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苗苗從去年起正式變成了譚姐。苗苗姐都不是了。可見,人到中年,沒有幾個人把自己當回事了。你就是茫茫人海里一譚姐。2023年年初,她40歲,生了第二個孩子,體重飆到了140斤。一家仨水瓶座,把她這個巨蟹座壓在了五指山下。
她愈發慈祥,不修邊幅,別人坐月子不洗頭是遵從陋習,她是聽從內心,真不想洗。為了少洗頭,她剪成了短發。老大今年六年級,成績不錯,老二轉眼2歲,眼下正是可愛的巔峰時刻。她沒有什么可抱怨的。在這個城市,他們家的家底還算雄厚的。比如,買件1600塊的宋錦薄馬甲,不用猶豫。
買東西是她投入最持久的愛好,但是買太多也不行。雖然丈夫管了一切開銷,但是如果一天8個包裹,6個是自己的,剩下的才是孩子或家里的,就會顯得你物欲太重,不管他人死活。而且,拆包裹雖然是快樂的,但是它只屬于拆的人。其他人,尤其婆婆現在也跟著他們住,心里頭肯定要撇嘴的。所以,譚苗苗把默認收件地址改成了單位地址。他們單位是一個祥和的養老型單位,沒有人盯著這些。
拆了包裹之后,她會一點一點挪到家里。今天帶兩樣,明天帶兩樣,通常都是一些不占地方的衣服和首飾。帶回去之前,她會在單位的洗手間穿戴上再對鏡自拍一張,先給她喜歡的店鋪發送一張買家秀。這些買家秀客觀地說,基本不可能促進銷量。1米63,體重140斤,肉集中在中段腰腹,很難穿出一件衣服的風姿。更何況,廁所的另外一面墻上掛著拖把,底下有個泛白的紅色塑料桶,這些也一并出現在圖片中,整體意境你去想吧。但是anyway,譚苗苗現在不講究這些。她變鈍感了。中年人的面貌就是這樣,愛咋咋地。
回到家,阿姨已經備好了菜,婆婆正在跟小孫子搭積木,老大在寫作業,一切運轉有序。“媽媽回來了!”婆婆如釋重負,她可以回屋刷會兒手機了。一個成品飛行器拼出來后,小朋友顯得頗為興奮,他捏著飛機開始溜達,忽然他說,媽媽,那里!順著他的手指,譚苗苗看到陽臺側邊頂面有一大塊起霉的黑團,起碼有15公分的寬度。大概是側邊百葉簾一直垂下,遮蓋了視線。
譚苗苗把小孩攆進了臥室,這里不行,得想辦法處理。她第一時間想到是窗戶的問題,去年屋里暖氣開了之后,室內外溫差大,就有很多冷凝水懸掛在天花板和窗戶上,窗戶廠家當時糊弄了過去,讓她注意平時多開窗。今年冬天沒有這么冷,冷凝水的問題不嚴重,她于是拍了圖片,找窗戶廠家售后,對方開始推脫,她又電話問詢裝修公司,工長說應該是你們房子外墻滲水,雨季的水浸過來了,你讓物業去重新刷一下防水,冷凝水的威力應該不至于這么大。
譚苗苗又給丈夫打了電話,他在開會,直接掛斷了。她想算了,還是自己來吧。先下單一個除霉噴霧的外賣,然后把梯子搬出來,又找了一雙手套,一只N95的口罩,還找了一個一次性的頭套,她準備手動除霉。
不過一想到除霉噴霧的刺鼻氣味,她決定先吃了飯再說。飯后,老的小的都可以去附近商場轉一轉,屋里留她一個除霉通風。
把大家支開后,譚苗苗踩著梯子開始行動了。事情比想象中順利,幾下她就搞定了。處理完垃圾之后,她洗了一把臉,發現左邊臉新增了一塊斑。不大,但是討厭。屋內氣味不好聞,她把南北兩邊的窗戶都打開,帶著廚余垃圾出門了。
“你們在哪?我就過來。”她心情又雀躍起來。
路上,她的電話響起來,是陳秋平,她聯系相對頻繁的一個老同學,他對她關照頗多—這里面也夾雜了一點復雜的情愫,不是戀人,但希望她好,比對別人要上心。他也曾介紹過幾個男士給她,其中一個是他的研究生同學。陳秋平說他的男同學宋某聰明,不浮躁,有教養,也有前途。兩人談了半年,沒有成。沒有成的原因很多,可能當年時間節點不太對。
譚苗苗當年的條件雖不優越,但也拿得出手。她性格大氣,有智慧,一路運氣也不錯,如果從娶妻娶德這種觀點出發,無可指摘。但有幾個娶妻娶德?陳秋平的男同學輕易地就放棄了譚苗苗,并不覺得有什么好惋惜的,他有他的白月光。

陳秋平說下周六周老師七十大壽,在京的同學張羅著一起搞個活動,你要來哈。周老師是這個行業的翹楚,“當年他對你也很欣賞”。譚苗苗說別別別,我一事無成,不好意思去。“去吧,你比我們有錢好嗎?而且聽說周老師上半年做了一次手術,咱們就當去看一下。還有幾個女同學也會去的。”
譚苗苗說行吧。陳秋平說你要不想開車,到時我來接你一起。他們也有一年多沒碰面了。
譚苗苗掛了電話,心里開始想穿哪件衣服,鞋子也得換。回到家,她把衣柜打量了幾遍,但都不太理想。最后她在直播間看中了一套新中式,“看著就貴”的那種。拿到手,她又覺得過于隆重,問丈夫的意見,丈夫說:像封建余孽。她想了想,確實利用率不高,兩個掛鼻涕的娃娃一靠近,這身行頭就離毀不遠了。就這樣,接下來這一周,她都在試穿。她無法解釋自己的動機,她已經遠離了行業,也不愁吃喝,無欲則剛,她為什么要重視這次聚會?
答案在那個周六的下午浮出水面。像是冥冥中的天意,宋某也來了。這次不止是本科同學,還有幾個周老師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也一起來了。見了鬼了。譚苗苗躲一邊開始在微信上埋怨陳秋平,陳秋平也有點不好意思,他說他沒考慮周到,攢局者不是他,而且宋某跟他們很多人都沒有聯系了,微信都沒有加,不知道這次為什么過來了。
宋某大概也沒有料到譚苗苗在場,但是他并沒有什么好尷尬的,當初分手是他提的,主動離場者有先天優勢,而且是持續型的。他溫和地笑了笑打了招呼,問她還在當年的公司嗎?他說自己辦了一個小型公司,想規模再大一點,但是還有很多變數,有些突破需要一些資源。“你孩子多大了?”宋某問她,她說大的11歲,小的2歲。他說有你當媽媽是他們的運氣。這句恭維話,有點管用。譚苗苗心里一酸。沒有人跟她說過類似的話。她把絕大部分的好情緒都給了孩子,但這個看起來不值錢。
“你呢?你小孩多大了?”“我女兒跟她媽媽,在國外,也快9歲了。”“哦。”“我們疫情結束后離了。”譚苗苗又哦了一聲,宋某自己展開講起來,以前他話沒有這么密。“我還是適合一個人單過。總是拖累別人。”他們的話題進入了枯竭期,大家畢竟還不能做到滔滔不絕。回來的路上,陳秋平告訴譚苗苗,宋某這次是來搞關系的,他想找點投資。譚苗苗“哦”了一聲,回家后,她搜了一下宋某的全名,有些信息需要付費或是手機注冊,她嫌麻煩,又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