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社會觀探賾

摘要：《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是馬克思創立唯物史觀的萌芽之作，標志著馬克思在勞動發展史領域探尋理解全部社會發展歷史的鑰匙的方向邁出了關鍵一步。《手稿》中社會觀的來源，是馬克思通過吸收費爾巴哈的“類”概念、黑格爾“市民社會”理念以及空想社會主義者“社會”思想的有益成果；《手稿》中社會觀的基本內容，體現在社會概念是對費爾巴哈“類”集合體的超越，通過現實的人的實踐活動，從而達到人與自然的本質統一。厘清《手稿》中馬克思的社會觀，對于社會治理與建設以及人的全面發展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關鍵詞：《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社會主義；社會觀

中圖分類號：A81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5）03-0038-04

A Study of the Social Perspective in

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Zhang Rui

（School of Marxism， Yunnan Normal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Abstract： 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is the work in the embryonic stage in which Marx founded historical materialism. It marks a crucial step that Marx took in exploring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the whole history of social development in the field of labor development history. The origin of the social perspective in the Manuscripts is the beneficial result of Marx’s absorption of Feuerbach’s concept of “class”， Hegel’s concept of “civil society” and utopian socialists’ thought of “society”. The basic content of social perspective in the Manuscripts is reflected in the fact that the social concept transcends Feuerbach’s concept of “class”， and thus achieves the essential unification of man and nature through the practical activities of real-world people. It’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clarify Marx’s social perspective in the Manuscripts for social governance， construction and the comprehensive development of people.

Keywords： The Economic and Philosophical Manuscripts of 1844; socialism; social perspective

馬克思認為，社會是處于動態發展中的過程，其對于社會理想的闡述和認識也是不斷變化和發展的。以社會觀來源、基本內容、實踐意義三方面為線索，對《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進行解讀，對于準確理解馬克思早期文本的社會觀，正確處理人與自然關系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

一、《手稿》中社會觀的來源

（一）費爾巴哈的“類”學說及黑格爾“市民社會”思想

在費爾巴哈的許多著作中頻繁出現“類”的概念，如“類本質”“類意識”等。費爾巴哈所講的“類”來源于他的宗教批判，他從兩方面對“類”進行解釋：“一是指與‘我’正相對立的‘你’，二是‘類是人的自然、本質’”［1］。費爾巴哈認為“類”是無形的，既看不見也觸摸不到，是通過個人與個人、個人與集體建立聯系才能驗證的客觀存在，“類”是人的共性集合體，這是費爾巴哈對“類”的第一種解釋。費爾巴哈的哲學思想離不開宗教元素，他從人與動物關系角度出發，將人的生活劃分為“內在”和“外在”兩種，“類”屬于前者。“自在生活”與人腦的意識有關，是只為人所特有的，這是費爾巴哈對“類”的第二種理解，“類”是人的自然、本質。

費爾巴哈思想的局限性在于，他并沒有完全擺脫宗教崇拜，將“類本質”定義為人的主觀存在，還僅是一種抽象層次的概念，并沒有上升到現實。換言之，他對于“類”的理解，還僅僅停留在人的生物學角度，用“類”來區分人和動物的不同，人之所以是人還在于他的社會屬性，費爾巴哈卻忽略了這一點。另外，他將人的本質定義為某種抽象意義上的集合，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馬克思在后來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批判過此觀點。費爾巴哈哲學思想雖然有其自身局限性，但卻是《手稿》中社會觀的重要來源之一。《手稿》中馬克思所講的“類”不同于費爾巴哈所講的“類”，馬克思是在借助費爾巴哈“類”概念的基礎上，重新對“類”進行加工和闡述。

黑格爾“市民社會”思想也為馬克思提供了理論來源。亞里士多德認為市民社會等同于城邦，黑格爾在此基礎上對“市民社會”的概念進行了重新理解與加工，賦予該傳統思想以現代意義。黑格爾在其著作《法哲學原理》中對“市民社會”作過詳細論述，“市民社會”分別由需要的體系、司法、警察和同業公會三部分構成。他以需要的體系為出發點，以勞動為線索，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中市民社會的本質。需要的體系順利運作離不開司法的保護，而警察和同業公會是為了公共利益的需求，該思想成為馬克思研究社會概念的理論來源之一。

