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大輿情視域下惡性暴力犯罪案件辦理實踐

摘 要：重大惡性暴力犯罪案件案情復雜、性質惡劣、犯罪手段極端，極易引發社會關注，成為輿論的熱點。檢察機關在辦理涉重大輿情的惡性暴力犯罪案件時，要從“三個善于”的認識論和方法論層面，加強證據審查、構建以證據為中心的刑事指控體系、準確認定犯罪事實及被告人地位作用、嚴格落實“三同步”原則，遵循網絡輿情處置方法妥善處理輿情并及時回應社會關切，滿足人民群眾對公平正義的最樸素的需求，實現新時代新征程檢察履職辦案“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這一基本價值追求。

關鍵詞：重大輿情 證據審查 事實認定 三同步原則

高度信息化時代，網絡已成為社會生活中反映社情、傳遞民意的重要途徑。檢察機關辦理重大敏感、惡性暴力犯罪案件，一方面應當遵循法律規定，落實法治精神，另一方面也要傾聽人民呼聲，考慮中心大局，“確使案件處理經得起法律、歷史和人民的檢驗”［1］。本文以重慶市人民檢察院第五分院（以下簡稱“五分院”）辦理的“張某某、葉某某故意殺人案”為例，圍繞該案辦理過程中的重點問題進行探討，以期為重大輿情下的惡性暴力犯罪刑事案件辦理提供有益參考。

一、基本案情與辦案過程

張某甲（女，歿年2歲）、張某乙（男，歿年1歲）為張某某（男）與前妻陳某某婚生子女。2019年4月，張某某向陳某某提出離婚，并隱瞞已婚已育情況約見女網友葉某某。同年8月，兩人建立戀愛關系。年底，葉某某通過他人得知張某某有孩子的情況。

2020年2月，張某某與陳某某協議離婚。葉某某多次向張某某表達自己及父母不能接受張某某有孩子的事實，并以分手與之威脅。同年2月，兩人見面時共謀殺害張某某孩子。隨后，兩人多次通過會面、微信聊天等方式共謀商定以意外高墜的方式殺死兩個小孩。同年6月，葉某某多次通過微信催促張某某作案。下旬，兩人發生爭執分手。

同年9月兩人復合，繼續之前合謀計劃。10月，第一次作案因前妻在場放棄。期間，葉某某與張某某多次微信商議作案時機，讓張某某將女兒留下過夜。張某某表示自己下周再考量。

11月1日，張某某再次主動聯系前妻要接女兒，并留宿家中。當晚，張某某駕車外出與葉某某見面。次日上午10時許，返回家中。下午15時30分許，張某某趁母親外出之際，將兩個小孩一起拋出窗外，致張某甲當場死亡，張某乙經送醫院搶救無效死亡。案發后，小區群眾向公安機關報案。由于案件慘烈，且事發當天為周末上午，圍觀群眾眾多，本案在網絡上引發廣泛關注與討論。

同月10日，民警將張某某、葉某某二人抓獲。公安機關依法對二人進行訊問，葉某某到案后拒不供認自己罪行，公安機關扣押二人手機進行電子數據檢測，并開展現場勘驗檢查、物證痕跡提取等偵查工作。本案于2021月2月4日偵查終結，由重慶市公安局南岸區分局移送重慶市南岸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2月7日報送至五分院審查起訴。收到案件后，五分院承辦部門審慎審查，構建以證據為中心的刑事指控體系，準確認定犯罪事實及共同犯罪中被告人各地位作用，提前預判本案存在輿情風險，嚴格落實“三同步”原則，多層面上下聯動共同防控輿情風險。同年3月18日，五分院對張某某、葉某某以故意殺人罪提起公訴。經公開開庭審理，2021年12月，重慶市第五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某某、葉某某二人死刑立即執行。經二審開庭審理、最高法死刑復核，張某某、葉某某二人于2024年1月31日被執行死刑。

二、張某某、葉某某故意殺人案的辦理重點

檢察機關為大局服務、為人民司法、為法治擔當是通過履職辦案實現的?！吧朴趶募姺睆碗s的法律事實中準確把握實質法律關系，善于從具體法律條文中深刻領悟法治精神，善于在法理情的有機統一中實現公平正義，是‘高質效辦好每一個案件’的重要體現?！保?］一審法院全面采納了檢察機關對張某某、葉某某二人的指控，并依法從嚴懲處。

