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斯比的自然神圣論思想及其對當代生態文明建設的啟示

摘要：當今全球生態危機仍然嚴峻，部分地區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生態倫理學成為當代哲學的一個重要領域。宗教自然主義哲學家克羅斯比倡導尊重并敬畏自然，他對自然之神圣性和善性的強調，探討如何理解上帝及上帝作為宇宙內在力量和界定人與自然的關系及人類與宇宙的參與性和責任性，在當代眾多自然主義哲學家中顯得卓爾不群，其研究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一個相當獨特的視角。克羅斯比自然主義思想的時代價值在于：（一）開辟生態倫理學的新面相；（二）促進可持續發展和綠色生活方式；（三）推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代化之路。

關鍵詞：克羅斯比；自然；自然主義；生態文明

中圖分類號：B712.5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4-0160-04

Crosby’s Thought of Natural Sanctity and Its Inspiration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Zhu WenWen Guiquan

（School of Marxism， 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mp; Technology， Changsha， 410004）

Abstract： The global ecological crisis remains severe today， with some regions even witnessing an intensifying trend， which makes ecological ethics an important field in contemporary philosophy. The religious naturalist philosopher Donald A. Crosby advocates respect and reverence for nature. What makes him stand out among many contemporary naturalist philosophers is his emphasis on the sanctity and goodness of nature， his exploration of how to understand God as an immanent force in the universe， defini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 and the participatory and responsible role of humanity in the universe. Therefore， his research offers a unique perspective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 Crosby’s naturalism is reflected in the following aspects： （1） It opens up a new dimension in ecological ethics; （2） It promote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a green lifestyle; （3） It advances the Chinese path to modernization that fosters harmonious coexistence between man and nature.

Keywords： Crosby; nature; naturalism;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全球生態危機的加劇迫使我們深度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當代思想界對這一問題給予了高度重視，反思豐富多樣。在這些思考中，以克羅斯比（Donald A Crosby）為代表的宗教自然主義（religious naturalism）可謂獨樹一幟，其研究進路頗為特別，為當代生態倫理學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資源。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不僅堅持自然的內在神圣性，同時強調自然作為道德和精神價值的源泉。他雖然也談到“上帝”，但其不過僅僅是借用傳統宗教的“上帝”這一表述而已，其理解并不是有神論的。克羅斯比對自然的本質、上帝作為宇宙內在創造性力量以及人類生態責任的系列論述，為全球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特殊的視角和理論貢獻。本文將探討克羅斯比自然主義思想的主要內容及其對當代生態文明建設的啟示，旨在為全球環境治理提供有益的哲學理據。

一、克羅斯比自然主義思想的提出與發展

自然主義是當今世界哲學頗為流行的一種立場。由于它的主流地位，導致其內部構成十分復雜，以致諸多不同甚至對立的觀點都紛紛冠以自然主義之名。在自然主義諸多流派中，克羅斯比的宗教自然主義顯得尤為特別。一般而言，自然主義的基本立向于唯物主義，不承認超自然事物的存在和對世界的超自然理解方式。克羅斯比的宗教自然主義雖然沒有違背上述基本立場，但他的哲學賦予自然以宗教式的神圣性，并視其為獨立的價值源泉，這與多數自然主義者尤其是科學的自然主義（scientific naturalism）的立場大相徑庭［1］。

克羅斯比成長于美國南部一個宗教氛圍濃厚的小城，少年時代為基督教影響，大學畢業后當過一段時間的牧師。但后來他對有神論的宗教面臨的一些問題感到困惑，在博士生期間思想發生了重要轉變，逐漸放棄了有神論思想。

