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觀視域下馬克思對自由主義的批判與當代啟示

摘要：馬克思對西方自由主義政治哲學進行了批判，認為自由主義雖然倡導民主、自由和正義，但其理論未能深入到生產關系背后，忽視了社會經濟基礎對價值觀念的影響。馬克思認為，生產及其產物構成了社會制度的根本，應從經濟學角度尋找其根源。馬克思批判了自由主義對私人權利的強調，指出權利的本質是社會性的，不能脫離社會而獨立存在。他提出，要超越市民社會，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強調社會關系對個人自由和正義的重要性，并重新定義正義，認為正義應關注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和諧，而不僅僅是財產權和個體利益。馬克思的資本對人的束縛理論、正義理論和人本思想對中國公平社會的建立仍具有重要價值。

關鍵詞：馬克思；自由主義；歷史唯物主義

中圖分類號：B03;A8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4-0026-04

Marx’s Criticism of Liberalism and Its Contemporary Enlighten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Chen Xiang

（School of Marxism，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4）

Abstract： After critically examining Western liberal political philosophy， Marx argued that although liberalism advocated democracy， freedom， and justice， its theory failed to delve into the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overlooked the impact of the socio-economic base on values. In his view， production and its products constitute the foundation of social institutions， and their roots should be sought from an economic perspective. He criticized liberalism’s emphasis on private rights， pointing out that the essence of rights is social and cannot exist independently of society. He proposed to transcend civil society to achieve the free and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emphasized the importance of social relations for personal freedom and justice， and redefined justice by arguing that it should focus on the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individuals and social harmony， rather than simply property rights and individual interests. Therefore， Marx’s theories on the bondage of capital， justice， and humanism still hold significant value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a fair society in China.

Keywords： Marx; liberalism; historical materialism

西方現代政治制度不同于中世紀，政治合法性是由市民社會給予的。霍布斯和洛克所倡導的自由、平等與正義理念，隨著社會的“祛魅”、人類的啟蒙以及科學的進步，逐漸滲透并擴展至市民社會的各個領域。在此基礎上，西方社會的發展變革逐漸以考察需要、勞動、地產、所有權等路徑達到政治的本質層面。馬克思政治哲學與西方自由主義政治哲學一樣，都來源于對市民社會存在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人與自然的對抗關系的解決，但所提出的解決途徑不同。

一、基于權利來源對自由主義的批判

自由主義設想的民主、自由的美好落空是因為他們沒有從根基上理解理性及正義等觀念，充分暴露了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實質及弱點。自由主義哲學家從來沒有深入到生產關系背后來對價值觀念進行關注。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認為，生產及其產物構成了所有社會制度的根本，它們并非源自思想的構想，而是應當在經濟學而非哲學領域中尋找其根源。

在洛克那里，“權利和生活需要是并行不悖的；因為一個人有權享受所有那些他能施加勞動的東西。”［1］當權利融入人的生活中時，財產權引發的負面作用就會減弱，洛克用權利的方式肯定財產權。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提出：“每個人在為自己取得、生產和享受的同時，也正為了其他一切人的享受而生產和取得。”［2］210不管是洛克還是黑格爾都認為個人利益始終在市民社會中處于支配地位，洛克將人與人之間的沖突遮蔽起來，否認人與人之間會出現沖突，強調個人利益；黑格爾看到了個人與群體之間的沖突，但肯定利己的行為，認為每個人利己最終會形成普遍的必然性，對一切人都有利。就像霍布斯所確認的“每一個人按其所愿、盡其所能來保全自己”［3］的自由。而馬克思則與他們的思想不同，在《論猶太人問題》中，馬克思一針見血地指出：“任何一種所謂的人權都沒有超出利己的人，沒有超出作為市民社會成員的人。”［4］42人的生存決不能超出社會而獨立存在，人是在一定的社會范圍內進行的相對獨立的生產生活活動，人的一切行為都通過社會關系反映出“類生活”的形態，通過社會關系，把人與人聯系在一起。而權利反映的依然是人的社會性，權利是在遵循社會性的前提下建立的，所以，即便自由主義倡導私人權利，以及對私人權利的保護，依然無法否定權利的社會性。

馬克思則看到了在市民社會中人作為獨立的、封閉的個體，人展現出來的是自然屬性，人只能是利己的個人。而馬克思認為人是“類存在物”，表現為人自身，并不應該是利己的，逐漸提出要對市民社會進行超越。因此，馬克思走出了與洛克、黑格爾不同的路徑，對市民社會進行批判。

