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碳市場連接的進展、挑戰與對策

摘"要第29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就《巴黎協定》第6.2條和第6.4條形成決議，對國際碳市場的締約方授權、首次轉讓申請、方法學原則、減排量授權、登記簿實施建設、適應分成豁免、清潔發展機制項目結轉等達成了一系列共識和文件，為全面開啟全球碳市場奠定了法律基礎。當前，全球碳市場連接面臨地理性、經濟可行性、政治可行性、氣候政策差異性、環境完整性等現實挑戰。針對上述挑戰，應通過建立友好的雙邊政治關系、簽署雙邊或多邊連接協議，營造支持性政治環境；從有限連接逐步過渡到完全連接，分階段開展全球碳市場連接；加強制度體系協調，評估雙方制度體系分歧點，共同開發交易體系要素，統一碳排放核算標準和規則；突破法律限制，以諒解備忘錄的形式推動全球碳市場連接，適當允許地方政府開展次國家主體的碳市場連接；加強減排雄心的協調和與《巴黎協定》第6條的協調，確保環境完整性。

關鍵詞碳市場"碳市場連接"全球碳市場"全球氣候治理"《巴黎協定》氣候金融"國家自主貢獻

一、全球減排與碳市場連接

世界氣象組織（WMO）指出，2015年以來，后續5年至少有一年的全球年平均溫度超過1.5℃溫控目標的概率一直在穩步上升：2015年，這一概率接近于零；2016年，這一概率為20%；到2022年，該概率上升到66%；按照目前的統計，2024年，該概率基本上達到100%。根據WMO所使用的六個國際數據集，分析發現，在有增溫效應的厄爾尼諾事件的推動下，2024年1月—9月，全球平均表面氣溫比工業化前平均值高1.54℃（不確定性為±0.13℃）。

WMO，“State of the climate 2024 update for COP29”，https：//wmo.int/publication-series/state-of-climate-2024-update-cop29.

碳市場是一種基于市場機制的減排政策工具，是有效控制和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的重要舉措，對于推動資本、技術和人才在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流動，縮小減排缺口具有重要意義。當前，全球共有36個碳排放權交易體系正在運行，覆蓋39個國家，另有14個碳排放權交易體系正在規劃中。International Carbon Action Partnership， “Emissions trading worldwide： 2024 ICAP status report”， https：//icapcarbonaction.com/en/publications/emissions-trading-worldwide-2024-icap-status-report.碳市場覆蓋范圍擴大后，人們就可以在更大的范圍內實現更低的減排成本，因此，連接碳市場一直是國際組織、學術界和產業界討論的熱點話題。隨著各國碳市場的建立，許多國家和地區開始關注建立全球連接的碳市場。《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九次締約方大會（以下簡稱COP29）就《巴黎協定》第6.4條的碳信用標準及其動態更新機制達成共識，發布了“6.4決議”（FCCC/PA/CMA/2024/L.16），就《巴黎協定》第6.2條達成了重要共識，發布了“6.2決議”（FCCC/PA/CMA/2024/L.15），解鎖了基于項目的碳信用市場和基于合作方法的雙邊減排成果轉移。通過COP29，聯合國批準啟動全球碳市場，目前已有3個全球連接的碳市場正在運行，越來越多的單一碳市場正在尋求國際連接伙伴。

本文聚焦全球碳市場連接的最新進展，深入探究其現實挑戰，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為提高全球碳市場連接的可行性和有效性提供參考和借鑒。

