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月8日,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祁連縣一位牧民拍攝到一段視頻。視頻里,一只威風凜凜的雄鷹緊緊按著剛捕獲的兔子,它先是機警地抬頭張望,目光環顧左右,在確定周邊環境安全后,便開始用那尖利的喙熟練地拔起兔毛來,隨后便盡情地開始進食,整個過程盡顯猛禽的霸氣與野性。
經野生動物專家齊新章辨認,視頻中的這只雄鷹正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金雕。
金雕,被稱為“猛禽之王”。其頭部較小,有著大而堅硬的喙,身體呈較深的褐色,體長在76至102厘米之間,翅展可達185至220厘米,因頸后羽毛呈金黃色而得名。為了一睹雄姿,不乏有人追著金雕拍攝。他們有的是攝影愛好者,有的是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會員,他們用鏡頭追著金雕,一追就是十余載。
“影像也是一種力量。”野生動物攝影師徐永春告訴《瞭望東方周刊》,拍攝金雕,不僅是想拍出它們的美,更是希望喚起人們的愛。
“ 在與金雕對峙的一個小時里,我們保持著靜止不動的狀態,互相觀察對方的行為。最終,金雕在確認我們對它沒有威脅后,繼續享用它的美餐。”
2010年夏天,徐永春在圓明園拍攝風景,眼前突然閃過一只漂亮的翠鳥,他被深深吸引,由此踏上拍攝野生鳥類之路。一路走來已是十五載。
談起與金雕結緣,徐永春感慨道:“2019年3月27日,我與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同事在懷柔山區放歸了一只三歲的金雕。在山花盛開的深谷中,我首次近距離目睹金雕犀利又略帶迷茫的眼神,感受到生命的力量與對自由的深切渴望。”
基于多年跟蹤,徐永春觀察到,在北京市房山區佛子莊鄉的紅煤廠村大山腹地之中,棲息著一對金雕伴侶,它們已在此地筑巢定居多年。每當繁殖季節來臨,這對金雕夫婦便會在大山里頻繁上演緊張刺激的狩獵場景。
2024年2月24日,雄性金雕再次發揮其卓越的捕獵技能,成功捕獲了一只村民放養的山羊。“對村民而言,這樣的場景已不足為奇,因為他們知道金雕夫婦多年來一直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然而,對于野生動物攝影師來說,能夠記錄下如此壯觀的捕獵瞬間,是一件千載難逢的事情。”徐永春說。
雄性金雕在山谷里享用豐盛的大餐后,帶著剩余山羊肉飛越了兩個山頭,途中數次停歇休息。“我跟隨它,用相機記錄下了這一過程。”他回憶道,最終雄性金雕將半只山羊帶回了巢穴,交給了雌性金雕。
河北省懷來官廳水庫國家濕地公園,每年冬季都會迎來數千只灰鶴在此棲息。在這片土地上,常常能看到獵隼、白尾海雕、游隼、白尾鷂等多種猛禽捕獵野雞、沙雞以及其他南遷的鳥兒。然而,金雕的身影卻難得一見。
直到2023年11月23日,徐永春在拍攝灰鶴時,意外地發現遠處草叢中有一只金雕,腳下抓著一只獵物。雖然草叢遮擋嚴重,但從獵物身形和周圍散落的羽毛來看,應是金雕成功捕獲了一只灰鶴。
“在與金雕對峙的一個小時里,我們保持著靜止不動的狀態,互相觀察對方的行為。最終,金雕在確認我們對它沒有威脅后,繼續享用它的美餐。”徐永春回憶說。
要想拍攝金雕的精彩瞬間,了解其習性和生活場所至關重要。為了較近距離拍攝金雕,徐永春常常躲在車里、偽裝在帳篷里,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和等待,才能捕捉到珍貴的畫面。
十五年間,徐永春的足跡遍布北京、河北、內蒙古、青海、甘肅和西藏等地,四處尋覓金雕的雄姿。“在青藏高原的大山間,夕陽下,金雕悠然自得掠過上空,在夕陽余暉的映射下,羽毛金光閃閃,這是我心中最美的風景。”他說。
位于北京市門頭溝區的東靈山是北京最高峰,其主峰海拔高達2303米,是北京有名的觀鳥勝地。
張鵬是公益組織“自然之友野鳥會”工作組成員,“北京遷徙猛禽監測項目”協調負責人。每年春秋季,張鵬都會開展遷徙猛禽監測,冬季則進行日常觀鳥。
2024年12月,張鵬在東靈山進行日常觀鳥時,近距離觀察到兩只金雕幼鳥。
“當時,兩只金雕幼鳥在天空互相追逐,持續了大約幾十秒鐘。”張鵬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據張鵬介紹,大型猛禽從出巢到成年需要經歷較長時間,以金雕為例,大約需要5到6年才能完全成年。成長過程中,金雕的羽色會有較大變化,尤其是翼下和尾部的羽色變化尤其顯著。“因此,我們可以通過觀察羽色來判斷它們的年齡。”他說。
拍攝金雕,難在遇見。“有時,金雕距離較遠,從視覺上看可能只是一個小點。但為了準確記錄,我們還是會拍攝加以辨識。”張鵬說。
金雕在空中的飛行方式會因為具體行為而不同。比如在遷徙途中,它們通常不會盤旋太久,在監測點上觀察,其飛行行為往往簡單且穩定,會在高空高速劃過。這也是張鵬在候鳥遷徙路線上常見到的金雕飛行場景。
