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4年11月,時隔4年,特朗普再度贏得美國總統選舉,在2025年1月開啟其新一任任期。上一任期的特朗普在核政策方面一改奧巴馬政府時期“緩和”“保守”的政策風格,明確框定潛在對手、大力發展核武力量,力圖奪取全球核戰略競爭制高點。如今特朗普回歸,或將延續其“零和博弈”的基本姿態,對全球核平衡以及核機制帶來重大影響。
面對錯綜復雜的國際局勢,特朗普可能延續并進一步強化“定制威懾”核戰略,針對不同對手采取量身定制、靈活有效的方式進行有效威懾,并強調多重手段相融合的“綜合威懾”與“跨域威懾”,維持和提升美國在核領域的絕對優勢。
以“攻防一體”為宗旨,推進美國戰略核力量建設。在上一任期中,特朗普曾強調美國“必須大幅增強和擴充核武庫”,美國核力量“必須領先全球”。為實現這一目的,特朗普政府不僅先后頒布《核態勢評估報告》《彈道導彈防御評估報告》《核作戰條令》等政策文件,同時于2019年明確提出將在未來十年內(即2019—2028年)投入4940億美元用于核武器的現代化升級,用以加速推進包括進攻性與防御性武器在內的美國戰略核力量建設。在本輪總統大選中,特朗普多次強調“美國優先”,并表露出對其核力量優勢地位的擔憂。2024年6月,特朗普上一任期中的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羅伯特·奧布萊恩認為,如果特朗普在總統選舉中獲勝,美國應恢復核武器試驗,并恢復生產用于制造核武器的同位素,美國應保持對俄羅斯和中國核武庫總和的技術和數量優勢。如今特朗普即將開啟第二任期,剛好覆蓋其加強核力量建設的規劃時期,或將加速推進陸基、海基和空基核力量更新升級,為美國實施戰略威懾提供支撐。
以“以核懾常”為策略,增強核武器威懾效能。在上一任期中,特朗普曾多次表示,美國的核武器不僅僅限于“懾止核進攻”,還將用于“懾止來自網絡、生物、化學及大規模殺傷型武器的非核戰略進攻”,且“針對美國及其盟友的任何可能的核攻擊、核升級、非核攻擊,都將遭受美國的核報復行動”。如今特朗普再度當選,面對來自網絡、生物的多重威脅以及烏克蘭危機、巴以問題、以黎問題等多重風險,其政府或將更加重視“以核懾常”,不斷強化美國核武器的首用性和實戰性,在“不首先使用”原則上保持戰略模糊、為盟友提供“延伸威懾”,應對和震懾多個領域和地區的風險挑戰。
以“實用主義”為原則,使軍控協議有利于己。在上一任期中,特朗普奉行“實用主義”原則,不僅相繼退出《中導條約》《開放天空條約》,撤銷對《武器貿易條約》的簽署,同時還曾多次公開對《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CTBT)表示不滿,宣稱將自主恢復核試驗。同時,特朗普政府試圖將中國納入美俄軍控體系,但未能成功,從而給美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延期帶來了不確定性。特朗普上臺后可能延續“實用主義”的基本原則,并以維護自身利益為基礎開展美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談判,甚至通過多種手段強迫中國加入,借以削弱潛在對手戰略能力,實現其一超獨霸的根本目的。
特朗普上臺后,美俄恐將陷入新一輪戰略武器攻防的危險軍備競賽中,中美核戰略穩定遭受影響,歐亞等地區的核力量與安全形勢加速變化,沖擊大國戰略穩定關系與國際平衡。
加劇美俄核對抗態勢。上一任期中,特朗普政府先后頒布《國家安全戰略報告》《國防戰略報告》等文件,明確將俄羅斯定性為“戰略競爭對手”(strategic competitor)和“修正主義國家”(revisionist power)、對美國及其盟友的安全威脅和意識形態對手,公開宣揚俄羅斯“核威脅”,并針對性地調整國家安全戰略、國防戰略、核戰略,力圖構建對俄核力量優勢。在美方遏壓下,俄羅斯被迫加緊推進核力量現代化升級工作,加快發展核常兩用的高超音速武器,并于2023年2月暫時停止履行《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就在特朗普宣布當選總統后不久的11月19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法令批準了新版《俄羅斯聯邦核威懾國家基本政策》,大幅調整了俄羅斯的核威懾戰略,將常規武器威脅也納入觸發核反擊的條件之中,威懾美西方意圖極為明顯。特朗普再度當選美國總統,或將繼續加劇對俄戰略威懾與圍堵,雙方恐在核力量威懾上加碼博弈,引發更加激烈的軍備對抗。