（二）空想社會主義學者的社會思想

圣西門和傅里葉是空想社會主義學者的代表。按照圣西門的觀點，社會發展的動力源泉之一是人類理性進步，作為代表人類理性發展方向的哲學家，其思想理論對社會發展尤為重要，他指出哲學家的任務在于認識和改造社會［2］。

社會歷史發展有著自身規律性，圣西門不贊同某些歷史學家把歷史看作偶然性事件集合的說法，歷史應該符合規律，人類社會也是處于歷史當中的。人類社會和個人在發展歷程上相通，人類社會總體上是沿著前進方向行進的，最終資本主義制度被實業制度所取代，實業制度被圣西門冠以人類社會最理想制度，在該制度下人類社會可以享受最大程度的自由與安寧。遺憾的是，圣西門認為該制度的實現不必顛覆資本主義制度，僅通過在資本主義社會“做實驗”便可實現，這說明他的思想理論帶有空想性特點。

傅里葉認為，研究社會歷史發展需要從過去、當前及未來三個角度出發，缺一不可，他不贊同資產階級史學家和資本主義哲學家從單一角度出發研究社會歷史的做法。他認為社會處于運動變化發展之中，人類社會亦是如此。傅立葉的思想以“情欲引力論”為理論核心，他將情欲分為十二類，認為進入和諧社會的首要前提是情欲和諧，在傅立葉看來，情欲等同于人的需求。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工人剩余價值受到剝削，個人需求得不到滿足，情欲受到資本主義社會抑制，從而導致人的情欲處于失衡狀態，傅立葉將這些問題歸結于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存在弊端所導致。因此，建立和諧社會首先需要構建合理的社會經濟制度。他把目光轉向勞動，因為自由勞動是和諧社會的重要生產要素，勞動既是社會財富生產方式，也是人類自身原始情欲。傅立葉的上述思想看似美好，實則局限性在于他并不主張消滅私有財產和資本主義制度，幻想在現行制度下實施溫和改良措施便可進入和諧社會，并且沒有擺脫歷史唯心主義的桎梏，注定其思想無法付諸實際。

綜上，圣西門、傅立葉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的共通點在于，在不改變現行資本主義經濟體制下，試圖用一種溫和改革方式進入更高級的社會制度，他們更多是從倫理學角度對資本主義社會展開批判論證，倫理產生于抽象的人性關系，不易對社會發展運行本質進行整體把控，最終陷入歷史唯心主義的漩渦。

二、《手稿》中社會觀的基本內容

馬克思分析得出工人剩余價值被資本家剝削，創造出大量社會財富卻依舊生活貧苦的結論，進而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制度存在弊端，并以費爾巴哈“類”哲學為基礎，提出對人類真實美好社會的理解。

（一）社會概念是對費爾巴哈“類”集合體的超越

目前學術界對馬克思在《手稿》中所講的“類”有兩種解釋：一是馬克思所講的“類”等同于費爾巴哈的“類哲學”，是對費爾巴哈“類”的延伸；二是馬克思所講的“類”只是借用費爾巴哈“類”概念詞匯，實質是對費爾巴哈“類哲學”的超越。筆者贊同第二種說法，“人”作為馬克思和費爾巴哈共同的研究對象，在費爾巴哈這里被抽象化了，是理性、仁愛之人，馬克思研究的是真實生活現實存在的人。《手稿》中所講的“類”是對費爾巴哈“類哲學”的超越，具體體現在兩方面。

第一，馬克思將“類”主體定義為現實存在的人。《手稿》中講人是類存在物，人并不是受自然界被動支配的，類特征表明人具有主觀能動性，通過實踐來改造自然世界，使之變為人化世界，這是人與動物的區別，人是自我意識的主體。此外，人還對自身周圍世界事物產生認識，開始探索周圍環境。最后，人把自身歸結為生命意義的類。馬克思認為人既有主動性又有受動性，一方面，人可以發揮主觀能動性對客觀世界進行改造，使自在自然變成人化自然；另一方面，人在改造客觀世界時往往受到自然環境和客觀規律限制。因此，“人”在馬克思這里是主動性與受動性集合統一體，是活生生的、現實的人。

