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媒介融合已進入縱深發展階段,媒體內容的版權保護問題越來越受到關注。本文借助 CiteSpace 軟件進行知識圖譜可視化與文獻計量分析,探討媒介融合進程中媒體版權研究的進路與問題。結果表明,在媒介融合的進程中,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對版權問題經歷了博弈、抗爭到尋求規范合作的演進過程,相互交織的版權訴求呈現出概念認知的錯位與想象的疏離。版權認知上的語境融合和交錯揭示出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的立場差異,基于認知差異所展開的版權想象又在與融合實踐的互動中產生了疏離。
關鍵詞媒介融合"傳統媒體"新興媒體"版權保護
一、引"言
2014年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四次會議審議通過 《關于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介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媒介融合即上升為國家戰略。①不僅有政府的頂層設計,更有社會轉型變遷的驅動,中國的媒介融合是現代化背景下以政治溝通為主導的國家行動。②媒介融合既是一個具有深刻技術內涵的必然趨勢,又是一條承載市場期望的改革路徑③,成為我國傳統媒體改革過程中備受矚目的熱點話題。
隨著我國媒介融合實踐行動的展開,形成了以主流媒體為主要參與對象的融合進程。在此過程中,媒介融合的實踐路徑也由媒介形態上的拓展轉變為體制機制上的重構,不斷納入技術、經濟等社會因素,使得媒介融合的意涵被擴充為處于變化中的包涵多維度視角的概念。韋路:《媒介融合的定義、層面與研究議題》,《新聞記者》,2019年第3期。媒介融合處于持續創新發展之中,其發展經歷了從形態上的拓展到社會融合的轉變,并且朝著數字化轉型前行,逐漸走向多元社會要素協同、聯動、共享的新發展格局。黃楚新、許可:《融合十年:從新聞傳播現代化到國家治理現代化》,《新聞與寫作》,2023年第11期。智能技術的更迭、市場要素與政策支持驅動著媒介融合發展,而同時媒介技術所推動的融合變遷也與版權發展緊密相連。
版權是媒體內容的精神權和財產權合法身份的符號,同時也是媒體的核心利益所在。朱鴻軍:《從“漠視”到“重視”:媒介融合中媒體保護版權的歷史演進》,《國際新聞界》,2020年第12期。媒介融合,無論功能上還是結構上的融合,都會涉及內容和載體上的融合,觀照內容精神權和財產權合法身份的版權,能夠對內容自由地流通與匯融實現制度上的疏通。為了更好地促進媒介融合的縱深發展,應當對融合進程中的版權問題予以高度重視。在這場傳統媒體迭代升級為新興媒體的融合中朱鴻軍:《走出結構性困境:媒介融合深層次路徑探尋的一種思路》,《新聞記者》,2019年第3期。,版權沖突愈加凸顯。“洗稿”紛爭暴露出無法調和的主流媒體與自媒體利益分配問題彭桂兵、陳煜帆:《新聞作品“洗稿”行為的審視與規范——以“〈甘柴劣火〉事件”為例》,《新聞記者》,2019年第8期。,主流媒體擁有采訪權但新聞生產成本大,自媒體無權采訪進而在轉載上下功夫,傳播權力分散和轉移導致媒體之間矛盾升級,版權問題揭露了各方之間所存在的矛盾。陳國權:《報業版權保護的內生矛盾及解決思路》,《新聞論壇》,2017年第4期。新老媒體間的版權沖突無法得到實質性的緩和,而侵權泛濫也嚴重影響傳統媒體所秉持的內容為王的生產模式,新舊媒體之間的版權問題阻礙媒介融合。朱鴻軍:《版權問題:制約媒介融合發展的瓶頸》,《出版發行研究》,2016年第10期。
版權是傳統媒體生存和發展的根基朱鴻軍:《版權制度創新:媒介融合發展的關鍵環節》,《新聞與寫作》,2018年第6期。,保護版權是媒體保護內容利益的有效手段。為此,本文從歷史層面梳理不同媒介融合發展階段媒體對版權的關注點和其演變。在文獻回顧中探究媒介版權的演進歷程,總結媒體的經驗得失,或能夠從媒介融合實踐中更好地保護和利用版權,更深層次地了解媒體如何看待版權問題,以此勾勒出不同媒體間的知識圖景,在不同的學術思想對話之間反思和推敲存在的問題與不足。
二、媒介融合中的版權研究熱點分析
為了更好地探尋媒介融合中的媒介版權問題,本文選擇中國知網數據庫收錄的中文核心期刊發表的論文作為研究的數據來源,以五大媒介融合領域作為關鍵詞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展,選取“報紙”“電視”“廣播”“媒體”“媒介”“新媒體”“傳統媒體”“短視頻”為主題詞,分別和“版權”“著作權”進行交叉組合檢索。在檢索時間選取方面,對于我國傳媒業來說,媒介融合的標志性事件為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四次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推動傳統媒體和新興媒介融合發展的指導意見》,媒介融合發展從此上升為國家戰略。蔣建國:《加快推進傳統媒體與新興媒體深度融合發展》,《人民日報》,2016年8月23日。因而以2014年作為中國的“媒介融合元年”,將檢索時間設定為 2014年1月—2024 年1月。同時,對收集到的相關文本數據進一步篩選,通過人工校驗剔除文本數據中的無效和重復項,最終得到1116篇文獻。
(一)文獻總體分析
本文借助CiteSpace 6.1 R3軟件從宏觀上繪制該時間段的知識圖譜,通過對文獻中關鍵詞的計量分析和可視化處理生成相關的圖表,以歸納勾勒出該領域的發展脈絡和知識圖景。近年來,國內相關主題研究的發文量趨勢如圖1所示。
