內”——國外出現的重大風險挑戰(zhàn)正在力逼國內決策應對；三是“開放發(fā)展倒逼改革”，特別是“制度型開放”和發(fā)展的“深層結構性變動”也在力逼改革。

在新階段“三倒逼”的背景下，我們如何把握中國改革的演進大趨勢呢？2024年9月19日，在莫干山會議期間，筆者在接受當地媒體《浙江日報》就此問題的訪談中，簡單談了“進” “全” “深”三個字。②下面結合我國產權市場情況，進一步展開分析改革三大趨勢。

【趨勢一】“進”：向改革、發(fā)展和開放的“三高”體制邁進

“進”是方向問題。對于中國這樣曾經一度僵化、低效和封閉的國家來說，構建“三高”，即“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高質量發(fā)展和全面創(chuàng)新體制機制”及“高水平對外開放體制機制”的國家，第一個關鍵詞就是要“進”，不能“退”， 也不能“停”。

從改革開放四十六年的 “五個第一”，并結合產權市場實際，我們看“進”的趨勢。

——1978年12月，十一屆三中全會作出“第一個”實行戰(zhàn)略轉移并開啟改革開放的戰(zhàn)略決策。就產權界來說，在計劃經濟時代，是沒有、也不可能有產權市場的。正是因為國家轉到“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并實行改革開放的國策，才為日后產權市場在中國的產生提供了政治前提。③

——1984年10月，第一個《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注意，這個《決定》不但堅決拋棄了陳舊的計劃經濟體制，而且也勇敢地改變了原來十二大提出并在該《決定》原起草組一開始拿出的第一稿中沿用的 “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jié)為輔”的提法，轉而鮮明地提出社會主義經濟“是在公有制基礎上的有計劃的商品經濟”。此處雖然還帶有“有計劃的”這一痕跡（這在當時是不得已的變通之策），但此論斷的 “中心詞”“主旋律”和“落腳點”是“商品經濟”④，《決定》明確寫道：“商品經濟的充分發(fā)展，是社會經濟發(fā)展的不可逾越的階段。”

——1993年11月，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的第一個市場經濟導向的改革決定，提出“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注意，正是此《決定》在強調市場“基礎性作用”的定位和確立“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企業(yè)制度之后，首次作出“產權流動和重組”的判斷。這是中央對幾年來各地嘗試建立產權市場的肯定、支持和弘揚。

——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是第一個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它第一次提出“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的論斷，從根本上解決了市場和政府在資源配置中“誰起決定性作用”這個重大問題。正是基于此，《決定》中順理成章地強調要“大幅度減少政府對資源的直接配置，推動資源配置依據市場規(guī)則、市場價格、市場競爭實現效益最大化和效率最優(yōu)化”。請注意，這里的三依“市場”和兩效“最大（最優(yōu)）化”的提法，堅定地為我國包括發(fā)展產權市場在內的整個市場化改革開辟了新的道路。

——第一個強調“充分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的決定。這次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在總論 “七個聚焦”中，第一個“聚焦”就是“聚焦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但需要注意的是，這句話后面并不是句號而是逗號，緊跟著就是“充分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把此前的“使市場”起決定性作用，改成了“充分發(fā)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

正是本著“充分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的思路，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發(fā)出“完善要素市場制度”的改革號令：（1）建設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建設用地市場，“深化土地制度改革”；（2）完善促進資本市場規(guī)范發(fā)展基礎制度；（3）培育全國一體化技術和數據市場；（4）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決定》特別從“正反兩方面”強調：“完善主要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要素價格機制，防止政府對價格形成的不當干預。”這為我們建設包括高標準產權市場在內的整個市場體系，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和體制支撐。

