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寫下“塞新”兩個字,就想發笑,好像看到他永遠掛著微笑的臉、咧著少牙漏風的大嘴,總是那么淡定從容地說著:“行,沒問題,我去!”
■塞新是有理由享受這份尊敬的
塞新能受到大家的尊敬,那是有道理的。
聽和他同期進銀行的人講,三十年前的塞新就是現在這副模樣,頭發稀疏,牙齒不齊,就連皺紋都像是復制粘貼過來的。也難怪,他都五十二歲了,孩子才十八歲。想當年,和他一起入行的帥哥美女一茬接一茬,大家都愛和豪爽開朗的塞新打交道,那些美女們把他當成最佳拍檔、最可靠的大哥。一有什么臟活累活,嬌滴滴地喊一聲“塞新——”,塞新就像被電擊中一樣,麻溜地飛奔過去。可他卻從沒機會和這些美女花前月下。后來塞新媽媽放話:“誰要是再慫恿塞新天天從家里帶酸菜吃,誰就得做我家兒媳婦。”這一下,塞新面前一下子冷清了,姑娘們那時雖說也知道心靈美才是真的美,可虛榮心作祟,都爭著去找那些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對象。
事實證明,沒選塞新可真是錯過了一只超級大牛股。如今的塞新,年紀越大越有味道,身體硬朗,資產雄厚,事業有成,妻子賢惠,女兒孝順,還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對家庭和媳婦一心一意,在單位里,從老總到新來的大學生,都對他懷著崇敬之情。
塞新有被尊敬的資本:其一,他差不多是全行資歷最老的員工;其二,身為網點的營銷經理,他因業績出眾被紅頭文件欽點為高級客戶經理;其三,他能當營銷經理是總行特批的,畢竟他只有高中學歷。
塞新有這個本事,別看他長相不咋地,不說話時像個帶頭大哥,但八鋼的男女老少都認他這個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總說:“塞新是我們看著長大的,這孩子說話實在,做事讓人放心。”有什么事都指名要塞新來辦。那些少數民族同胞和塞新以哥們相稱,每次去市里開會,塞新一個電話,他們就開著中巴到各個網點接上客戶經理,免費把我們送到目的地,言語中滿是被塞新看重的榮幸。

■塞新老有名了,但有些“不識好歹”
他的經典事兒不少,今年春天賣工銀滬深300基金的時候,我說網點有任務,咱們帶頭買吧。塞新回去跟嫂子商量后說能買兩萬。他在柜員機上轉好錢后,扯著嗓子沖我喊:“我把兩萬塊錢存好了,你等會兒教我把基金買上啊!”結果第二天,營業廳來了一群人,點名要買塞新買的那只基金,理由是塞新都買了,肯定錯不了!
那次去營業部開會,沒想到老總讓人讀了一篇表揚我的文章,還獎勵我一束漂亮的鮮花。下樓時,塞新臉紅紅的,小心翼翼地替我捧著花。坐在出租車上,他扯著嗓子給正在等我們回去聚餐的曹打電話:“都不許吃啊,等我們進去的時候要列隊歡迎!”那天晚上塞新就像換了個人一般,格外興奮,像只花蝴蝶在席間穿梭,又像只聒噪的八哥,拉著人就說:“李鵬這次可給我們火車西站長臉了,我們八一路支行這次出名了!”可到了第二天晚上再去吃飯,塞新變得“矜持”了,說老婆昨晚狠狠批評了他,怪他當時太忘乎所以了。不過一提起昨天開會的事兒,他還是激動得滿臉通紅。
雖說塞新名氣不小,可在眾人面前露臉的機會并不多,因為人一多他就緊張,腦袋一片空白。所以只要是作報告、談感想之類的事兒,他能推就推,不管誰來勸,他就那句話:“我只會做,不會說。”
每個月客戶經理業績排名一出來,塞新就跑來找我哀求:“求求你別給我錄那么多任務啊!我怎么這次排名又靠前了?到時候他們又要我談經驗怎么辦?”(這話真是好笑!他做了這么多,難道還能給他減半任務?真受不了塞新的“不知好歹”)
■這個時候,常被對面這個張老漢感動
塞新閨女九月去北京念大學后,天天打電話吵著回家,那段時間塞新不咋說笑了。一天,他愁眉苦臉地給老婆打電話。我問:“咋啦?”他說:“今兒孩子生日,孩子孤單得直哭,說想咱。”
塞新說著,眼里泛起了淚花。
每日下午,忙活一天的塞新就會坐到我對面歇會兒。沒說上幾句,他眼睛就閉上了,身子直直地挺著,呼嚕聲都起來了。夕陽照在他那張歷經歲月磨礪的臉上,他像個孩子似的閉著眼,嘴角掛著甜甜的笑。
這個時候,常常被對面這個張老漢感動。
好久沒這么想念過一個男人了,尤其放眼未來,不久之后的十月,塞新就要退休,我都會眼角濕潤、嘴角抽搐,特想拉住塞新的手說:“別走嘛,好不好?好不好?跟我們一起退休撒!”
