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的陽羨雪芽

最初接到文友寄來陽羨雪芽時，距今整整三年。茶僅100克，根本沖不了幾泡，然而，就是這不起眼的100克，在讓我放慢了飲茶速度的同時，也對其有了不同的認識。它是一款文靜的茶，這個在腦海里突然蹦出的詞，瞬間讓我的動作緩慢下來。

文靜是一種品質，每種茶葉都有屬于自己的品質，所以，不同品質的茶也被茶人發明了相應的注水方式。他們不僅對注水方式進行了總結，還歸納出了針對茶葉品類的手法，如：沿邊、定點，高沖法，與其相適應的是香氣高揚的茶，像鐵觀音、鳳凰單叢、阿里山烏龍等；正心、定點，低斟法，針對的是塊狀緊壓的茶，像老白茶、普洱、漳平水仙等；沿邊、定點，低斟法，則適合碎散茶或投放量多的茶，這種茶種類較為繁雜；定點、環繞，低斟法，此法較適合細嫩芽茶，像綠茶、白毫銀針、茉莉花茶、金駿眉等；中心螺旋，或覆蓋低斟法，這種手法對條索蓬松易浮起的茶有著較好的效果，像散白茶、散生普等。我從沒想過這些手法，卻也不得不承認，若非陽羨雪芽，我是永遠不會關心這些的。我打心眼里佩服這樣的人，他們的執著和認真，不僅讓我見識了自己的淺陋，也為我在將來飲茶時平添了些許賣弄的底氣。

之所以說陽羨雪芽是文靜的，自然和沖泡手法有關，畢竟它太細嫩了，定點、環繞、低斟，遠比沸水直沖要來得舒適。當然，注水速度的緩慢，不僅讓每一片茶葉擁有了足夠的適應過程，還讓我們盡情地領略了茶葉在水中起舞的曼妙，茶香更是得到了充分的散發。

在沖泡陽羨雪芽時，我第一次使用了青山綠水杯，這種真空雙層的杯子，因為內層的底部設計成凸出的山體模樣，讓滾動的茶葉仿佛在圍著青山翻轉，美感十足。其實，我對茶具本無要求，只是飲茶時間長了，手上難免會有幾套。最多的自然是普通的手杯，玻璃、水晶、不銹鋼，基本上都是贈品；建盞和紫砂也有，因其煩瑣，幾乎不用；也有彩釉陶瓷，又厚重，又笨拙，更適合收藏；常用的是一套德化陶瓷，小巧精致，價格適中，符合我的飲茶理念。我用青山綠水杯泡過多次茶，唯對陽羨雪芽產生了文靜的感覺，

通常覺得是人在挑茶，事實上，茶也在挑人。人可以通過表情和態度展示喜惡，茶不同，茶的態度是隱忍的，且更具包容性，它既有對紫砂、陶瓷和建盞的區分，也坦然接受粗瓷大碗和簡單的玻璃器皿；它既接受精致的茶針和茶匙的輕撥慢放，也接受指掌的隨意捏拿。無論哪種形態，只要沏入沸水，茶葉便會盡量釋放自己。只是，對不同的飲者而言，不同茶具泡出來的茶，味道是各異的。

我飲茶隨意時，信手取之，紫砂、陶瓷、玻璃杯子皆可，既無器具之別，也無手法之分；講究時，煞有其事，端身正坐之余，凈手、煮杯、燒水、取茶，然后從沖泡、聞香，到觀色、品味，每一步皆中規中矩，頗有風范。說是唬人也不完全，畢竟前前后后喝了幾十年，對茶的品質也算有點兒認知。但是，把陽羨雪芽說成一款文靜的茶，當是我的獨創。

陽羨雪芽多為細嫩的芽葉采摘，經過殺青、揉捻、整形等工序，變得外形緊致、勻細，纖體之上有著肉眼可見的銀毫。沖泡時，無論時間長短，都不妨礙茶葉的舒展。注入開水的陽羨雪芽是低調的，在淡定和靜謐之中，一芽一葉緩緩舒展，毫不掩飾葉底的幼嫩之色，待杯中茶葉完全打開，依舊溫文爾雅，既不因湯色之清而張揚，也不因形體之美而驕傲。或置身杯底，或懸浮杯口，大有“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之態。自然、從容，非文靜不可比擬。

茶湯同樣是陽羨雪芽展現文靜的手法之一。湯水清澈、微黃，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綠意，初見會以為是受了杯子影響，再看方知茶葉已深深地印入了心底。此時，最易讓人聯想到的是，蒙蒙煙雨中，流水、小橋、人家，以及點點起伏的吳山。并非信口開河，實在是浮蕩的銀毫令我產生了錯覺。如此不施粉黛的茶水，難道不正是文靜最該有的樣子嗎？

我曾讀過一篇茶文：“一湯不施粉，二湯淡淡妝，三湯握柔荑，四湯舞霓裳，三湯四湯盡，人生已至臻。”如今覺得該文恰是契合了陽羨雪芽的氣質，不施粉的從容是文靜，淡淡妝的素雅是文靜，三湯四湯更是對它味道的最美描述。

陽羨雪芽的文靜之美，始于清雅，終于鮮醇，既不波瀾壯闊，也無大起大落，仿佛開了悟的人生。

如果說清平、柔和是陽羨雪芽的特色，文靜就是它的風骨。

提及陽羨雪芽，才發現當時并未留意茶葉產地，如今赫然發現，它的產地蘭山茶場，是在素有“中國陶都”之稱的宜興市丁蜀鎮。這個鎮不僅有歷史文化深厚的紫砂一條街，更有著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紫砂陶制作技藝。而我對它的印象，早在二十多年前朋友送我的第一套紫砂壺時便已深刻。那套壺就是出生于丁蜀鎮的周桂珍大師作品。而在我手中的《陽羨茗壺系》一書，同樣記錄著明代紫砂壺創始者金沙寺僧人，也與丁蜀鎮相關。

我和陽羨茶接觸雖晚，但聞名已久。宜興的文友，是個源頭茶的尋訪者，我經常看到她為了一款好茶，奔走在不同的茶山和茶廠之間。

蘭山茶場是她常去的地方之一。茶場位于江蘇省最南端，太湖西岸的蘭山山坳，其呈酸性的土壤和鐵錳淀積，是茶樹生長發育的理想之地。那里風光氣候獨特，冬暖夏涼，溫暖濕潤，有“雨洗青山四季春”之稱。茶場創立于2000年，短短二十多年，取得了顯著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成了江蘇省重點產茶企業之一。該茶廠不僅有優秀的種茶和制茶人，還毫無保留地把經驗進行外傳，為社會培養手工制茶師傅。我對陽羨雪芽的好感，不由分說地又多了一分。

陽羨雪芽的品質之優，還得益于當地受到保護的地理環境，在國家發布的農產品地理標志地域保護范圍，丁蜀鎮便在其中。環境保護，對一方水土來說，才是最厚重的愛。

阿土：本名莊漢東。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作品集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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