從圖1可以發現,在2016年以前都保持著年均100篇以上的發文量,反映出學界對媒介版權的研究興趣保持穩步增長并持續進行成果輸出。2016年發文量高達161篇,以新聞聚合平臺為代表的技術發展引發學術界的關注。雖然2017年和2018年有所回落,但在2019年又有所回升。2019年伴隨著以短視頻為代表的自媒體行業進入快速發展階段,由“洗稿”所引起的內容創作著作權問題持續保持較高關注度。2019年以后發文量出現波動,關注焦點也由聚集走向發散,隨著短視頻、AI等多元內容生產的加入,媒介版權的性質界定愈發困難,因而學者就不同的新型媒體版權認定、侵權行為認定、版權保護等展開研究。
(二)關鍵詞共現聚類分析
在該數據的基礎上,利用CiteSpace 6.1 R3軟件分別從空間維度和時間維度繪制關鍵詞共現圖,以揭示在媒介融合過程中國內媒介版權研究所關注的核心問題。關鍵詞共現圖譜統計關鍵詞之間的共現值,以確定不同文獻主題的聯系。圖2主要呈現的是高頻關鍵詞之間的聯系和相關性,圖中每個節點代表一個關鍵詞,節點越大表示出現頻次越高,關鍵詞節點之間的連線越粗代表關系越緊密;圖3為時間序列圖譜,呈現的是高頻關鍵詞在不同年份的熱度變化,呈現出高頻關鍵詞從2014年到2024年的變化。
結合圖2、圖3可以發現,媒介版權研究演進主要圍繞著以下幾個方面展開:一是媒介融合中的版權保護研究,包括版權認定、版權管理、版權運營、數字出版等,強調媒介版權保護在媒介融合中的重要性,主流媒體尤其需要主動地認識到版權的財產價值,樹立版權是“命根”的意識朱鴻軍:《融媒環境下學術期刊版權保護之困與突圍》,《中國出版》,2017年第19期。。二是分析了媒介融合中的版權困境,技術融合所帶來的作品創作、傳播及再利用方式的改變,越來越凸顯相關的版權困境王遷、文棋:《媒介融合中的版權困境與制度革新》,《編輯之友》,2021年第5期。,新型技術下的內容糅合多種版權作品,版權制度的缺陷會加劇版權糾紛陳紹玲:《短視頻版權糾紛解決的制度困境及突破》,《知識產權》,2021年第9期。。包括新聞學的新聞作品、報刊、新聞聚合等和傳播學的傳統媒體、新媒體、自媒體、短視頻等, 都對版權保護展現出需求和關切。三是媒介融合中的版權治理研究。侵權泛濫的產業生態阻礙了媒介融合,司法治理作用發揮不夠明顯而行政治理無法形成長效機制,由于這些治理手段具有一定滯后性,因而未能取得明顯效果。引入社會治理或能從源頭遏制侵權行為馮曉青、許耀乘:《破解短視頻版權治理困境:社會治理模式的引入與構建》,《新聞與傳播研究》,2020年第10期。
,包括從區塊鏈、算法、平臺責任等多個角度出發對版權治理議題進行探索。
(三)媒介版權領域的主要研究熱點
為進一步了解研究者的研究興趣變化,在 CiteSpace 中將高頻主題詞和關鍵詞進一步聚類分析,通過對高頻關鍵詞的聚類,探究10年來媒介版權研究的熱門領域。從圖譜的各項參數來看,Modularity值 (Q值)為0.49,Silhouette值(平均輪廓值)為0.815,兩者數值均在合理的范圍內,說明聚類效果顯著。分析(如圖4)表明:當前媒介版權研究熱點主題可以劃分為短視頻、著作權、版權保護、媒介融合、體育賽事、新媒體、數字出版、傳統媒體、侵權等8個大類。
為了便于進一步細化分析研究熱點,將高頻關鍵詞和聚類進行合并后發現:第一,“著作權”成為全部文獻中出現頻次最高的關鍵詞,持續受到關注,著作權法的基礎理論在新媒體時代面臨挑戰。在不同媒介形態的內容、傳播渠道融合的過程中,著作權問題涉及各產業組織中的合作、并購和整合等環節范繼紅:《媒介融合中的版權問題分析及解決方案——構建基于版權公共服務機構的模式》,《新聞與寫作》,2015年第4期。,并隨著微博、微信、短視頻等新興媒體的出現不斷顯示出制度上的缺陷,著作權正在成為媒介融合發展的一大瓶頸,版權制度的創新優化正在成為解決融合難點的關鍵環節。朱鴻軍:《版權制度創新:媒介融合發展的關鍵環節》,《新聞與寫作》,2018年第6期。第二自2014年成為一種體現國家意志的行為以后,媒介融合成為探討版權問題的重要切入點。互聯網技術的快速發展催生出具有互動性的數字媒體形式,新媒體展現出不同于主流媒體的功能的復合性彭蘭:《“新媒體”概念界定的三條線索》,《新聞與傳播研究》,2016年第3期。,主流媒體和新興媒體的發展以及其所帶來的媒介生態格局變化,促使學界在面對著作權問題時,將傳統媒體視為整體,并與新興媒體放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中探討媒介融合中的著作權問題。朱鴻軍:《三網融合中版權法律制度的不適應及完善》,《新聞記者》,2015年第12期。向澤映:《版權保護:融合發展的基礎戰略》,《中國報業》,2017年第13期。傳統媒體和新興媒體之間的融合發展不僅是新聞傳播領域持續關注的話題,同時也成為版權領域促進媒介融合戰略的重要方面。第三,“版權保護”越來越受到關注。伴隨著版權相關產業的發展,互聯網時代的版權問題更加復雜,版權保護出現“避風港”原則被濫用、新興媒介侵權判定追究困難等問題。朱鴻軍、蒲曉:《中國新媒體版權保護現狀、問題和建議》,《新聞與寫作》,2019年第5期。由版權保護所引發的輿論事件,不難看出版權保護依舊任重道遠。彭桂兵:《再論新媒體版權保護的策略與問題》,《青年記者》,2019年第16期。面對抄襲、“洗稿”等版權侵權問題,如何保護作品版權、如何合法利用版權等問題的重要性在媒介融合進程中愈發凸顯。
三、媒介融合中版權研究的演進脈絡