二、全球碳市場連接的最新進展

（一）全球碳市場連接的背景

1. 全球碳市場連接的現實需求

第一，控排企業有降低履約成本的需求。碳市場連接允許控排企業使用連接伙伴的配額完成履約，降低了控排企業的總體減排成本。降低履約成本是歐盟和瑞士碳市場連接的主要推動力之一。EDF， “Switzerland： An emissions trading case study”， https：//www.edf.org/sites/default/files/switzerland-case-study-may2015.pdf.第二，各單一碳市場有提高市場流動性和增強價格穩定性的需求。碳市場連接通過擴大市場規模、增加交易者的數量、提高交易活躍度來增加碳市場的流動性，從而防范市場壟斷風險 Chaim Fershtman， Aart de Zeeuw， “Possible inefficiencies in a duopoly trading emission permits”， Strategic Behavior and the Environment， vol.3， no.4（2013）.，并減少了價格的日常波動。 Baran Doda， Simon Quemin， Luca Taschini， “Linking permit markets multilaterally”，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vol.98（2019）.第三，各單一碳市場有防止碳泄漏的需求。防止碳泄漏是維護碳市場有效性、保證環境完整性的重要手段。碳市場連接有助于實現碳價趨同，拉平不同碳市場的排放成本，有效降低碳泄漏的可能性，為不同國家的控排企業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 World Bank Group， “Carbon leakage： theory， evidence， and policy design”， https：//documents.worldbank.org/en/publication/documents-reports/documentdetail/138781468001151104/carbon-leakage-theory-evidence-and-policy-design.

2. 全球碳市場連接的制度支撐

《巴黎協定》第6.2條和第6.4條允許締約方以國際轉移減緩成果（以下簡稱ITMO）和國際碳減排信用來履行本國的國家自主貢獻（以下簡稱NDCs），為全球碳市場連接提供了制度支撐。

第一，《巴黎協定》第6.2條為基于雙邊和多邊協議的全球碳市場連接奠定了規則基礎。曾文革、黨庶楓：《〈巴黎協定〉國家自主貢獻下的新市場機制探析》，《中國人口·資源與環境》，2017 年第9期。通過碳市場連接實現碳配額的跨國流通是ITMO的形式之一，被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條約《巴黎協定》所認可和保障。同時，《關于〈巴黎協定〉第六條第二款所述合作方法的指導》（簡稱《PA 6.2指導》）規定了ITMO的簽發與管理、報告與評審、記錄和跟蹤、保障和限制、NDCs相應調整等內容 UNFCCC：《關于〈巴黎協定〉第六條第二款所述合作方法的指導》， https：//unfccc.int/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cma2021_L18C.pdf。，COP29形成的“6.2決議”補充了授權、首次轉讓申請、信息更新及追蹤等內容 UNFCCC： “Guidance on cooperative approaches referred to in Article 6， paragraph 2， of the Paris Agreement and in decision 2/CMA.3”， https：//unfccc.int/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cma2024_L15_adv.pdf.，確立了ITMO全球交易的基本框架，也為基于雙邊和多邊協議的全球碳市場連接的制度體系設計提供了參考和借鑒。

第二，《巴黎協定》第6.4條為碳信用的國際交易建立了一個由聯合國專門機構監管的機制，簡稱可持續發展機制（SDM），SDM產生的碳信用單位被稱為A6.4ER。孫永平、張欣宇、施訓鵬：《全球氣候治理的自愿合作機制及中國參與策略——以〈巴黎協定〉第六條為例》，《天津社會科學》，2022年第4期。SDM突破了《京都議定書》對非附件一國家只可作為清潔發展機制（CDM）項目東道國的規定，賦予了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平等參與碳信用市場的資格。《根據〈巴黎協定〉第六條第四款所建立機制的規則、模式和程序》（簡稱《PA 6.4細則》）從監督機構、參與責任、交易規則和程序、登記和注銷規則、收益分配規則、避免重復計算等方面制定了SDM的實施細則。 UNFCCC：《根據〈巴黎協定〉第六條第四款所建立機制的規則、模式和程序》，https：//unfccc.int/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cma2022_L14C.pdf。COP29形成的“6.4決議”補充了對機制運行、方法學原則、減排量授權、登記系統的實施建設、適應收益分成的豁免、項目等的規定 UNFCCC：“Rules， modalities and procedures for the mechanism established by Article 6， paragraph 4， of the Paris Agreement and referred to in decision 3/CMA.3”，https：//unfccc.int/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cma2024_L16E.pdf.，為基于項目的全球碳市場連接提供了制度保障。

（二）全球碳市場連接的形式

1. 直接連接

第一，完全連接。完全連接也稱雙向連接，指兩個碳市場互相認可對方的配額，控排企業可使用對方碳市場的配額履約。完全連接意味著配額在兩個市場之間自由流動，能夠增加交易者數量和交易量，進而提高市場流動性，但也可能導致本國的政治、經濟以及碳市場的制度設計受到其他國家的影響。第二，有限連接。有限連接是指雙方對配額的完全互認施加一定的限制。限制方法包括限制配額的類型和數量，或者對來自對方市場的配額按照一定的兌換率或折扣率進行計算。單向連接是一種有限連接的特殊形式，在單向連接的碳市場中，一方碳市場認可另一方碳市場的配額，反之則不可行，因此配額只能單向流動。

