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基礎,古人最早居住在河流旁邊,“逐水草而居”,以方便生產生活等的用水,故古代文明均發生在大河沿線,我們的黃河文明和長江文明也是如此。據傳,帝堯時,人們學會了鑿井,得以圍繞“水井”周邊而居住生活,故稱為“市井”。古老的民謠《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就是當時的生活寫照。
作為有2500年建城史的文明古城,太原人民鑿井飲水的歷史非常悠久。但在實現自來水供應方面,則源于民國。筆者查閱了不少民國時期太原自來水的資料,現結合所掌握情況予以描述,以饗各位。
說起山西的近代史,不得不提著名的傳教士李提摩太。李提摩太,1845年10月10日生于英國南威爾士卡馬爾登郡的鄉村,卒于1919年4月17日,原名提摩太·理查德(Timothy Richard)。
李提摩太自幼受基督化教育的熏陶,就讀于斯旺西師范學校和哈佛福韋斯特神學院,成績斐然。1869年11月,24歲的他決定前往中國,1870年2月抵達上海,自此先后在東三省、華北及山西等地工作生活45年,一生興辦過出版事業,發行過報紙雜志,創設了高等學府,引進西方文明,協助開展賑災濟困,為近代山西的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作出了非常大的貢獻。
光緒三年(1877年),山西發生了歷史罕見的旱災,連續兩年涓滴全無,餓殍遍野,慘不忍睹,史稱“丁戊奇荒”。當年11月,李提摩太攜帶李鴻章簽發的通行證,乘騾車趕往太原。經過半個多月、630里行程的考察,李提摩太將災情報告給山西巡撫曾國荃,后來又設法募集資金,積極救助災民,受到了李鴻章、曾國荃等高官的賞識和廣大民眾的敬重。
此外,李提摩太還參與了戊戌變法,主張以教育漸行改良,反對激進的暴力革命。利用“庚子賠款”創辦了山西大學堂,促進了山西教育事業的發展。在山西近代工業啟蒙謀劃方面,李提摩太也作出了卓有成效的貢獻,尤其是胡聘之任山西巡撫期間,他積極出謀劃策,幫助推行洋務,大力興辦實業。
在城市供水上,李提摩太組織對太原的地形進行了初步測繪,根據太原城西北高、水源足的實際,提出在汾河“出山口”的附近濕地建設水廠,利用管道,靠地形“高差”進行輸送水的思路。受當時條件所限,設想未能實施。直到新中國成立后的20世紀50年代,在第四任市長岳維藩的推動下,這一設想才逐步施行。
據太原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1990年6月出版的《太原文史資料》第十四期,由李廣昌口述、劉存善整理的《太原市政公所所長盧宗孚》一文載,太原在抗戰前只有市政公所,沒有市政府,因當時國民政府規定,只有市民達到16萬人,才能成立市政府,而在民國24年(1935年),太原市只有13萬人。閻錫山任命盧宗孚為太原市政公所所長,至民國25年(1936年)調任山西省禁煙督辦公所,實際上盧宗孚在市政公所任上僅一年時間。
盧宗孚,字伯雄,1891年生于浙江省海鹽縣澉浦鎮,1980年病逝于上海。盧宗孚畢業于浙江高等學校及北京大學,民國8年(1919年)被北京政府委派來晉任事,先后任政治實察員,絳縣、趙城縣、寧武縣知事,宣化縣、晉城縣、大同縣縣長,太原市市政公所所長,山西禁煙督辦公所坐辦等職,直到全面抗戰爆發前才離開山西。新中國成立前,他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官員,性情剛毅,不畏權勢,在當時人們心中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民國24年(1935年),盧宗孚剛任太原市市政公所所長,當時太原還沒有自來水,市民用水都是從井中汲水,生活較為不便。為此,他決定修建簡易水塔。據李廣昌述,太原市技士室最初估計,每個水塔的造價約需12000元。后經盧宗孚認真組織、精打細算,最終每個水塔僅用6000元,不僅順利完工建成,而且還節省了原來一半的費用。
盧宗孚所建的水塔較為簡單實用,下部為水泥砌成的磚墻,上部為圓形鐵質的水箱,水箱外護以木板,水箱上添加了尖形木蓋,以防止塵土落入箱內。
每個水塔均安排專人看管,每天由看管人用手壓式水泵將水汲上水塔。水塔下面則安裝了龍頭,龍頭上裝鎖具,市民繳費后,看管人打開鎖具,即可從水塔下面的龍頭接水。與從水井中汲水相比,從龍頭接水初步實現了“自來水”,這也是目前太原市最早記載的“自來水”設施。
據李廣昌說,這樣的水塔在城坊街、壩陵橋、教場巷、前所街等處共建9個,至20世紀70年代,僅殘存前所街24號門前一個。