為了更好地探究媒介融合進程中媒介版權研究的演進脈絡,在分析過程中參考媒介融合的發展歷程,將2014年至2024年分為三個歷史時期,以展示版權研究的歷時性變化。第一階段以媒介融合元年為標志,將建設縣級融媒體中心視為融合發展的第二階段,縣級融媒體中心的建設是將黨的聲音傳入基層、主流媒體向新媒體改革轉型的重大舉措謝新洲:《縣級融媒體中心建設的四梁八柱——融合、創新、引導、服務》,《新聞戰線》,2019年第3期。。第三階段以2020年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加快推進媒體深度融合發展的意見》為標志,說明視為媒介融合邁向深度融合發展階段。
(一)2014—2017年:新舊媒體論爭的版權博弈
我國媒介融合進入深度融合的發展階段,從媒介融合涉及的兩大主體來看,主流媒體在與新興媒介融合過程中正在從被動應對走向主動探索,隨著版權維權意識的提升,兩大主體都不約而同地邁進版權救濟的重視期。朱鴻軍:《從“漠視”到“重視”:媒介融合中媒體保護版權的歷史演進》,《國際新聞界》,2020年第12期。
1.主流媒體:新聞內容的版權救濟
新聞版權的正當性與合法性成為焦點。以聚合平臺為代表的新興媒體改變了新聞傳播的方式,大量使用未經許可的新聞內容,嚴重影響了主流媒體的生存和發展。一方面,時事新聞的版權問題引發了新聞學領域和版權法學領域的深入探討。時事新聞存在法律術語與新聞業務術語之間的用語矛盾,相較于版權法中的定義,新聞專業的概念定義更為寬泛和嚴謹。沈正賦:《新聞作品著作權中邊界模糊問題的癥候、糾偏與調適——基于〈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草案新聞傳播條款的修正》,《當代傳播》,2021年第1期。在新聞界不存在法律意義上的“單純事實消息”,新聞作品本身已然包含作者的主觀性和原創性,單純事實消息在新聞事件中很難存在。翟真:《版權法中“時事新聞”概念探疑》,《國際新聞界》,2013年第4期。同時,基于平衡媒體之間的權力和權益的考慮,應當刪除“時事新聞”不受保護條款,并以同一獨創性要求判斷新聞作品與其他作品,從而最大范圍地保護主流媒體的權利。孫昊亮:《媒介融合下新聞作品的著作權保護》,《法學評論》,2018年第5期。然而從立法價值層面來說,時事新聞不受保護是為了限制以此為基礎的獨創性報道版權。王遷:《論〈著作權法〉中“時事新聞”的含義》,《中國版權》,2014年第1期。但“時事”的提供者花費大量的精力,惡意竊取他人勞動成果的可構成不正當競爭行為。盧海君:《著作權法中不受保護的“時事新聞”》,《政法論壇》,2014年第6期。
另一方面,新興媒體與主流媒體之間是否適用報刊轉載的法定許可引發爭議。針對新興媒體對新聞作品的使用,新聞聚合不同于之前的報刊轉載,轉載屬性發生了改變,對新聞作品原頁進行轉碼實際是“深度設鏈”行為,這也導致用戶難以辨別是否構成轉載。也有學者認為深層鏈接是平臺提供并讓用戶獲取作品的方式,服務器標準可能會在提高設鏈者利益的同時消解創作熱情,而用戶感知標準過于主觀,因而提議應以實質性替代來界定。張欽坤、孟潔:《搜索類新聞聚合APP的侵權認定分析》,《知識產權》,2014年第7期。同時,平臺對作品設置鏈接是為了幫助擴大傳播范圍,并非為新的傳播行為,深層鏈接自身并不構成直接侵權,但可能會構成不正當競爭。王遷:《“今日頭條”著作權侵權問題研究》,《中國版權》,2014年第4期。
2.新興媒體:技術升級的專有權利梳理
對新興媒體而言,應對傳播技術帶來的傳播行為的性質進行探討。原有行業壁壘被打破,形成了更為復雜的傳播局面,傳播技術的發展融合導致作品的傳播行為更為復雜,會使得依據傳播媒介特性而形成的權利發生重構。焦和平:《三網融合下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重構——兼析〈著作權法〉(修改草案)前兩稿的相關規定》,《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廣播權、信息網絡傳播權兩大核心權利邊界發生融合。朱鴻軍:《三網融合中版權法律制度的不適應及完善》,《新聞記者》,2015年第12期。傳播技術的交互式升級改變了原有的傳播模式,面對網絡環境中可能存在的多種作品傳播方式,必須重構專有權利和擴張傳播權的定義王遷:《我國〈著作權法〉中“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重構》,《重慶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9期。,應明確和擴大廣播組織權的組織范疇,把“廣播電臺、電視臺”變更為“廣播組織”以將網絡組織納入其中。彭桂兵:《網絡環境中廣播組織權的主體辨明與制度構想》,《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18年第5期。原有的“轉播”涵蓋的傳播手段范圍排除了可能的傳播渠道融合。原有的轉播權解釋不能夠包括互聯網傳播,因而在規定“轉播權”時,定義應當包含任何技術手段所引起的轉播問題。王遷:《論我國〈著作權法〉中的“轉播”——兼評近期案例和〈著作權法修改草案〉》,《法學家》,2014年第5期。在《著作權法》經過三次修改后,轉播權內涵發生了從有線擴展為包括有線或無線的轉播作品權利,權利范圍都擴張到網絡傳播行為。張偉君:《論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后“轉播權”內涵的變化》,《知識產權》,2021年第3期。
