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探析:基于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

摘 " 要：基于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可行的。就必要性而言，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更加多元，只靠短期穩定政策不足以實現多元經濟目標，需要納入更多類型的經濟政策。考慮到非經濟性政策可能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目標產生“誤傷”，因而也要將非經濟性政策納入評估范疇。就可行性而言，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的實踐經驗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了豐富的實踐基礎;基于中國政策實踐所提煉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了可參考的學理基礎。為了確保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高效推進，需要構建科學的評估體系并成立專門的評估機構，基于“統一評估+自評估”的評估模式，對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進行事前、事中、事后全覆蓋評估。

關鍵詞：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經濟政策;非經濟性政策;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宏觀政策“三策合一”

中圖分類號：F124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7543（2025）01-0016-10

近年來，中央提出了“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新調控理念，在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202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等重要會議中強調要“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為切實增強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中央要求“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這是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內在要求，也是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不斷完善和宏觀經濟治理能力不斷提升的重要表現。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都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作為“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重要工作。這也意味著，要想全面準確地把握“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都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需要站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全局性高度。

“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新調控理念提出后，學術界開始了探索性研究，取得一定進展。已有文獻主要針對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的重要意義、評估標準、著力點[1-3]，以及增強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取向一致性的難點等方面進行研究[4]?？傮w來看，已有文獻對于理解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大有裨益，同時也存在兩方面有待拓展和完善之處：一方面，中國特色宏觀調控體系已經升級為宏觀經濟治理體系[5]，不過已有研究主要在宏觀調控體系下探討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尚未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新視角下進行新思考;另一方面，已有研究主要從政策實踐和政策操作層面進行探討，鮮有研究探討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學理基礎，其背后的學理性研究有待進一步加強。

本文立足“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新視角，深入分析“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必要性，并從實踐基礎和學理基礎兩個層面探尋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可行性。在此基礎上，給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機制需要具備的要件，從而為決策部門提供參考和借鑒。

一、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何以必要

根據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宏觀政策主要錨定短期穩定目標，依靠的主要政策工具是短期穩定政策。與之不同，中國為應對日趨復雜的國內外經濟形勢，正在構建和完善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其目標更加多元、工具更加多樣，因而有必要將經濟政策與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

（一）西方宏觀政策理論與實踐主要錨定短期穩定目標，使用短期穩定政策即可應對，對其他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的重視程度較低

1936年凱恩斯出版《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標志著宏觀經濟學的創立，也標志著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的創立。從1936年到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前的70多年里，西方宏觀政策理論主要使用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實現短期經濟穩定目標①。從政策實踐來看，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取得一定成效，20世紀90年代美國等全球主要經濟體的“大緩和”就是在西方宏觀政策理論指導下取得的重要成效。

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不論是學術界還是政策部門，普遍意識到宏觀政策只關注短期經濟穩定目標是不夠的，還要關注金融穩定目標[6-7]。如果金融體系的風險爆發，也可能會傳導至實體經濟，引發經濟與金融系統的雙重風險。正因如此，各界對宏觀政策所要追求的目標進行了反思，并基本達成新共識，那就是宏觀政策既要追求短期經濟穩定目標，又要追求金融穩定目標。根據丁伯根法則[8]，政策工具的數量要與政策目標的數量相匹配，既然增加了政策目標，那就要增加相應的政策工具。從理論和實踐經驗來看，宏觀審慎政策能夠較為有效地防范和應對金融風險，從而助力實現金融穩定目標。因此，宏觀審慎政策成為宏觀政策工具箱的重要“成員”。

總體來看，西方宏觀政策理論框架旨在使用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等短期穩定政策，重點追求短期經濟穩定和金融穩定的“雙穩定”目標。此外，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將研究限定在經濟運行范疇內，很少考慮非經濟性政策對經濟運行可能產生的影響，因而也很少關注非經濟性政策。

（二）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更加多元，只靠短期穩定政策不足以實現多元經濟目標，需要納入更多類型的經濟政策