克羅斯比在這一時期的思考為他后來的宗教自然主義思想奠定了基礎。他逐漸形成了自然界的神圣性觀念，并開始構建自己的哲學體系。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思想在1970年代進一步深化和擴展。1975年，克羅斯比在Horace Bushnell’s Theory of Language（《霍勒斯·布什奈爾的語言理論》）中詳細闡述了人類可以通過與自然的互動，感受到自然界的神圣性，從而提升自身的精神境界。這一思想強調自然不僅是物質的存在，更是精神和體驗的重要場所，從而構成近代科學興盛以來對自然持續“祛魅”的一種翻轉。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面對日益嚴重的生態問題，克羅斯比開始系統反思環境與人類生活方式的相關性，并對現代環境危機提出了解決思路。他指出，當代消費主義和科技進步對環境形成了破壞性影響，必須從根本上反省我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從對自然的敬畏和尊重出發，變革我們的生活方式以保護生態環境。這不僅是一種技術和政策問題，更是一種倫理責任。

二、克羅斯比自然主義思想的內涵與核心

（一）如何理解自然及自然的神圣統一性

從氣候變暖、海洋污染到生物多樣性下降，種種跡象表明人類活動對自然環境造成了嚴重影響。人類工業化、城市化以及過度開發資源的行為，使得自然生態系統遭受嚴重破壞。森林面積銳減、土地荒漠化以及極端氣候事件的頻繁發生，都是人類與自然關系緊張的體現。當眾多學者試圖探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存之道時，克羅斯比提出了其獨特的“自然”范疇，并賦予其生態使命。

克羅斯比遵循自然主義的基本立場，他認為沒有任何超越或隱藏在自然背后的東西，沒有超自然的存在、實體或力量能夠超越自然或解釋自然的起源及其持續存在。自然是自足的，不需要任何超自然的解釋或來源。與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唯心主義自然觀相反，克羅斯比秉持完全物質性的宇宙論立場，所有現象和存在都是自然的產物和部分，而非來自某種超自然神秘力量的作用。人類作為自然的一部分，并無任何如“靈魂”之類的超自然特質使我們有外在于自然的資格。

“自然”（nature）一詞源自拉丁語的“nasci”，意為“出生”“源自”“天生的性質”。我們經常將事物的屬性、可預測的特征和功能稱為它們的“本性”或“按本性行事”。因此，自然是從中誕生萬物的創造性基質，也是萬物歸宿之所在，是維持這些事物秩序的復雜性和力量，通過這種復雜性和力量，每個事物或每種類型的事物都獲得了自己特有的屬性和能力。克羅斯比受懷特海德的過程哲學的影響，他排除將自然視為永恒不變的觀念，認為自然本質上是不斷變化的。

更重要的，克羅斯比探討了自然作為道德和精神價值的根源。自然的內在力量賦予人類倫理和精神生活的基礎，使人類能夠在自然的框架內找到意義和價值。生態倫理強調人類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主張我們應該以一種更加謙卑和尊重的態度來對待自然。這種態度源于對自然內在價值的深刻認識，而這種價值，正是克羅斯比所強調的源自自然本質的道德和精神價值。當我們意識到自然不僅是一個提供資源的寶庫，更是一個充滿生命、擁有其獨特價值和意義的復雜系統時，我們就會更加珍視它、尊重它，并努力保護它的完整性和多樣性。

（二）如何理解上帝及上帝作為宇宙內在力量

在克羅斯比的哲學體系中，上帝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超自然存在，更不是能夠介入乃至干預人間、行使“奇跡”的人格神，而是作為自然的內在力量被重新定義。在傳統的觀念中，上帝是超越自然的，人類與自然是兩個相對獨立的存在。然而，在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思想中，上帝是代表整個宇宙的集合，上帝與自然事實上是渾然一體的，上帝就是自然的內在力量，是自然創造、維持和演化的源泉。這顯然繼承了近代荷蘭哲學家斯賓諾莎的泛神論思想，自然即神的泛神論和傳統中的上帝具有重大的區別，上帝在泛神論范疇里不再是神人同形同性的，而是一種秩序、規律和因果性［2］。這種特殊的上帝觀將自然提升至與上帝同等的地位，并使上帝去人格化和去神秘化，同時賦予自然以神圣性，從而為人類以更加尊重和敬畏的態度去對待自然而奠定基礎。

