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2024：光儲突圍，出海求生

出海既是越來越要緊的事，也成為了越來越復雜的事，如何在種種風險中突出重圍，成了關鍵課題。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11日，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USTR）發布通告稱，自2025年1月1日起，將依據“301條款”（即美國“1974年貿易法案”中第301條有關貿易不公平的條款）對中國出口的太陽能光伏多晶硅（即硅料）、硅片征收50%的關稅，算上2024年9月27日已生效的將中國太陽能光伏電池及組件出口關稅上調至50%的措施，中國在全球產能占比超八成的光伏四大主材產品，都將在世界第二大光伏市場面臨至少50%的高額關稅。

雖然自2011年美國針對中國光伏發起“雙反”（反傾銷、反補貼）調查以來，直接向美國出口光伏產品的模式就幾乎處于停擺狀態，但新一輪“301關稅”還是能折射出貿易環境日益嚴苛的現狀。而且，美國對東南亞光伏產能的關稅豁免通路也在2024年關閉，新一輪東南亞“雙反”調查亦在進行之中，作為中國光伏產能目前最重要的轉口地，相關舉措對光伏中企的打擊比美國直接加征關稅還要大。

作為新能源發電行業備受矚目的另一新興賽道，新型儲能的情況看起來要好過一些：由于美國本土缺少產能儲備，對中國儲能電池征收25%關稅的舉措被設定在2026年落地，中企海外產能也未遭遇如東南亞光伏般的重大打擊。

不過，儲能老牌企業科陸電子儲能海外業務中心總經理張韶文表示，中國新型儲能目前的發展路徑跟當年的光伏類似，只不過速度更快，可能短時間內就經歷了光伏走了數年的路，而美國對中國光伏施加過的各種調查和限制，大概率也會在儲能行業中復現。

2024年，光伏、儲能的日子絕算不上好過，在國內深受“價格戰”之累，主業增長停滯甚至出現大面積虧損，而出海的風浪也尤其兇猛，前路充滿未知。但無論怎樣，走向海外，仍被視為走出困境、更上一層樓的必然選項。

增長的陷阱

根據2024年12月15日在京召開的2025年全國能源工作會議披露的最新數據，截至2024年年底我國光伏發電累計裝機達8.4億千瓦，這也意味著2024年新增裝機將超過230GW（吉瓦）。新型儲能方面，我國累計建成新型儲能超過6000萬千瓦，2024年的新增裝機至少在3000萬千瓦左右的水平，同比增長也至少在50%左右。

從能源平穩轉型、以市場化方式發展新能源等維度來看，我國新能源裝機增速的下降也未必是壞事。2024年，我國可再生能源在總裝機占比中已超過了50%，其中風電、光伏貢獻最大，年中二者裝機相加歷史性地超過了煤電；但在發電側，風電、光伏發電量占全社會總發電量的比例仍停留在20%的水平。

新型儲能也面臨類似的問題，雖然裝機增長很快，但其中大多得益于國內市場的“強配邏輯”（建設新能源基地需強制配儲能），在利用率、儲能時長等方面進步速度遠慢于裝機速度。

前幾年光伏儲能裝機的高速增長，已經給電網消納、電力交易等帶來了很多挑戰，雖然當務之急是制度層面、電網層面，包括負荷側的模式加快應對挑戰，匹配“紅紅火火”的裝機熱潮，但這些短時間、大規模建設的設備過于同質化、缺乏靈活性也是事實。陽光新能源董事長張許成表示，新能源行業已進入“下半場”，發展模式必須從“規模優先，”轉變到“效益和協同優先”的高質量發展階段。

高質量發展，意味著需要擺脫“增長的陷阱”，對于上游制造業來說，也可以翻譯成“需求的走弱”。但至少從2024年的情況來看，面對弱需求的上游制造端，還沒能擺脫對增長的執念。根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CPIA）名譽理事長王勃華在光伏行業年度大會上發布的報告，截至2024年10月，我國光伏硅料、硅片、電池片和組件的產能增速分別為42%、33%、25%和21%，與此相對應的，同期硅料價格降超35%，硅片價格降超45%，電池片、組件價格也降超25%，全行業制造端產值（不含逆變器）降幅高達43.17%。

儲能方面，雖然隨著降本、容量升級、技術迭代等措施，產能堆積的情況略好于光伏，但電芯價格、儲能系統中標價格也都出現腰斬，彭博新能源財經BNEF分析稱，儲能制造成本的下降速度遠沒有趕上產品價格下跌的速度。

在這一大背景下，光儲企業經營情況承受了很大壓力，尤其早已做大做強的光伏企業，陷入“越賣越賠”的窘境，遭遇大面積虧損，2024年前三季度營收TOP10中有5家虧損，此前板塊市值、利潤“雙料王者”隆基綠能虧損高達65.05億元。雖然進入四季度，光儲行業都興起了“自律”之風，希望以此互相約束，控產、保價、反“內卷”，早日走出困境，但對于大部分在生意場上打拼的企業來說，做減法只是權宜之計，更重要的還是找到新的增量、新的發展空間，于是，出海成了愈發重要的課題。