據2001年4月出版的《太原市自來水公司志》載,太原城市供水事業最早的文字記載始見于民國24年(1935年)閻錫山統治時期,由太原市市政公所組織制定的《太原市十年建設計劃案》中,其設想是:“因汾河出山口地表中距城較遠,高差不明顯,泥沙重,易淤積,故采用從城東北角外鑿井取水,居高臨下,建水塔,鋪管道,發展自來水用戶。”現代意義上的城市供水,是從民國29年(1940年)開始起步的。
據賈立進主編的《民國太原》中《太原市公署1940年施政概況》載,當年9月1日,遵照山西省陸軍特務機關的給水計劃,日偽太原市政府奉令成立了水道股,具體負責建設、管理水廠及供水設施,其辦公地址在海子邊文瀛湖偽市政府二樓,股長由申暢擔任,當時有管理員及工人30余人。當年共建公共水井6座,并將分散于城內松花坡、北倉巷、保安里北口、三橋街路西、半坡街、帽兒巷等處的11眼水位較深的土井加以改造,改造后在這些井上建造了小型水塔,塔內兼作泵房,內裝2—3馬力的電機水泵1臺,用泵將水抽存于水塔內,實現就地供水。泵房專人看管兼收售水票賣水。當時未敷設輸水管道,僅靠肩挑或畜力車拉運售賣,尚未形成系統的城市供水設施。

民國30年(1941年),日軍司令部和偽市政府聯合貸款292萬偽聯幣,在大教場建起了第一座水廠,并從水廠向城南日軍駐地和日僑集中居住地鋪設水管10余公里,管道通向院落,開始進戶供水,用戶除日軍駐地和日僑居住區外,僅限于殷商富戶和官僚公館,以及較大的機關和商號。普通百姓仍舊在集中供水站買水票挑水。對于距供水設施較遠又貧窮的居民,只能繼續飲用土井水維系生活。

在供水設施建設費用和水費征收方面,民國30年(1941年)10月5日《山西新民報》登載的《并市自來水將出現,現正進行裝置工程》一文對此予以描述。其文為:
太原市民渴望之自來水,政府之前曾對于建筑水源用之大給水塔,配水使用之鐵管購買等,逐次進行了準備,最近已著手裝置工程,一俟竣工,則清冽之水,即可配給于每個家庭中。于五日由太原公署水道股,辦理呈請裝置掛號手續,此次掛號日期自十月五日開始,至十五日截止。
其費用價格為:給水栓每個250元,每增支栓一個100元,私設消火栓一個500元,交付預納人。同時,所有呈請之裝置費,則依裝置線之距離而征收,但包含附屬設備,四分之三英寸鐵管一米10元,一英寸半鐵管20元,二英寸鐵管25元,三英寸鐵管35元,此額數與預納金有一元以上之余剩或不足時,交還或追繳之。自來水費,于明年三月左右計算,預定每人按一元征收。

配水地區為:工程司街、東華門、南華門、南肖墻、東夾巷、紅市街、松花坡、首義門街、上馬街、橋頭街、按司街、鐘樓街、柳巷街、西肖墻、上肖墻、西華門、倉門北街、新民中正街、新民南正街、精營南橫街、雙龍巷、山右街、新城北街、文津巷、侯家巷、北肖墻、東三道街、大北門街、壩陵南街、海子邊、四岔樓、中校尉營、西校尉營、南校尉營、東校尉營、右字巷、麻繩巷、三圣庵、天地壇一帶,及與此接近之街巷。其他呈請,亦考慮而裝置之。
民國32年(1943年),第一水廠3眼深井水源漸枯,北門街72號始建第二水廠,陸續在廠區和后營坊街、綠柳巷等地鑿深井5眼,在北門街兵工區及柳巷一帶鋪設管道與大教場連通,供水范圍擴大,產水能力增加,相繼發展了發電廠、火藥廠等工業用戶。