回顧過去，展望未來，承前而啟后：在改革的新征程上，必須持之以恒地“進”， 無論如何不能“退”和“停”。 對我們國家和民族來說，“退”和“停”都是沒有出路的。

【趨勢二】“全”：經濟改革牽引下的全方位改革與發(fā)展

“全”，是范圍問題，指的是“全方位”， 不應“單向度”，也不能“殘缺不全”，可從三個層次看。

第一層，從整個改革的總體層面上看“全”。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是中國改革史上第一個“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而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則更進一步拓展，不僅涵蓋了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及生態(tài)文明改革發(fā)展這個“五位一體”體系，而且在此基礎上，還從國家安全、國防和軍隊等方面作了部署，并強調加強黨對改革的領導，形成了“5+2+1”的總體格局，標志著我國改革開放事業(yè)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在筆者看來，“五位一體”改革如同奧運“五環(huán)”一樣，環(huán)環(huán)相扣，融為一體。“五環(huán)式改革”⑤是第一層次的“全”。

第二層，在經濟改革層面上也很“全”。在前面所述“五位一體”改革中，經濟改革無疑是擔負“牽引”使命的。但筆者從其謀篇布局發(fā)現，它不僅僅講“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對外開放”兩個方面，而且把“高質量發(fā)展體制機制”“全面創(chuàng)新體制機制”“宏觀經濟治理體系”以及“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體制機制”都納入其中，從而涵蓋了與經濟相關的所有重要領域，形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六領域經濟改革體系”。

第三層，對于與經濟改革直接相關的社會民生性改革也較“全”。其中，收入分配、就業(yè)、社會保障、醫(yī)藥衛(wèi)生與人口發(fā)展“五大重點”引人注目。這些改革，關系到人民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關系到人民對美好生活向往滿足程度如何， “一個也不能少”。

明了以上三個層次之“全”，筆者深感這給產權市場提出了新的課題：在新階段，產權市場如何立足于 “五環(huán)式改革”的總體格局，瞄準“六領域經濟改革體系”，更好地為“民生性改革五大重點”服務呢？實踐需要做出回答。

【趨勢三】“深”：深向體制、結構和“人本根基”

“深”是力度問題。“深化”就不是“淺化”，更不是“做表面化文章”。鑒于中國改革已進入“深水區(qū)”， “一系列長期積累及新出現的突出矛盾和問題亟待解決”。“深”向哪里？筆者認為重點在“三向”。

第一，縱深向體制。據統(tǒng)計，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下文中的“《決定》”均指“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出現 “體制機制” 關鍵詞達242次，顯示出決定要“深向體制機制”的追求。作為“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重頭戲，產權市場界應特別重視 “完善要素市場制度和規(guī)則，推動生產要素暢通流動”這個部署。它意味著什么？意味著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已進入縱深階段。

筆者曾在二十大前（2022年5月）完成并上報國家的研究報告《中國經濟三型趨勢論》中，以形象比喻提出市場體系大廈三要件：“市場主體是‘根基’，要素市場是‘鋼筋’，三大機制（即供需機制、競爭機制、價格機制）是‘水泥’。”⑥市場體系里固然有商品市場，但“最硬核”的東西是要素市場，這是中國市場體系的支撐。

回想四十年前，筆者親歷的“1984年莫干山會議”，青年學者們曾提出“價格改革調放結合”（后被稱為“價格改革雙軌制”）的思路，但當時錨定的只是“商品價格”⑦。經過40多年的改革，如今我國的商品和服務市場價格已經放開97.5%，但是要素市場化程度遠未達到理想程度，有的還存在明顯的“短板”。

2024年9月，筆者在“紀念1984莫干山會議四十周年會”上指出，當前，中國經濟發(fā)展遇到的深層體制障礙，就指向要素尚未市場化。突破點在于：按照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完善主要由市場供求關系決定要素價格機制，防止政府對價格形成的不當干預”，包括“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生產要素”，都要“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這非同小可。

這里，筆者提供一個“由市場供求和競爭決定要素價格”的案例。這是不久前（2024年8月）在黑龍江交易集團實際調研中了解到的。該省自然資源廳委托產權市場，把金銀銅礦七個“探礦權”項目進行產權交易，起始價為303萬元，經3733輪競價，最后成交價高達2.0096億元，平均溢價率高達6532.44%。其交易收入，上繳中央財政40%，省級及省以下獲60%（1.2億元）。為什么起始價303萬元，最后成交價竟然高達2.0096億元？是什么機制在起作用？就是供求機制、競爭機制、價格機制，這就是市場經濟體制的力量。