西方宏觀政策理論是基于工業經濟時代歐美國家的經濟規律提煉而來的，對中國經濟的適用性本就偏弱。面對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后長期增速放緩、多種宏觀經濟結構失衡交織的復雜局面，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對中國經濟的適用性進一步減弱。第一，中國經濟潛在增速呈現持續下滑的態勢，已經從國際金融危機之前2005—2007年的10.5%左右下降至2022—2024年的5.3%左右①。然而，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將潛在增速視為外生且較為穩定的指標，很難給出有效策略應對潛在增速放緩的態勢。第二，中國經濟尚處于轉型時期，總需求結構、收入分配結構等多種經濟結構有待完善。以總需求結構為例，中國長期呈現投資率偏高、居民部門消費率偏低的狀況。2014—2023年，中國居民部門消費率平均為38.2%，同期全世界平均水平為56.1%，高收入國家和中等收入國家的平均水平分別為58.4%和51.2%②。然而，西方宏觀政策理論較少關注宏觀經濟結構，因而難以指導中國如何優化經濟結構。第三，中國經濟面臨的問題既來自需求側，又來自供給側。然而，西方宏觀政策理論主要從需求側進行調節和管理，很少從供給側進行調節和管理，因而難以解決中國經濟在供給側面臨的問題。

為了更好地應對經濟運行所面臨的復雜局面，中國正在不斷構建和完善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目標更加多元，主要包括三大類目標。一是短期穩定目標。《決定》要求“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和“深化金融體制改革”，這主要是為了提升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的傳導效率，更好地實現短期穩定目標。二是長期增長目標。《決定》要求“完善國家戰略規劃體系”，國家戰略和重大發展規劃主要錨定長期目標，這意味著宏觀經濟治理體系高度重視長期增長目標。三是宏觀經濟結構目標?！稕Q定》要求“完善實施區域協調發展戰略機制”，包括“完善區域一體化發展機制，構建跨行政區合作發展新機制，深化東中西部產業協作”等具體舉措。這不僅有助于優化區域經濟結構和產業結構，而且會對投資結構、收入分配結構產生不容忽視的影響。事實上，“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在“完善宏觀經濟治理”這一節也闡述了宏觀經濟治理的目標是“促進經濟總量平衡、結構優化、內外均衡”，與上述三方面目標高度相似。

為了更好地實現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所涵蓋的短期穩定、長期增長和宏觀經濟結構等多元經濟目標，需要將更多的經濟政策納入工具箱。對于短期穩定目標，可以參照既有理論和實踐做法，主要使用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宏觀審慎政策等短期穩定政策加以調控。對于長期增長目標，可以使用與國家重大戰略規劃相配套的增長政策加以調控?！稕Q定》在部署“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重要工作時，要求“構建國家戰略制定和實施機制，加強國家重大戰略深度融合，增強國家戰略宏觀引導、統籌協調功能”，其本質是更加強調以國家重大戰略為代表的增長政策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中的作用。對于宏觀經濟結構目標，可以使用結構政策加以調控[9]。

（三）非經濟性政策可能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產生“誤傷”，因而要將非經濟性政策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范疇

到2035年基本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是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目標之一。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除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等多種經濟政策外，還需要多種非經濟性政策的支持。其中，經濟政策的直接目標是經濟目標，旨在助力“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非經濟性政策的直接目標是非經濟性目標，旨在助力實現國家治理體系中除宏觀經濟治理目標之外的其他重要目標。非經濟性政策包括社會政策、文化政策、教育政策等多種政策。以教育政策為例，其重要目標是提升教育質量，推進教育現代化，為此國家在人才培養、教師隊伍建設等方面出臺了大量教育政策。再如，文化政策的重要目標是促進文化事業的繁榮發展和中華文化影響力的進一步提升，為此國家出臺了針對文物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文化公園建設等多方面的政策。

雖然非經濟性政策的直接目標是非經濟性目標，但也可能會對經濟目標產生間接影響[10]，甚至是“誤傷”。以教育政策為例，與高校招生規模和招生專業相關的政策調整，會對高校畢業生的數量、就業方向和工作效率產生影響，而這會間接影響全社會就業率等經濟穩定目標的實現。若高校招生專業設置不合理，與社會需求不匹配，則高校所培養的畢業生可能難以實現就業，影響高校畢業生就業率，從而影響經濟穩定目標的實現。尤其是伴隨著人工智能的快速發展，一部分傳統就業崗位有可能被人工智能設備和技術所取代，與此同時也會有一些新的就業崗位被創造出來。這就需要實施科學合理的教育政策，對高校的專業設置和課程體系進行調整。否則，高校畢業生就可能難以適應人工智能時代的需求，那不僅會引發高校畢業生的就業難題，而且會因為人才匱乏而阻礙人工智能等產業的發展，進而阻礙新增長點的培育和發展。