（一）審慎審查，構建以證據為中心的刑事指控體系

1.充分審查并論證證據的合法性、真實性。只有高質效審查案件，才能高質效辦好案件。［3］案件移送審查起訴后，檢察機關審慎審查證據，分析研判證據合法性、真實性。首先，針對葉某某及其辯護人提出的葉某某有罪供述是被誘供、缺乏真實性的問題，審查認為，誘供的主體是偵查機關，葉某某自述因受同監舍人員的勸解，出于幫男友攬罪的角度主動聯系公安機關作出的有罪供述，不符合法律對“誘供”的主體的規定，不屬于受到誘供后作出的違背真實意愿的供述；其次，葉某某主動聯系公安機關作出供述，并沒有違背其意愿發生被迫行為，整個過程體現了自主性。經查看葉某某有罪供述的全程同步錄音錄像，其自然、主動陳述，關于與張某某共謀殺害兩被害人的過程、情節，其中細節非親歷而不可知。綜上，經審查后認為葉某某的有罪供述不屬于受到誘供后違背意愿作出的虛假供述，具備證據的合法性。關于其供述的真實性，葉某某的有罪供述能夠與微信聊天記錄等客觀證據、張某某的供述等主觀證據互相印證。微信聊天記錄中反映出葉某某積極主動催促張某某作案，多次表示處理了兩個孩子才能在一起的意愿，且為張某某伺機作案時出謀劃策等情節，與張某某對葉某某的指證、葉某某本人的有罪供述互相印證，充分說明了葉某某在偵查階段有罪供述內容的真實性，應當予以采信。

2.鞏固證據體系，積極開展瑕疵證據補正、關鍵證據補強工作。本案受理后檢察機關及時整理出案件認定存在的實體爭議、程序問題、可能導致的認識分歧點，并有針對性的對嫌疑人進行訊問、復核證人證言，持續開展引導取證并對瑕疵證據予以補正。本案因作案時僅有張某某一人在場，葉某某全程并未參與動手實施犯罪行為，且為逃避偵查二人早已將微信聊天記錄刪除。故在及時全面、合法規范的收集全案證據的同時側重于收集葉某某作案的證據，查明葉某某在本案中具體行為，以準確判斷其地位作用成為本案證據收集的關鍵環節。針對該情況，五分院及時提前介入引導偵查，多次與偵查機關、基層檢察院召開聯席會議，對案件取證情況進行分析研判，擬定詳細偵查提綱，從張某某、葉某某二人關系建立、日常相處過程、言詞證據取證、客觀證據收集的合法性、電子數據檢測的全面性出發，第一時間全面收集證據，并注重證據收集的合法性，在案件偵查環節夯實證據基礎。

（二）準確認定犯罪事實及共同犯罪中各被告人地位作用

1.夯實證明法律事實的證據基礎上準確認定犯罪事實。法律關系的判斷是以事實為基礎，以法律為準繩的過程。［4］確保起訴書指控的犯罪事實均有確實、充分的證據予以證實，是高質效辦案、確保案件經得起法律、歷史和人民檢驗的基本要求。本案中，張某某、葉某某的有罪供述陳述的共謀過程、作案過程，均得到微信聊天記錄、現場勘驗檢查筆錄、尸檢鑒定結論等客觀證據印證，二人的有罪供述之間亦能互相印證，指控葉某某多次與張某某共謀，并多次催促張某某，以高空墜落的方式殺害二被害人的事實證據確實、充分，已形成完整的證據鎖鏈。對于張某某供述的案發當天是在與葉某某進行視頻通話時，葉某某以割腕相逼，故動手殺害二被害人的情節。雖葉某某在有罪供述中曾對該情節予以認可，葉某某手腕亦有陳舊劃痕，但鑒于葉某某后續供述對該情節已翻供，公安機關經補充偵查仍無法提供證明二人在張某某作案時進行過視頻通話的證據，也無法確定葉某某手腕劃痕的形成時間，故審查后認為該情節證據未形成鎖鏈，不在起訴書中作為犯罪事實進行指控。

2.根據葉某某在案件中發揮的地位作用認定其為共同犯罪主犯。張某某、葉某某均指認對方為作案提出者，互相推脫責任，雙方口供都提及在2020年2月于葉某某家附近見面時，對方提出要殺害小孩的想法。雖然檢察機關不能認定第一次謀殺害小孩的犯意由誰提出，但不影響兩人多次共謀殺害被害人的基本事實。作案當天葉某某不在場，為張某某一人動手是事實，但結合微信聊天記錄及張某某供述，葉某某積極追求兩被害人死亡后果的發生，多次以自己和家人不能接受張某某有小孩為由，催促張某某殺死兩名小孩；并在張某某猶豫不決的情況下，以家人不同意二人在一起、分手、不見面等相威脅，逼迫張某某實施殺人行為；為張某某限定作案期限，并積極出謀劃策，最終促使張某某直接實施故意殺人犯罪行為，故葉某某與張某某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相當，應當認定為共同犯罪主犯。一審判決最終也認定了起訴書對葉某某的全部指控。

（三）嚴格落實“三同步”原則，多層面上下聯動防控輿情

1.持續跟進輿情監測和風險評估。本案案發后，在微博、抖音等社交軟件上引發群眾對兒童看護不到位造成高空墜落的熱烈討論。五分院預判本案可能引發的輿情風險，第一時間提前介入引導案件偵查，主動會同基層檢察院與偵辦公安機關就風險防范管控召開聯席會議，全面掌握有苗頭性、有傾向性的輿情發展脈絡。結合可能出現的媒體炒作和輿情風險點進行專項評估，聽取有關工作建議并制定應對預案，做好相關準備工作。同時檢察機關也加強與公安機關的密切溝通，提請關注被害人家屬的活動及信訪情況，并主動聯系區公安分局網安支隊，注意網絡輿情及應對，為后續工作開展做足準備，爭取時間。其次，五分院及時就案件偵辦、批準逮捕、審查起訴、輿情風險預案等情況及時向上級人民檢察院提出書面報告，多方聯動共同防控輿情。

