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0月14日,國新辦舉行加大助企幫扶力度新聞發布會透露,金融監管總局已會同國家發改委建立支持小微企業融資協調工作機制(以下簡稱“融資協調機制”)。次日,兩部門隨即聯合召開融資協調機制動員部署會議,推進落實融資協調機制有關工作。融資協調機制屬于以“看得見的手”為主導的政策性融資支持機制,其支持力度和保障措施要明顯強于以“看不見的手”為主導的市場性融資支持機制。即便如此,但當面對處于“孵化”階段的初創期科技型小微企業(以下簡稱“初創科企”)時,仍會頓感力不從心,勉為其難。這對于推進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助力形成“科技-產業-金融”良性循環極為不利。探尋其破局之道,關鍵在于通過內嵌科技風險補償機制實現融資協調機制功能再造,借此助力初創科企融資。
小微企業融資亟需
“增量、提質”
小微企業在其發育成長過程中,因“成長中的煩惱”而與融資困境如影隨形,成為小微企業揮之不去的煩惱。多年來,盡管沐瀝普惠金融和政策性“組合拳”的雨露滋潤,但小微企業“口渴難耐”的境況并未得到實質性改觀。從縱向歷史對比數據來看,截至2024年8月末,全國普惠小微企業貸款余額31.9萬億元,同比增長16.1%,較2017年末翻了兩番,可謂格外亮麗和搶眼;從橫向結構對比數據來看,這一“格外亮麗和搶眼”的31.9萬億元,較之同期人民幣貸款余額252.02萬億元,占比還不足13%,小微企業貸款余額與其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和作用嚴重失衡現象暴露無遺。透過以上兩組數據不難發現,小微企業融資,加力“增量”乃當務之急。
追隨流動性軌跡,欲融資“增量”,需打通供需兩端堵點卡點。央行發布的《中國貨幣政策執行報告》指出,央行將流動性注入銀行體系后,受到資金供求雙方意愿和能力的制約,信用擴張受到供給端和需求端多重約束,金融體系“有錢”難以用出去,也難以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建立融資協調機制的初衷,就是更加重視和強化“看得見的手”的作用,通過“看得見的手”協同“看不見的手”統籌解決“融資難”和“放貸難”問題。該機制的框架是,在區縣層面建立工作專班,搭建銀企精準對接橋梁;在企業端,全面了解轄內企業實際經營狀況,做到“心中有數”,精準幫扶;在銀行端,疏通信息傳遞和資金傳導堵點卡點,為“依法合規經營、有真實融資需求、信用狀況良好的小微企業”注入融資便利。
站在以普惠金融為核心的融資支持機制角度,迄今為止,通過多措并舉綜合采用監管激勵、減稅降費等支持政策,盡職免責、包容性考核等差異化制度安排,以及“信易貸”“銀稅互動”等融資模式,凡是能夠獲得信貸支持的小微企業都已盡最大可能地獲得了信貸支持,剩下的都是“硬骨頭”。啃“硬骨頭”,不僅風險集中,而且成本高昂,非有“邊際改進”型疊加政策性于一體的非常規性增強工具不可。融資協調機制——以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高效結合,激發“央地聯動、部門協同”效應——就是這樣的增強工具。這也即融資協調機制并未被現有融資支持機制功能所覆蓋,且現實中也不乏建立該機制的環境條件,而只有在恰逢當下環境條件時才推出該機制的原因之所在。
實踐中,運用融資協調機制助力小微企業融資,除了“增量”外,還可通過融資管道“堵漏”(防止經營貸置換房貸等),阻滯信貸資金無效“沉淀”(遏制賬款拖欠等)等方式“提質”。毫無疑問,最為重要的“提質”方式,莫過于突破融資瓶頸,助力初創科企融資。
初創科企遭遇融資瓶頸
在制度設計上,融資協調機制已全面覆蓋小微企業,而商業銀行所恪守的市場法則和“商業可持續”底線又不得不將其中的初創科企拒之門外,以至于融資協調機制先天就存在不適配初創科企的“內傷”。盡管通過科技賦能、產品和服務創新,以及疊加監管引導和政策激勵等,也不乏初創科企獲得信貸支持的案例,但約束條件嚴苛,流量規模有限。至于為何出現如此窘境,原因其實并不復雜。銀行信貸這一特殊的商業模式決定了信貸產品本身就內嵌了回報與風險“激勵不相容”基因——貸款對象若有良好的業績表現,商業銀行除了獲取按事先厘定的利息收入外,不會有額外絲毫的收益性回報;貸款對象若業績變差甚或出現貸款違約風險,商業銀行反而因之承擔相應的貸款利息乃至本金損失。由此,追求穩健、厭惡風險和順周期行為,幾乎成了銀行信貸的“天性”。