面對自然的偉大與奧秘，我們應以更加謙卑和敬畏的心態，深刻認識到自然的內在價值和其神圣、崇高的地位。人類可以通過實際行動來保護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對自然的尊重和保護，源自我們內心的一種覺醒，那是一種對生命和宇宙力量的深深敬畏與尊重。我們人類作為生態圈中的一員，在自然的偉力面前，需要摒棄隨意操縱自然，將自然視為無生命物質而無盡索取的觀念。保護自然，也是在守護我們人類本身。

克羅斯比的思想為我們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自然主義上帝觀，使我們能夠以比較“另類”的方式理解自然的內在力量和神圣性。通過其賦予自然以類似上帝的地位，可以喚起我們內心對自然的敬畏，從而給予自然以特殊而崇高的價值，并為解決現代生態環境問題提供獨特的思路。

（三）如何界定人與自然的關系及人類與宇宙的參與性和責任性

人類不是自然的統治者，而是謙卑的參與者。作為一個生物物種，我們生活在地球上，與超過一百萬個其他獨立物種共享這個家園。“生態”一詞源自希臘語“oikos”，意為“家庭”，暗示我們在這里有歸屬感，我們是一個龐大、多樣、相互依存的自然生物大家庭的成員。我們不是外來者或寄居者，而是完全屬于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我們理應宣稱地球是我們的天然家園。生機勃勃的地球就像我們的家庭一樣，把我們視作自己的一員，但它也像任何家庭一樣，要求我們承擔相應的義務和責任［3］11。這一觀點超越了傳統的“人類中心主義”思維，將我們置于與萬物共生共榮的廣闊視角中。

在當代生態倫理觀中，這種宇宙參與者的角色定位，顯得尤為關鍵且意義深遠。它提醒我們，在追求社會進步和科技發展的同時，必須時刻銘記自己與自然的緊密聯系。我們的存在和發展，離不開自然的滋養和支撐。因此，我們不僅要關注自身的生存和發展，還要關注其他生命形式以及整個生態系統的健康與穩定。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實現與自然的和諧共存，為子孫后代留下一個繁榮而美好的家園。

我們不是超越于生物圈的特殊物種，更不是可以任性而為的生物圈的主宰，而是這個星球上的普通一員。而且，正因為我們具有超出其他生物的能力，所以應該對生物圈承擔起更大的責任。作為物種尋求自身利益的同時，我們必須考慮到地球上生物共同體的整體利益。地球上的物種之間存在著復雜的相互關聯，如果任何或所有物種要生存下去，就需要相互合作和支持。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合作和支持是自然經濟的一部分，在某種程度上是自動運作的，但在人類層面上，它們受到反思和選擇的影響。隨著人類技術的不斷發展，這種反思和選擇對地球的影響越來越關鍵和深遠［3］112。當代環境問題具有復雜性和全球性的特點，需要各國政府、企業、社會組織和公眾共同努力才能有效解決。只有通過集體行動，我們才能匯聚起足夠的力量和資源，制定并執行有效的環保政策，推動綠色技術的發展和應用，以及提高公眾的環保意識。

三、克羅斯比自然主義思想的時代價值

（一）開辟生態倫理學的新面相

克羅斯比通過將自然主義哲學與生態倫理學相結合，提出了一種超越傳統有神論和無神論二元對立新的思考方式，開辟了生態倫理學的新面相。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傾向于生態中心主義（Ecocentrism），這是一種認為生態系統和自然界整體具有內在價值的觀點。這種觀點突破了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的局限，認為自然界不僅僅是人類需求的資源，而是一個具有自身內在價值的存在。在生態倫理學中，人類有責任保護和尊重整個生態系統，而不僅僅是為了自身利益。

克羅斯比將自然視為道德和價值的源泉，強調生態系統的內在價值和人類對自然的責任。這種思想推動了生態倫理學的發展，促使人們重新審視人與自然的關系，為實現生態和諧與可持續發展提供了理論基礎。