2.積極穩妥回應訴求。本案進入審查起訴環節后，檢察機關依法接待被害人家屬，積極回應其訴求，安撫情緒，避免激化矛盾制造新的輿情點。針對被害人家屬及其委托訴訟代理人提出的公安機關訊問葉某某過程中存在不規范的情況，及時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認定本案關鍵證據葉某某的口供不存在非法取證情況；針對其提出的公安機關在辦案過程中存在取證瑕疵情況，及時對案件進行審查并要求公安機關補強并作出說明。在開庭前、開庭后乃至獲判后，均高度重視與被害方家屬的接觸，耐心傾聽訴求、認真釋法說理，做到依法接待、有禮有節，防控可能與被害人方接觸過程中產生的輿情風險。

三、高質效辦理重大輿情視域下惡性暴力刑事案件的啟示

（一）加強案件篩查評估，提前準確預判輿情風險

針對惡性暴力刑事案件的辦理，檢察機關應保持高度敏感性，在受理該類案件后第一時間加強與偵查機關溝通，全面掌握案件背景及相關信息，及時對案件進行篩查評估，對案件是否有涉輿情風險進行準確預判。如有輿情風險，應及時匯報、登記、總結，通過跟蹤分析和研判，掌握可能引發輿情的爭議焦點、網絡輿情的發展走向、當事人及媒體的關注焦點，并分析判斷突發及重大輿情的級別和程度以及早應對，做到早發現、早報告、早處置。

（二）嚴格遵循依法辦理基本原則，確保所有處理和決定都嚴格以法律為依據

當前，一些案件的辦理之所以容易引發輿論關注、誘發負面情緒，部分原因在于辦案過程不公開不透明、程序不規范、實體處置有瑕疵等。檢察機關在辦理涉重大輿情的刑事案件中，更應當注重夯實證據基礎，嚴格遵循依法辦理的基本原則，注重案件每一個細節，確保案件的證據采信、事實認定、處理結果都嚴格落實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基本原則，從根本上樹立起法律至上理念。案件能夠得到公正處理，實體、程序都經得起歷史檢驗，以實際行動彰顯法律公平正義，炒作也就無從談起，整體的輿論環境也會越來越好。

（三）建立多層面聯動防控應對重大輿情案件機制

在出現具有重大輿情的案件后，檢察機關應當嚴格落實輿情處置“三同步”原則，注重加強與宣傳教育部門、上下級人民檢察院、偵查機關、審判機關的溝通，形成防控合力，密切掌控案件動態及輿情方向，避免因溝通銜接不順暢出現負面效果。及時掌握并上報案件辦理過程中出現的敏感節點、敏感時段、相關輿情。在多層面聯動防控輿情的基礎上，對可能出現突發情況的案件關鍵環節、重要節點以及可能對依法辦理產生重大影響的法律風險問題予以明確、制定有針對性舉措。

（四）保障當事人知情權，積極穩妥回應社會關注

在涉重大輿情刑事案件的辦理中，隨著討論觀點的匯集、上升，輿情全面發酵，處置稍慢、回應不清等小瑕疵都會使司法機關卷入輿情漩渦。面對該類案件的辦理，檢察機關更應注重拓寬公眾參與司法渠道，在合理合法的范圍內充分保障當事人、社會大眾對司法活動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及監督權，及時有效地向社會公眾、向當事人依法公布案件進展情況，充分聽取當事人意見，對當事人、社會公眾關切有針對性的回應，提升司法機關的說服力及可信度，構建起司法與社會公眾溝通與互動的有效途徑。

（五）庭前準備充分，通過庭審充分展現檢察機關打擊侵害未成年人犯罪的信心和決心

出庭支持公訴是檢察機關充分展現司法機關打擊犯罪的信心和決心、有效回應輿情及社會關切的途徑和平臺。檢察機關更應高度重視此類惡性暴力刑事案件的庭審環節，就案件出庭工作制作完善、詳盡的出庭預案，針對庭審中可能出現的各種辯解、不同辯護思路制作對應方案；加強與審判機關溝通，確定庭審節奏、舉證示證具體方式等，確保庭審順利進行。同時出庭公訴人做好包括出庭禮儀、語言表達、庭審節奏掌握、法庭辯論、法庭教育等各環節的充分準備，結合全案證據分析犯罪構成要件，闡釋法律適用，駁斥被告人的無理辯解，開展法庭教育，剖析被告人走上犯罪道路的原因，充分揭示被告人主觀惡性、人身危險性、犯罪情節、犯罪后果。通過開庭審理檢察機關將案件事實、法律適用、訴訟程序、指控依據呈之于眾，展現良好司法形象，傳播法治精神和理念，使司法功能與價值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