1945年日本投降后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太原城市供水水源設施無大的發展,但水管、閥門等設備均實現了“自產”,故在管網方面加強配套補缺。管理機構也由原來的“水道股”“水道管理處”調整為“自來水管理局”,局長仍由申暢擔任。
據1992年出版的《太原文史資料城建專輯》中張榮和著的《太原自來水創始人——申暢》一文,申暢,字懋民,1905年生于山西省趙城縣,早年畢業于閻錫山創辦的學兵團,畢業后在閻錫山部隊當兵,后到南同蒲鐵路部門工作。1940年,日軍侵占太原時期,他擔任了水道股股長。1942年改為水道管理處,他繼續任處長。1945年日軍投降后,水道管理處更名為太原市自來水管理局,繼續擔任局長。新中國成立后任太原市自來水公司工程師,為太原市城市供水事業的發展作出了極大貢獻。

據出版于1999年9月,由谷峰所著的《太原解放接管紀實》第十六章《企業接管與運轉》篇,張文德老人較完整地回顧了太原解放前后保護水廠和迎接解放軍接管的情況。其文如下:
1949年4月21日,被圍困一冬的太原城內氣氛驟然吃緊。聽說解放軍已打到北門外十里鋪閻軍據點,占領了城北的西北煉鋼廠(現太鋼)等廠區。記得那天下午,自來水管理局局長申暢安排我們幾個青年人在教場巷一水廠值班巡邏,保護水廠,防止壞人進入破壞。傍晚時分,聽到城南一帶槍炮聲激烈,我和胡錦、劉成貴仗著年輕不怕事,就登上自來水塔頂上觀察。水塔高約30多米,形狀像立放的大手榴彈,表面涂綠黃相間的迷彩色,是當時城內較高的建筑物之一。在塔頂放眼望去,只見現在的五一廣場、并州路一帶火海升騰,濃煙沖天。后來才知道,是解放軍拿下面粉公司和民眾市場,太原城外圍閻軍防御工事基本掃清。
4月22日城外較平靜。城內閻軍卻在教場巷水廠西墻外架起6門大炮,還在水塔頂設了望遠鏡。我們幾個年輕人再次登上塔頂,從望遠鏡里觀看,東山的解放軍和民夫一清二楚,人影憧憧,來回奔忙,正做總攻準備。忽然,申局長喊我們下來。我們下來后原以為要挨訓,一個個乖乖低著頭。不料局長卻說:“這還能行哩,把大炮和望遠鏡架到咱們這兒,就成攻擊目標了。要是把水廠毀了,喝不上水,咋向全城人交待?”而后對我們說:“你們幾個過去,跟當兵的說一說,讓他們把大炮挪到北面。快去試試,把當兵的日哄走就算了。”
我們幾個楞頭青邊走邊商量,湊到正擺大炮的閻軍那兒。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家伙掏出手槍,驚慌地咋唬:“干啥?不許過來!”聽了這話,我們全怔住了,少頃連蒙帶騙說:“剛才你們司令部打來電話,讓你們把大炮拉到北面,不要在水廠周圍。要是引來解放軍炮火,把水廠打壞,全城人都吃不上水,那可不得了!”閻軍士兵個個面色驚慌,看樣子也是臨時調來的,不知底細。一副應付差事、無心戀戰的神態。把大炮挪到省汽修、山機一帶,水塔頂的望遠鏡也撤了。
4月23日早,不時有零星炮彈落入城內,人心惶惶。當年我住在永定路鐵路宿舍,一路小跑到三兄處,看他們是否平安。再出來時,炮彈就多起來。我不敢走大路,貓著腰沿路邊墻根跑,很快溜到教場巷水廠。當時全廠有50名職工,只來了20人。我能回憶起的有局長申暢、工務科長王定文、業務科長閣復元、財務科長張文彩、管理員劉成貴、胡錦,修理工和看泵工梁五貴、張玉林、張苗武、武吉祥、王作賓、潘玉鑫、溫守祿,還有惟一的女工劉桂桃。
