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孩政策下再生育意愿及其影響因素分析

摘 要：2021年，中國進入“全面三孩”時代，在新的宏觀人口形勢和社會文化觀念背景下，人們如何根據家庭資源做出再生育決策仍需進一步研究。結合最新生育政策，發現子女數量和性別結構顯著影響已育家庭的再生育意愿，且性別結構的影響在城鄉之間存在差異?；诖耍岢黾訌娦麄鹘逃?、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提供經濟支持以及保障女性就業機會等建議，以提升生育水平并實現人口長期均衡發展。

關鍵詞：三孩政策；再生育意愿；子女特征

中圖分類號：C924.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777X（2025）01010005

隨著社會生產力的變化，人口問題在不同時期表現不同。就目前而言，中國人口正經歷由正增長轉向負增長時期，為應對低生育率問題，2021年5月，中共中央發布了《關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決定》，實施“全面三孩”政策。然而，盡管政策放寬，2021—2023年出生人口仍持續減少，2022年人口自然增長率首次轉為負值。人口老齡化和低生育率情況加劇，未來發展中勞動力供給不足，將嚴重影響經濟增長和社會發展，給社會保障體系帶來巨大壓力，導致養老、醫療和教育資源的分配更加緊張。此外，家庭規模的縮小和性別比例失衡也會影響社會穩定和家庭幸福。因此，研究并解決人口問題，確保人口長期均衡發展，對于維護國家的經濟活力、社會和諧和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在這一背景下，本文通過問卷調查等方法，研究三孩政策下子女數量、性別結構對已育家庭再生育意愿的影響，分析其城鄉差異，為優化生育政策提供依據。

一、研究綜述

國外關于生育意愿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探討家庭支持、就業不確定性、教育水平、房價變動、宗教信仰和性別偏好等因素對生育意愿的影響。研究表明，家庭支持在生育行為中的作用至關重要^[1]，女性的年齡、就業穩定性和受教育程度顯著影響生育意愿^[2-3]，房價變動對房東和租戶的生育決策有不同影響^[4]，性別偏好在許多國家普遍存在并顯著影響再生育決策^[5]?？傮w而言，這些研究揭示了生育意愿的復雜影響因素，為進一步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和實證基礎。而近年來國內學者對于生育意愿的研究則主要集中在再生育意愿變化趨勢和影響因素等方面。從生育以及后續育兒成本的角度來看，家庭收入水平的提高能有效提升生育意愿^[6]，而房價的上漲則會抑制家庭生育意愿^[7]；從女性生育意愿視角來看，女性收入水平與家庭收入水平呈現不同的影響，女性收入的提升會一定程度降低生育意愿，但如果生育后幼兒能得到祖輩支持，則又能顯著提高再生育意愿^[8]；此外，受到中國文化等因素影響，性別偏好和子女性別結構對生育意愿也有著顯著影響，如果一胎為男孩，則家庭生育意愿將顯著降低；若一胎為女孩，結果則相反。^[9]并且在性別偏好和子女性別結構上存在著城鄉差異，相比于流動人口和農村婦女，城鎮婦女對男孩偏好較低，在二胎決策時會更加理性。^[10]隨著生育政策和社會經濟的發展，生育意愿在城鄉之間的差異逐漸縮小，但經濟水平、性別偏好和子女性別結構等因素對生育意愿仍有重要影響。進一步研究這些因素的具體影響，有助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生育水平的提高。

現有研究從多個角度研究生育意愿的變動及其影響因素，旨在解決低生育率問題。然而，國內研究存在不足，主要體現在針對子女特征對已育家庭再生育意愿的影響及新生育政策下生育意愿的研究較少。為應對勞動力下降和老齡化問題，中共中央于2016年提出“全面二孩”政策。2021年提出“三孩政策”，賦予育齡夫婦更大的自主決定權，但效果不及預期。因此，有必要研究三孩政策下子女特征對再生育意愿的影響及城鄉差異。因此本文的研究意義在于，通過研究子女特征對再生育意愿的影響及其城鄉差異，以豐富相關研究成果，并針對城鎮和鄉村已育家庭提出有效的解決方案，完善三孩政策配套措施，提升生育率。