部分國家將有限連接當作完全連接的過渡措施。例如，挪威在完全連接歐盟碳市場之前，曾與歐盟碳市場建立了單向連接，挪威的控排企業可以使用歐盟碳市場的配額進行履約。另一種更普遍的單向連接是履約碳市場與自愿碳市場的連接，全球多個碳市場CDM與其他國家的自愿碳市場連接。

2. 間接連接

間接連接是指兩個碳市場分別與第三方碳市場建立直接連接，從而形成間接連接。第三方碳市場可以是自愿碳市場，也可以是履約碳市場。目前的間接連接以前者為主，例如，新西蘭碳市場和歐盟碳市場通過共同接受CDM信用實現了間接連接。

（三）全球碳市場連接的現狀

1. 已開展的全球碳市場連接

已開展的5個碳市場連接中，有2個是不同國家達成連接，1個是不同國家的兩個次國家主體建立連接，還有2個則是同一國家的不同區域實現連接，如圖1所示。

2. 規劃中的全球碳市場連接

第一，奧地利、德國的碳市場與歐盟的第二碳市場（ETS 2）連接。2023年，歐洲議會批準為交通和建筑行業創建一個單獨的交易體系，即ETS 2，并預計在2027年全面運行。European Commission，“ETS 2： Buildings， road transport and additional sectors”，https：//climate.ec.europa.eu/eu-action/eu-emissions-trading-system-eu-ets/ets2-buildings-road-transport-and-additional-sectors_en.奧地利和德國已經分別于2021年和2022年在交通和建筑行業啟動了碳市場，隨著ETS 2的全面運行，這兩個碳市場最終將與ETS 2完全連接。

第二，美國華盛頓州的碳市場連接。《氣候承諾法案》允許華盛頓州碳市場在一定條件下進行連接。2024年3月，華盛頓州州長簽署了華盛頓州碳市場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加拿大魁北克省碳市場連接的法案。Senate Democrats，“Carbon market linkage bill signed into law”，https：//senatedemocrats.wa.gov/nguyen/2024/03/28/carbon-market-linkage-bill-signed-into-law/.

第三，墨西哥碳市場與北美碳市場連接。近年來，墨西哥為了與北美碳市場連接開展了一系列合作活動。墨西哥在2014年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簽署了諒解備忘錄，2015年與加拿大魁北克省簽署了一項協議International Carbon Action Partnership，“Mexico interested in learning from Québec ETS”，https：//icapcarbonaction.com/en/news/mexico-interested-learning-québec-ets.，內容均涉及碳排放權交易方面的合作。2016年8月，墨西哥、加拿大魁北克省和安大略省發表了關于碳市場合作的聯合聲明。 UNFCCC：“Mexico， Ontario and Québec Agree to advance carbon market”，https：//unfccc.int/news/mexico-ontario-and-québec-agree-to-advance-carbon-markets.2017年12月，墨西哥與其他四個國家及七個地方政府共同發布了《美洲碳定價巴黎宣言》，為地區間的碳市場合作搭建平臺。 “Paris Declaration on carbon pricing in the Americas”， https：//www.gob.mx/cms/uploads/attachment/file/279823/Declaration_on_Carbon_Pricing.pdf.

第四，土耳其碳市場與歐盟碳市場連接。土耳其碳市場為與歐盟碳市場連接積極采取措施，并于2012年4月通過了排放監測與核查的相關法律，該法律涵蓋了歐盟《監測機制決定》（280/2004/EC）的重要內容，并建立了一個包括約1000個設施的監測、報告與核查（MRV）系統。受該法規監管的行業涉及能源領域（燃燒功率大于20MW）和工業領域（水泥、金屬、焦炭生產、造紙、玻璃、陶瓷制品、隔熱材料和化學品等）。“Carbon markets in Turkey”， https：//www.turkishcarbonmarket.com/background/carbon-markets-in-turkey.