影響中美核戰略穩定。在上一任期中,特朗普政府將中國視為美國的頭號戰略競爭對手,不僅對華開展貿易戰、科技戰,還多次試圖以核軍控為籌碼,削弱中國核力量。其對華敵意和競爭態度蔓延至軍隊,并延續至拜登政府時期。2017年4月,美國時任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哈里·哈里斯上將在眾議院軍事委員會作證時稱,“中國已經研發并部署了挑戰我們地區海上優勢的能力”,駐亞太地區的美軍希望獲得更遠程的武器和更多的潛艇。2024年3月,拜登政府批準了一項高度機密的戰略計劃,決定將美國的核戰略威懾方向轉向阻止“中國擴充核武庫”,進一步加強對華威懾與遏制。預計在新任期內,作為本土軍工復合體等力量的代表,特朗普及其團隊可能會在維護自身利益的動力下,增強對中方的壓力,推動中國參與新一輪軍控談判,旨在通過軍控手段達成戰略上的制約。同時不排除特朗普上臺后會與中國在朝核問題等方面進行溝通,并通過在亞洲甚至中國周邊部署導彈系統等手段實施戰略和經濟威懾。此舉將使中美核戰略平衡受到影響,增加誤判和沖突風險,威脅地區國家安全,破壞地區和平穩定。

引發歐亞等地區核力量變化。作為全球核大國,美方一舉一動牽擾地區局勢。對于歐洲,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發布的《核態勢評估報告》中,明確將俄羅斯視為美國在歐盟友的主要核威脅對象,強調一個強大而有凝聚力的核聯盟是遏制侵略和促進歐洲—大西洋地區和平與穩定的最有效手段,但特朗普同時多次抨擊歐洲各國對北約貢獻度不夠,并要求歐洲國家增加軍費支出、威脅減少對歐軍事支持,甚至提出解散北約的可能性,加劇了歐美雙方在歐洲核安全和軍事力量結構上的認識分歧。如今特朗普再次上臺,多次揚言迅速結束烏克蘭危機,使得歐洲國家對自身安全的依賴感增強,許多歐洲領導人開始重新審視“防務自主”“戰略自主”的重要性,并呼吁增加國防開支、加強獨立防御、減少對美依賴。就在2024年11月7日美國大選落幕之際,第五屆歐洲政治共同體領導人會議在匈牙利布達佩斯召開,與會各方重新評估跨大西洋關系、決定推動歐洲防務自主。隨著特朗普即將上任,歐洲正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特朗普的態度可能會引起歐洲核力量的變化。
在亞洲地區,特朗普在上一任期中著眼于中國的“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以及朝鮮、伊朗等國的核能力,不斷強化在亞洲盟國內的核力量與反導能力前沿部署,在韓國部署薩德系統(末端高空區域防御系統)、菲律賓北部部署臺風導彈系統。雖然特朗普與金正恩實現了兩次會面,但始終對朝采取強硬政策,在朝鮮半島周邊聚集3支航母戰斗群,B-1B戰略轟炸機飛越半島上空,美韓、美日、美日韓聯合軍演持續進行,并對朝鮮實施制裁,朝鮮對此予以激烈反應,重啟多輪核試驗。2024年11月,根據英國《金融時報》報道,特朗普已經做好準備,力求通過加強經濟制裁,迫使伊朗放棄其核武器計劃,使其喪失能力資助地區代理人和發展核武器。可以預見,特朗普上臺后必將在歐亞地區采取更為激烈的核措施,使歐亞地區安全態勢進一步惡化。


特朗普上臺后將繼續秉持“美國優先”理念,強化戰略核力量體系建設,沖擊國際核軍控體系,弱化“核禁忌”規范和不擴散共識,給全球核安全多邊合作機制帶來嚴重挑戰。
影響核軍控進展。對于“全球戰略穩定的三大支柱條約”,美國政府于2001年退出《反彈道導彈條約》,2018年退出《中導條約》,并在事實上中止履行《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特朗普在上一任期之前就聲稱美國應該“擴大其核能力”,要在軍備競賽中“超越”中俄兩國,并在上任后宣稱要維持美國的核優勢地位,以應對與中俄等“勢均力敵大國”的“曠日持久”的戰爭。2020年3月,特朗普政府就《不擴散核武器條約》生效50周年發表聲明稱,將同俄羅斯、中國提出一項大膽的新三邊軍控倡議,以避免昂貴的軍備競賽,共同努力建設更安全、更繁榮的未來。在遭到中方婉拒后多次向中國施壓,并對中國政府進行無端指責。雖然美俄于2021年2月宣布《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延長5年,但雙方實際未履行該條約,嚴重損害了全球戰略平衡與穩定,給國際軍控體系帶來巨大挑戰,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國際核軍備競賽的風險。如今特朗普再次上臺,恐將繼續拉中國進行三方談判、妄圖打壓中俄核力量,如條約后續談判受阻,可能導致美俄之間的軍控談判停滯甚至倒退,將使國際社會在核裁軍和軍控方面的努力受挫。美國軍備控制協會近期發布文章表示,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將給核裁軍帶來了新的挑戰和一些有限的機會。

