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傳媒時代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的完善路徑

摘"要：武術又稱功夫，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獨特的技藝表現，在全世界擁有廣泛的文化影響力。文章透過武術表演視聽制品在互聯網頻繁爆紅這一現象，分析著作權法對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保護對象存在的缺陷，從民間文學藝術表達角度，給予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對象全面保護，并通過數字版權+區塊鏈的方式加強武術表演者的精神權利保護，構建武術表演者權的新型授權機制，從而重構武術表演者、視聽制品制作者和網絡視聽平臺等主體之間的利益平衡關系，助推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實現造血式發展。

關鍵詞：數字傳媒；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民間文學藝術表達；表演者權

中圖分類號：F4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6432（2025）04-0186-04

DOI：10.13939/j.cnki.zgsc.2025.04.045

1"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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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隨著數字錄制和互聯網傳播技術的迅速發展，大批網絡視聽平臺（如抖音、快手、微博等）密集問世，據統計截至2023年12月，我國網絡視聽用戶規模達10.74億人，網民使用率達98.3%，網絡視聽行業市場規模為11524.81億元，成為數字經濟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力量［1］。科技的進步為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實現商業價值變現提供了新的渠道，馬趙凌云（峨眉武術非遺傳承人）等武術表演者的熱門視頻在各大網絡視聽平臺迅速傳播并產生了巨大的經濟效益。數字傳媒在推動武術表演爆紅出圈的同時，也使武術表演者在網絡視聽制品中極易喪失對其表演的控制，導致在視聽制品的利益分配中出現武術表演者貧困而視聽制品制作者和網絡視聽平臺富足的本末倒置現象，并引發了一系列著作權侵權問題和糾紛，制約了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長遠發展。

2"數字錄制和互聯網傳播技術推動表演者權的演進

表演者權是著作權法保護的重要權利，表演者是作品的傳播人，其在表演作品的過程中基于對表演活動的創造性勞動取得了表演者權。表演者作為權利的主體，享有該專有權所帶來的精神權利和財產權利，財產權是激勵表演者創新的重要動機。隨著數字錄制和互聯網傳播技術的發展，對表演活動的創作、傳播和利用產生了深刻影響，大量視聽表演在網絡上被傳播和利用，而固定于網絡空間的表演已脫離了表演者的控制，致使表演者在網絡視聽環境下失去了從其表演獲得二次收益的可能性，從而對表演者權利造成了沖擊。科技進步對表演者權造成的影響，推動了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視聽表演北京條約》的締結，該條約承認表演者對其在視聽制品中的表演應享有權利，同時進一步擴展了表演者權的保護對象，將表演者的范圍擴展到表演普通作品及“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人的利益，對表演對象給予了全面保護。

3"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保護的必要性

基于對民間文學藝術價值理念的認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從公法角度發展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制度，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從私法角度發展出民間文學藝術表達保護制度。武術是在我國民間創作傳承，以身體攻防為特征，以口傳身授為方法，表現為實用與藝術并存的民族傳統體育項目，其既是我國的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我國的一種民間文學藝術表達。我國公布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中，共有少林功夫、峨眉武術等70余項傳統武術類項目［2］。UNESCO建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制度，是在政府主導下通過行政措施對武術類項目予以公法保護。但公法保護不能解決武術在傳承和利用過程中產生的財產權分配問題，特別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如果缺乏私法規制，武術極易被不當利用甚至被歪曲貶損。因此，需要依托WIPO建立的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私法保護制度，解決武術涉及的經濟權利分配問題。從私法保護的角度看，對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予以表演者權保護具有合理性，且極具現實意義。首先，武術源自民間，是由各拳種成員創作完善和世代傳承的一種民族傳統體育文化，具有地域性、傳承性和脆弱性等特征，在現代西方體育文化沖擊下各武術拳種為爭奪生存空間艱難抗爭。其次，大部分武術表演者職業保障不足，且網絡視聽環境下武術表演資源極易被他人未經許可而無償利用，致使武術傳承活動難以為繼。最后，武術表演者在表演活動中投入了智力勞動，體現了表演者的個性化選擇和安排，達到了一定的創造性，符合表演者權的保護標準。網絡視聽環境下，如果對武術表演隨意錄制、復制甚至篡改則會造成表演者的技術性失業，甚至扼殺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