3. 考慮中的全球碳市場連接

英國表示將來有可能與國際上的其他系統建立聯系，但尚未就優先連接的伙伴作出任何表態。英國與歐盟簽署的《歐盟-英國貿易與合作協議》規定，各司法管轄區“應認真考慮以保護這些系統的完整性并增強其有效性的方式，將各自的碳定價系統進行連接”European Council，“Post-Brexit Agreements”，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policies/eu-relations-with-the-united-kingdom/post-brexit-agreements/.。

三、全球碳市場連接的現實挑戰

單一碳市場有連接的現實需求，同時，《巴黎協定》第6條也為全球碳市場連接提供了制度支撐。然而，許多碳市場至今尚未連接。例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和加拿大魁北克省碳市場沒有與CDM連接，而歐盟碳市場也沒有與任何北美碳市場連接。為什么有些碳市場選擇不連接？碳市場連接的現實挑戰仍是需要探究的問題。

（一）地理可行性

1. 信息不對稱

地理鄰近有助于不同碳市場交流和分享信息，降低信息不對稱。在鄰近的碳市場之間，信息傳遞的速度和效率更高，有助于政策制定者及時了解市場動態、政策變化以及市場需求等信息，從而更加精準地制定碳交易連接策略。地理鄰近還有助于碳市場的監管，監管機構可以更加便捷地進行現場檢查和監督，加強合作和協調，確保碳交易活動的合規性和公平性。

2. 國際貿易的區域化

碳市場連接的區域化與國際貿易區域化存在著密切的關系。地理鄰近減少了國家間的運輸成本和物流時間，提高了貿易的便利程度，促進了貿易規模的擴大。當前，全球貿易形成了亞太、歐洲和北美三大區域性貿易體系。鞠建東、余心玎、盧冰等：《全球價值鏈網絡中的“三足鼎立”格局分析》，《經濟學報》，2020年第4 期。 控排企業會更加支持與鄰近的貿易伙伴國實施碳市場連接，保持自身在區域貿易中的競爭力。

3. 文化差異

文化相似的國家更容易在碳市場連接問題上進行有效的溝通和交流。由于連接談判時需要對翻譯術語進行仔細審查，相似的價值觀、相近的習俗和官方語言可以在談判、協議制定和執行等過程中減少誤解和沖突，從而加速碳市場的連接進程。Stuart Evans， Aaron Z. Wu， “What drives cooperation in carbon markets？ Lessons from decision-makers in the Australia-EU ETS linking negotiations”， Climate Policy， vol.21， no. 8（2021）.文化相似性還有助于各國在碳市場連接問題上達成共識、建立信任。同時，擁有相近文化背景的國家更愿意分享經驗、技術和資源，促進碳市場的共同發展。

（二）經濟可行性

1. 價格傳導

流動性水平的提高將引發價格波動和經濟沖擊，可能會產生連接傳導，增加碳市場（尤其是小型碳市場）在面臨系統性風險時的暴露度。例如，2011年，由于碳市場中配額過剩，歐盟對來自特定項目類型的CDM信用實施限制，而新西蘭碳市場允許無限制使用CDM信用，導致該類碳信用紛紛涌入新西蘭市場，造成新西蘭的碳價下降。隨后，新西蘭政府也對該類CDM信用實施了限制。Ivan Diaz-Rainey， Daniel J. Tulloch， “Carbon pricing and system linking： Lessons from the New Zealand emissions trading scheme”， Energy Economics， vol.73（2018）.

2. 財富轉移

連接碳市場的碳價差異將引發財富重新分配。對于高價國家（地區）而言，財富的流失將導致政治問題，引發政府的反對。Stefano F. Verde， Giulio Galdi， Simone Borghesi， et al，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s with different levels of environmental ambition： Implications for linking”， https：//cadmus.eui.eu/bitstream/handle/1814/68843/QM-01-20-699-EN-N.pdf？sequence=1.對于低價國家（地區）而言，買家的增長可能造成市場碳價上漲。如果碳市場的配額價格已經足夠彰顯自身的減排雄心，那么配額價格上漲可能受到控排企業的反對。 Judson Jaffe， Matthew Ranson， Robert N. Stavins， “Linking tradable permit systems： A key element of emerging international climate change architecture”， Ecology Law Quarterly， vol.36， no.4（2009）.盡管配額上漲能帶來財富的流入，但這些財富很難補償給控排企業。