第二，個人與社會的關系是辯證統一的。費爾巴哈認為個人不同于“類”，需要通過人與人之間產生聯系作為媒介才能獲得，因聯系而生成的關系被費爾巴哈定義為“類關系”，本質上還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情感價值關系。其局限性在于沒有認識到個體之間必然存在的社會聯系，未能看清個體存在于社會之中，將個體與社會對立起來。馬克思超越了費爾巴哈思想，提出人的本質是社會存在物，個體寓于社會之中，這就說明個體的一切外在生產活動表現都不能脫離社會范圍，這是馬克思較與費爾巴哈類哲學思想的創新之處。

在《手稿》中，馬克思對類生活的集中表述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從自然角度看，人和動物的不同點在于人的普遍性更廣，雖然兩者都是“靠無機界生活”［3］52，但明顯人可以借助工具開拓更多的領域。第二，從理論角度看，人可以將自在自然事物轉化為人化自然事物，原因在于人可以憑借大腦對自然界進行加工和思考，人具有主觀能動性，人的意識在改造自然界中發揮重要作用。并且，人對于同一事物的認識是不斷變化發展的，人的每一次認識都是對上一次認識的再加工與更新，也是在不斷發展中證明了人的普遍性。第三，從實踐角度看，人的一切物質生產活動，包括對自然界改造和加工，最終都要通過實踐來完成。人從自然界獲取物質生產資料，但人的某些需求只有將自在自然轉化為人化自然才能得到滿足，自然界是個體進行生命活動的物質資料交換場所，是必須與之發生作用的，人不可以也不可能脫離自然界生存。人與自然界具有同一性，自然界是形象化了的人本身，二者之間關系等同，與自然界一樣，人也具有普遍性特點。

費爾巴哈把“類”解釋為人的某種自我意識，是人所特有的類生活，這種類生活將人與動物區分開來，他僅將這種類生活停留在意識層面，未上升到實踐的高度。馬克思對費爾巴哈類哲學思想進行超越，從實踐出發對類哲學進行重新探討，得出類生活是人有意識有目的的生產活動。人和動物都需要維持生命體基本運作，但動物僅把這一點當作終極目的，人卻能將其“變成自己意志的和意識的對象”［3］53，人可以將滿足自身生理需要的物質生產資料轉化為認識對象，也正因如此，工人能夠看清自己在資本主義社會受壓迫和剝削的現狀。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社會的固有弊端抑制了人的自由性，自由性即生產全面性，動物的生產不具有全面性，這是人所特有的。動物生產過程是滿足生命體的基本需求，生產目的是繁殖，人與動物生產目的不同，人的生產目的在于使自然界更好地合乎人類生存，人可以按照自身意志目的將自在自然轉化成人化自然，這是動物所不能及的。

（二）社會是人與自然本質的統一

在《手稿》一文中，馬克思從人與自然辯證關系視角對社會概念作了清晰闡述：“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的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3］79-80。立足于馬克思主義社會觀，“社會”的內涵從來都不是抽象的虛幻符號，而是植根于社會現實和實踐的活動。馬克思指出，精神世界要以現實物質基礎為前提，通過社會實踐和勞動生產方式，人在自然界中獲得生存所需的物質資料，生存需求得以滿足以后，才轉向追求精神生活，但無論是物質資料獲取還是精神活動展開，其來源從來都是自然界。這表明自然界為人類社會運行和發展提供了根本保障，使得人類不局限于基本物質需求層面，從而展開探索精神世界領域，徹底將人與動物區分開來，并且自然界為現實世界中人的實踐活動提供美學參考，人與自然的聯系不斷得到加強。