對傳播行為引發的版權認定展開研究。體育賽事的網絡轉播引發爭議。網絡視頻直播與傳統的體育賽事直播并無區別,兩者本質內容相同,只是傳播技術呈現的形式有所區別,都屬于體育賽事直播的法律問題范圍,無須進行類型化。叢立先:《體育賽事直播節目的版權問題析論》,《中國版權》,2015年第4期。 “直播”強調的是信息傳播方式,版權問題的探討應該導向“直播”傳送的內容,即針對直播體育賽事畫面等表達是否構成版權保護客體進行探討。王自強:《關于體育賽事直播有關版權保護問題的再思考》,《知識產權》,2018年第7期。另一方面,體育賽事的直播畫面是否擁有著作權問題引發討論。有學者認為將直播畫面劃為電影和類電影作品,會架空已修改的轉播權可以規制通過互聯網進行的轉播行為這一條款。王遷:《體育賽事現場直播畫面著作權保護若干問題——評“鳳凰網賽事轉播案”再審判決》,《知識產權》,2020年第11期。以作品獨創性標準很難解決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版權問題,可以通過完善廣播組織權來解決。彭桂兵:《完善廣播組織權:體育賽事直播畫面的法律保護——評“鳳凰網案”》,《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年第1期。
網絡直播這一新型傳播形態使得游戲直播市場被打開,網絡游戲直播畫面、網絡游戲主播法律身份及直播行為成為版權爭論的主要問題。有學者認為玩家的交互性操作并不影響網絡游戲整體畫面的定性,也不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創作。王遷、袁鋒:《論網絡游戲整體畫面的作品定性》,《中國版權》,2016年第4期。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對游戲用戶的行為不能簡單定性,需要根據游戲的具體情況判斷用戶是否構成游戲畫面的演繹作者。崔國斌:《認真對待游戲著作權》,《知識產權》,2016年第2期。同時,玩家是否享有演繹作者身份關鍵在于其打游戲過程中的行為是否具有獨創性。馮曉青:《網絡游戲直播畫面的作品屬性及其相關著作權問題研究》,《知識產權》,2017年第1期。直播游戲類型的區分尤為關鍵,不同類型的游戲會使得游戲主播發生演繹作者和消費者的角色切換,進而影響對直播行為是否構成合理使用的定性。蔣一可:《網絡游戲直播著作權問題研究——以主播法律身份與直播行為之合理性為對象》,《法學雜志》,2019年第7期。
(二)2018—2021年:融合嵌入下的版權之爭
大量內容生產的涌現,使得上一階段中的版權問題由分散變為集中,如何鑒定內容生產的版權問題是多方關注的重點。對于版權中的獨創性認定,以及由此衍生的侵權責任都是關注的焦點。該階段新興媒體正在不斷打破主流媒體衍生出的生態格局,內容產制和傳播由專業走向普遍,伴隨著大量專業自媒體出現,新興媒體對市場大份額的侵蝕,網絡新聞轉載侵權現象愈演愈烈。網絡平臺的新聞轉載并未能達到為主流媒體引流的預期效果,反而減損了傳統媒體原本并不多的收入,并且構成了對傳統媒體新聞的實質性替代。馮曉青、周鵬博:《網絡新聞轉載及其法律規制探析》,《南都學壇》,2019年第1期。
1.主流媒體:版權侵權的判定和規制問題
該階段主流媒體關注的焦點從新聞傳播轉移至新聞生產,大量新聞事實被迅速用于轉載加工以快速獲取利益,為了應對平臺內容生產中不同形式的新聞挪用與轉載,如何保護新聞生產的勞動價值成為眾多學者探討版權問題的出發點。林愛珺、余家輝:《美國“熱點新聞挪用規則”的確立、發展與啟示》,《國際新聞界》,2019年第7期。
新聞生產中侵權問題引發關注。融媒格局中的自媒體正成為信息內容傳播市場中最難以約束的媒體,同時也使得“洗稿”從領域中的失范行為變為行業亂象。朱鴻軍:《把關機制再造:自媒體“洗稿”治理的關鍵》,《新聞與寫作》,2019年第2期。“洗稿”通過對作品中獨創性表達或思想的抄襲完成“復制式創作”余為青、桂林:《自媒體洗稿行為的司法認定規則及其治理》,《科技與出版》,2019年第3期。,該創作不具備著作權上的法律意義,而是通過一種“高級”剽竊侵犯了權利人的著作財產權。謝晶:《論微信公眾號“洗稿”作品著作權侵權判定》,《電子知識產權》,2019年第3期。然而“洗稿”行為并不必然地侵害版權, “洗稿”爭議的背后更多的是自媒體與主流新聞媒體的利益糾紛。彭桂兵、陳煜帆:《新聞作品“洗稿”行為的審視與規范——以“〈甘柴劣火〉事件”為例》,《新聞記者》,2019年第8期。因而有學者建議在新聞傳播中理解“合理使用”制度或能平衡媒體間的權益。王思文、陳絢:《“微時代”新聞傳播的“合理使用”與傳播權益:以“甘柴劣火”為例》,《國際新聞界》,2019年第10期。
另外“洗稿”行為也存在多重法律困境。在“思想與表達二分原則”中,以往的判例經驗習慣將“思想”等同于“內容”,將“表達”等同于“形式”,這一理解過于固定與靜態,因而容易使原創者在司法判定過程中深陷于不利位置。范海潮、顧理平:《自媒體平臺“洗稿”行為的法律困境與版權保護》,《出版發行研究》,2018年第11期。在侵權行為認定標準方面,有學者提出高級抄襲愈發難以甄別,應當以是否構成實質性相似作為主要侵權標準。官正艷:《論司法實踐中洗稿侵犯著作權的認定標準》,《電子知識產權》,2018年第11期。傳統版權法需要完善相關“洗稿”行為的司法認定規制,內容創作者需要增強版權保護意識,而網絡服務提供商具有信息傳輸的公開性和架構的閉合性,并且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投入,面對愈發多樣的侵權問題理應采取相應的必要措施,承擔更多的責任義務加強對自媒體的監管。劉文杰:《“通知刪除”規定、必要措施與網絡責任避風港——微信小程序案引發的思考》,《電子知識產權》,2019年第4期。
2.新興媒體:版權侵權的平臺責任完善
短視頻產業的規模化所帶來的侵權泛濫,以及在侵權發生后的平臺責任認定,是該階段最為突出的問題。短視頻的崛起將互聯網時代的“自媒體革命”推入了新的階段潘祥輝:《“無名者”的出場:短視頻媒介的歷史社會學考察》,《國際新聞界》,2020年第6期。,在互聯網企業的競爭和引導中,調動了普通用戶的生產積極性,帶來了內容上的多樣性。