4"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的保護困境

4.1"著作權法對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保護對象的缺陷

武術既是我國的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我國的一種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從我國《著作權法》第6條的規定可見，武術等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保護被限定在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范圍。以武術為例，武術源自民間，是由各拳種成員創作完善，并世代傳承的一種民族傳統體育文化，比“民間文學藝術作品”的范圍更寬泛，與《著作權法》規定的作品在權利主體、保護期限、權利限制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基于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差異性，我國以單行條例形式發布的《民間文學藝術作品著作權保護條例（征求意見稿）》仍未通過。我國《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5條對表演者的定義，將表演對象的范圍限定為文學藝術作品，即只有表演文學藝術作品，才能稱為表演。武術作為一種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圍繞格斗本質逐漸形成側重自衛的實戰、側重健身的功法、側重表演的套路等多種表達形式。武術的表達形式并不能全部符合著作權法中所定義的“文學藝術作品”，其中側重表演的武術套路，在傳統文化影響下追求的不單是打人，而是武術與藝術結合的身體藝術表達，例如武術套路的一大特點，就是寓自然之形、自然之意于拳法之中，形成了猴拳、虎拳等象形武術，這是武術追求藝術目的的體現之一。故武術套路與舞蹈作品、雜技藝術作品類似，都是通過身體形態表達作者情感的藝術形式，屬于文學藝術作品。武術實戰和武術功法在相當程度上也是一種力與美的結合，展現了武術的“技藝美”，但其追求的是增強體能或擊敗對手，凸顯實用性特質，故不被認為是文學藝術作品。根據《視聽表演北京條約》等國際條約對表演者的定義來看，表演的本質是對文學藝術的展示行為，不論是對作品的表演還是對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表演，都是一種展現文學藝術的行為，表演者身份并不因表演內容而當然喪失［3］。

由此可見，國際條約對表演對象的保護范圍，不再限于對作品的表演。而我國著作權法規體系將表演對象的范圍限定為文學藝術作品，并不能涵蓋所有武術表達形式，尚未達到國際條約規定的表演者權保護水平。因此，將表演者權的保護對象擴大到武術等民間文學藝術表達，是相關國際條約的立法要求，我國作為締約國，有義務為所有武術表達形式的表演者提供保護。

4.2"數字傳媒環境下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處于弱勢地位

在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創作傳播鏈條中，表演者在法律救濟和權益分配中處于弱勢地位。首先，數字傳媒環境下武術表演者相較于視聽制品制作者處于弱勢地位。習武者自古就有從事“打把勢賣藝”這一表演行業的習慣，在傳統表演環境下，武術表演者與觀眾、活動組織者、錄像制作者等主體，以約定俗成或達成合意的方式，通過現場表演、電視直播、攝像錄播等方式向觀眾提供武術表演服務。隨著傳播技術的進步和錄制設備的普及，當前進入了“全民短視頻”時代，大量視聽制品制作者為了追求流量、迎合市場，未經武術表演者許可就將錄制、復制甚至篡改的武術表演視聽制品上傳至網絡視聽平臺以博取流量謀求收益。由于網絡視聽制品的傳播速度快、影響范圍廣，維權程序周期長且效率低，侵權主體數量大、分散化，而維權成本高且所獲賠償數額有限，因此，現行法律救濟制度難以滿足武術表演者迅速制止侵權、有效維護利益的需求。可見，武術表演者相較于視聽制品制作者在取得法律救濟和獲得流量收益方面，明顯處于弱勢地位。其次，數字傳媒環境下武術表演者相較于網絡視聽平臺處于弱勢地位。網絡視聽平臺作為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存儲空間和發布平臺，利用算法推薦等技術優勢控制流量入口，一方面鼓勵用戶制作和分享武術表演視聽制品，通過提高熱門視頻播放量賺取流量和廣告紅利，在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創作傳播鏈條中迅速形成壟斷地位。另一方面基于“避風港原則“避風港原則”是限制網絡服務提供者承擔法律責任的一種法律規則。我國《信息網絡傳播保護條例》第22條規定了網絡服務提供者享有的五項免責事由。”對用戶上傳的武術表演視聽制品并不承擔事先審查義務，只有在事先明知或接到通知后未及時刪除的情況下，才與侵權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基于法律和技術形成的優勢，網絡視聽平臺形成了壟斷地位，武術表演者并不具備與其開展談判協商的條件。綜上所述，在武術表演—視聽制品制作—網絡視聽平臺傳播的創作傳播鏈條中，視聽制品制作者和網絡視聽平臺基于對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商業利用而獲得了收益，武術表演者本身處于創作傳播鏈的底層，又限于授權機制、救濟效率和技術壁壘等劣勢，在視聽制品的法律救濟和利益分配中處于弱勢地位。