二、概念界定與理論分析

首先界定相關概念以確保內涵一致，并簡要總結生育意愿及其影響理論。再生育意愿源于生育意愿，反映育齡群體對生育的認同度和潛在計劃，從簡單的生育態度發展為對子女數量、性別偏好、理想育齡和生育間隔的綜合概念。在新生育政策下，已育家庭在綜合考慮身體、經濟和家庭結構后是否選擇再生育的決定。此外，子女特征包括子女數量、子女性別結構和子女序次結構。由于此前中國實施的生育政策導致子女序次結構的影響較難體現和分析，為了確保研究的準確性和有效性，本文僅考察子女數量及子女性別結構對再生育意愿的影響。

1957年，H·萊賓斯坦提出“孩子成本—效用論”，將經濟學的成本效用分析方法應用于家庭生育決策。他認為，生育類似于購買商品，當夫妻認為養育孩子的效用高于成本時，會選擇生育，反之則不生育。生育意愿決策理論則探討了經濟狀況、生育政策和突發事件等因素對家庭生育計劃的影響，雖然女性是生育行為的主要承擔者，但家庭的生育意愿和行為不僅依賴于女性的個人看法，還反映了夫妻雙方及祖輩的整體期望和計劃。基于上述理論基礎，結合中國實際情況，在理論層面子女特征和家庭情況同時對養育成本、效用產生影響，在“成本效用”理論框架中共同發揮作用。生育意愿決策理論則在此基礎上表明，夫妻的生育意愿會隨著外部條件的變化而變化，兩個理論結合起來，共同影響最終的家庭再生育意愿。

子女特征包括子女數量、性別結構，其對家庭養育成本和效用有直接影響。首先，隨著子女數量的增加，家庭的直接成本和間接成本都會增加，直接成本指撫育、教育和醫療等費用，間接成本包括父母尤其是母親失去晉升機會的成本、為陪伴照顧子女而減少個人生活的時間以及心理成本等。其次，子女的性別結構也會影響家庭成本，因為男孩和女孩的養育需求不同，尤其在中國傳統觀念下，父母在兒子婚禮上的花費通常高于女兒；此外，子女特征同樣能夠為家庭帶來一定的效用。子女數量增加會提升家庭的收入貢獻和父母晚年的養老支持，且不同性別的子女帶來的情感滿足和養老效用不同。

家庭基本狀況對養育成本和子女效用評估有顯著影響。首先，家庭收入越高，子女的教育投資也越多，但同時生育帶來的機會成本損失也可能更大。此外，高收入家庭對子女未來的經濟貢獻和養老支持的需求較低。其次，得到祖輩照料支持的家庭，在養育子女時花費的金錢和精力較少，因此養育成本也較低。再次，妻子年齡的增長會導致生育風險和相關醫療費用上升，同時由于身體機能下降，家庭對子女未來提供的保險效用需求可能會增加。最后，城市家庭通常在子女教育上的投入高于農村家庭，而農村家庭的“男性偏好”更強，這影響了城鄉家庭對子女性別帶來不同的精神滿足。

生育意愿決策理論指出，家庭的生育意愿是動態變化的，受多種因素影響。因此，在子女特征和家庭條件通過“成本—效用”機制影響再生育決策時，生育意愿決策理論強調這一過程是動態調整的。家庭會根據子女特征、經濟狀況和成員健康情況等不斷調整生育決策，以適應新的條件和需求。

三、研究設計

本文基于西安交通大學三孩婚育調查課題組于2021年9月至11月開展的網絡調查，涵蓋27個省（市、自治區），最終收集有效問卷39 046份。調查樣本按省份人口比例分配，年齡在18至49歲之間，性別比例接近1∶1，城鄉戶籍比例符合全國人口分布。內容包括性別、年齡、收入、職業、教育程度、婚育狀態等。本文研究新生育政策下已育家庭的再生育意愿，剔除未婚未育和已婚未育數據，以意愿生育子女數與實際生育子女數的對比作為再生育意愿的度量，最終樣本包含11 805名受訪者，其中一孩家庭8 210人、二孩家庭3 595人，城市戶籍8 209人、農村戶籍3 596人，本文分析的數據均來自該調查。

本次問卷研究的重點是不同條件下的已育家庭的再生育意愿，具體包括是否已育二孩一孩家庭性別結構、二孩家庭性別結構、妻子受教育程度、性別偏好、是否有一方體制內工作、妻子日均陪伴時間、丈夫月收入、教育費用占比、生育對職業的影響、是否得到照料支持等。其中關注是否有一方在體制內工作，是考慮到當下中國國內機關事業單位和國企相比于私企，在生育相關政策的落實方面較好，家庭生育成本相對較低。而關于現有子女結構、性別偏好、個人收入、是否得到照料支持等方面則以期通過調查數據來支撐前文的分析。