或許塞新自己也是常常擔憂這個日子的到來,故,每一天,他都當作最后一天來對待,認真工作、熱情待客、團結同志、關愛同事,好得“令人發指”。

塞新是營銷經理,但他一點不擺經理的架子,每天跑完單位后,都以最標準的姿勢站在大堂,耐心地解答客戶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還從不偷懶,一站一天,也不偷偷去外面放放風。
輪到我和他中午換班站大堂,他都是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飯,碗也不洗,抹著嘴沖我一擺手,“去干你自己的活吧!”
大廳沒有客戶了,他兩手撐在工作臺上,直直地站著,眼睛微睜,慢慢地,小小的呼嚕聲一起一伏。
但,只要大廳的門稍稍有點動靜,唰,他兩眼就開了,跟打了雞血一樣,熱情洋溢地打招呼:您好,請問您辦理什么業務?
有人問塞新,對工作有啥要求?他瞇著小眼睛,想想,說:“沒啥要求,干多少拿多少,早干完早收工,多打糧多吃饃,美得顛顛的……”
一看就是農家根的娃,活著,就圖干一天活,在晚上咬一口饃,味道可美。
■塞新有一個重要的崗位:打飯員
到點,他就拽上一個閑雜人員,左手一個綠兜,滿滿的飯盒,右手一個紅兜,滿滿的飯盒,哼著小曲,上食堂去了——估計這是他一天中最高興的事,因為肚子餓了就有食吃,還是近乎于免費的。
碰到熟悉的人問他:“咦,你們打飯也要兩個人啊?”
塞新一本正經地回答:“嗯,這是我們的制度,干什么事情都要雙人復核,雙人押運,點錢是雙人,送庫是雙人,沒收假幣是雙人,打飯更要雙人。”
看塞新吃飯是一種享受,任何食物,在他這里都是美味佳肴,我們都還在一勺一勺細嚼慢咽,他已胡狼帶刀,狼吞虎咽,風卷殘云——幾分鐘,完事,抹嘴巴走人了。
由此想起一句話: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足見塞新年輕得很。
可是,塞新的眼花又說明什么呢?他和老婆去逛街,兩個人、四只眼,硬是把堅硬的米花糖看成了松軟的薩其馬,好高興地稱了兩斤,回家啃巴了半天,糖沒吃到肚里,牙卻啃松了。他不忍浪費,就全拎到辦公室,下班后,給我們一人發一塊,看我們“嘎嘣嘎嘣”咬得歡,他還要發出感嘆:好吃吧?香吧?唉,我咋就咬不動呢?
■塞新可會拿著別人的東西獻殷勤
自從知道我要節衣縮食樸實持家后,他看我的目光都變了,特悲憫特可憐地見天對我播撒“陽光雨露”。
就這一周,他共計對我特殊優待了:兩份抓飯、三根苞谷、三個菜包子、五個烤包子、兩把糖、半拉蘋果、一塊米花糖、一小塊馕、兩塊豆腐干、一桶哨子面的曲子……除了米花糖是他自己掏錢買的。
就給三個包子那次,他說:“還有咸菜呢,要不要?你晚上就不用做飯了,熬個稀飯,就著咸菜,孩子吃兩個包子,你吃一個,晚飯不就有了?”
我就接受他的好意,吃了這樣的一頓晚飯。
結果,第二天,和他搭檔的姐姐不干了:“誰把我的咸菜吃了?還不把飯盒洗干凈?”
我趕緊給她匯報:“完了完了,塞新不喜歡你了,他都送給我了,呵呵,他‘移情別戀’嘍!”
■塞新有兩大煩心事
一個是有人老懷疑他的身份。
這個“有人”是一個老太太,每次她來銀行,塞新都問:“阿姨,您好,您辦什么業務?”她不說話,就盯著塞新的工號牌,看老半天,再看看他的臉,再看看工號牌。好幾次都這樣,把塞新火的啊,最后發作了:“阿姨,您老盯著我的工號牌干嗎?您是不是看我像壞人?您看清楚了,我是工行的人,都在這工作三十多年了!我不過長得難看點,但我是好人!”
周圍的客戶都點頭給他做證:就是就是,他是個好人呢!
另一個也跟身份有關。
隨著網點人員的變動,對塞新的稱謂那簡直是五花八門,叫啥的都有。我替他算過了,足足八個呢:塞新、老張、張老漢、張哥、張經理、塞哥哥、老漢、小張。
這里面,最深受塞新喜歡的,是“小張”,最不受用的,是“張老漢”。
這都不算啥,自從網點新分來個大學生后,塞新才算是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小姑娘叫塞新“塞大叔”。
看塞新“痛不欲生”的樣子,我趕緊安慰他:“沒關系,沒關系,塞新,就你這身板,再干二十年沒問題,絕對能熬到掙大錢,和你一起上班的叫你“塞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