3. 綠色競爭力

連接碳市場的碳價差異可能降低高價國家（地區）的綠色競爭力。控排企業從低價碳市場購買配額，實際上是為國外的減排活動提供資金，而不是在國內開展減排創新和減排行動。Chaim Fershtman， A. De Zeeuw， “Possible inefficiencies in a duopoly trading emission permits”， Strategic Behavior and the Environment， vol.3， no.4（2013）.這種“外包”式減排抑制了凈買家的減排激勵，導致落后技術在該國鎖定，減排將面臨更大的挑戰和困難。

（三）制度可行性

1. 制度相似性

在全球碳市場連接過程中，制度相似能夠降低連接難度。在相似的制度框架下，兩個碳市場更容易形成統一的市場標準、交易規則和價格機制，使碳市場的連接更加順暢。在連接碳市場的后續運行和管理中，制度相似可以提高市場的穩定性。在相似的監管規定下，企業更容易理解并遵守連接碳市場的規則。同時，相似的制度可以形成共同的價值觀和利益基礎，從而增強碳市場之間的信任和合作意愿，提高碳市場的穩定性。

2. 法律限制

缺乏法律支撐可能是限制連接的一大挑戰。各國法律普遍限制地方政府直接與外國簽訂具有約束力的協議。第一，法律限制了地方碳市場之間的國際連接。美國憲法禁止各州在未經國會同意的情況下與“外國”簽訂任何“協議或契約”Penny Becklumb， “Federal and provincial jurisdiction to regulate environmental issues”， https：//lop.parl.ca/sites/PublicWebsite/default/en_CA/ResearchPublications/201386E.，而加拿大各省被允許開展準外交活動。因此，兩個地方碳市場以諒解備忘錄的形式簽訂連接協議，而不是采用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國際條約的形式，以避免違反美國憲法。第二，法律限制了地方碳市場之間的連接。盡管地方碳市場之間的國際連接受到法律限制，但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碳市場和加拿大魁北克省碳市場已經連接在一起，為地方碳市場的國際連接提供了示范。然而，當前還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碳市場與國家碳市場建立連接的案例，正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空氣資源委員會主席尼科爾斯所說，一個州與一個主權國家建立聯系存在法律挑戰，且很難解決。

各國法律的兼容性也是全球碳市場連接面臨的挑戰之一。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碳市場和加拿大魁北克省碳市場之間的連接必須考慮到不同法律體系的差異，即魁北克省的民法和加利福尼亞州的普通法。Benoit Jean-Yves， Cté Claude， “Essay by the Québec Government on its cap-and-trade system and the Western Climate Initiative regional carbon market： Origins， strengths and advantages”， UCLA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Law and Policy，vol.33，no.1（2015）. 同樣，歐盟和瑞士也需要調和各自的保密規則，包括歐盟的碳市場信息分類政策、瑞士的《信息保護條例》和《聯邦數據保護法》，等等。 International Carbon Action Partnership，“A guide to linking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s”， https：//icapcarbonaction.com/en/publications/guide-linking-emissions-trading-systems.

（四）氣候政策差異性

1. 減排目標

不同減排目標將給碳市場連接帶來困難。一方面，減排目標的差異會反映在碳價上，導致財富轉移和綠色競爭力重塑，這些經濟上的挑戰阻礙了碳市場連接。例如，2013年，由于歐債危機沖擊、經濟活動疲弱無力，工業企業對排放權的需求縮小，購買量減少，歐盟碳市場價格不斷下跌，同年正式啟動的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碳市場因此不考慮與歐盟碳市場連接。同樣，由于美國區域碳污染減排計劃（RGGI）的碳價格疲軟，RGGI和加利福尼亞州碳市場之間也沒有實施連接。Dallas Burtraw， Karen Palmer， Clayton Munnings， et al， “Linking by degrees： Incremental alignment of cap-and-trade markets”， https：//www.rff.org/publications/working-papers/linking-by-degrees-incremental-alignment-of-cap-and-trade-markets/.另一方面，為了防止財富轉移到減排目標低的國家（地區），減排目標高的國家（地區）可能會降低自身的減排雄心，這將損害碳市場的減排功能，甚至從整體上抵消碳市場連接帶來的減排效果。