為了避免非經濟性政策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產生“誤傷”，需要將非經濟性政策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范疇。正因如此，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都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需要指出的是，這并非意味著要將非經濟性政策直接納入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工具箱，而是要評估非經濟性政策是否對經濟政策的目標產生干擾和“誤傷”，進而阻礙宏觀經濟治理目標的實現。

二、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何以可能

中國不僅具備“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豐富政策實踐經驗，而且可以將基于中國宏觀調控實踐所提煉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作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學理參考，因而能夠開展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

（一）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的實踐經驗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了豐富的實踐基礎

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已經走過近四十年的歷程，且已從宏觀調控體系升級為宏觀經濟治理體系[5]。不論是中國特色宏觀調控體系，還是宏觀經濟治理體系，都高度重視政策之間的協調配合，這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了豐富的實踐基礎。例如，“十一五”規劃強調要“統籌協調政策目標和政策手段，搞好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產業政策、區域政策、社會政策和政績考核間的配合”。再如，202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要“加強財政、貨幣、就業、產業、區域、貿易、環保、監管等政策和改革開放舉措的協調配合”。

更重要的是，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的實踐經驗與西方宏觀政策實踐存在明顯不同之處，與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內在要求更為契合。

第一，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既注重加強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之間的協調配合，又注重加強其他經濟政策與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的協調配合，還日益重視非經濟性政策對經濟政策的影響。例如，“十三五”規劃指出，“完善以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為主，產業政策、區域政策、投資政策、消費政策、價格政策協調配合的政策體系，增強財政貨幣政策協調性”。“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強調，宏觀經濟治理體系要“以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為主要手段，就業、產業、投資、消費、環保、區域等政策緊密配合”。這一方面表明，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涵蓋的經濟政策種類明顯多于西方宏觀政策體系;另一方面，將環保政策和社會政策等非經濟性政策考慮在內，且2022年以來中央高度重視并多次強調要把非經濟性政策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由此，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奠定了堅實的實踐基礎。

第二，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不僅注重對短期穩定目標的調控，而且注重對長期增長目標的調控，倡導加強短期政策與長期政策的協調配合。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涵蓋的經濟政策種類多樣，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等短期政策主要對經濟產生短期影響，增長政策和結構政策等長期政策主要對經濟產生長期影響。非經濟性政策既會產生短期影響，又會產生一定的長期影響。正因如此，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倡導加強短期政策與長期政策的協調配合?！笆濉币巹澝鞔_要求“把短期調控政策和長期發展政策有機結合起來”;“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強調，“完善國家戰略規劃體系和政策統籌協調機制”，“圍繞實施國家發展規劃、重大戰略促進財政、貨幣、產業、價格、就業等政策協同發力”。本質上，這都是要加強以國家重大戰略為載體的長期增長政策與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等短期穩定政策之間的協調配合。注重短期調控與長期調控相配合的寶貴實踐經驗使得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可以更好地兼顧短期穩定目標和長期增長目標，確保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落地。

第三，中國特色宏觀調控和宏觀經濟治理不僅注重對經濟總量的調控，而且注重對經濟結構的調控，追求“經濟向上結構向優”的雙重目標。中國向來高度重視調結構，“七五”計劃就提出要“進一步合理調整產業結構”。調結構也是中國宏觀調控體系和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重要目標。例如，“十二五”規劃要求“提高宏觀調控的科學性和預見性，增強針對性和靈活性”，“實現經濟增長速度和結構質量效益相統一”。再如，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在解讀2024年9月下旬中央所出臺的一攬子增量政策時，指出其目標在于“推動經濟向上結構向優”。為了實現“經濟向上結構向優”的雙重目標，中央逐漸加強了對結構政策的使用。2017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要求“統籌各項政策，加強政策協同”的同時，專門強調“結構性政策要發揮更大作用”。2021年和2022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均強調，“結構政策要著力暢通國民經濟循環”。注重總量調控與結構調控相配合的寶貴實踐經驗使得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可以更好地兼顧總量目標和結構目標，進一步增強了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可行性。

（二）基于中國政策實踐所提煉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了可參考的學理基礎

在進行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時，重點在于評估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增長政策、結構政策等各類經濟政策是否實現了較好的協調配合，進而共同實現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所追求的短期穩定、長期增長和宏觀經濟結構優化等重要經濟目標。提高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科學性和有效性，需要為其找到學理基礎和理論支撐。有了扎實的理論支撐，方能構建起科學的評估體系，對各類政策取向一致性進行準確研判，找到有待改進之處，進而提升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治理能力。