構建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美好社會，需要厘清并解決人和自然界之間存在的矛盾問題。受技術限制，很長一段時期人對于自然界的認識和改造一直處于近乎“原始”的狀態，資本主義制度下工業革命使社會生產力發生質的變化，同時工業革命需要大量的能源消耗，資本主義異化了人的勞動，使得人類開始無限制地對自然界進行攫取，人與自然的平衡被打破，引發一系列災難后果。因此必須消滅資本主義制度，對勞動異化進行揚棄，只有社會進入共產主義狀態，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系才能真正統一，個體能夠充分自由且全面發展，從而真正實現美好社會。馬克思指出唯一途徑便是基于現實社會進行實踐活動，人類運用主觀能動意識，通過實踐活動，依靠自然界提供的物質資料進行社會生產，從而完成對自然界的改造。在《手稿》中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顛倒的國家關系進行揭示，從而重新發掘作為國家關系前提的現實世界［4］。馬克思對于美好社會的論述，本質是對人的社會性的準確把握，而非抽離于現實世界以外的某種烏托邦式的理論假想。他以人與自然的內在發展邏輯為線索，揭示了人的社會性本質，進而闡明人類社會的現實性特點。至此，《手稿》中“社會”的概念變得清晰明確，自在自然經過現實社會中人的實踐活動轉化成人化自然，所以人的社會性是基于現實社會而存在的，并且只有立足現實社會，自然界才會發揮人際交往關系的紐帶作用。社會是人同自然界的本質統一，馬克思在對人的社會屬性準確理解基礎上從而形成整體性社會思想，從某種意義上講，《手稿》中所蘊含的“社會”思想標志著馬克思主義社會觀的產生。

三、《手稿》中社會觀的實踐意義

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是孤立靜止的學問，更不是機械教條，而是一種實踐哲學。

馬克思主義哲學中的社會觀從現實社會和人的角度出發對問題進行思考，而非把人看作是抽象層面的缺少內在規定性的原子化個體，孤立片面地去解決人與社會的問題，而這恰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超越西方諸多抽象理論的實踐意義所在。具體而言，對于《手稿》中社會觀的實踐意義，可從兩個層面展開理解。

其一，從社會發展層面來看，對于完善我國當前階段的社會治理和社會建設工作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手稿》中的社會觀是以人的現實性為準則，因此這種社會理想并非是脫離現實生活的抽象的符號，而是“現實的人”真正生活的社會即真正共同體的實現。以馬克思主義社會觀為指引，使人們增強自覺意識，從而積極投身于社會治理實踐活動之中，助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行穩致遠。《手稿》中的社會觀思維模式，強調人們需要從整體角度對事物進行思考，形成大局意識和社會整體思維方式，推動社會建設與治理向前發展。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越豐富與全面，人對人的本質占有也就越豐富與全面，人的全面發展就是一切社會關系的全面發展［5］。

其二，從個人發展層面來看，對于自覺抵制西方個人主義思潮具有深遠的實踐意義。西方個人主義思潮奉行抽象的、原子式的個人主義，該思潮價值觀主張個人至上，因此與我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存在矛盾，如果不加以抵制，將會對個人發展產生危害影響，例如受該價值觀影響，有的人摒棄了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倡導的家國情懷與奮斗精神，以及集體主義原則，“或許在不確定性中終日驚慌失措，或許持一種得過且過的生活態度，在享樂主義中迷失自我”［6］，從而變成自私自利的利己主義者。除了助長功利主義，降低道德風尚，西方個人主義思潮還引起人際之間、個人與社會之間的矛盾問題，不利于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構建。以《手稿》中的社會觀為理論依據，加強對個人價值觀的改造，有效抵制西方個人主義思潮的負面影響，形成良好社會風氣，從而有利于人的全面發展。

綜上，《手稿》中的社會觀可以引導個人對人的社會性進行正確理解，使之形成社會觀點的思維模式，用于指導個人實踐活動和社會生活，因此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四、結語

當今中國正處于“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歷史交匯期，所取得的成就讓世界矚目，但也產生了許多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問題解決需要正確理論指導，正確利用《手稿》中的社會觀對于調整人與社會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有助于早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參考文獻：

［1］張紅瑾.馬克思唯物史觀視野下的“社會”范疇［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16.

［2］吳易風.空想社會主義［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0：213.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4］王一閎，胡海波.從“物”的關系到“人”的關系：《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的社會觀革命［J］.現代哲學，2016（5）：30-35.

［5］董慧.《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社會活力思想［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3）：148-154.

［6］任彩紅.西方個人主義的邏輯演繹及其困境［J］.蘭州學刊，2015（6）：128-133.

作者簡介：張瑞（1997—），男，漢族，山東惠民人，單位為云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