根據問卷結果可知，女性受訪者比男性多8.5%，農村戶口男女比例接近1∶1。城鄉妻子受教育程度差距明顯，城市家庭高中及以下為8.94%，農村為13.89%。受教育程度的差異體現了當下城鄉教育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而不同受教育程度又將影響女性對未來生活的規劃進而影響生育意愿；丈夫月收入8 000元以上的城市家庭為20.40%，農村為14.18%，月收入4 000元以下的比例農村高于城市。城鄉間教育費用的占比差異不明顯，這反映了家庭教育觀念的改變，農村家庭越來越重視教育，愿意為子女教育投入更多的資源。得到祖輩照料支持的城市家庭為48.50%，農村家庭為40.41%。認為生育對職業發展有消極影響的城市家庭為19.64%，農村家庭為14.82%。城市女性由于面臨較大的職業壓力和對職業發展的高期望，往往會感到生育對職業發展產生負面影響；性別偏好滿足度城鄉差異不大，分別為85.34%和85.82%。隨著社會觀念的變化、經濟因素以及家庭結構和規模的變化，這些因素共同作用，導致城鄉家庭在性別偏好上的滿足度趨于一致。有一方在體制內工作的城市家庭為87.55%，農村家庭為69.30%，這一點城鄉差異較大。

四、子女特征及再生育意愿分析

（一）城鄉家庭子女數量現狀

在農村戶口的受訪者中，一孩家庭占比為65.38%，二孩家庭占比為34.62%，但在城市戶口的受訪者中，一孩家庭占比為71.37%，二孩家庭占比為28.63%，從這兩組數據中可以發現農村戶口家庭的二胎占比高于城市戶口家庭。首先，相比于鄉村，城市生活成本較高，尤其是在住房、教育、醫療等方面的支出較大，養育多個子女的經濟負擔更重，因此，城市家庭在生育決策上更為謹慎，傾向于少生優生；其次，農村地區的社會保障和養老體系相對不完善，父母更依賴子女在晚年提供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多生子女可以增加養老保障，而城市家庭由于社會保障相對完善，對子女的依賴程度較低。除此之外，鄉村地區依舊會受到傳統文化觀念，如重男輕女、多子多福等影響，加上鄉村地區生活節奏慢，親戚鄰里互助比城市中常見，這種社會環境也促使農村家庭二胎占比高于城市家庭。

（二）城鄉家庭性別結構現狀

城鄉家庭的性別結構呈現顯著差異?？傮w來看，男孩與女孩的性別比為116.9∶100，遠高于正常范圍103～107，接近2022年我國新生兒性別比111.3∶100，表明性別失衡問題依然存在。具體而言，農村一孩家庭的性別比為122.8∶100，高于城市的114.5∶100，顯示農村地區的性別失衡更為嚴重，這主要由于農村的“重男輕女”“養兒防老”等觀念依舊存在。在二孩家庭中，“兒女雙全”最為常見，農村為53.90%、城市為53.39%，“兩個女孩”的比例在農村和城市分別為22.89%和22.04%，這種性別結構差異可能導致未來婚姻市場失衡、社會資源分配不均和養老負擔增加，反映出城鄉在文化、經濟和政策執行上的多重影響。

（三）再生育意愿分析

從再生育意愿統計情況來看，城鄉家庭的再生育意愿受子女數量、性別結構的影響。子女數量明顯影響再生育意愿，一孩家庭中41.96%表示會再生育，而二孩家庭中這一比例僅為7.29%，家庭在生育兩個孩子后再生育意愿降低，這是由于多個因素的綜合作用。首先，養育兩個孩子的家庭已經感受到資源和精力的巨大消耗，難以再承受第三個孩子的負擔。其次，經濟壓力顯著增加，使得許多家庭無法承受更多子女帶來的高昂開支。此外，家庭希望在合理規模內保證現有孩子和全家的生活質量，不愿意因更多子女而降低生活水平。現代家庭尤其重視個人職業發展和生活質量，更多子女意味著更多妥協，這對于追求職業發展的父母來說是不愿意看到的。盡管生育政策放寬，但社會支持體系和福利措施仍然不足，缺乏足夠的托兒服務、教育資源和家庭福利，導致家庭在生育決策上更加保守。最后，兩個孩子已經能夠提供足夠的養老保障，家庭認為在生育兩個孩子后已經足夠，反映了家庭在生育決策中的理性選擇。