出海的決心

“在國內的強配邏輯下，很多交易都是賠本賺吆喝，反觀海外市場，利潤確實很高，我們在美國市場的毛利率超過40%，未來，海外業務也仍會是利潤的真正主要來源。”一家儲能電芯全球出貨TOP5企業的管理人員表示。

根據BNEF“2024年鋰離子電池價格調研”結果，2024年全球固定式儲能系統的容量加權電池組均價為125美元/kWh，較2023年已下跌19%，而中國儲能系統電池組價格已低至45美元/kWh，價格差異懸殊。

而且，根據中金公司發布的《儲能行業2025年展望》報告，在2025年關稅落地前的窗口期之年，美國儲能很可能迎來搶裝潮，市場出貨量預計達到143GWh，同比增速高達38.8%。

對于光伏產業來說，雖然降價同樣是全球性的問題，但根據InfoLink于2024年12月中旬公布的統計數據，美國市場產品價格仍遠高于國內。同樣是182.182-210mm/210mm尺寸的產品，美國市場單晶PERC組件交易均價約0.24美元/W，單晶TOPCon組件均價約0.27美元/W，而在國內市場，前者均價約0.68元/W，后者約0.71元/W，相差2.5倍之多。而對照CPIA，公布的2024年11月光伏組件0.69元/W的成本價來看，很多企業的國內項目都會變成“虧本買賣”，短期內“出讓盈利保市場”的策略或許有用，但任何企業也無法長期在這種模式下生存，出海追求更高利潤、消納堆積產能，已經成了企業不得不下的決心。

僅從2024年前三季度業績來看，光伏領域陽光電源、阿特斯，鋰電產業鏈（動力電池、儲能電池為主）的寧德時代、國軒高科等或在經營韌性或在盈利增速上表現可觀的企業，都極大受益于海外市場。

洶涌的風浪

在全球化格局加速演變、國際貿易環境持續惡化、各國新能源競爭愈發激烈的2024年，出海的“風浪”尤其洶涌，讓一些下定決心加速出海的光儲企業遭遇沖擊，更讓一些正在規劃“走出去”的企業充滿焦慮。

2024年1月中下旬，美國國會通過法案，規定美國國防部將自2027年10月起禁止從寧德時代、比亞迪、億緯鋰能、國軒高科、遠景能源和海辰儲能這六家中企頭部鋰電企業購買電池；

3月，土耳其、印度這兩個我國光伏產品出口的重要目的國均發布通告，對部分特定中國產光伏產品加征關稅；

4月，歐盟依據《外國補貼條例》（FSR），針對參與羅馬尼亞光伏項目招標的隆基綠能和上海電氣子公司展開反補貼調查；

5月，美國發布對中國產品加征301關稅四年期復審結果，電動汽車、鋰電池、光伏電池組件均在加稅之列，最早2024年年內生效，最晚的鋰離子非電動汽車電池（儲能電池為主）2026年生效，其中電動汽車關稅從原來的25%加碼到100%，鋰電池從7.5%加碼到25%，光伏產品從2s%加碼到50%；

6月初，美國對東南亞四國（柬埔寨、馬來西亞、泰國、越南）光伏產品的“反規避”關稅豁免結束，中企在東南亞的龐大光伏產能遭遇重大打擊，市場一度傳出部分企業東南亞工廠停工停產撤離的消息；

6月至11月，歐盟對中國電動汽車、美國對東南亞光伏產品持續展開調查，引起廣泛關注。根據11月公布的生效或初裁決議，歐盟當月起對從中國進口的電動汽車（BEV）征收為期五年的反補貼稅，稅率最高達35.3%；美國方面初裁擬定對東南亞四國光伏電池、組件征收反補貼、反傾銷稅，其中反傾銷稅率較重，中企東南亞產能需承擔的稅率分布在21.31%到271.28%之間；

12月1日，根據此前中國財政部、稅務總局發布的公告，光伏、鋰電池的出口退稅率由13%下調至9%

再加上2025年1月1日起生效的美國對中國硅料、硅片加征關稅舉措，主要市場的出口利空消息幾乎縱貫全年。

隆基綠能總裁李振國曾表示，公司過去兩三年在美國業務、東南亞產能上的損失高達百億元，而2024年東南亞產能調整造成的負面影響還沒有開始在業績中明確顯現。根據財報，該公司2024年前三季度資產減值計提損失共計65.58億元，其中大量產品在通關美國時被查扣加劇了損失。李振國同時表示，公司以后會從總體上更謹慎地安排出海業務。