（二）促進可持續發展和綠色生活方式

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思想不僅停留在理論層面，更深刻地推動了可持續發展理念從概念到實踐的轉化。可持續發展不僅是環保主義者的口號，而是全人類共同的責任和使命。他鼓勵我們跳出短期利益的局限，以更廣闊的視野和更長遠的眼光來審視我們的發展路徑。這種思想促使政策制定者、企業家以及社會各界開始重新評估傳統的經濟發展模式，并探索如何在不犧牲環境的前提下實現經濟增長。這種觀念的轉變對于全球范圍內可持續發展的實踐具有重要意義。

克羅斯比的主張深刻地揭示了人與自然關系的倫理轉型，他倡導人類應摒棄傳統的對自然的征服與掠奪態度，轉而秉持一種謙卑和敬畏的立場去理解和尊重自然。這一思想不僅激發了人們對綠色生活的深切向往和積極追求，更為我們重新審視和調整人類生活方式提供了重要的哲學指引和實踐方向。自覺采取低碳、環保、健康的生活方式，不僅是對環境壓力的實質性減輕和生態平衡的積極維護，而且可以讓我們的內心更平和、更充實、更樂觀，這也是對人類生活質量和幸福感提升的一種有效途徑。環保并非遙不可及或復雜難行的理想，而是深深植根于我們的日常生活實踐之中。通過簡單而具體的行為改變，每個人都能成為環境保護的積極行動者和倡導者，共同為守護地球家園的生態完整性和可持續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三）推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代化之路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特別重視生態環境保護問題，多次對此作出重要指示。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像對待生命一樣對待生態環境”，將生態環境視為生命一般寶貴，就意味著我們必須以高度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去保護它、呵護它，是對生命本質的深刻理解，也是對人類自身命運的深切關懷［4］。習近平總書記系統闡述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指出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內在要求。

目前，我國生態環境建設已然取得長足進步，一些長期困擾我們的頑疾得到了良好的糾治，生態環境有了根本性的好轉，這來之不易的成績還需要進一步鞏固。目前來看，生態環境保護的內生性因素還存在一些不足，個體發自內心的生態保護觀念仍有待提升，體制機制因素變革還需進一步推進。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思想強調人類與自然的共生關系，倡導對自然的尊重和保護，并認為人類必須承擔起對自然的責任，他指出面對全球生態災難的威脅，一方面是喚醒個人意識的必要性，另一方面整個社會結構和體制改革也有著緊迫性［5］。他的這一思想與我國當代生態文明建設實踐是較為契合的。

克羅斯對于自然內在價值的深刻洞察，以及對個體環保意識喚醒的不懈呼吁，可以為我們進一步做好生態環境保護工作提供較為豐富的思想資源。克羅斯比強調可持續發展，主張低碳化、促進生物多樣性、推廣可持續的農業和工業實踐。我們可以從克羅斯比的著作中挖掘其生態智慧，獲得有益的借鑒，為我國新時代構建更高水平的生態文明添磚加瓦。

四、結論

如上所述，克羅斯比的自然主義思想不僅有助于我們重新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而且，他為我們解決環境危機和推動生態文明建設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思想資源。展望未來，我們應當懷著謙遜、尊重和敬畏的態度面對自然，積極保護環境，共同建設和諧美好的地球家園，不斷達成可持續發展的目標。這種理念僅僅有益于中國，對全球來說都具有現實價值。

參考文獻：

［1］文貴全.兩類自然主義［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5（4）：9-15.

［2］梁軍.“泛神論”的“上帝”：從斯賓諾莎看西方科學和哲學中的“上帝”［J］.遼東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6）：17-20.

［3］CROSBY D A.A religion of nature［M］.Albany：Suny Press，2002：112.

［4］習近平．論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2：88.

［5］CROSBY D A.Sacred and secular：responses to life in a finite world［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22：10.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當代宗教自然主義研究”（編號：22BZX107）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朱文（1996—），女，漢族，湖南婁底人，單位為長沙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外國哲學。

文貴全（1980—），男，漢族，湖南常德人，博士，長沙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科學哲學、語言哲學。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