第二，縱深向結構。除大家比較關注的“產業(yè)深度轉型”即產業(yè)結構變革外，筆者特別提醒關注“所有制結構”的變革。《決定》鮮明提出“促進各種所有制經濟優(yōu)勢互補、共同發(fā)展”。為此具體明確“兩平一同”：“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依法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進而提出“一平三同”，即“依法平等長久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對侵犯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的行為實行同責同罪同罰”。

這不僅體現了市場體系的平等性，而且體現并貫穿了法治的公平性和所有制體系的包容性。這是相當深刻的。筆者在2013年出版的《包容性改革論》一書，針對“貴國有、賤民營”的問題⑧，提出了“共同經濟基礎論”⑨，力主“產權制度創(chuàng)新：包容‘國有’與‘民營’⑩”。由此想到；針對目前產權市場基本是國有或國有控股的現實，我們如何貫徹落實《決定》精神，切實“促進各種所有制經濟優(yōu)勢互補、共同發(fā)展”呢？是否可以吸收民營資本進入呢？甚至有的專業(yè)產權市場是否可以由民營來舉辦呢？

第三，深向“人本根基”。筆者在專著《人本體制論》論述過：實現“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根本價值目標。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雖然我們還不能完全做到立馬“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還不可能達到馬、恩所說的“最無愧于和最適合于人類本性”的境界?，但是，“促進人的發(fā)展，則是我們的歷史使命”?。當前，實現前面說的“三高”需“高人”， “高人”重點在“三大人群”。

一是勞動者。這是中國社會底層人群的大多數，必須充分尊重。《決定》提出“推動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優(yōu)化組合和更新躍升”。產權市場如何為這種“優(yōu)化組合和更新躍升”來服務呢？

二是科研人員。《決定》明確提出：“允許科技人員在科技成果轉化收益分配上有更大自主權，建立職務科技成果資產單列管理制度，深化職務科技成果賦權改革”。產權市場如何按照這種“資產單列”和“賦權改革”來運行呢？

三是管理者。管理者隊伍是中國改革開放發(fā)展的一支重要力量。《決定》明確把“管理”列入七大要素之中，而且強調要“弘揚企業(yè)家精神”。產權市場如何填補“管理市場”的空白，以實際行動“弘揚企業(yè)家精神”呢？?

“要素三放論”與產權市場

“要素三放論”與“產權市場”是什么關系？涉及“要素”與“產權”的關系問題。2020年筆者發(fā)表的《關于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再探討》在論述“要素產權‘三全論’”基礎上，寫道：“從生產要素的產生、發(fā)展到消亡，產權制度都相伴相隨。筆者用了‘形神兼?zhèn)洹辉~，要素是‘形’，產權是‘神’，是生產要素的靈魂。”正是“基于上述分析，得出一個結論：要素市場化配置實則是‘產權配置’，要素價值實則是‘產權價值’”?。這兩個“實則”捅破了“要素”與“產權”的內在聯系。下面的分析以這兩個“實則”為依據展開。

“要素三放論”是2024年6月筆者在全國縣域經濟發(fā)展大會提出來的，總結為三句話：人本要素要“放手”，物本要素要“放活”，數據要素要“放量”。每一個要素之“放”，都是產權市場的發(fā)展機會。

【一放】：人本要素要“放手”

正如上文所提到的，人本要素包括勞動、知識、技術、管理四種，但在建立健全要素市場時，可以把知識、技術兩個要素合并在一個市場（知識與技術市場）。這樣就凝結成三大人本要素市場。

一是勞動力市場。在生產要素中，勞動力要素最具創(chuàng)造性和能動性，在各要素的優(yōu)化配置中具有重要地位。勞動力市場建設的重點應瞄準戶籍制度改革、農民工進城后的真正市民化（包括公共服務均等化），以及勞動者技能技術評價等問題。