霍布斯和洛克順應了現代人的生活，人作為自然人從長達千年的依從狀態中解放出來，成為有獨立尊嚴、意志、人格的現代人，是由人的自然屬性決定的，像自然法那樣無可置疑。馬克思肯定人的自然屬性，但與霍布斯和洛克不同，馬克思的自然是與人的生產生活有關系的，以人的活動為中介的“精神的無機界”［4］161。馬克思將人的吃喝住穿以及生殖的自然屬性看得很重要，他指出：“人在肉體上只有靠這些自然產品才能生活，不管這些產品是以食物、燃料、衣著的形式還是以住房等等的形式表現出來。”［4］161正是因為自然關系，馬克思認為那些符合人性和人的本質的社會關系才是恰當的，“人的需要在何種程度上成為合乎人性的需要，就是說，別人作為人在何種程度上對他來說成為需要，他作為最具有個體性的存在在何種程度上同時又是社會存在物。”［4］184-185馬克思是從人的自然屬性為端點來引出人的社會屬性，揭示人的權利、自由的歷史奧秘。馬克思在考察社會關系歷史，看到政治解放并非真正解放，從而推向更高層次的“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5］53。

休謨對個人財產權是肯定的，他說：“我們的財產只是被社會法律，也就是被正義的法則所確認為可以恒常占有的這些財物。……正義的起源說明了財產的起源。”［6］黑格爾認為：“合理的方面乃是我占有財產。但是特殊的方面包含著主觀目的、需要、人性、才能、外部情況等等。”［2］57他們認為人與人的沖突會產生社會問題，否定霍布斯和洛克的社會契約論是解決沖突方式的觀點，但是依然沒有放棄人的自然屬性和人對獨自財產權的依賴。馬克思則看到自然屬性下人只能是“原子式的個人”“具有無教養的非社會表現形式的個人，是具有偶然存在形式的人，是本來樣子的人，是由于我們整個社會組織墮落了的人、喪失了自身的人、外化了的人，是受非人的關系和自然力控制的人”［4］37，他認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具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4］501

馬克思在批判私有財產下探討正義，認為正義是在市民社會以外的，在人類社會視野內，而在人類社會視野中往往有超越性品格，甚至有形而上學的意味，也就是超越權力下以物質所得為中心的正義概念，從而發現正義的最高層面是“人的自我實現”，即“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馬克思的個人所有權也可以歸為“物權”之列，馬克思經常批判資本家無償占有工人的勞動產品。馬克思確實強調了人的基本物質需求的重要性，但他更加重視個人所有權的確立，以及在此基礎上人的全面發展。他強調：“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7］52這體現了高位階的社會圖景，即共產主義社會。馬克思批評資本主義非正義，這個非正義不僅侵犯了個人所有權而且資本和物質遮蔽了人的類生活，遮蔽了人的獨立性和個性。“應得”的正義顯然包含有物質的正義，就像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和《資本論》中所說：“在資產階級社會里，資本具有獨立性和個性，而活動著的個人卻沒有獨立性和個性。”［5］46而要超越資本主義就要真正實現人的本質，即“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5］53。馬克思的高位階正義雖然超越了正義原則，但并未消解它，而是對“應得”正義原則進行了升級和轉化。

二、基于物質生產關系對自由主義的批判

在市民社會中，人們對權利和自由的重視屬于政治哲學的范疇。因此，馬克思從歷史的世俗角度進行分析，其目的也是解決政治哲學中的核心問題。權利和自由實際反映了人們在由契約關系所構成的市民社會中公平地占有和分配財產的現實問題，這樣研究方向也就轉到了物質利益問題，需要從政治經濟學中找答案。

1859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指出：“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5］591-592馬克思的理論體系對西方社會倡導的權利和正義進行了有力的批判，將社會發展中人的作用提升到了歷史維度的高度，逐漸形成了歷史唯物主義新的世界觀。《資本論》這部集大成的著作，通過新哲學思想的孕育與發展，在引領工人階級運動的過程中，進一步鞏固了馬克思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在宗教批判和政治批判之后，馬克思逐漸轉向經濟學研究，發展出一種新的批判方法，即歷史唯物主義。這一方法充分體現了馬克思的哲學立場，它通過經濟學的語言，將權利、平等、正義等概念納入歷史唯物主義的價值體系中，成為馬克思批判自由主義的有力工具。

在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中，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延續自由主義從分配的“應得”角度來闡述正義，而是從追求人們社會地位平等來思考，認為“一切人，或至少一個國家的一切公民，或一個社會的一切成員，都應該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8］。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與結果平等相比，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平等更加根本。無論是從分配的角度探討平等，還是從“自然”的角度出發，都沒有運用歷史唯物主義來深入思考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而是過分強調了“社會”本身。因此，這種方法無法深入分析社會矛盾的根源，僅僅停留在對不平等結果的再分配上。

西方政治哲學強調道德正義、法權正義都是手段，目的是為財富權利分配確立規則，也就是分配正義的實現。分配正義大致等同于應得正義，分配看結果，應得看原則。分配正義成為中國當前的熱點議題，這是因為中國的貧富差距問題自然而然地引導人們從分配的角度來探討解決方案。政治哲學家都是根據“貢獻”原則來確定分配正義，馬克思也講“貢獻原則”的“分配正義”，其批判資本家“不勞而獲”就是體現，但是不能因此就認為馬克思是分配正義的擁護者，在他看來，分配正義只是一種改良，而他要做的是改變世界。