短視頻的著作權問題在實踐中日益突出,作品認定成為短視頻著作權的核心問題。部分學者從獨創性入手探討短視頻的著作權保護問題。短視頻作品雖然時長短,但并不代表其缺乏獨創性,時長和選擇空間等元素只是獨創性判斷的考量因素。孫山:《短視頻的獨創性與著作權法保護的路徑》,《知識產權》,2019年第4期。同時,需適量提高獨創性的判斷標準,作品必須具備一定創造性。孫飛、張靜:《短視頻著作權保護問題研究》,《電子知識產權》,2018年第5期。有學者認為需要重構短視頻獨創性認定標準。賀濤:《短視頻獨創性標準的重構》,《出版發行研究》,2020年第7期。但也有學者認為根據短視頻自身的制作和傳播特征而言,獨創性的有無易于判斷,但獨創性的高低卻難以判定。李琛:《短視頻產業著作權問題的制度回應》,《出版發行研究》,2019年第4期。一些學者認為短視頻版權糾紛的癥結在于各方對于合理使用的理解有差異,難以達成共識。陳紹玲:《短視頻版權糾紛解決的制度困境及突破》,《知識產權》,2021年第9期。短視頻實質上屬于UGC,本身具有構成合理使用的可能,同時也并非所有的“用戶生成內容”都具有版權法意義上創作屬性,因而在版權保護方面需要兼顧公眾的情感交流需求和版權人的收益渴望。倪朱亮:《“用戶生成內容”之版權保護考》,《知識產權》,2019年第1期。有學者認為,針對短視頻作品的歸屬和利用問題,權屬判斷應當兼顧創作、權利約定和傳播的具體情況而定,而在作品利用方面厘清平臺的責任則是關鍵。叢立先:《論短視頻作品的權屬與利用》,《出版發行研究》,2019年第4期。
伴隨著對短視頻作品價值的肯定,也越發凸顯了侵權糾紛中的平臺責任問題。短視頻在抓取和界定上具有一定難度,海量的內容生產與傳播也造成了人工篩選上的困難,平臺面臨把關困境。呂鵬、王明漩:《短視頻平臺的互聯網治理:問題及對策》,《新聞記者》,2018年第3期。這需要在侵權責任判定中作出角色上的改變。一方面,為了防止平臺以“間接侵權責任”掩蓋直接侵權的事實,可以細化間接侵權責任的認定標準。劉雅婷:《短視頻平臺版權糾紛間接侵權責任的認定》,《電子知識產權》,2020年第9期。另一方面,平臺需要提升注意義務標準,應當基于平臺的服務性質和產業特點來應當劃分注意義務。徐俊:《產業視角下短視頻平臺版權侵權判定中的注意義務研究》,《知識產權》,2021年第9期。平臺已經失去中立的立場,而過濾責任條款能夠矯正注意義務范圍應對這一改變曾俊:《論歐盟版權改革對短視頻分享平臺責任之啟示》,《電子知識產權》,2020年第1期。,已有的“通知—刪除”規則只能事后處理,顯得過于被動,應當明確平臺的責任的同時讓平臺以算法履行義務,保障內容生態良性發展。田小軍、郭雨笛:《設定平臺版權過濾義務視角下的短視頻平臺版權治理研究》,《出版發行研究》,2019年第3期。
內容產業侵權泛濫、平臺在侵權中的歸責問題以及短視頻在解放生產力的同時產業的新問題,使得短視頻提供的內容更為碎片化,這些微小內容的版權問題揭露出平臺商業運行模式存在的問題。平臺經營模式的商業化轉向,短視頻內容生產的主導者也正在由普通用戶轉向專業的組織和機構。潘祥輝:《“無名者”的出場:短視頻媒介的歷史社會學考察》,《國際新聞界》,2020年第6期。這使得內容產業價值模式發生范式上的轉移,講究創意但難以批量化復制的產業矛盾衍生出無數行業亂象。馬濤、劉蕊綺:《短視頻內容產業發展省思:重構、風險與邏輯悖論》,《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9年第11期。這也讓學者在探討侵權解決途徑過程中集中于平臺責任。
(三)2021—2024年:融合縱深跨越中的版權合作
在媒介深度融合過程中出現了大量新型的內容創作,這對作品判斷標準帶來新的挑戰,同時不斷涌現的版權侵權行為嚴重阻礙了媒介融合。融合實踐發生了從自主建設新聞客戶端到運用VR、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進行內容生產與傳播的創新,再到建設聚合傳播平臺等發展,媒介融合不斷向縱深處發展。人民日報社:《融合體系——中國媒介融合發展年度報告(2018—2019)》,人民日報出版社,2020年,第2-8頁。這也導致在內容創作中出現了對既有數字化作品的再次創作熊琦:《“用戶創造內容”與作品轉換性使用認定》,《法學評論》,2017年第3期。 ,主體大眾化、創作目的多元化以及對已有作品和技術的借用增加,媒介融合的傳播生態使得這些特征更加凸顯。
1.主流媒體:增強對新聞媒體的權益保護
為了適應媒介呈現多功能一體化的傳媒產業發展趨勢,解決由媒介融合所產生的技術、作品、權利主體以及傳播與使用上的版權沖突,版權保護就成為傳統新聞媒體關注的關鍵所在。
新聞職務作品版權如何歸屬,如何平衡作者與媒體之間的利益等問題也同樣引發爭論。一方面,有學者提出可以通過創設新聞出版者鄰接權以實現權利擴張。張惠彬、肖啟賢:《新聞出版者鄰接權:5G時代新聞聚合平臺治理的新路徑》,《新聞界》,2021年第5期。現行的職務作品制度難以區別不同類型的作品,無法保護新型作品的版權問題。也有學者指出媒介融合語境下,多元主體參與媒體創作已是常態,考慮將新聞媒體視為作者或更適合當下的主體格局。陳笑春、秦賽一:《新聞多元版權主體與特殊職務作品的疏離——基于口述新聞的微觀觀察》,《編輯之友》,2024年第4期。李偉民:《職務作品制度重構與人工智能作品著作權歸屬路徑選擇》,《法學評論》,2020年第3期。另一方面,修改條款不能再從保護媒體機構利益的角度進行,也須考慮作者的利益。