張鵬介紹道:“在北京,金雕通常棲息于海拔超1500米的山區,筑巢于懸崖峭壁或高大的樹木之上。當冬季來臨,金雕會垂直遷徙,前往海拔較低的河谷地帶度過寒冬。”因此,在每年的11月至次年2月,人們有機會在北京市房山、懷柔、門頭溝等地的低山河谷地帶,一睹金雕風采。
2019年10月1日,國慶節,張鵬在北京的西山監測點監測遷徙猛禽,遺憾地錯過了期待已久的閱兵儀式。不過,他在值班時有了意外收獲——等到了金雕。“起初,我看到遠處似乎有一只大型猛禽在飄動,連忙拿起望遠鏡觀察,發現竟是一只金雕。”張鵬說,它幾乎一動不動,展開翅膀滑翔過來。
攝影愛好者拍攝的金雕畫面在網絡傳播后,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觀鳥和攝影愛好者來到北京房山,這也給原本沉寂的山村帶來了生機與活力。
當金雕離他幾百米距離時,他按下快門。把照片放大一看,這只猛禽枕部有清晰的金色羽毛,證明這就是罕見的金雕——這是張鵬在調查中第二次看到金雕。
“在遷徙調查中記錄到金雕的情況十分罕見,能夠如此近距離地觀察它,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也算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錯過閱兵的遺憾。”張鵬說。
張鵬提醒,野生動物攝影愛好者拍攝金雕等猛禽時,應避免干擾其正常生活。“我們應當讓金雕在自然環境中自由生活,發揮其在生態系統中的獨特作用。若能在自然中偶遇,并記錄下其美麗身影是最為理想的。”他說。
作為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資深會員,花木深(化名)在野生動物攝影領域深耕多年。2024年9月,北京房山,花木深意外地捕捉到了金雕繁育幼雕的溫馨場景。鏡頭里,幼雕已經成長得與親鳥個體相當,但在捕獵技能上仍顯稚嫩。金雕親鳥正在照護小雕,耐心授予抓捕技能。
“當時,親鳥抓到一只羊,親鳥吃過一些后讓幼雕來分食,金雕伴侶則站在遠處的一塊巖石上耐心等待。”花木深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它們共同經歷風雨,但隨著冬季到來,金雕親鳥將不得不與幼雕分離。親鳥的眼神中充滿了深情與不舍,讓人為之動容。”
據介紹,金雕是自然界頂級獵食者,攻擊力非常強悍,常棲息于森林、高原、荒漠等環境中。花木深在青藏高原觀察金雕往往距離較遠,難以觀察到系統行為,未曾想,她第一次與金雕相遇和拍到金雕捕獵第一現場都是在北京的遠郊。
2014年秋冬之交,花木深靜靜地守候在官廳水庫邊,等待遷徙水鳥的到來。轉身之際,她發現一只似雕的身影矗立在不遠處的田地里。
“我定睛再瞧,心中一陣激動,那不正是金雕嘛!”花木深感慨萬千地回憶道,“自那之后,我連續多年在附近徘徊尋覓,卻難以再睹金雕的雄姿。”
2022年12月,花木深得到金雕在房山紅煤廠村活動的消息,多次往返百公里路程全天守候金雕。2023年1月16日,花木深第一次前往軍紅路守候金雕。“那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峰巒險峻。冬日的中午一片寂靜,我習慣性地環顧四周,就在我轉身的瞬間,發現離我400米的山脊線上似乎有什么黑東西閃動了一下。”
疑惑間,從山脊上跑出來兩只村民散養的小山羊,一只金雕緊隨其后,飛躍過來,攔住了小山羊。原來,金雕在山背面已經開始抓羊了,小山羊掙脫后跑到山的陽坡來。僵持間,金雕突然躍上羊背,利爪按住其頸部,小山羊拼命掙扎。
此刻,天空中又飛來一只金雕,躍上羊背。兩只金雕不斷扇動翅膀直立在小山羊背上,隨著掙扎下坡的小山羊滑下,像坐過山車一般。“第二只金雕迅速制服小山羊,將其帶上天空向坡下飛去。第一只金雕抓的羊大點,難以帶上飛行,它就原地制服后大快朵頤起來,場面十分震撼……”花木深說。
“拍攝金雕捕獵第一現場難度很大。金雕生存環境險峻不便于接近,林草遮擋影響畫面。這一次,兩只金雕同時獵捕兩只羊,實在是太難得了。”花木深說,攝影愛好者拍攝的金雕畫面在網絡傳播后,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觀鳥和攝影愛好者來到北京房山,這也給原本沉寂的山村帶來了生機與活力。
金雕會傷人嗎?對此,北京師范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鄧文洪表示,猛禽的食譜相對固定。根據國外和國內的一些相關報道,猛禽傷人的情況非常少,除非侵入它的繁殖領域,它會主動攻擊人類;如果在其領域之外,以人類作為攻擊對象的案例非常少。
據花木深介紹,自2023年1月第一次發現金雕抓羊后,金雕已在房山區軍紅路附近巖壁上繁殖兩次:2023年春夏,金雕成功繁殖兩只金雕幼鳥;2024年春夏,又繁殖了一只金雕幼鳥。“軍紅路附近,村民散養的絨山羊比較多,還有一些其他野生動物,如石雞、游隼等。因為食物鏈豐富,一年四季都可在附近見到金雕。”她說。
“觀察并拍攝到金雕,是我國生態環境持續改善的有力證明。我們希望,能通過影像的美和力量,提升公眾對野生動物保護的意識,促進生態保護知識的普及。”花木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