此次三中全會針對這些問題作出了一些具體細化的安排規(guī)定。如在戶籍改革和公共服務等方面，《決定》提出了“推行由常住地登記戶口提供基本公共服務制度，推動符合條件的農業(yè)轉移人口社會保險、住房保障、隨遷子女義務教育等享有同遷入地戶籍人口同等權利，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同步推進戶籍、用人、檔案等服務改革，優(yōu)化創(chuàng)業(yè)促進就業(yè)政策環(huán)境”等。其根本指向在于增強基本公共服務的均衡性和可及性，完善促進機會公平制度機制，暢通社會流動渠道。

針對普通勞動者技能技術培訓和職務評價晉升制度，三中全會也提出了“完善高校畢業(yè)生、農民工、退役軍人等重點群體就業(yè)支持體系，健全終身職業(yè)技能培訓制度”等。值得重視的是，隨著新質生產力的發(fā)展，一線勞動者的技能技術培訓和職務評價應得到更多關注。特別是非公有制經濟組織、社會組織、自由職業(yè)專業(yè)技術人員的職稱申報渠道需要進一步拓寬，以便讓勞動者“放手”大干。

二是知識、技術市場。在2009年出版的拙著《廣義產權論》一書中，筆者曾就職務發(fā)明的成果產權分割問題進行過探討，明確提出“職務發(fā)明的成果產權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該單位所有，另一部分由技術人員持有”。?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第一次明確提出：“允許科技人員在科技成果轉化收益分配上有更大自主權，建立職務科技成果資產單列管理制度，深化職務科技成果賦權改革。”請產權界注意這三個詞： “更大自主權”“資產單列”“賦權改革”，這里面的“含金量”是很高的。

2024年8月筆者曾到吉林農科院調研，得知他們2023年的科研成果（專利、新品種、創(chuàng)新咨詢服務等三類）轉化收入5700萬元。如果落實《決定》精神的話，給科研人員帶來的收益是實實在在的，這有助于提高大家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

三是管理要素市場。《決定》對管理要素十分重視，不僅在“七要素”中重申了“管理要素”，而且在“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部分強調了“弘揚企業(yè)家精神”，指出：“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yè)制度，弘揚企業(yè)家精神，支持和引導各類企業(yè)提高資源要素利用效率和經營管理水平、履行社會責任，加快建設更多世界一流企業(yè)。”至于怎樣激勵管理者“放手”運作并弘揚其精神，筆者在《從國家戰(zhàn)略高度認識和弘揚企業(yè)家精神》一文已經闡明，不再贅述。?

【二放】：物本要素要“放活”

一是土地市場。《決定》在“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部分強調要“深化土地制度改革”，重點是“三塊地”，即：農村集體建設用地、農地、宅基地。

1.農村集體建設用地。《決定》在“完善要素市場制度”部分，第一個就是“構建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建設用地市場”。改革的重點由過去政府征地、政府招拍掛改為農民集體招拍掛，農民直接進入土地市場，這是一個利益的大調整。

2.農地制度改革。主要是實行所有權、農戶承包權以及承包權的經營權“三權分置”改革。除承包權的經營權“流轉”之外，筆者在吉林省德惠市調研期間發(fā)現，“土地全程托管”也是一種可行的改革方式。土地到哪里“托管”？農村產權交易所可以承接此業(yè)務。

3.宅基地。其歷史沿革頗為復雜，現在宅基地的所有權是集體的，宅基地的“資格權”是該宅子農戶的。二三億農民進城之后，產生了宅基地荒置、要素資源大量浪費問題。筆者認為，下一步，宅基地的“資格權”也可以流轉，這樣，就解決了中國城鄉(xiāng)之間存在的“城市居民在國有土地上的房屋可以買賣，而農民在集體土地上建造的房屋不能交易”的矛盾。