西方宏觀政策理論對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適用性較弱，很難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學理基礎[11]。第一，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的政策協調工具局限于短期穩定政策范疇，主要是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的協調以及貨幣政策、宏觀審慎政策的協調，沒有考慮其他經濟政策與短期穩定政策的協調。在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下，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不僅涵蓋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和宏觀審慎政策等短期穩定政策，還包括增長政策和結構政策等長期政策，以及其他經濟政策。因此，不能簡單照搬西方宏觀政策理論作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學理基礎。第二，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的政策協調目標局限于短期經濟穩定與金融穩定目標，沒有考慮長期增長目標和宏觀經濟結構目標。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下的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目標不僅包括短期經濟穩定和金融穩定目標，而且包括長期增長目標和宏觀經濟結構目標等重要經濟目標，這超過了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目標范疇，進一步表明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無法成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學理基礎。

基于中國政策實踐所提煉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12]，與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契合度更高，有助于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可參考的學理基礎。將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的理論內核與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豐富內涵進行對照可知，二者契合度較高。第一，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能夠較好地實現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所追求的多元目標。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與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的本質差別之一是不再將政策目標局限于短期穩定目標，而是致力于實現短期穩定、長期增長和宏觀經濟結構優化三大類重要目標。這與《決定》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多元化目標的闡述較為契合。第二，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能夠較好地滿足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對多樣化宏觀政策工具的要求。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與西方宏觀政策理論所追求目標的差別，決定了它們依靠的政策工具是不同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不再將政策協調的工具局限于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等短期穩定政策，而是致力于使用短期穩定政策、增長政策和結構政策三大類宏觀政策，并通過加強政策協調配合實現“三策合一”[13]。根據丁伯根法則，綜合使用三大類政策能夠滿足三大類目標對政策工具數量的要求，進而滿足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對多樣化宏觀政策工具的要求。

需要補充說明的是，雖然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框架沒有涵蓋非經濟性政策，但是仍然能夠為“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學理參考。第一，“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并不意味著要用非經濟性政策來實現經濟目標，而是重點評估非經濟性政策是否會對經濟目標產生不利影響。如果非經濟性政策會“誤傷”經濟目標，那么就需要對非經濟性政策進行優化調整，從而實現與經濟政策的取向一致性。第二，與西方宏觀政策理論相比，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對經濟目標體系進行了升維，有助于更全面地評估非經濟性政策是否會“誤傷”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多元經濟目標。在短期穩定目標、長期增長目標和宏觀經濟結構目標這一新的政策目標體系下，可以對非經濟性政策的操作方向、政策力度進行重新定位，從而為非經濟性政策制定部門提供底層邏輯和決策依據。

三、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三個要件

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機制的科學性，決定了評估結果的準確性和合理性。只有給出準確的評估結果，才能對各類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的方向進行優化。反之，如果評估結果不夠準確甚至是錯誤的，那么在此基礎上進行的政策調整也將是錯誤的?？茖W的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機制至少需要具備三個要件。

（一）構建科學的評估體系

開展政策評估離不開評估體系，科學的評估體系是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基礎。“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首次明確提出要“健全宏觀經濟政策評估評價制度”，并將其作為“完善宏觀經濟治理”的重要舉措之一。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體系的構建，有助于“健全宏觀經濟政策評估評價制度”，因而具有重要的意義和價值。

基于前文所闡述的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目標，其評估體系需要涵蓋四個重要指標。一是政策目標。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的最終目標在于，促使經濟政策更好地實現經濟目標，并避免非經濟性政策“誤傷”經濟目標。因此，評估體系中應主要納入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所關注的短期穩定、長期增長和宏觀經濟結構三大類目標，據此評估各類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對三大類目標的影響。二是政策力度。確定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政策目標之后，需要綜合考慮各類經濟政策的效率高低和空間大小，進而對各類經濟政策的合理力度進行研判，避免出現政策力度過大或過小的情況。三是政策協調性。不同經濟政策的傳導機制并不是相互獨立的，而是存在密切關系。提高整體調控效率，需要對各類經濟政策的協調性進行評價，以避免不同經濟政策之間相互掣肘。同時，也要對非經濟性政策與經濟政策的協調性進行評價，避免非經濟性政策阻礙經濟政策的傳導機制。四是預期管理評價?！笆奈濉币巹澓?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將“重視預期管理和引導”作為“完善宏觀經濟治理”的主要工作之一。進一步地，《決定》將“健全預期管理機制”作為“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主要工作之一。這充分彰顯了預期管理對于宏觀經濟治理的重要性。站在“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需要將預期管理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的評估體系①。