2. 碳交易制度體系

注冊登記制度的差異可能導致重復計算的問題。MRV規則的差異可能降低各連接方對彼此的信任。若連接前碳市場的抵消機制、儲存和預借等交易規則存在差異，連接后，這些交易規則會自動對齊，進而影響連接市場的穩定性。減排目標的嚴格程度可比性是實現連接的先決條件，只有各連接方認可彼此的減排努力水平，碳市場才有連接的可能。減排目標是總量控制目標還是碳強度目標也是阻礙碳市場連接的因素。而納入門檻、覆蓋范圍和配額分配方法的差異都可能引發對競爭力的擔憂，從而妨礙連接。

碳交易制度體系兼容要求各連接方調整自身碳市場的制度體系，甚至在關鍵的制度要素中有所妥協。然而，這些調整和妥協可能導致政府對碳市場失去控制權，擾亂原先的環境目標，并且引發國內利益相關者對全球碳市場連接的不滿。這些變化的系列影響有可能超過連接帶來的總體效益。

（五）環境完整性

1. 碳信用質量

自愿碳市場的碳信用額度缺乏嚴格的規則和標準，碳信用質量存在不確定性，阻礙了履約碳市場與自愿碳市場的連接。作為全球最大的碳信用交易體系，CDM因其項目的額外性有限而引發了碳信用質量問題。一個最典型的例子是，基于減少氫氟碳化合物（HFCs）排放的CDM項目造成部分企業為了獲得碳信用建設了額外的HFCs生產工廠，導致全球HFCs排放并未減少，反而破壞了環境完整性。Carbon Trust， “Global carbon mechanisms： Emerging lessons and implications”， https：//www.carbontrust.com/our-work-and-impact/guides-reports-and-tools/global-carbon-mechanisms-emerging-lessons-and-implications.2013年，歐盟碳市場停止接受此類項目的碳信用。

2. 重復計算

碳市場連接將造成配額的跨國交易，這可能會與各國核算的NDCs產生重復計算問題。《巴黎協定》第6條要求確保跨國流動的排放量只計入一方的NDCs，即配額轉移的接收國，而不是減排的發生國。如果減排量被兩個國家重復計算，重復計算的減排量就會削弱本已不足的NDCs，從而導致全球整體減排力度下降孫永平、張欣宇、施訓鵬：《全球氣候治理的自愿合作機制及中國參與策略——以〈巴黎協定〉第六條為例》，《天津社會科學》，2022年第4期。，破壞環境完整性。

四、全球碳市場連接的對策建議

為了更好應對全球碳市場連接面臨的現實挑戰，各國應營造支持性政治環境、開展分階段碳市場連接、加強制度體系協調、突破連接的法律限制、確保環境完整性，助力全球碳市場合作邁向更深層次。

（一）營造支持性政治環境

1. 建立友好的雙邊政治關系

雙邊政治關系是影響全球碳市場連接的核心因素，包括雙方屬于同一政治聯盟或經濟聯盟、簽署相關的貿易協定、達成一定的環境倡議等。友好的雙邊政治關系是碳市場連接的政治推動力，如歐盟和挪威、冰島、列支敦士登的碳市場連接在《歐洲經濟區協定》的基礎上開展。Stefano F. Verde， Simone Borghesi， “The international dimension of the EU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 Bringing the pieces together”， Environmental and Resource Economics， vol.83（2022）.《2022中國氣候融資報告》認為，東盟自由貿易區、《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以及中國與東盟達成的《中國-東盟環境保護合作戰略》《中國-東盟環境合作行動計劃》等合作協議，均為未來雙方在碳市場方面的合作奠定了基礎。 中央財經大學綠色金融國際研究院：《2022中國氣候融資報告》，https：//iigf.cufe.edu.cn/info/1014/8733.htm。

2. 簽署雙邊或多邊連接協議

盡管連接協議對于碳市場的連接及其運行并非必要條件，但作為一份政治文件，連接協議是各方承諾碳市場連接的象征，有助于鞏固合作關系，增進各方對共同目標及其未來協調方式的理解。International Carbon Action Partnership，“A guide to linking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s”， https：//icapcarbonaction.com/en/publications/guide-linking-emissions-trading-systems.連接協議的形式有兩種，一是國際法約束下的國際條約，二是非約束性的諒解備忘錄（MoU）。歐盟-瑞士連接協議和歐盟與挪威、冰島、列支敦士登連接協議屬于兩個或多個政治實體之間簽訂的國際條約，具有較強的法律約束力。而北美的連接協議則屬于幾個司法管轄區之間的松散約定，其中，加利福尼亞州-魁北克連接協議以及RGGI簽署的連接協議都是諒解備忘錄。