5"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的權利內容

5.1"精神權利

精神權利是指武術表演者有權向觀眾表明姓名、門派等身份信息，有權保護表演形象不受歪曲和丑化。由于對武技、武理的掌握和理解程度不同，武術表演者在演練中加入了個人特征。因此，即使是同一種武術，在演練時也會存在不同程度的個體差異。所以，武術表演體現了表演者的人格，表演者應享有精神權利。相關國際條約和國內法規也明確賦予了表演者對其表演應享有精神權利。數字錄制和互聯網傳播技術的發展，使武術表演視聽制品更容易被篡改和傳播，從而割裂表演者同其表演之間的聯系。因此，加強武術表演者精神權利的保護，既能有效維護其人格利益，又能強化其對表演的管理和控制能力，從而形成以下優勢：首先，基于精神權利獲得專有權，保護武術表演免于被第三方濫用。其次，獨立于經濟權利而存在，即使相關武術表達形式超出著作權保護期限，表演者或作者及創作傳承群體仍然享有相應的精神權利。最后，作為法定權利，能增強武術表演者在網絡視聽環境下同其他權利主體進行談判協商的能力。

5.2"財產權利

國際條約和國內法規明確賦予了武術表演者享有通過現場直播、公開傳送、網絡傳播等方式傳播其表演的權利，以及錄制、復制、發行和出租的權利。網絡視聽環境下，重點分析武術表演者所享有的各種向公眾傳播和錄播其武術表演的權利。首先，數字環境下，大量群眾武術練習者加入表演者行列，武藝水平參差不齊，著作權保護意識不足。其次，智能圖像和視頻加工軟件的普及使修改、歪曲和傳播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成本極低，加上無明確獲得武術表演者授權的渠道，獲得授權的溝通成本和授權成本較高，導致獲得授權的意愿不強。因此未經許可的復制、傳播和利用變得愈發普遍，導致武術表演者同其表演之間的聯系極易被割裂。最后，在移動通信、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加持下，網絡視聽平臺發展出社交分享和算法推薦等傳播模式，使武術表演者在視聽制品的傳播中徹底失去了控制其表演的能力。所以，網絡視聽環境下不僅要賦予武術表演者相應的專有權，更關鍵的是如何使各項權利能夠被有效地管理和控制。

6"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的完善進路

6.1"完善我國著作權法的相應規則

首先，根據著作權和鄰接權國際條約，表演者權的保護范圍已擴展至表演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表演者，表演對象不再限于對作品的表演。我國作為相關條約的締約國應履行條約義務，建議將我國《著作權法》第6條“民間文學藝術作品”修改為“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并在第四章第二節增加民間文學藝術表達表演者權的原則性規定，即“由國務院制定針對民間文學藝術表達表演者的著作權保護辦法”。其次，武術圍繞其格斗本質形成了側重表演屬于文學藝術作品的武術套路和基于實用性特質不屬于文學藝術作品的武術實戰、武術功法等表達形式。著作權法是以保護文學藝術作品和著作權人的利益為主，以此鼓勵武術套路等作品的創作和傳播，對于不構成作品的武術功法和武術實戰，以及因創作年代久遠超過著作權保護期的武術套路等表達形式，應認定屬于公共領域，可以自由獲取。但是，基于對武術等民間文學藝術表達價值理念的認可，WIPO從私法保護角度，例外的將其私有化。