（二）成立專門的評估機構

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涵蓋了貨幣政策、財政政策、增長政策、結構政策等多種經濟政策。其優點在于，在實現特定目標時可以有更多的政策選擇。不過，也可能出現政出多門、“九龍治水”的局面。要想真正實現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并且“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建議成立專門的評估機構。

如果評估機構只是對各個部門已經制定好的、擬出臺的政策進行單一性的、零散性的評估，那么其出具否定性評估結果的概率可能會較高。不僅如此，各個部門可能會陷入“試錯”困局，即通過反復嘗試方案，最終在某種“偶然巧合”下才恰好實現非經濟性政策與經濟政策的取向一致性。這是因為，一個部門很難事先預判其他部門會對政策進行怎樣的調整，也就難以制定與之匹配的政策。如果按照這樣的思路進行評估，那么宏觀政策的整體決策效率將會偏低，效果將會欠佳。

為提高評估效率，建議采取“統一評估+自評估”的評估模式。所謂統一評估，指的是評估機構站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全局高度，秉持系統觀念，對各個部門制定的經濟政策以及可能影響經濟目標的非經濟性政策統一進行評估。這要求評估機構基于國內外經濟形勢，給出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政策目標。然后，基于政策目標來制定最優的經濟政策組合。通過將最優的政策組合與各個部門制定的政策進行對照，即可完成統一評估。所謂自評估，指的是各個部門在將擬出臺的政策方案提交給評估機構之前，先基于評估機構制定的政策目標和政策組合進行自我評估，提前避免潛在的政策取向不一致問題，然后再提交給評估機構?！敖y一評估+自評估”模式，能夠避免各個部門陷入“試錯”困局，更好地服務于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全局目標。

（三）進行事前、事中、事后全覆蓋評估

宏觀經濟運行隨時可能出現新的沖擊，因而需要宏觀政策進行相應的動態調整。同時，宏觀政策還存在時滯，其真正的調控效果在事先很難進行準確評估，需要政策落地后的一段時間才能更準確地進行評估。有鑒于此，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并不局限于政策出臺前的評估，而是要由評估機構在事前（政策出臺前）、事中（政策執行過程中）以及事后（政策落地后）進行全過程評估。

事前評估的重點是，各類經濟政策是否準確錨定了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政策力度是否恰當，以及各類非經濟性政策是否會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產生“誤傷”。評估機構將各類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政策的決策部門所制定的方案進行匯總，并將其與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全局目標進行對照，以評估經濟政策是否準確錨定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也要評估非經濟性政策能否與之在目標上保持一致方向。此外，評估機構還要對各類經濟政策的力度進行評估，避免力度過大或過小的情形出現。

事中評估的重點是，各類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是否按照事前預定方案在執行，以及是否要根據最新經濟發展狀況對政策組合和政策力度進行動態調整。如果經濟運行中沒有出現新的沖擊，那么評估機構的評估重點是各類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是否按照事前預定方案在執行。對于偏離預定方案的政策操作，評估機構應該及時提醒并予以糾正。如果經濟運行過程中出現了新的沖擊，那么評估機構的評估重點是各類經濟政策是否要對政策組合和政策力度進行動態調整，并根據最新政策組合方案對各個決策部門進行指導。

事后評估的重點是，各類經濟政策是否實現了最初預定的目標，其效率、空間、協調性如何，以及各類非經濟性政策是否產生了預料之外的溢出效應。當一輪政策落地后，評估機構需要系統評估：各類經濟政策作為一個整體，是否實現了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整體目標;每一類經濟政策是否實現了自身既定目標，是否對其他經濟政策產生了預料之外的干擾;非經濟性政策是否對經濟政策目標產生了預料之外的干擾。不僅如此，政策部門還要對各類經濟政策的效率、空間進行評價，并對各類經濟政策之間的協調性進行評價，這樣才能全面了解宏觀政策的整體運行情況，從而為下一輪宏觀政策的制定做好準備。