我們開始分頭忙乎。把報紙剪成紙條,貼在辦公室和泵房玻璃上,防止炮彈把窗戶震碎。又在水泵和電機周圍壘起防護磚,抬了些木板蓋上。然后四處巡查,各部掩飾,有些地方也不知怎么擺弄才保險。
中午時分,廠里的狗在門口“汪汪”大叫。我們趕緊跑過去,只見十幾個荷槍實彈的閻軍,約一班人,不知要進廠干啥。我們說:“上頭有命令,沒有手續,任何人不能進水廠!”廠里其他人也聞聲趕來。當兵的一看我們人多,狗也一個勁地叫,就罵罵咧咧走了。一個家伙臨走時端槍對狗肚子捅了一刀。狗嗚哇尖叫,在地上掙扎,腸子都流出來了。大伙趕緊把狗按在地上,用手胡亂把腸子塞進肚皮,用針線把肚皮縫住,放到泵房一角,狗居然活了三四年。
23日下午5時許,我們將廠門關緊,用木杠頂牢,任何人不準進。緊接著解放軍發動總攻。一時間炮彈紛紛飛落,震耳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廠里也落了不少流彈,辦公室被炸塌,供電線路被炸斷,廠內一片漆黑。為了大家人身安全,局長安頓張苗武等三人到泵房隱蔽,其余人全部進水塔暫避。我們點了兩支洋蠟照明,進水塔后將孔蓋打開,鉆入下層,大家各自擇位坐在臨時搭架的木板上。塔內燭光慘淡,潮濕昏暗。塔外槍炮聲大作,不時有炮彈落在周圍,震得水塔顫抖。此刻,大家意識到置身于戰火危境中,恐懼心理籠罩著每個人。
爆炸聲響了一夜,我們坐在水塔里難耐地熬著。24日凌晨5時許,槍炮聲漸稀,張玉林鉆出水塔小便,突聽見大喝一聲:“什么人,舉起手來!”嚇得張玉林急忙退回水塔。幾個解放軍追到水塔門口,連聲呼喊:“還有人沒有?”申局長當即接話:“有人,有人,我們是水廠工人。”接著他先鉆出水塔,與解放軍接頭,后進塔告訴大家:“沒事了,都出來吧!”大家才一個接一個出來。解放軍問:“你們有沒有當兵的?”大家都說:“沒有,全是護廠工人。”
過了一會,四五個軍管會代表前來接管,負責人叫魏志明,還有個叫趙立田。軍代表要我們分頭叫廠里其他職工來上班,盡快恢復供水。我們才感到饑渴難耐,向軍代表說:“先讓我們吃些飯吧,一天一夜啥也沒吃,都餓得攬架不住了。”軍代表們笑著答應了。大家從庫里搬出一袋面,做了一大鍋湯面,燒了些餅子,胡亂塞飽肚子,領上通行證就分頭叫人。申局長和工務科長給攻打省政府的解放軍引路去了。當時街道上到處有解放軍站崗,市區處于戒嚴狀態。我帶著通行證,通知了三四個人,就又返回廠里。
24日下午,回廠上班的只來了四五人。我們協助電力公司工人挖坑豎桿、架設電線。下午3時接通電,水泵開始運行。據電業處李處長言,25日晚9時,電廠首先給自來水二廠送了電,二廠再向一廠送水,隨后全市自來水全部恢復供應,水廠完好地回到人民的懷抱。

新中國成立后,張文德曾被提拔為自來水公司供水部副主任,后調往晉南工作。據了解,新中國成立前,育才機器廠(原礦機廠)馬濟科長曾向二水廠胡鳳榮秘密交代,要他物色可靠人選保護水廠不被破壞。胡選擇好友張文德為骨干,組織了以上保護水廠的行動,馬濟科長即是中共地下黨員。
據載于《太原文史資料》第二輯張榮和撰的《太原自來水》一文,至1949年4月24日太原解放,全市共有水廠兩座,產水深井五眼,還有出水量逐漸衰竭的部分單井,日產水能力6900噸。全市不同口徑的供水街坊管道累計長40公里,最大口徑300毫米。日人均供水11.9升,全市用水人口普及率僅六分之一。
僅以此文銘記為太原市自來水事業建設發展作出貢獻的各位先賢!感謝在太原供水事業中默默奉獻的各位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