（二）開展分階段全球碳市場連接

1. 初期選擇有限連接

政策制定者可以考慮將有限連接作為連接的初步方案。有限連接提高了政策制定者對碳市場的控制權，也能部分實現碳市場連接帶來的政治、經濟和環境效益。有限連接包括三種主要方式。第一，設置數量限制，以控制允許履約的其他碳市場的配額類型或數量。第二，設置兌換率，將連接伙伴配額的單位價值按特定的系數進行調整，兌換率要對稱設置。兌換率決定了全球碳市場連接的減排和降低成本的效果。第三，設置折扣率，其工作方式與兌換率類似，但可以不對稱設置。

2. 逐步過渡到完全連接

在有限連接的基礎上，連接方進一步協調和對齊各項碳市場制度要素，逐步過渡到完全連接。逐步連接的相關研究提出了評估各項制度要素對齊順序的三個標準。Dallas Burtraw， Karen Palmer， Clayton Munnings， et al， “Linking by degrees： Incremental alignment of cap-and-trade markets”， https：//www.rff.org/publications/working-papers/linking-by-degrees-incremental-alignment-of-cap-and-trade-markets/.第一，對齊的容易程度決定了連接方談判的難度和協調所需要的時間，因此，連接方應先對齊最容易對齊的要素。第二，對碳市場運行起關鍵作用的要素應在早期實現最低限度的對齊，以保證連接市場的運行。第三，未對齊的要素可能誘發分配問題或環境完整性問題，因此，連接方應考慮率先對齊關鍵要素，以緩解碳市場制度差異引發的政治和經濟問題。

（三）加強制度體系協調

1. 評估雙方制度體系分歧點

評估工作有助于各方在確定連接之前了解分歧點及其潛在的影響。即使事前評估在預測未來發展方面的效果有限，評估仍然可以為政策制定者制定風險防范策略提供信息和數據支撐。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和加拿大魁北克省簽署的《關于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碳排放交易計劃協調和整合協議》規定，“在發現連接方的某些制度要素存在差異的情況下，連接方應確定這些要素是否需要協調和對齊，如果確定需要協調，連接方應就協調辦法進行協商”。該協議還詳細規定了抵消規則、登記和拍賣制度、MRV規則等方面分歧點的協調標準。

2. 共同開發交易體系要素

對于單獨建立再尋求連接的碳市場來說，對齊碳市場制度體系是一項復雜且耗時的工作。因此，碳市場在設計和建立之初就可以考慮與連接伙伴共同開發交易體系要素。美加西部氣候倡議（WCI）和RGGI為參與者開發兼容的碳市場提供指導。2010年發布的《WCI區域計劃的設計》從上限設置、配額互認、抵消機制、拍賣機制、監管系統等方面為參與者開發兼容的碳市場提供了指南。Western Climate Initiative， “Design for the WCI Regional Program”， https：//wcitestbucket.s3.us-east-2.amazonaws.com/amazon-s3-bucket/documents/en/wci-program-design-archive/WCI-ProgramDesign-20100727-EN.pdf.RGGI規則為參與者開發各自的碳交易體系提供了框架 RGGI， “Model rule part XX CO2 budget trading program table of contents”， https：//www.rggi.org/sites/default/files/Uploads/Design-Archive/Model-Rule/2017-Program-Review-Update/2017_Model_Rule_revised.pdf.，使碳市場在建立時就為實現與特定伙伴的連接而預留了空間。

3. 統一碳排放核算標準和規則

統一的核算標準和規則可以確保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碳排放數據具有可比性，減少交易雙方在數據核查方面的成本，是連接碳市場開展公平交易的基礎。首先，連接方要各自建立可信、權威、完善的碳排放核查機制。各連接方應以法律形式明確MRV規則中的相關要件，推動碳排放核查的法治化，將核查機構資質、核查標準制度、核查責任要求等內容納入制度建設。其次，連接方應當統一碳排放核算標準和規則，避免因核查方法互異而導致核算質量參差不齊。最后，連接方可以共同設立認證機構，對各方的碳排放核算方法和數據進行審核和認證，加強MRV程序的透明性和一致性，并加強數據監管。