總之，“三塊地”市場的“放活”，給產權市場提供了一個重要拓展空間。過去大家主要關注城市產權交易，今后可從農村“三塊地“的改革中，獲得新增長點，這將促進產權市場的發(fā)展。

二是資本市場。對于標準的資本市場（包括股票、債券、基金、信托等），《決定》五次直接提及，例如“健全投資和融資相協(xié)調的資本市場功能”，“建立增強資本市場內在穩(wěn)定性長效機制”等，這是標準資本市場的部分。

除了標準的資本市場外，還有“非標資本市場”。2015年8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明確提出：“支持企業(yè)依法合規(guī)通過證券交易、產權交易等資本市場，以市場公允價格處置企業(yè)資產”。?這是中央第一次把“證券交易與產權交易等”平行納入“資本市場”范疇，名正言順，意義非同尋常?。

產權市場這種“資本市場的新形式”是中國人民在改革開放進程中自下而上創(chuàng)造的。自1988年產生以來，產權交易市場由小到大，目前在全國已經發(fā)展到三百多家，現在面臨著轉型發(fā)展任務。2023年，筆者在調研基礎上，提出了《“全要素、多資源”：產權交易市場新構想》?，旨在拓展中國產權交易市場的更大格局。

【三放】： “人本與物本混合型”——數據要素要“放量”

數據是一種全新的、極具發(fā)展前景的生產要素。2024年1月1日開始施行的《企業(yè)數據資源相關會計處理暫行規(guī)定》，擬將數據資產計入資產負債表。此次《決定》明確提出：“培育全國一體化技術和數據市場。”2023年筆者實地調研了貴陽大數據交易所，感觸頗深。數據要素的使用管理有兩條紅線：一是不能逾越“國家安全”紅線，二是不能逾越“公民隱私”紅線。

數據要素的產權關系是一個復雜的體系，筆者尚在探索之中，初步考慮，按產權關系可能存在“三個層次”，即（最終）所有權、（現實）占有權以及經營權（或稱使用權），在實踐中可實行“三權分置”，促進數據經營權的流轉。

在確保安全有序的前提之下，建議按照“兩類三板塊”三軌運作：（1）公共數據的主體部分對外免費開放，應及時準確透明，以滿足老百姓日益增長的“知情權”需要；（2）不排除有部分公共數據作為生產要素進入市場；（3）“海量”的商業(yè)數據，應在產權界定清晰的基礎上，按市場經濟規(guī)律“放量”運行，并從“海量”數據中，用算力、算法提煉出有價值的“金丹”。

產權市場：

建議按高標準市場體系“三延伸”拓展

2023年11月，筆者曾在《產權導刊》發(fā)表《“全要素、多資源”：產權交易市場新構想》，提出了拓展產權交易市場的原則構想。下面，按照“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三大子系統(tǒng)的要求，提出三個“延伸性平臺拓展”建議。

【一延】：從“構建全國統(tǒng)一大市場”格局研究，建議向“招標投標和公共資源交易平臺”拓展

《決定》在“構建全國統(tǒng)一大市場”部分，明確提出“建立健全統(tǒng)一規(guī)范、信息共享的招標投標和政府、事業(yè)單位、國有企業(yè)采購等公共資源交易平臺體系”，值得重視。《決定》把此前由“行政控制”的“招標投標”和“政府、事業(yè)單位、國有企業(yè)采購等公共資源”納入“交易平臺體系”，是市場化改革的重要步驟。

其實，在此之前，有關部門已經就公共資源市場化配置問題做過探索。據筆者所知，2019年國家發(fā)改委曾發(fā)出過一個《全國公共資源交易目錄指引》（見發(fā)改法規(guī)〔2019〕2024號），各地也有所跟進。例如，筆者在黑龍江調研時，就了解到該省根據實際情況，制定了相應交易目錄。主要是以下5類：（1）工程建設項目類；（2）采購類（包括政府采購、醫(yī)藥采購）；（3）資源資產類（包括有形資源資產和無形資產）；（4）環(huán)境權類；（5）其他類（如機電產品國際招標）等。現在，黑龍江交易集團已經把自然資源、生態(tài)環(huán)境權、機電產品招投標等納入其“交易集團”的產權交易范圍。