在性別結構方面，一孩家庭中生育男孩的再生育概率為40.30%，生育女孩的為43.90%，表明家庭在生育女孩后更傾向于再生育。主要原因包括傳統的“重男輕女”觀念仍然存在，家庭希望再生育一個男孩以滿足對男性繼承人的期望；許多家庭追求“兒女雙全”的理想結構，如果第一個孩子是女孩，他們更愿意再生育一個男孩以實現性別平衡；此外，男孩的婚嫁成本較高，生育一個男孩后再生育一個男孩可能會加重將來的經濟負擔。

綜合這些因素，家庭在生育女孩后更傾向于再生育。

在二孩家庭中，不同性別組合對再生育意愿有顯著影響。數據顯示，“兩個男孩”家庭再生育意愿最低為5.85%，而“兩個女孩”家庭再生育意愿最高為10.71%，“一兒一女”家庭則居中。這反映出家庭在有男孩的情況下，尤其是有兩個男孩時，再生育意愿較低。而沒有男孩的家庭則更傾向于再生育，期望能生一個男孩。這主要反映了以下幾個原因：養育男孩的經濟成本較高，特別是在婚嫁成本上，已有兩個男孩的家庭擔心再生育會難以負擔今后的經濟成本；此外，家庭普遍希望實現“兒女雙全”的理想，當已有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時，生育目標已達成，因此再生育意愿較低；而只有女孩的家庭則傾向于再生育一個男孩以實現性別平衡。

五、對策建議

通過對城鄉家庭子女數量、性別結構與再生育意愿的分析，表明家庭在生育兩個孩子后，再生育意愿顯著降低，即子女數量抑制了家庭的再生育意愿；一孩家庭中生育女孩后再生育概率高于生育男孩后再生育概率，在二孩家庭中，“兩個男孩”時再生育意愿最低，“兩個女孩”時最高，反映出有男孩的家庭，特別是有兩個男孩時，會顯著抑制再生育意愿；而由于農村生活成本較低、社會保障不完善和傳統觀念的影響，農村家庭的二孩占比高于城市家庭，在性別結構方面，農村一孩家庭的性別比高于城市，顯示農村地區的性別失衡更為嚴重。

基于上述分析，提出以下對策建議：第一，加強宣傳教育，推廣男女平等和科學育兒理念，尤其在農村地區，減少“重男輕女”觀念對生育決策的影響，同時普及科學育兒知識，減少因傳統觀念帶來的生育壓力和不合理的生育期望；第二，完善社會保障體系，減輕家庭對男孩養老的依賴，促進生育觀念的轉變，同時通過提升養老和托育服務的質量和可及性，保障家庭在生育和養育子女過程中得到充分的支持；第三，在經濟支持政策方面，應對有兩個及以上孩子的家庭提供經濟補貼和稅收減免，特別是在高生活成本的城市地區，以減輕家庭的經濟壓力。同時，提供更多住房和教育支持，例如補貼學費和增加公立學校名額，降低家庭在這些方面的開支，通過這些措施，有效緩解家庭在養育多個子女時的經濟負擔，鼓勵再生育；第四，加強女性在職場中的生育保護，確保女性在生育后能夠順利回歸工作崗位，減少生育對職業發展的負面影響。同時，推動企業落實帶薪產假和育兒假，確保女性在生育和養育子女過程中不受職業發展限制，保障女性的職業權益和發展機會，減輕生育對女性職業生涯的負面影響；第五，根據不同地區的具體情況制定差異化的政策措施，特別是針對農村和城市不同的經濟、文化和社會背景，提供有針對性的支持。通過實施綜合性的政策引導和扶持措施，有效促進家庭的再生育意愿，進而實現人口長期均衡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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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鄧 雯］

An Analysis of Intention For Further Childbearing and Influencing

Factors Under the Three-Child Policy

Li Cong， Guo Bowen， Wang Wei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Finance of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Xi’an 710061 China）

Abstract：In 2021， China has entered the era of “comprehensive three-child”.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the new macro-demographic situation and social and cultural concepts， how people make reproductive decisions based on family resources still needs further research. Combined with the latest fertility policy， it is found that the number of children and gender structure significantly affect the fertility desire of the families， and the influence of gender structure is different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areas. Based on this， it is proposed to strengthen publicity and education， improve the social security system， provide economic support and protect women 's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so as to improve the fertility level and achieve long-term balanced development of the population.

Key words：Three-Child Policy; Intention For Further Childbearing; Child Characteris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