（四）突破連接的法律限制

1. 以諒解備忘錄的形式推動全球碳市場連接

國際條約和諒解備忘錄是全球碳市場連接協議的兩種類型。國際條約具有法律約束力，但談判和修改過程都較為冗長，不適用于地方政府開展全球碳市場連接。相反，諒解備忘錄的法律約束力較弱，但程序簡單，能為地方政府開展全球碳市場連接提供一個共同框架，統一各連接方的訴求。Simone Borghesi， Tong Zhu， “Getting married （and divorced）： A critical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 on （de） linking emissions trading schemes”， Strategic Behavior and the Environment， vol.8， no.3（2020）.首先，諒解備忘錄是地方碳市場之間簽訂國際連接協議的可行選擇。例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和加拿大魁北克省的碳市場通過簽訂諒解備忘錄開展連接，以避免違反美國憲法。其次，諒解備忘錄是地方碳市場與國家碳市場簽訂國際連接協議的可行選擇。墨西哥于2014年與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簽署了諒解備忘錄，其中涉及碳市場合作，為未來的碳市場連接搭建平臺。

2. 適當允許次國家主體開展碳市場連接

在地方政府開展碳市場連接方面，加拿大的法律限制最小。加拿大聯邦法律允許魁北克省在獲得其省級國民大會和省政府的批準后，談判、實施和管理完全屬于其司法管轄范圍內的國際協議。同時，《泛加拿大清潔增長和氣候變化框架》也賦予各省制定碳定價法規的靈活性。Penny Becklumb， “Federal and provincial jurisdiction to regulate environmental issues”， https：//lop.parl.ca/sites/PublicWebsite/default/en_CA/ResearchPublications/201386E.而美國各州則需要在聯邦政府允許的前提下開展全球碳市場連接。對于大多數國家而言，美國模式是更為可行的選擇。中央政府在一定條件下允許地方政府開展全球碳市場連接，既可滿足地方碳市場和控排企業對連接的現實需求，又能對地方碳市場連接進行審核和控制。

（五）確保環境完整性

1. 加強減排雄心的協調

在連接的考慮階段，連接方可以通過考察連接伙伴的氣候目標等指標來評估其減排雄心。在連接的談判階段，連接方應積極協商制定相同或相近的配額價格和整體減排目標來協調減排雄心。在已連接階段，連接方可以采取技術合作和收益分配傾斜等措施來支持減排雄心不足的一方，促進其提高減排技術、開展能力建設。

2. 加強與《巴黎協定》第6條的協調

第一，避免重復計算。為了實現全球總體減排目標，《PA 6.2指導》和《PA 6.4細則》均規定，締約方NDCs范圍以外的減排量在進入國際碳市場交易時應作出相應調整，這意味著當碳配額由一個碳市場出售給另一個碳市場后，不可以再被用于履行本國在《巴黎協定》下的NDCs義務或者任何其他合規義務，并應依據《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4條和《巴黎協定》第4條的排放清單和NDCs報告進行相應調減。而碳配額和碳信用的流入國可以將這些配額和信用計入本國的NDCs。第二，統一核算方法。ITMO和根據《巴黎協定》第6.4條運行的A6.4 ERs應以“噸二氧化碳當量（tCO2e）”來表示，其核算方法必須遵循IPCC的建議，并經過《巴黎協定》締約方會議討論通過，以保證ITMO和A6.4 ERs與締約方NDCs的測算和計量保持一致。王云鵬：《論〈巴黎協定〉下碳交易的全球協同》，《國際法研究》，2022年第3期。如果碳市場連接方希望將流入的碳配額和碳信用計入本國NDCs，那么各連接方的碳排放核算方法應考慮使用符合《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和《巴黎協定》規定的核算方法。例如，在歐盟-瑞士碳市場連接的協議中，雙方同意根據《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批準的規則對碳配額的流動進行核算。 European Union， “Agreement between the European Union and the Swiss Confederation on the linking of their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trading systems”，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uriserv：OJ.L_.2017.322.01.0003.01.ENGamp;toc=OJ：L：2017：322：T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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