由此,突破初創科企融資瓶頸,需從融資協調機制療“內傷”做起。療“內傷”并不意味著滅失銀行信貸“天性”,相反恰恰是順應銀行信貸“天性”,通過內嵌科技風險補償機制實現融資協調機制功能再造,為銀行信貸提供風險隔離屏障,突破初創科企融資瓶頸。
小微企業融資難,尤以初創科企為甚,通過以下兩個事例便可略知一二。
一是科技創新再貸款政策實施情況。2024年4月,央行創設了科技創新和技術改造再貸款工具,對于銀行機構符合條件的貸款,給予貸款本金60%的低成本再貸款支持。截至2024年11月15日,商業銀行累計簽訂貸款合同近4000億元。半年多時間,完成如此“實物工作量”,實在令人大失所望。由此才有了11月21日央行聯合國家發改委、財政部、金融監管總局等九部門召開的加力推進科技創新再貸款政策扎實落地見效會議。可以想到的是,實際推進效果仍不容樂觀。既然要求“自主決策”和“自擔風險”,銀行信貸的“天性”決定了,“自主決策”的結果必然是放棄該項貸款業務,因為央行提供流動性與“自擔風險”激勵不對稱,再貸款是剛性要還的,而信貸風險卻留給了自己。此外,央行提供的低成本資金所帶來的收益回報用于信貸風險緩釋猶如“杯水車薪”。
二是一家科創企業融資境遇。《經濟日報》2024年7月17日一篇題為《緩解科創企業融資難》的文章描述了這樣一個案例:2022年入選上海市“專精特新”企業榜單的一家科創企業,曾多次獲得國家有關部委榮譽,連續三年營收保持在3000萬元以上。該企業以“法人擔保+優質關聯公司擔保+專利權質押+貸款金額同等的股票擔保”條件向銀行申請500萬元貸款,遭拒絕。無奈之下,該企業退而求次之,希望申請200萬元貸款,再次遭拒絕。如此優質的科創企業加上如此優厚的申貸條件尚且如此,更不用說較之遜色很多的初創科企了。
以上事例從一個側面表明,正是囿于初創科企融資瓶頸約束,才使得通過內嵌科技風險補償機制,療愈融資協調機制“內傷”變得愈加迫切和必要。
突破初創科企融資瓶頸約束
本質上,初創科企風險由其自身風險特征(主要為研發失敗風險)所決定,而自身的風險特征又是“不確定性”事件,而非風險事件。由此,初創科企風險特征的應對策略不外有三:一是改變銀行信貸預期,提升其風險偏好,使其風險偏好達到與初創科企風險特征相互適配的程度;二是通過采用科學的管控手段和方法,將“不確定性”事件轉化為“不確定性”風險;三是運用內嵌于融資協調機制的科技風險補償機制,將“不確定性”風險進一步緩釋,使其風險特征與銀行信貸風險偏好達到相互適配的程度。策略一顯然是不可行的,現實觀照并非總能讓高利率信貸產品(制度性約束)需求者匹配到高風險偏好信貸提供者;策略二存在風險敞口,信貸融資“中梗阻”難以避免;策略三未留風險敞口或風險敞口被收斂到信貸融資提供者完全接受的程度,信貸融資暢通無阻。
實際上,策略三的實質是將信貸風險從銀行系統中單獨分離出來,交由科技風險補償機制集中管控。在該機制中,地方政府主要通過財政資金建立風險補償資金池的形式發揮“不確定性”風險兜底功能;保險機構則主要運用保險機制發揮“市場”風險管理和“不確定性”事件向“不確定性”風險轉化功能。該機制的核心構造是,引入保險機制并賦予“不確定性”以模擬概率,通過模擬概率與真實事件“偏差”的適當性管理,使得不可保險的“不確定性”事件轉變為可保險的“不確定性”風險。
科技風險補償機制的運作機理是:商業銀行向初創科企提供信用貸款(地方政府協同相關機構和部門分類分批集合授信)時隨同購買同標的的專屬信貸保險;若出現信貸違約風險,保險機構負責全額償付商業銀行貸款本金并承繼違約貸款處置責任;保險機構專屬信貸保險保費收入和違約貸款處置收入覆蓋貸款本金后的凈收益部分按事先約定的比例留作經營收益或注入資金池滾動使用,未覆蓋貸款本金的凈損失部分由資金池全額補償。
在科技風險補償機制中,引入保險機制較之資金池單一補償方式,更能兼顧科技信貸效率與公平的統一。更為重要的是,還可實現風險閉環管理。研發責任險、創新失敗險等險種,與信貸風險息息相關,通過共享這些信息,可以大幅降低信貸風險。信貸風險的減少意味著財政資金的節約(補償金減少),政府在遴選對象時自然會將投保情況作為重點考慮的因素,從而倒逼企業購買與產品研發創新安全相關的保險,這又在客觀上起到了降低信貸風險的作用,形成企業風險與信貸風險管理閉環。
(楊孟著,民建湖南省財政與金融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