四、結語和展望

本文基于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秉持系統觀念，深入剖析了“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必要性和可行性。西方宏觀政策理論與實踐主要錨定短期穩定目標，使用短期穩定政策即可實現。與之不同，中國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更加多元，不僅包括短期穩定目標，而且包括長期增長目標和宏觀經濟結構目標。只靠短期穩定政策不足以實現多元經濟目標，需要納入更多類型的經濟政策。不僅如此，文化政策、教育政策等多種非經濟性政策可能對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經濟目標產生“誤傷”，因而需將非經濟性政策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范疇。由此可見，在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下，的確有必要“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進一步的研究表明，中國不僅具備了“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豐富政策實踐經驗，而且可以將基于中國宏觀調控實踐所提煉的宏觀政策“三策合一”理論作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學理參考，因而能夠開展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為了確保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高效推進，需要構建科學的評估體系、成立專門的評估機構，基于“統一評估+自評估”的評估模式，對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進行事前、事中、事后全覆蓋評估。

下一階段，需要開展更加深入的學理研究，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堅實的學理支撐。第一，加強宏觀政策數據庫建設，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指標體系構建和量化測算提供基礎性數據支撐。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不僅要展開定性評估，而且要開展精確的定量評估，因而需要翔實的數據支撐?！笆奈濉币巹澓?035年遠景目標綱要指出，要“加強宏觀經濟治理數據庫等建設，提升大數據等現代技術手段輔助治理能力”。宏觀政策“三策合一”數據庫定期發布潛在增速、潛在增速合理水平、產出缺口、潛在增速缺口、經濟結構指數、貨幣政策力度指數、財政政策力度指數、貨幣政策空間指數、財政政策空間指數、穩定政策效率指數、全要素生產率增速等重要指標，能夠為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提供一定的基礎數據參考。未來還要進一步強化宏觀政策數據庫建設，將更多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的重要指標納入數據庫。第二，充分借助機器學習和人工智能算法等前沿方法，研究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協調配合以實現宏觀經濟治理目標的最佳方案?；诤暧^經濟治理體系的視角，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的本質是求解多目標、多政策工具的最優化問題。傳統實證方法能夠涵蓋的變量個數有限[16]，以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DSGE）為代表的宏觀模型也很難涵蓋現實中存在的多種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且難以挖掘各類政策之間復雜的作用機制。機器學習和人工智能算法的求解能力得到了大幅提升，并且可以處理變量之間復雜的非線性關系[17]，因而更加適用于研究多目標、多政策工具的最優化問題。第三，加強預期管理研究，通過提升預期管理能力，使得各類政策能夠“事半功倍”地實現取向一致性。宏觀經濟治理能力提升的重要表現之一是能夠對公眾預期進行科學有效的管理和引導。正因如此，“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將“重視預期管理和引導”作為“完善宏觀經濟治理”的重要舉措?！稕Q定》進一步將“健全預期管理機制”作為“健全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重要舉措。加強預期管理，有助于提升各類政策的有效性，使得各類政策更容易實現取向一致性。

客觀而言，“把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統一納入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作為應對當前經濟形勢的特定舉措是有必要的，有助于更好地協調增量政策與存量政策，助力經濟回升向好。從中長期視野來看，將其納入宏觀經濟治理體系并長期堅持，有助于更好地完成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等重要目標，因而也有其重要意義。不過，也要注意到，宏觀經濟治理體系的主要目標是明確的、有限的，因而需要使用的政策工具數量也是有限的。不應過于泛化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的范疇，而應基于學理支撐“抓主要矛盾”，選擇與宏觀經濟治理目標最為相關的經濟政策和非經濟性政策進行評估。這樣可以兼顧評估的全面性和有效性，確保宏觀政策取向一致性評估高效落地。 [Re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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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Consistency Evaluation of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s of Improving the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CHEN Xiao-liang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mproving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it is not only necessary but feasible to integrate economic and non-economic policies into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valuation. In terms of necessity， the economic objectives of China's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are more diversified， and short-term stability policies alone are not enough to cope with the diversified economic objectives， and more types of economic policies need to be incorporated. Considering that non-economic policies may mistakenly hurt the economic objectives of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non-economic policies should also be included in the scope of macroeconomic policy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valuation. In terms of feasibility， the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macroeconomic regulation and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provides a rich practical basis for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valuation. What's more， macro-policy trinity theory provides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valuation. To ensure the efficiency of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valuation， it is necessary to build a scientific evaluation system and set up a special evaluation agency， based on the mode of \"unified evaluation+self-evaluation\"， to conduct a full-coverage evaluation before， during and after the evaluation system.

Key words： macro policies orientation consistency; economic policy; non-economic policy; macroeconomic governance system; macro-policy trin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