關于產權市場機構與公共資源交易機構的關系，現在情況各異：“合二為一”者有之（如重慶），“平臺（部分）延伸”者有之（如黑龍江），“互不隸屬”者有之（多數），上面“大屋頂”下面“一團兩制”者也有之（如上海）。但不管交易機構如何設置，從理論上界定：“公共資源交易平臺”本質上也是“產權”交易市場平臺。

【二延】 ： 從“健全要素市場化配置制度自身”研究，建議向自然資源與生態(tài)產權交易進一步延伸拓展

從筆者掌握的情況看，不少產權市場已經把自然資源與生態(tài)產權交易納入其中，但我認為，下一步仍需繼續(xù)延伸拓展，這里有三點新情況。

第一點新情況：自然資源資產所有權“委托代理”與全國“摸底清查”。

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明確提出：“健全自然資源資產產權制度和管理制度體系，完善全民所有自然資源資產所有權委托代理機制。”同時，國家自然資源部也已經部署在全國范圍開展全民所有的自然資源資產清查工作：2026年6月前對全國自然資源資產產權（包括土地、礦產、森林、草原、濕地、水、海洋等七大類自然資源資產）進行摸底清查。

自然資源資產所有權“委托代理”與全國“摸清家底”，與產權市場息息相關。全民所有的自然資源資產所有權如何“委托代理”？ “代理鏈條”有多長？“代理機制”什么樣？“所有權”會不會派生出新的“權利關系”？各種“權利關系”如何界定清晰、權責明確？必須搞清、把握。而七大類自然資源資產的全國“摸清家底”更值得關注。本省本地的資源資產“家底”如何？而且，不止土地、礦產，還有森林、草原、濕地、水、海洋等資源呢，未來交易活動的舞臺該有多大。

第二點新情況：部分“資源票”的發(fā)行。

十幾年前，在改革中重慶市曾經發(fā)行過“地票”，這是大家熟知的。最近（2024年12月6日），全國首張“草票”在內蒙古包頭市達茂旗發(fā)行，這無疑開啟了一種草原生態(tài)價值轉化的新模式。

據報道，“草票”，是面向嘎查（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及社會資本制發(fā)的經濟權益憑證。當地兩萬多畝草場成為內蒙古自治區(qū)首個“草票”制度試點地區(qū)。從“一片片草”到“一張張票”， 實現了草原生態(tài)產品價值的“可度量、可交易、可變現”。一則，“以草定畜”，防止“過度放牧”，切實保護草原生態(tài)。二則，通過流轉牧民承包的草場使用權，促進草原資源向資產、資本轉化。三則，通過“草票”生態(tài)“含綠量”，提升發(fā)展的“含金量”，有助于牧民增收致富。

這只是其中一項——草票發(fā)行，會不會還能繼續(xù)創(chuàng)造其他“資源資產票”呢？請注意：這種“可度量、可交易、可變現”的制度創(chuàng)新將給產權交易帶來新的天地。

第三點新情況：城市地下排污管網改造帶來的更多“排污權”交易。

近來，為促進經濟增長，在“新基建”中，一些城市在開啟地下管網改造工程。這里提供一個污水處理管道的案例。據了解，現在全國“供水”管網長度有100萬公里，而“污水”管網則只有40萬公里，僅相當于供水管網的40%。

全國污水處理率不高，涉及重要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如何用市場化思維改革，把環(huán)境權中的“排污權”納入交易體系？筆者在黑龍江自然和生態(tài)資源交易中心了解到：他們曾受托對黑龍江龍煤七臺河礦業(yè)有限責任公司持有的“排污權指標”（具體指“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排污權”）作過轉讓。并且，通過“誰減排誰獲益、誰排污誰付費”的市場機制，完成綏化、黑河等地11宗排污權指標（均是大氣污染物排污權）交易項目，交易量3645.7噸，成交額1749.94萬元。筆者想到，隨著國家一些排污工程的上馬，污水的“排污權”問題也會成為話題，我們要不要推進這項環(huán)境權益資源的流轉配置呢？總之，要研究新情況，挖掘新交易點。