朱鴻軍、彭桂兵:《新聞職務作品版權歸屬:歷史、爭議以及建議——兼評〈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第16條》,《編輯之友》,2020年第10期。雖然新聞職務作品歸屬由“私”到“公”,但不應當將所有的職務作品納入特殊職務作品范圍,而應當考慮調整作品范疇進行分類,以應對運用創新型技術應用的職務作品。王晉:《論媒體職務作品的著作權歸屬——兼議新〈著作權法〉關于媒體特殊職務作品的規定》,《當代傳播》,2022年第2期。可依據職務作品創作與運行的本質屬性,明確一般職務作品的定位,以保護和激勵媒體從業人員更好地承擔職責。劉鑫:《論媒體職務作品著作權歸屬機制的變革與完善——兼評〈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修正案(草案二次審議稿)〉第十八條第二款》,《科技與出版》,2020年第10期。
人工智能技術的勃興帶來了全新的智能時代。人工智能既解放了新聞的內容生產力,也在輔助和自主創作中形成了權責歸屬和著作權認定困境。付麗霞、劉鑫:《人工智能時代新聞出版領域著作權問題的類型化分析》,《科技與出版》,2021年第10期。不少學者對強智能新聞著作權的歸屬感到擔憂。在判斷人工智能生成內容是否構成作品時,有學者認為人工智能的本質是一種基于深度學習的有目的產出邏輯,人工智能作品擁有全新的表達形式與內涵。梅傲、鄭宇豪:《人工智能作品的困境及求解——以人工智能寫作領域第一案為考察中心》,《出版發行研究》,2020年第12期。在主體界定方面,有學者指出生成式人工智能會增加主流媒體的生產成本,“視媒體為作者”方案能夠平衡主流媒體由于技術“創新-抵抗”加重的組織作用陳笑春、吳迪,《視為作者:從騰訊“Dreamwriter案”看新聞版權的擬制主體》,《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3期。。社交機器人的數據抓取、新聞生產和內容推送等背后的程序設置融入了新聞工作人員的智力勞動,機器人新聞經由采編人員潤色和把關,因而也可將“機器人新聞”歸入職務作品的范疇由新聞單位法人享有版權。文遠竹、沈穎儀:《人機共存的困惑:機器人新聞的著作權歸屬與侵權危機探析》,《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3年第9期。也有學者認為可以將具有技術自主性的新聞機器人界定為有限人格法律主體,并且獨創性的判定可根據生成文本背后的技術原理和外在表達來進行。霍鳳、郭小安:《新聞機器人的主體性界定及著作權保護策略》,《出版發行研究》,2021年第8期。
在該階段傳統新聞媒體的訴求和態度發生了一定轉變,不再一味地以競合或對抗的姿態面對平臺對新聞的抓取和利用,關注點從平臺侵權轉移至尋求規范合作。基于平臺對新聞媒體商業模式的沖擊,應積極地擁抱人工智能技術在新聞生產上的應用;面對新型技術所帶來的版權風險,應從法律層面探討如何保護新聞媒體權益,化解糾紛,旨在促進媒介縱深融合。
2.新興媒體:版權侵權的治理模式探討
算法推薦已經融入網絡內容分發傳播整個過程,影響了直接、間接侵犯網絡版權行為的法律屬性判定。李安指出,算法推薦在平臺商業模式中的應用就意味著動搖了網絡平臺的“技術中立”位置,平臺已經介入和干預了網絡內容的分發傳播,這使得原本的間接侵權責任可能會向直接侵權轉變。李安:《智能時代版權“避風港”規則的危機與變革》,《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期。算法的應用加劇且模糊了網絡平臺對事前主觀過錯認定上的難點,所以應當穿透人工智能的面紗建構算法問責制張凌寒:《網絡平臺監管的算法問責制構建》,《東方法學》,2021年第3期。,從責任的角度來確定何種主體對人工智能技術的部署負責袁曾:《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責任能力研究》,《東方法學》,2023年第3期。。對版權侵權責任的分析應當摒棄“統合分析”模式,堅持分別評價侵權作品的行為。初萌:《人工智能對版權侵權責任制度的挑戰及應對》,《北方法學》,2021年第1期。也有學者提出,對產生具體侵害結果的算法損害應分為因果和非因果支配型責任。王瑩:《算法侵害責任框架芻議》,《中國法學》,2022年第3期。
為了應對版權侵權的新變化,應集中對侵權治理模式進行探討。一方面,引入社會治理理念,從“法制、平臺、個人、技術”四個方面來進行社會治理。宋蓓娜、趙娜萍:《新媒體時代下短視頻的著作權侵權問題研究》,《河北法學》,2022年第4期。另一方面,在立法層面引入侵權治理技術手段。伴隨強人工智能的到來,有學者通過分析ChatGPT的技術邏輯和應用風險,提出可通過立法、開發平臺、用戶和行業組織層面的共同規制構建協同治理體系。蔡士林、楊磊:《ChatGPT智能機器人應用的風險與協同治理研究》,《情報理論與實踐》,2023年第5期。有的學者則建議將過濾義務納入平臺的注意義務體系。顧晨昊、臧佳興:《用戶生成內容時代媒介平臺的版權治理模式轉變——歐美經驗與中國路徑》,《中國編輯》,2021年第12期。避風港規則對著作權的保護效率較低,也難以解決權利失衡等問題,而內容過濾技術或能將事后救濟轉化為事前防范,為預防網絡侵權提供了可能。馬勝男:《網絡服務提供者著作權過濾義務研究——以歐盟立法實踐及其對我國立法的啟示為視角》,《社會科學動態》,2021年第1期。然而,有的學者則認為應當謹慎看待過濾義務,模糊不清的過濾標準可能會導致過度封鎖合法內容,存在限制言論自由的風險。李艾真:《融媒體時代在線內容提供商過濾義務研究——兼評歐盟在線平臺過濾義務的最新發展》,《新聞界》,2022年第9期。建構“法律+技術”的綜合治理模式能夠彌補著作權立法上的滯后性。馮曉青、劉政操:《技術創新視野下網絡著作權保護的困境及其破解》,《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1年第6期。
