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AI成為“智慧之鑰”而非“思維枷鎖”

新興媒介技術的迭起改變了大學生傳統(tǒng)的學習方式，如今不少學生在完成作業(yè)或科研論文時選擇與大語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共同協(xié)作完成，通過輸入提示詞，在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的“助推”作用下完成學習和科研任務。與此同時，由于生成式人工智能可以直接生成內容，越來越多的大學生開始依賴AI工具完成學業(yè)任務。判斷學生論文是否由AI生成，已經成為不少高校教師感到頭疼的問題。在此背景下，大學生如何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使用中找到獨立思考的空間，如何讓AI在教育中促進智慧而非削弱思維，高校如何平衡技術輔助與學術獨立性，已經成為目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從媒介依賴到AI依賴：技術對認知思維和學習方式的重塑

媒介技術的更替改變著人的認知模式。從印刷時代到數(shù)字化時代，媒介對知識的傳播和個人認知的塑造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大學生在媒介中的依賴關系不斷變化，信息的獲取、知識的構建，從手工操作到機器輔助，再到智能工具的深度介入。從“手動”的經驗習得知識到“自動”的知識生成，學生對媒介的依賴逐漸轉向對AI的依賴。不少學生坦言，離開大語言模型學習效率都會下降。

在當下大學生的學習生活中，AI不僅是一個高效的工具，更在塑造學習模式、思維方式和認知結構上起到了催化作用。在學習模式中，讓個性化學習和跨時空學習成為可能。在思維方式上，《娛樂至死》的作者尼爾·波茲曼認為，印刷媒介培養(yǎng)了人理性思考的能力，而電視媒介的出現(xiàn)則刺激人們非理性要素的情感表達，社交媒體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從單一線程轉向多線程，而AIGC時代思維方式則是在多線程任務的基礎上，通過智能信息篩選、組織和結構化文本來減輕“信息熵”，輔助人們決策。因此，人的思維方式也從工具依賴思維向協(xié)同智能思維轉變。在認知結構方面，人的認知從記憶驅動發(fā)展到思維外化，智能工具擴展了個人自身“認知帶寬”的局限，形成了外部的延展認知，促進了知識圖譜的構建和認知網絡化的過程。

AI對學習方式的重塑：從學習“助手”到代筆“槍手”

AI輔助下的學術生產究竟是效率的提升還是能力的降低？論文寫作、作業(yè)完成的效率提升，讓AI成為大學生不可忽視的學習伙伴。然而，過度依賴AI生成內容，卻可能讓他們失去思考與原創(chuàng)的動力，形成學術“槍手”文化，削弱獨立思考與創(chuàng)作的能力。

美國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Hilary Putnam）曾提出“缸中大腦”的隱憂，用以探討知覺、認知與現(xiàn)實的關系。這一思想實驗假設一個人腦被取出并放置在培養(yǎng)缸中，通過計算機向其傳輸刺激，使其產生幻覺，以為自己生活在一個真實的世界中。筆者認為，這一思想實驗在AIGC時代具有新的現(xiàn)實意義，并進行了以下層面的反思。首先，過度依賴AI可能導致大學生在知識學習過程中產生“思維懶惰”，導致知識碎片化、過度依賴智能工具的現(xiàn)象，甚至影響深度學習與批判性思維的培養(yǎng)。其次，學習從過去的意義建構過程變成了單向的功能性的輸入指令和輸出完整文本的工具性過程，減少了學習的價值追問和知識的反思精神。最后，信息操控和思想自由也將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挑戰(zhàn)，算法的馴化和認知偏見的放大，使得自由意志淪為“機器意志”。

高校紛紛出臺AI工具使用的邊界與規(guī)范

日前，復旦大學發(fā)布《復旦大學關于在本科畢業(yè)論文（設計）中使用AI工具的規(guī)定（試行）》，明確提出“六個禁止”，對人工智能工具在本科畢業(yè)論文（設計）撰寫過程中的使用情況進行了詳細規(guī)范。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與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聯(lián)合發(fā)布《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學生使用指南》，要求學生在完成作業(yè)時需標紅AI生成內容并限定了具體的內容比例，體現(xiàn)了高校在推動技術進步的同時，必須堅守學術誠信與倫理道德的底線，避免學生將AI作為簡化思考與創(chuàng)作的捷徑。國外高校也啟動了AI生成內容的檢測系統(tǒng)來評定學生論文、作業(yè)的原創(chuàng)程度。