動搖核不擴散體系。特朗普政府強調以強制和單邊行為推動核不擴散進程,認為提供“延伸威懾”和安全保證比原有的核不擴散機制更能有效抑制核擴散。這種實用主義原則導致美國退出了多個國際軍控和裁軍條約,使核不擴散機制的權威性和有效性受到質疑。同時,特朗普主張為盟國提供核武器、重啟核試驗等,嚴重違反《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極大削弱了該條約的權威性和約束力,使核不擴散體系遭受沖擊,增加了核擴散風險。2024年2月,韓國總統尹錫悅在接受韓國KBS電視臺采訪時表示,韓國和美國正朝著聯合規劃和使用核力量的階段邁進。美方已不滿足于向朝鮮半島派遣部署戰略核資產,還將聯合盟友規劃和使用核力量,使得朝鮮半島無核化進程嚴重倒退。日本、韓國等美國盟友擁核可能性增加,沖擊地區核平衡,引發周邊國家不安。
對于國際社會耗費多年通過多邊手段防止核擴散取得的重大成果——伊朗核協議(即《聯合全面行動計劃》,JCPOA),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5月單方面宣布退出,并于2020年相繼擊殺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高級將領蘇萊曼尼、伊朗頂級核物理學家法赫里扎德,對伊朗實施新一輪的制裁,招致伊朗重啟核試驗,削弱了國際社會在防止核擴散方面的努力。特朗普第一任期內的美伊關系勢同水火,如今巴以沖突尚未結束、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分歧巨大,特朗普的回歸將給本已不佳的美伊關系再添陰霾,甚至導致沙特等地區國家要求擁有軍民兩用的核技術,加劇了中東地區的核緊張局勢,國際核不擴散體系搖搖欲墜。

沖擊多邊合作機制。特朗普奉行“美國優先”政策,這種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行為,嚴重破壞了國際核軍控體系和多邊合作機制。2024年8月和9月,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在“禁止核試驗國際日”和“徹底消除核武器國際日”的致辭中,呼吁推動《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生效,但由于美國等關鍵國家尚未簽署批準,這份于1996年制定的條約仍未正式生效,數十年來煞費苦心建立起來的禁止使用、擴散和試驗核武器的準則正在受到侵蝕。特朗普上臺后,恐在核問題上繼續采取強硬態度和一系列單邊行動,使得美俄等核大國之間的外交溝通與協商渠道受阻,雙方難以就核軍控問題進行有效的對話與合作。此外,特朗普曾多次質疑國際原子能機構的一些核查和監管工作,對其在核不擴散等方面的成效表示不滿,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權威性和影響力,降低了國際社會對其推動核力量多邊合作的信心。作為國際原子能機構的重要成員國和主要出資方之一,特朗普上臺后可能向該機構施壓,以使其決策和行動更符合美國的利益和意愿,而非基于多邊合作的公平和公正原則,從而影響其正常運作和功能發揮,沖擊國際多邊核安全合作機制。
當前,地緣緊張局勢不斷攀升,全球核安全風險有增無減。中國始終奉行“積極防御”的軍事戰略,堅持“最低限度”核威懾和低戒備狀態,采取“不首先使用”的核應用戰略和“精干有效”的核發展戰略,是世界上惟一一個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有核國家。2024年3月,中方代表在聯合國安理會就核裁軍和防擴散問題舉行的公開會上表示,中國不參加任何形式的核軍備競賽,并呼吁國際社會合力推進核裁軍與核不擴散進程。需要注意的是,特朗普政府的核政策與其國內政治經濟環境、國際態勢與地緣格局緊密相關,是近年來大國戰略競爭博弈與戰爭軍事形態演變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特朗普再度上臺后必將采取針對性的核政策,對全球核平衡與核機制的影響有待進一步觀察。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