版權治理模式中的協同治理需要及時轉向。算法技術的不斷發展使得平臺在內容的收集和傳播方面扮演角色發生改變,平臺所涉及的義務與責任也發生轉移。版權治理從單一主體規制向多元主體參與治理、從事后規制向源頭遏制的轉變。
四、媒介融合中的版權想象與自我疏離
通過對演進脈絡的梳理不難發現,媒介融合的進程中相互交織的版權訴求呈現出概念認知的錯位與想象的疏離。伴隨著數字技術和政策的推動,版權的概念是一種基于現實爭議的“想象”,甚至偏離了法學概念的本義,而圍繞著媒體的主體角色的爭議則表現出制度與現實的某種“疏離”。
(一)概念想象:道德譴責與侵權量化
新舊媒體之間的版權爭論更多地呈現出專業領域術語與法律用語之間的話語碰撞。這些關于版權的概念想象深刻地反映出新舊媒體由于內容生產模式上的不同而產生的不同認知。主流媒體在觀念中選擇了以傳統生產方式生成“真正的新聞”,因而在面對生產模式融合所帶來的版權問題時,展開道德上的譴責并且對侵權內容以學術性的標準進行衡量。
盡管存在內容的復制與道德的譴責,但生產模式沖突中的版權侵害不完全成立。對于內容生產,主流媒體以專業性和新聞價值來衡量,版權制度以獨創性作為標準來判斷是否構成侵權。王遷:《論〈著作權法〉中“時事新聞”的含義》,《中國版權》,2014年第1期。對于專業的內容生產,傳統媒體是從厘清新聞專業邊界來思考,因而更為偏向和選擇以維護專業秩序的精英化生產方式應對觀念上的新聞,進而排斥以新興媒體為代表的生產者。專業的內容生產正在與智能媒介的開放性生產進行對抗,以往媒體機構和職業新聞人作為生產主體的行業標準正在不斷被重新界定陸曄、周睿鳴:《“液態”的新聞業:新傳播形態與新聞專業主義再思考——以澎湃新聞“東方之星”長江沉船事故報道為個案》,《新聞與傳播研究》,2016年第7期。,新聞業邊界的“液化”也促使主流媒體想要強調專業主義理念,重新厘定新聞行業邊界,凝聚行業共識。當版權侵權問題發生時,新興媒體對信息的收集、生成和傳播的過程,會涉及對新聞作品的偷竊和侵權,因而其侵權行為應該受到道德上的譴責。
抄襲比例與獨創性認證、侵權構成與判定上的焦點發生錯位。主流媒體作為內容生產機構其重心始終圍繞著內容生產而展開,因而減少競爭和壟斷內容生產才能夠突出其新聞價值。胡翼青、李璟:《“第四堵墻”:媒介化視角下的傳統媒體媒介融合進程》,《新聞界》,2020年第4期。如果嚴格按照制度的想象,新聞的專業性被排除在外,將無法凸顯新聞的特殊性。因而,無論對時事新聞的合法性探討還是“洗稿”的道德譴責,主流媒體基于傳統的生產方式,在融合中借由版權找尋其生存空間。例如,在是否構成侵權的認定標準上,主流媒體將表達形式的相似視為鑒別剽竊的標準。不少作者在對“洗稿”困境的分析中提出了《著作權法》對于實質相似性、“適當引用”并無具體的量化標準白凈、樊琨:《“洗稿”和“引用”的界限在哪里》,《青年記者》,2019年第4期。范海潮、顧理平:《自媒體平臺“洗稿”行為的法律困境與版權保護》,《出版發行研究》,2018年第11期。,業界認為應當明晰量化標準的具體范圍,然而在著作權法中則圍繞獨創性來進行判斷。主流媒體在面對版權侵權問題上,聚焦于抄襲比例和對作品進行實質相似性對比,然而是否構成侵權與量化的抄襲比例和相似性比例并無直接關系,這些數據只是判斷涉嫌侵權對象內容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的重要參數。解亙:《驅逐攪亂著作權法的概念:“剽竊”》,《華東政法大學學報》,2012年第1期。從法律視角看來,業界所詬病的“洗稿”,很難被界定為侵權行為,概念想象上的認知錯位進一步加劇了版權困境。
在探討數字化過程中內容版權合規與否時,媒介融合的發展趨勢正在由分散的渠道整合為平臺化發展,而這種發展趨勢也正在凸顯內容創作、傳播及再利用相關版權困境。王遷、文棋:《媒介融合中的版權困境與制度革新》,《編輯之友》,2021年第5期。誠然這也揭露出媒介融合進程中新舊媒體發展模式的沖突,數字技術正在不斷推動媒體朝向階段性的主流模式進行轉型。以自媒體為代表的新興媒體的生產模式所帶來流量上的成功,正在侵蝕主流媒體的生存空間。融合進程中互聯網技術不斷迫使主流媒體進行平臺化發展高海珍、黃淼:《“中國的媒介融合在全球處于領先地位”——專訪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宋建武》,《新聞與寫作》,2016年第2期。,主流媒體處于不斷進行抗爭與妥協的過程,抗爭的是以自媒體為代表的內容生產模式正在加入并且重新界定了新聞業框架下“內容生產”,新聞專業的核心理念陷入沖突之中朱春陽、毛天嬋:《“洗稿”該當何罪:數字新聞業共同體的消解與建構——基于“甘柴劣火”事件的考察》,《新聞大學》,2022年第8期。,妥協的是不可逆轉的以不間斷的行動主體加入的新內容生產模式。
(二)融合疏離:角色定位與話語爭奪
內容傳播技術上的升級不斷顯現出已有傳播權利類型的局限性,嚴重破壞了傳播局面的正常秩序。在媒介融合的不斷推進中,原有行業壁壘的打破與交互形成了更為復雜的傳播局面,傳播技術的發展融合導致作品的傳播行為更為復雜,使得以往依據傳播媒介特性所形成的權利發生重構。焦和平:《三網融合下廣播權與信息網絡傳播權的重構——兼析〈著作權法(修改草案)〉前兩稿的相關規定》,《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