相應的，武術等民間文學藝術表達的表演者權保護規則也應有所變化。一是武術套路屬于文學藝術領域的智力成果，符合著作權法關于作品的要求，利用武術套路作品的表演資源從事營利性商業行為時，應取得套路作品的作者或創作傳承群體的許可，與套路作品的表演者訂立合同，并向相關權利主體支付報酬。對于因傳承武術等非營利性目的合理使用套路作品的表演資源無須取得相關權利主體同意，也不需要支付報酬，但應指明套路作品的作者或創作傳承群體的姓名或名稱，并表明表演者身份，且不得歪曲表演者形象、不得影響套路作品的正常使用或不合理的損害作者或創作傳承群體的合法權益。二是利用公共領域武術的表演資源時，要區分作者或創作傳承群體與表演者之間的區別。因為無論是對武術套路作品的表演還是對公共領域武術的表演，都是展現文學藝術的行為，表演者身份并不因表演內容的不同而喪失。因此，利用公共領域武術的表演資源，雖然無須取得作者或創作傳承群體的許可和支付報酬，但應與武術表演者訂立合同并支付報酬。同時，要注意保護公共領域武術的作者及創作傳承群體和表演者的精神權利。

6.2"加強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的精神權利保護

表演者權中的精神權利是保護表演者被正確識別的權利。加強精神權利的保護，既能有效維護武術表演者的人格利益，又能強化其對表演的管理和控制能力。

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創作和傳播過程中，專業視聽制品制作者一般會通過字幕、水印等方式標明表演者的相關權利信息，以便使用者和司法機關明晰武術表演的法律狀態。但網絡視聽環境下，視聽制品制作者在技術水平和著作權保護意識等方面差異較大，侵犯表演者權的現象較為常見。

因此，應通過“數字版權+區塊鏈我國工業和信息化部、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發布的《關于加快推動區塊鏈技術應用和產業發展的指導意見》中指出：區塊鏈是新一代信息技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分布式網絡、加密技術、智能合約等多種技術集成的新型數據庫軟件，具有數據透明、不易篡改、可追溯等特性。”的方式加強武術表演者精神權利的保護。首先，表演者權已經納入中國版權保護中心提出的數字版權標識符碼體系（DCI），應鼓勵武術表演者對相關視聽制品進行表演者權數字登記，以解決署名不清、權屬不明的問題。其次，加快引入區塊鏈技術對武術表演視聽制品予以全程保護，通過哈希值算法我國司法部司法鑒定管理局發布的《電子數據司法鑒定通用實施規范》中指出：哈希值又稱散列值或校驗碼，是通過特定的散列算法把任意長度的輸入數據變換成固定長度的輸出值，用于標識電子數據的唯一性或完整性。等技術將表演者權利內容寫入區塊鏈，形成數字環境下武術表演者的唯一標識性和可靠的權利證明。最后，區塊鏈可以對侵權行為予以永久保存，為武術表演者維權提供更加可靠的依據。

綜上所述，通過“數字版權+區塊鏈”技術可以使表演者權的歸屬清晰可追溯，從而在技術加持下使武術表演者可以第一時間確權和找到侵權主體，為確權和維權提供證據支撐。

6.3"構建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表演者權新型授權機制

從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長遠發展的角度看，建立新型授權機制是應對網絡視聽環境下侵犯武術表演者權的治本之策。這一機制的建立需要武術表演者與網絡視聽平臺共同參與。

首先，武術表演者掌握著表演者專有權，是侵權視聽制品的重要素材來源，而侵權行為也確實使武術表演者遭受了重大損失。其次，網絡視聽平臺上的使用者過于分散且談判能力有限，即使有獲得授權的意愿也很難與武術表演者直接對話。而傳播平臺具有對用戶進行管理和控制的能力與義務，且在武術表演視聽制品的傳播中獲得大量收益。因此傳播平臺應成為連接武術表演者與使用者的紐帶，有效整合武術表演視聽制品資源，構建先授權、再使用、后付費的武術表演者權授權分發機制，從而減少侵權行為的發生，重構武術表演者、視聽制品制作者和網絡視聽平臺等主體之間的利益平衡關系。

以網絡視聽制品侵犯武術表演者權為例：一是在傳播平臺參與下探索使用者與武術表演者的收益共享機制，并通過分析論證和動態調整實現對二者的正向激勵；二是采用“一對多”的開放式授權模式，使武術表演者通過讓渡部分財產權與使用者達成表演者權共享協議，從而降低交易成本，實現傳播利益的交換，打破武術表演素材貧瘠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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