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的故鄉

我的故鄉在東北的一個小小村莊。春天黃沙漫天，有時，整個天空都是沙黃色的。沙風過后，院子里、窗臺上、挨著窗的炕上，都是一層厚厚的沙土。秋天狂風肆虐，小孩子環抱粗細的樹常常被風刮得攔腰折斷，若是剛好走在路上，就能切身體會一下什么叫寸步難行了。

冬天，白天氣溫零下三十幾攝氏度，晚上最冷要零下四十幾攝氏度。惟有夏天好過一些，只可惜差不多一個月，夏天就結束了。這里的天氣，往好了說叫四季分明，往壞了說叫嚴酷苦寒。這里的景觀從許多邊塞詩里大概能夠窺見。小時候，無數次聽那些干農活的叔叔阿姨無奈地跟身邊的小孩子講：這破地方，長大可不要在這兒了。所以，故鄉在當時小小的我的眼中并不美好。

幾年后，我離開了故鄉，從上高中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漂泊游子在外生活，也算順風順水。但是在心底深處，原來嚴酷的故鄉卻越來越多地浮現出來。我想起小時候和媽媽帶著小豬挖野菜的小山坡，那間一下雨就漏水的舊屋，被媽媽牽著步行去上學的小路——小路上好多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開得燦爛、熱烈。還有那條巨陡的公路，記錄著我自行車騎行的第一摔……或美好的，或不美好的，好像在多年以后都變得值得懷念起來。

我的故鄉真的不好嗎？故鄉有肥沃的黑土地。前幾日看到一則新聞，說有人非法倒賣北方的黑土，簡直是令人哭笑不得。是啊，黑土是寶藏，是農業大省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根基。故鄉民風淳樸，人民豪邁。上次回鄉，在鎮上，我帶著女兒剛好遇到小雨，想要去路邊的便利店買把雨傘，怎奈沒有貨。店鋪的老板娘慷慨地想要把她自己的雨傘借給我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給予了我無與倫比的信任。哪怕好幾年后，每每想起，還會感覺到溫暖。是啊，其實，故鄉也挺好的。

實際上，我們對故鄉越來越濃的思念、依賴，和她是好是壞并無絕對聯系。“吾心歸處是故鄉”，正是由于故鄉在中國人的心中千百年來不可替代的地位，才更顯在嶺南的不毛之地的苦難里仍能心有所歸的珍貴。好也罷，壞也罷，故鄉已是我心底珍藏的一塊密地，那里封存著我對生命最初的認知和期待。所謂初心、所謂赤子，都在那里開始生長。

所以古往今來，那么多人贊美故鄉、懷念故鄉，難道不是因為那里是我們自己生命的最初的棲息地？成長使我們遇見了更多的人，見識了更多地方的風物，但我們卻漸漸在路上迷失自己。明明每一步都是腳踏實地，但心卻像不系之舟。回首來處，回到故鄉，仿佛紛飛的葉找到了根。我的故鄉，我在她的臂彎里躺過，在她的河流里捉過魚，在她的草地上打過滾……這樣放肆的年華和那樣碧藍的天空，是吾心最安處。

我曾錯過故鄉多年，但最終，還是要尋回去。她成為我不可遺忘的圣殿，成為我漂泊心靈的救贖。再次吹過故鄉獨特的風，踩過肥沃的土地，再出發時，便有了更安定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