從“思維殺手”到“智能助手”：平庸的知識復制到創(chuàng)新的知識生產

許多高校教師擔憂，現(xiàn)在脫離了AI，學生已經快失去了原創(chuàng)寫作的能力，甚至喪失獨立思考、批判質疑的精神。毋庸置疑，當前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經表現(xiàn)出極大的發(fā)展?jié)摿?。這時，順勢而為，敞開胸懷接納不可以改變的，鼓起勇氣改變可以改變的，施展智慧分辨兩者的不同，顯然具有非?，F(xiàn)實的意義。

AI在學習中的正向作用：提高學習效率，激發(fā)認知潛力

AI輔助的文獻搜索系統(tǒng)能夠迅速從海量信息中篩選相關內容，為學生節(jié)省大量時間，增加其知識廣度。然而，AI是否能夠培養(yǎng)學生的知識整合能力、批判性思維仍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AI推動了創(chuàng)新思維的養(yǎng)成，能夠通過個性化的學習推薦系統(tǒng)，為學生提供定制化的學習路徑，激發(fā)創(chuàng)造性思維與探索精神。可以說，AI在圖像生成、語言模型等領域的應用，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學術創(chuàng)作空間。

AI同樣可以作為知識生產的助推器。它的介入不僅是信息的生成工具，更是激發(fā)學生對學科知識批判性再思考的催化劑。具體而言，AI為學生提供了新的角度與思維方式，有助于他們拓寬知識視野、培養(yǎng)跨學科的思維模式。盡管AI可能在某些層面削弱學生的獨立寫作能力，但它也可以幫助他們突破傳統(tǒng)思維的框架，激發(fā)他們對學術問題的深入思考與批判，推動學術創(chuàng)新的發(fā)生。

總之，AIGC時代的思考在個體認知外包的基礎上為大腦減輕了認知負擔，讓大腦的工作記憶從過去煩雜瑣碎的重復勞動中解脫出來，從而可以進行更高級的思維活動。例如，計算器的出現(xiàn)使人擺脫了重復的計算勞動。同樣，生成式AI的出現(xiàn)使得大學生擺脫了文獻搜集、外文文獻翻譯、簡單代碼撰寫等工作，學生可以把這些任務交給AI來完成，自己則可以在此基礎上展開創(chuàng)造性的科研。

AI與人類的相輔相成：智慧與智能的辯證關系

AI本質上是智能工具，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它增強我們的認知能力而非替代思考。智能工具對認知思維和學習具有幫助作用，但同時我們也要注意避免成為“工具的奴隸”。相關研究者認為，智能指的是人類賦予工具模擬人腦的一種能力，而智慧則強調了話語、認知、體驗、行為和文化的統(tǒng)一圓融，因此智能的主體是工具，而智慧的主體是人類。不過，AI與人類智慧并非對立關系，而是共生關系。AI扮演著網絡中新的行動者的角色，學生要學會將AI作為輔助工具而非依賴對象，從而確保人類智慧在AI時代繼續(xù)占據(jù)主導地位。

培育積極的AI認知觀和使用規(guī)范

不使用或不懂如何使用AIGC，就像到了電力時代還要用驢推磨、人拉車。未來，不是人工智能打敗人，而是掌握人工智能的人和機構，打敗那些沒有掌握人工智能的人和機構。媒介的價值變遷是以協(xié)同互構的方式螺旋式前進，發(fā)展出資源連接更高效、生產實踐更自由、科學技術更包容的一體化媒介社會生態(tài)。新興技術的社會融合更需要容錯機制，技術所帶來的問題，其實是可以通過技術本身找到解決方案的。

認知觀的重塑：人工智能時代科學研究的“第五范式”

AI社會地位角色的轉變意味著科學研究范式的更新。科學研究史上前四大范式分別是經驗科學范式、理論科學范式、計算科學范式和數(shù)據(jù)驅動科學范式，目前逐漸演化到以人工智能為驅動力的“第五范式”。這一范式的提出意味著人工智能將參與到社會結構和科學知識生產的過程中，并且模擬人類角色來預測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

