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的星期天
火車掠過清晨,
低低喚著藍屋頂和
白墻。霧尚未散去,
在林間徘徊,以彌漫的身姿
接納晨曦。一切淡然,
又那么朦朧。麻雀在夾竹桃叢里
跳躍,比羽毛落地更輕盈。
車站,一個接著一個,
仿佛明亮的日子迎候我們。
該消失的尚未消失,
不必擔憂來不及感受的疼痛,
也不必害怕突如其來的風暴,
恍惚間,火車到了春申站,
到了歷史的微光里,
雜草不服管束,繼續搖曳著綠,
而摩天輪保持著凜冽的傲慢。
這個郊區并不卑微,
城市也沒有破碎,
人們在路上,走向自己敞開的隱忍,
大多數頭也不回。
苦甜之云
云朵在變形,在四散,積累著雨水和意念,
牽引層層疊加的灰白,搬運流動的光,
讓我們醒來,在晨昏被延長的時刻徘徊。
仿佛云雀的羽翼,扇動日益稀薄的記憶,
照亮河邊的人們,樹下的人們,
盡管些許薄霧,總是擾亂我們的話語。
花蕊褪盡的紫薇裸露著疲憊,對陪伴的依賴
比花木更為久遠、虛無,到了難以割舍的地步。
云影切斷了天空,卻無法割裂人們完整的一生。
是的,高高在上的云那么甜,又那么
混沌,像是一道從里邊關上的門守護了
塵世的榮耀。數不清的愛戀的人正度著夏日。
這就是我們,尋找著失落的自己,在漆黑的
通道內竭力看見對方,認出機場大廳里的
那一張面孔,
這盤旋而上的航線給了我們前進的力。
我們在微信里顯得那么沒有形態,
不如一朵云,可以漫延成一片海,哪怕
不斷丟失一段段路途,卻在變得成熟。
活著,就是去變形,去愛上一個不確定的人。
我們也知道,花菱草并非只是徒有艷麗,
還可以為迷途的男女鎮痛,讓愛繼續長出根須。
也許,這是一片苦澀的海,人們在里面
無法像饑渴的人喝到清水。生命會變得沉重,就像暴雨
壓低一棵棵樟樹,臺風讓太多門窗滯澀地震動。
這一切讓喑啞的心變得敏感,我們在黑暗的屋內傷害
對方。一條河流總是渴望成為一片晚霞,去染紅那些
脆弱而甜美的臉頰。流走吧,我們身上的驕傲和遲鈍。
于是我們朝向那一朵朵重復、移動的云,
辨別出雨水的放逐和塵埃的短暫。人們倉促地
相互抱緊,像要在風雨中撐住一把骨架碎裂的傘,
猶如兩顆蘋果終于在枝頭相遇。所有的云在吸收
歡愉,在清晨空蕩蕩的市區,忠實于遼闊的海,
牽引愛戀的人一點點、一點點度過甜蜜的夏日。
黃浦江邊觀霧
燈亮起來了,但霧依然那么濃。
我們擁有了內卷的靜默,但無動于衷。
貨輪的發動機嵌入了聽覺的等候區,
準備釀造出緩慢的潛行。
吃水的紅色區域,因為輕盈
暴露在人們的眺望里。
卸空的船體依然緊貼著江水,
輕或重,都無法超越生活之手的托舉。
回憶,可有可無的意外事件,
像是塑料盆里的月季,一根根刺
分泌著甜蜜的敵意。有時,駐足
便催生出一座樂園。凝視,就聽到了
血液的起伏。終于,我們知道了,
從未付出愛,就不可能讓一個過客
投來愛的目光。唯有冷漠的他人。
怨恨延宕,卻終會像迤邐的霧,
變得稀薄,鄰居一般降落在樹林,
混入塵埃,四散出和解之路。
倘若愛是自私的,花朵就會痛苦,
對岸的樹就會嘶喊。這漫天的霧,
習慣了懷念,善于告別,在這積蓄消逝之春,
仿佛鑰匙走入了人群,開啟一扇
猶豫的窗,不再將根須纏繞于自己。
啟程,一場如夢似幻的痛苦逐漸懈怠,
世界在變綠。囿于天地之間,扎根于復數,
我們依然緣岸漫游。在櫻花落下的一瞬,
兩顆露水相互接受,接受,接受。
穿過省界
江南綠成了一片海,
綠成了戀人、丘陵、窗子、火車。
一封信,停在了路口。
匿名,讓道路延展為風暴,
把每一個人卷入邊界。
我們本可以走出深淵,
但我們就是深淵。
白鷺成雙成對,
熱愛沉默和親吻,
憐憫樹下哭泣的人。
走向他人,無限地,
如這河流眾多的平原。
走向波瀾,摘下面具,
擁抱嫩綠的行程。
耐心
——贈張慧君
一個城市的雪落在了湖面,
月季枯萎,而水仙盛開,
經過了高速的寒冷,
人們總要去溫暖一片屏幕。
幽藍里,青鱗子吃著自己的未來,
不,那是它的過去,滲透著晶瑩的血,
而人類,越出了冰潔的河,
飛著,在桃樹的嫩芽下,
終究會攜手,種下快樂和友愛。
風是冷的,心是暖的,不好不壞。
有時,我感到了你哭泣,停在早櫻枝頭,
透過明亮的情緒,融化了是非好歹。
人世荒誕,你依然在園林中的
假山旁楚楚著,我坐在海邊的霧中,
想象一個編織了月光的春天在徘徊。
禮物。女兒是禮物,
歲月也是,誤解也是,我們都是。
微信里的低語并不卑微,
走過千山萬水,孵育一場鯨落,
緩緩失掉影子,要我們走得不慢不快。
我們,兩個人間的學徒,
孤獨如琴,誰來彈奏,就散了煙霾?
唯有去聽,去看,去撫觸,
有時,我聽到了你的指尖端起一片海。
在濤聲里,有時和有時,遙遙相望,
你猜和我猜,形影相隨,
恢復和回復,跨過春池與溝壑,
不過和不過,踱步到園林身外。
那么多雨,那么多流淌,唯有等待,
等待寒冷慢下來,瀑布里沒有悲哀。
(選自《詩歌月刊》202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