中企“走出去”的遭遇與挑戰，在這家龍頭公司的業績和態度中可見—斑。而對于想穿越行業“淘汰賽”、—直留在牌桌上的眾多光儲企業來說，出海既是越來越要緊的事，也成為了越來越復雜的事，如何在種種風險中突出重圍，成了關鍵課題。

突圍的航路

想突破出口上的層層貿易壁壘，除了依靠公司自身的積累、努力爭取低關稅外，最簡單直接的辦法就是將產能遷到海外關稅較低地區。

對于中國光伏來說，2015年面對歐美第二輪“雙反”時，就已掀起過第—波出海建廠浪潮，那時的主要目的地是東南亞。而隨著美國對東南亞“反規避”調查的啟動，光伏中企也于2023年掀起了第二波產能出海潮，美國成了最主要的目的地之一。

2023年，我國光伏組件“五巨頭”，即晶科能源、隆基綠能、天合光能、晶澳科技和阿特斯相繼赴美建廠，截至2024年12月，其中4家企業的工廠已經投產。晶科能源、阿特斯等都在2024年半年報、三季報中提及過美國產能帶來的可觀盈利貢獻。受此帶動，2024年光伏產能出海的熱潮仍在涌動，偏上游的龍頭企業通威股份、協鑫科技都通過或并購或自己建廠的方式在中東、美國等區域進行布局，偏下游電池、組件則繼續圍繞東南亞、美國本土或近岸市場建設產能。

但是，產能出海也并非能“吃遍天”的“終極招式”。2024年東南亞大批產能在美國豁免結束并啟動“雙反”調查時即遭遇重大打擊，而即使在美國落地工廠，也并非就能高枕無憂。

美國市場雖然利潤高，但供應鏈、人力、基建等成本同樣遠高于國內，在當地拿到《通貨膨脹削減法案》（IRA）的補貼對獲得正向投資回報來說十分必要，但目前“五巨頭”中只有阿特斯的組件工廠和晶科能源2018年建的400MW舊產能（該公司2023年將產能擴建至2GW）成功獲得了IRA補貼，其他產能的補貼能否落地還面臨著一定的不確定性。

對于儲能企業來說，隨著美國市場的崛起，也已有企業赴美建廠，相關產能2025年也有望投產。

不過，張韶文分析，由于當地生產成本過高等問題，在儲能行業產能出海的第一階段，走到美國本土的大概率是少數，更多可能還是會優先選擇東南亞。

但如果東南亞的儲能產能大舉上馬，也很有可能步光伏的后塵，遭遇美國調查。目前來看，儲能產能出海尚處于起步階段，億緯鋰能、固德威等已在東南亞建廠，而考慮到鋰電池在歐洲包括匈牙利、意大利、西班牙等多地的產能布局，儲能出海的下一步也很可能更分散地分布在歐美、東南亞、中東甚至印度等多個區域。

而包括產品出口和產能出海，通過多元化分散風險也成為了主要的應對之道。根據CPIA的分析，2024年光伏出口額分散化、多元化趨勢依舊，歐美占比持續下降，亞非占比持續提升，中東北非的市場預期尤其火爆，晶科能源、TCL中環、陽光電源等光儲龍頭都在這一市場有大手筆簽單，協鑫科技還宣布了將在阿聯酋建設首個海外顆粒硅項目，晶科能源、晶澳科技也都有在當地建廠的規劃。中國儲能企業在美國、歐洲多國和澳大利亞也都有所斬獲，2024年10月至12月國內儲能公司海外簽單量已超過前三季度的四分之一，其中澳大利亞市場貢獻最多。

此外，海外市場尤其歐美市場普遍更看重產品質量，在行業有積累，能通過技術研發、工藝優化拿得出更好產品，并且在海外市場經過驗證的企業更有優勢，這也是頭部企業更容易在出海業務上取得好成績的關鍵原因。

還有一些出海趨勢值得關注。2024年以來，在國內融資遇阻的情況下，陽光電源、晶科能源等光儲企業相繼披露了出海融資的規劃。據悉，上交所已于2024年12月13日發布通知，決定受理晶科能源45億元GDR（全球存托憑證）赴德國上市的申請。

2024年，雖然光儲企業的出海突圍之路走得艱辛、忙亂，但可以看到，在布局多元化、產品差異化、運營本地化等方面都已經有了新的探索，行業也在呼吁進—步推動供應鏈共同出海，加強出海合作，避免“內卷”外溢，讓出海之路走得更加健康。

當然，目前已可以預料到，2025年將會有更多的變數和挑戰等待著出海企業，不過，正如中國最高人民法院中國國際商事專家委員會委員、國際獨立仲裁員陶景洲所言，包括逆全球化、特朗普2.0等種種趨勢確實形成了嚴峻的挑戰，但也同時催促著中國企業提升全球化能力，只有將自身真正打造成國際性的跨國企業，才能突破種種貿易壁壘、障礙和高墻。（鈦媒體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