馬克思看到了比分配更深層次的生產，分配是由生產決定的，“分配本身是生產的產物，不僅就對象說是如此。就對象說，能分配的只是生產的成果，就形式說，參與生產的一定方式決定分配的特殊形式，決定參與分配的形式。”［7］19馬克思從生產闡述正義直接通向資本主義生產的根本矛盾。從分配角度看，工人與資本家在交換領域買賣，體現的是等價交換，是平等的，但是在生產領域卻是不平等的。在生產領域，資本家用資本占有工人勞動，資本家不勞而獲。按照洛克講的占有他人商品只能讓渡自己商品，而商品都是勞動所得的所有權。實際上，資本主義生產是工人占有自己勞動，資本家占有資本，用資本換取勞動，資本與勞動分離。資本家通過資本的占有還讓工人生產剩余價值，從而產生剝削［9］。

三、馬克思對自由主義批判的當代價值

馬克思對自由主義的批判不僅是對過去的一種反思，更是對當代社會具有深遠影響的思想資源。他從對自由主義的批判出發，旨在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這一理念在當代社會經濟發展中顯得尤為重要。隨著人們對美好生活追求的不斷深化，我們對美好生活的理解也在不斷發展。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已經轉變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10］。這一轉變凸顯了人們對更高層次生活質量的追求，同時也揭示了發展和分配上的差距。

馬克思深刻指出，資本對人的束縛剝奪了人的自由。在當前我國分配制度改革中，必須堅持以人為本的理念，這是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關鍵。2021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提出的為資本設置“紅綠燈”政策，旨在引導資本健康有序和可持續發展，而非簡單地節制或取代資本。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的發展需要保留非公有制經濟，但同時也要確保資本的發展不損害人的發展，因此“紅綠燈”的設置顯得尤為必要。通過完善法治體系和法律制度，形成資本負面清單，對市場經濟中違背社會公平正義的行為進行嚴厲處罰，建立公平正義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治環境，從而構建起公平的市場環境，增強人民的信心。

在社會主義國家，資本的地位并非絕對，而是作為激發社會活力的補充，通過政策干預實現資本的良性發展，避免對社會機體造成劇烈的負面影響。這一點體現了馬克思對自由主義批判的當代價值，即在資本和市場的力量中尋找平衡，確保它們服務于人民的福祉和社會的全面發展。

中國公平社會的建立離不開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指導。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就堅持馬克思主義，雖然歷史背景與馬克思時代不同，但都是建立在以人民利益為核心的價值體系之上，強調人民群眾的歷史性作用，而非個人主義。中國共產黨的發展歷史充分體現了這一點。它誕生于革命年代，是在與剝削人民的反動勢力斗爭中發展壯大起來的，依靠的是中國最廣大的工人和農民階級，這個群體在當時占中國人口的90%以上。因此，中國共產黨始終代表著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其政策制定與人民的根本利益相一致。

馬克思的正義理論強調，正義不是某個階級的正義，而是廣大人民的正義。在批判自由主義正義的過程中，馬克思揭示了其局限性，指出自由主義所講的正義雖然理念上美好，但在實踐中卻往往導向資產階級的利益。因此，必須有一個代表人民的政黨在上層建筑領域發揮作用，以實現廣大人民的正義。這一點在當代中國得到了充分體現，中國共產黨始終以人民為中心，推動社會公平正義，確保政策和法律的制定與實施都符合人民的根本利益。

“以人為本”一直是我們國家推進經濟社會發展的核心理念，與西方自由主義所倡導的以物為本或以神為本形成鮮明對比，展現了兩種不同的社會發展道路。我們所倡導的“以人為本”是沿著馬克思的思想脈絡發展的。馬克思的人本思想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本主義有著本質的區別，他強調人的實踐作用、社會屬性以及通過社會實踐活動實現個人價值，從而確保人的全面發展和滿足。這種思想在當代中國得到了繼承和發展，成為推動社會進步和實現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力量。

四、結束語

馬克思的理論不僅揭示了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局限性，而且提供了一種超越市民社會的視角，強調了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公平正義的重要性。馬克思對權利、平等和正義進行了重新定義，相關理論闡釋在當代中國社會仍有應用價值，特別是在構建公平正義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治環境中仍然發揮重要作用。馬克思的批判為理解和解決當代社會的主要矛盾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工具。在全球化和市場經濟的背景下，馬克思的理論對于指導我們實現社會的全面發展和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展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通過深入理解和運用馬克思的理論，我們可以更好地應對社會矛盾，推動社會進步，為實現人民的美好生活和社會的和諧發展而不懈努力。

參考文獻：

［1］洛克.政府論：下篇［M］.葉啟芳，瞿菊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4：33.

［2］黑格爾.法哲學原理［M］.范揚，張企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1.

［3］霍布斯.利維坦［M］.黎思復，黎廷弼，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97.

［4］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休謨.人性論：下冊［M］.關文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527.

［7］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8］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109.

［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73-674.

［10］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EB/OL］.新華網.（2017-10-27）［2024-02-15］.

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19cpcnc/2017-10/27/c_1121867529.htm.

作者簡介：陳翔（1991—），男，漢族，河南鄭州人，博士研究生，單位為河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