科學研究范式的革命正體現(xiàn)出我們處在新一代技術革命的中心，處在技術可能產生的積極或消極影響的籠罩下，無可遁逃。不過，可能改變的是我們應對變革的能動性和信心，并憑借這些將AI從思維的枷鎖轉化為智慧的鑰匙。教育者需要意識到這一轉變，并從當下技術使用表象的浮光掠影中尋找內在規(guī)律，重塑未來的教育觀念。通過重新定義數(shù)字素養(yǎng)與智能素養(yǎng)來實現(xiàn)從“無AI”到“會AI”。

從根本上來說，人工智能與教育的融合模式也不盡相同，主要可以分為主體性、嵌入性和輔助性三種融合模式。教師的AI指導角色應從監(jiān)管者轉變?yōu)橐龑д撸e極引導學生正確使用AI，培養(yǎng)他們的批判性思維與解決問題的能力，而非單純從監(jiān)管的角度進行限制。教育的本質不僅僅是信息和知識的獲取、技能的習得，更在于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和審美觀等的培育與養(yǎng)成。知識的傳授與技能的習得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教育應用去優(yōu)化和實現(xiàn)。因此，未來的教育更需培養(yǎng)學生利用AI工具實現(xiàn)知識生成與創(chuàng)新的能力，讓他們成為“AI智慧的主人”，而非被動接受AI控制的“工具使用者”。

同時，我們也需注意其中可能導致“教育不平等”的現(xiàn)象。雖然知識已經廣泛可及，但是更要警惕背后的“認知鴻溝”和“使用鴻溝”的問題。當前美國政府正在通過多個平臺推動AI教育戰(zhàn)略，確保美國學生能在AI時代具備必要的技能。例如，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和教育部已經開始資助包括AI基礎教育和職業(yè)培訓在內的項目，目標是將AI課程整合進中小學和高等教育系統(tǒng)。這些課程將幫助學生理解AI的基本概念、倫理問題以及技術應用。

使用觀的培育：培養(yǎng)未來社會的核心競爭力

我們需要將學術誠信與AI使用相融合，防范“學術槍手”現(xiàn)象的泛濫。高校應制定嚴格的AI使用規(guī)范，確保AI輔助工具的使用符合學術誠信的要求。學生應了解如何正確使用AI，避免將其作為復制工具，確保原創(chuàng)性與學術創(chuàng)新不受影響。

其中，重要的是提升學生的AI使用素養(yǎng)。首先，需要培育對AI的提問能力和批判性思維能力。提問是一種數(shù)字素養(yǎng)之上的技能，良好的提問能力是人機循環(huán)的開始。研究表明，高質量的提問（如精確的問題構建），能夠極大提高信息搜索的效率和結果的相關性，這是現(xiàn)代數(shù)字信息處理的基本技能。提問是“人機循環(huán)”中開啟協(xié)作的第一步，有效的問題可以幫助AI從海量數(shù)據(jù)中提取更有價值的信息，同時也促使人類審視自己的認知偏差。此外，還需要培育學生對AIGC的事實核查能力，重視信息的可靠性和權威性，主動尋找多方信源來核實AI生成的內容，學會通過多方驗證與反思，避免陷入信息泡沫與虛假內容的陷阱。在事實核查的基礎上，學會將自己的想法與AI所提供的內容進行有效結合，使之產生1+1＞2的效果。

在政策制定方面，需要研究者在充分調研、評測AI和教育實際效果的基礎上，制定出科學的方案。例如，卡內基梅隆大學計算機科學學院開展了AI技術如何改變教學和學習的相關研究，致力于開發(fā)智能輔導系統(tǒng)、自動化評估工具、個性化學習平臺等，研究項目涵蓋從K12教育到高等教育的多個層面，探索AI如何支持教師、學生和教育政策。

總之，AI是一個過程性工具，它既非起點，也非終點。在AI發(fā)展的背后，應關注學生在使用中認知偏差的修正、能力的提升、前沿的探索與科研倫理的守護。讓AI成為大學生學習的“助手”，而不是代筆的“槍手”或思維的“殺手”。高等教育也需把握時代的脈搏，讓智能技術幫助學生認識自我、激發(fā)潛能，在技術和人文中找到平衡；讓教育者在技術的“折疊”和“展褶”中既充盈著變革的勇氣，也葆有獨立之精神和自由之思想；讓智能技術與教育實現(xiàn)智者共舞、共沐春風，在現(xiàn)代的字節(jié)和算法的躍動下實現(xiàn)“風乎舞雩，詠而歸”般賢者論志的理想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