傳播方式與內容呈現中的傳播行為受到規制。隨著媒介融合過程中傳播方式的演化,新技術下傳播行為不再適用于以往的專有權利類型。在媒介融合的進程中,各種類型的“傳播權”邊界愈發模糊,使得具有前技術特征設定的權利內涵變得定位不清,或無法找到對應的權利類型。技術更迭導致新老媒體的傳播特征彼此碰撞,融合使得傳播行為發生從“專有”到“交互”,從“特有”到“共有”的轉變。整體呈現出持續發展的互聯網技術及其應用迫使主流媒體從過去單一的傳播渠道、內容和方式向平臺化方向發展 。高海珍、黃淼:《“中國的媒介融合在全球處于領先地位”——專訪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宋建武》,《新聞與寫作》,2016年第2期。
原本獨立的內容生產和渠道都可被數字化,各類傳播內容脫離了原本的載體和渠道。面對正在重組的傳播規則,一方面,主流媒體通過技術功能上的更新推進融合進程;另一方面,主流媒體想要通過專有權利上的鞏固進而彌補融合中的優勢流失。
媒介融合中存在角色的重新定位與話語爭奪。媒介融合中角色和空間邊界的消融,引發轉載、聚合、“洗稿”等版權侵權問題,新舊媒體之間內容作品的使用情境變得更為多元化,作品利用相關的版權問題愈發凸顯。版權權利體系的擴展也意味著互聯網平臺將更多的行動者納入內容生產創作中,并且將各行動者結構性地組織起來使得平臺成為行動主體,扭轉并打破了新媒體與主流媒體之間的關系。主流媒體一方面要保護和梳理作品利用的版權以增加和平衡其收益,另一方面則需要在開放的生產邊界中重新找到定位鞏固話語權。對于平臺而言,內容生產并不是其盈利的核心,而只是運作組成的一部分,其盈利主要來自組織生產和消費所獲得的流量轉化,這種免費信息模式使得主流媒體無法獲得與內容相當的收益。再者,聚合平臺正在將傳統媒體納入其中進行內容生產,不斷地對其信息和渠道進行整合,并且正在消解以傳統媒體為中心的傳播秩序。平臺的運作方式破壞了主流媒體的新聞生產和盈利模式,同時這種平臺發展的框架無法扭轉主流媒體的邊緣化趨勢。胡翼青:《媒介拓展抑或跨媒介合作?——對媒介融合路徑選擇的探討與追問》,《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9年第3期。
對于以內容為王的媒體行業來說,亟須在融合進程中認真審視其版權主體身份,提升平臺化傳播語境下主流媒體的版權話語權。從時事新聞的版權探討到新聞職務作品版權歸屬修改,主流媒體希望能夠借助版權法律保障媒介融合過程的不發生利益。第三次修訂后的《著作權法》仍然沒有充分調整新的創作環境下的復雜多元關系。媒介融合的深入推進而相關的制度設計落后于實踐,使得主流媒體無法在融合過程中,獲得與之匹配的能夠與信息媒體競爭的話語權。李陶:《媒介融合背景下報刊出版者權利保護——以德國報刊出版者鄰接權立法為考察對象》,《法學》,2016年第4期。
五、結"語
在媒介融合進程中,主流媒體和新興媒體對版權問題經歷了博弈、抗爭到尋求規范合作的演進過程,不斷凸顯各終端之間的數字化轉換、內容創作、傳播及再利用相關版權的困境。這些相互交織的版權訴求呈現出概念想象上的錯位與疏離,想象圍繞著不同的內容界定而展開,然而在融合實踐的互動中存在想象與實際的錯位,同時想象所產生的疏離感助推主流媒體在融合發展中不斷去重新定位和把握話語權。由于中國媒介融合的特殊性,不同的版權訴求反映出主流媒體和新興媒體的立場差異,版權認知上的語境融合和交錯則揭示出新舊媒體對于版權問題的關注點各有側重,同時這些側重點會隨著媒體發展模式和語境變遷不斷進行調整。然而不管這些關注點發生怎樣的變化,其宗旨都是重視和保護媒介版權,維護媒體的核心利益。
內容是媒體的核心利益所在。為了使這一核心利益得到保護,保護版權成為媒體保護內容利益的有效手段。一方面,隨著媒介融合的推進,版權治理亟須保障主流媒體內容為王的生產模式,突出其提供信息的價值。另一方面,新媒體技術與傳統的版權制度之間產生了明顯的裂痕,導致版權權利人、新媒體與消費者之間產生了嚴重的緊張與沖突。吳偉光:《版權制度與新媒體技術之間的裂痕與彌補》,《現代法學》,2011年第3期。面對不斷變化的內容生態,媒介融合和版權密切相連,從構成要素而言,媒介融合實際是內容和載體上的融合,而當版權無法更好地發揮其保護作用時,內容的流通和融匯就會受阻,從而波及甚至妨礙媒介融合的整體進程。
在縱深發展階段,媒介融合并不僅僅局限于媒介形式上的融合,而是深度嵌入社會結構并產生廣泛影響,成為反映我國政治、經濟、文化等深層次變革的縮影支庭榮:《我國媒介融合發展的內在邏輯與焦點問題》,《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9年第3期。,同時也讓全媒體體系建設與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結合起來。張英培、胡正榮:《智媒智治:全媒體推進現代治理體系建設》,《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在這場以主流媒體為主要執行主體的媒介融合中,主流媒體的角色已不止于媒介本身,也同時作為促進國家治理能力提升的重要工具,推動中國式現代化發展。宮承波、孫宇:《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媒介融合重要論述的演進脈絡及目標指向》,《中國出版》,2021年第3期。無論媒體話語權的提升還是話語體系建設,都需要主流媒體的內容生產。內容是媒體的立身之本,良好的版權保護能夠維護融媒體建設者的勞動果實,以保證高質量原創性內容的持續輸出。同時,媒介融合也正促使新興媒體更好地保護版權,增強對原創內容的版權保護力度,改善版權生態環境。
〔責任編輯:李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