【三延】：建議向“要素與服務”的結合部（如人才發(fā)展服務等配套性交易）市場延伸拓展

前面，本文重點論述了“完善市場經濟的基礎制度”（如所有制體系的包容性等）。除基礎制度之外，筆者認為，還應該有與產權市場發(fā)展相應的配套性制度。尤其是隨著科技革命、新質生產力發(fā)展和人的自身發(fā)展，“要素與服務”的結合部可能會產生新的增長點。例如，人才發(fā)展服務就是一種配套性交易。

據筆者所知，黑龍江人才發(fā)展集團有限公司已經應運而生。此機構由黑龍江交易集團、中國龍江森林工業(yè)集團、黑龍江省建設投資集團、黑龍江省交通投資集團共同出資組建（注冊資本1億元）。經營范圍包括職業(yè)中介活動、人力資源服務、勞務派遣服務、薪酬管理服務、教育咨詢服務、企業(yè)管理咨詢等，志在打造東北區(qū)域領先、國內具有較強影響力的人才服務品牌，努力成為高端人才供應商、人才服務集成商、人力資本運營商和人才戰(zhàn)略的智囊團。

這個案例給筆者一個啟發(fā)：在推進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的大范圍內，除了“人本型要素”的配套性服務外，“物本型要素”呢？“人本—物本混合型要素”呢？做好這些配套性服務，有助于做到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期望的“推動生產要素暢通流動，各類資源高效配置，市場潛力充分釋放”。

以上，只是筆者的初步探討，屬于“應然”研究，“實然”如何？有賴于產權界乃至經濟界共同努力。

（常修澤，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產權協(xié)會特聘專家）

注釋：

①本文作者常修澤教授曾于2024年10月22日在“長江流域產權交易共同市場大會（湖南長沙）”，以此文ppt作學術報告，后撰寫成論文。

②常修澤：《“進”“全”“深”：中國改革的新特點》，《浙江日報》2024年11月11日。

③本文引用的中央文件論斷話語，均見當時中央相關《決定》，并核對無誤，不再一一作注。

④1981年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承擔了國家下達的《中國經濟改革的理論依據研究》課題任務，課題組（谷書堂主持、楊玉川、常修澤協(xié)助）于1883年完成并上報了16萬字的研究報告《社會主義商品經濟和價值規(guī)律》 ，十二屆三中全會《決定》通過后，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公開出版了該研究報告。

⑤常修澤：《人本體制論》，中國經濟出版社，2008年，前言，第1頁。

⑥常修澤：《中國經濟三型趨勢論》，《上海大學學報》，2022年第5期。

⑦常修澤：《史料版1984年莫干山會議》，《學術研究》2012年第12期。

⑧常修澤：《包容性改革論》，經濟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191頁。

⑨常修澤：《包容性改革論》，經濟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219頁。

⑩常修澤：《包容性改革論》，經濟科學出版社，2013年，第190頁。

?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368頁。

?常修澤：《人本體制論》，中國經濟出版社，2008年，第4頁。

?常修澤：《從國家戰(zhàn)略高度認識和弘揚企業(yè)家精神》，《國家治理》，2024年第20期。

?常修澤：《關于要素市場化配置改革再探討》，《改革與戰(zhàn)略》，2020年第9期。

?常修澤：《廣義產權論》，中國經濟出版社，2009年，第206頁——207頁。

?常修澤：《從國家戰(zhàn)略高度認識和弘揚企業(yè)家精神》，《國家治理》雜志 2024年第20期。

?《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化國有企業(yè)改革的指導意見》，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報》，2015年第27期。

?產權界老同志比如何亞斌先生等，曾多次提及，筆者從中獲益。

?常修澤：《“全要素多資源：產權交易市場新構想——產權交易市場改革實踐考察之后的思考》，《產權導刊》，202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