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歷史有啥用?依我看,除了能當耍嘴皮子的素材,歷史完全是無用之物。”秦子站在博物館展廳里,手插著兜,撇嘴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教授扭頭斜視秦子,說:“年輕人,你完全錯了,歷史對一個民族來說是最寶貴的東西。”
“歷史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人的每一個決策都是理性和情緒交織的產物。”教授繼續彎腰觀察著展柜里的文物,“這不是我的觀點,是一位頂級神經科學家的觀點,他叫安東尼奧·達馬西奧。”
秦子沒說話,聳了聳肩,等著教授說下去。
“達馬西奧接觸過一位患者,這位患者本來是一位家庭幸福、事業有成的先生,但不幸罹患腦瘤。盡管腫瘤經手術被摘除了,但他的大腦卻因為被壓迫而受到了損傷,這使得他整個人發生了古怪的變化……”

“什么古怪變化?”
教授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位患者失去了感受能力,成了一個絕對理性的人。”
“絕對理性?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教授皺眉道:“一點兒都不好。盡管這位患者在一系列智商和認知能力的測試中都表現正常,但他就是在感情上無法掀起絲毫波瀾,任何能引起激烈情緒的照片和故事都完全不能觸動他;最重要的是,他陷入了理性的旋渦。”
“理性的旋渦?那是什么?”
教授說:“就好像一個人在推理的岔路口永遠徘徊一樣。比如,這位患者被領導要求給文件分類,到底是按照文件大小分類,還是按照日期和相關性分類,這個問題就能讓他糾結一個下午。”
秦子攤手道:“這太離譜了吧?!隨便選個方案不就好了?有啥好糾結的呢?”
教授說:“這對我們來說很簡單,但對失去了感情起伏的人來說卻極難,因為通過對一系列相似病例的觀察和分析,達馬西奧先生發現,理性只能給人提供選項,而真正在最后給不同選項賦予權重,并一錘定音讓人做出選擇的卻是感情。”
秦子愣住了。
教授把秦子拉到身邊,指著展柜中的一塊木牌說:“看看這個,你感受到什么?”
秦子定睛看去,展柜中的木牌上寫著鮮紅的“生死牌”三字,那是1998年抗洪時立在大堤上堅守崗位的誓言,其下還有十幾個同樣鮮紅的名字。
看著陷入沉默的學生,教授說:“從理性來講,與大堤共存亡并不是唯一的選擇,甚至不是最劃算的選擇。當時,在這塊牌子上留下姓名的人們還可以選擇轉身跑路。要知道,這塊牌子立在漢江和長江的交會處,而守閘的人們已經堅持了40多天,精疲力竭,可水位依然在瘋狂上漲。第四次洪峰正在呼嘯而來,要是一般人可能就被嚇破膽了,心想著要臨陣脫逃以保全自己,也是完全正常的。”
秦子喃喃道:“但他們沒有……”
“是的,他們沒有。如果他們跑了,他們自己當然可以活命,但大半個武漢就可能被夷為平地,無數百姓就會葬身洪水。在自身性命和人民安危這兩個選項之間,他們毅然選擇了后者,你可知為何?”教授在提出這個問題時,嚴肅地盯著秦子。
秦子滿頭是汗,支支吾吾說不出來。
教授說: “ 因為這些人都學習過相同的歷史, 被往昔那些英雄的光輝事跡照耀, 在浩劫來臨之際, 人的理性將運算出包括逃命在內的一系列選項, 而他們心中的歷史記憶卻在危難時刻凝聚成巨大的情感力量, 賦予人民利益最高權重, 讓每個成員的抉擇重重地落在為了人民的選項之上。”
“這就是歷史的意義?”
教授說:“是的。相同的歷史教育給人相同的感情,而相同的感情會讓人們做出相同的選擇,這便是一個團體乃至一個民族的凝聚力所在。”
秦子站在展柜前,陷入長久的沉默。
心香一瓣//摘自《教授與年輕人》,中信出版社,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