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采訪前,(文森特·凡·杜伊森)Vincent Van Duysen要了一杯可樂,戴上他的眼鏡快速回復了幾條消息,攝影師迅速地抓拍了幾張肖像照“。我不喜歡自己戴眼鏡的樣子。”Van Duysen含蓄地說道,這不禁令人好奇,他繼續解釋道:“當我們談論一位戴眼鏡的大師,比如勒·柯布西耶時,他的臉和眼鏡極具標志性。當你在書籍或報道中看到他時,那就是他,就像是他信仰的一部分。我總是試著……讓我的臉看起來和我這個人一樣自然。我有一張非常有魅力的臉,非常有表現力,我想讓眼鏡自然地融入,而不是去增加一些額外表情。”
“所以,你想給看到你的人留下空間。”
“是的,他們可以有自己的解讀。”
這位比利時建筑師語速飛快,有著意大利人的熱情和真摯。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上海,更確切地說,是他的第一次中國之旅。“真是太慚愧了,但很高興,我終于來了。Mo l teniamp;C上海旗艦店是我在中國的第一個項目,中間經歷了個人變故和疫情影響,但在兩地團隊的合作下,我們在2024年6月順利完工。” 雖然他前后只停留了4天,但對這座城市的探索讓Van Duysen激動不已。“我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一個非常視覺化的人。雖然時間很短,但我已經對這里有了很多感受。不僅因為那些傳統的文化符號,還因為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他們如此細致和精確。上海是一個擁有近2500萬人口的大都市,這幾乎是我生活的比利時人口的3倍多。” Van Duysen感受到一個超級大都市的活力,但讓上海如此特別的是,這是他從未涉獵過的地方,傳統性和現代性在此交織,經歷歲月的文化遺產充分融入當下的生活。“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這里感受到并掌握它,只需要幾個小時,這對我來說非常特別。不僅是視覺上,還有嗅覺,充滿層次和細節的食物,是那么特別。我還想去北京,想去探索中國的其他地方,上海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開頭。”
在中國,Van Duysen有大量的粉絲擁躉,大家急切地等待著他在國內的第一場演講,對他標簽式的“溫暖極簡主義”推崇至極。然而,VanDuysen不喜歡被歸類,屬于他的設計語言源自方方面面,所有的經歷鑄就了他對“居住”和“生活”高度個性化的理解和創造。
1962年,Van Duysen出生在比利時,他還是一個孩子時,在個性塑造和身份認同上經歷了很多掙扎。“我來自一個非常保守的家庭,接受保守的學校教育。作為家中的獨子,我被不斷灌輸關于聲望、從小就要成功的種種。但我覺得自己是個非常敏感的孩子、一名藝術家。我很有創造力,想嘗試很多事情,音樂、舞蹈、戲劇、時尚、攝影,或任何你能想到的東西。”在人生的前18年里,也是價值觀慢慢形成的過程——Van Duysen更多的是充滿懷疑,直到父母的朋友、一位建筑系的教授提議讓他去念建筑試試。“不如從這里開始吧,建筑學是一門學科,它為人們今后想做的事情提供了很多可能性和方向,它是全球化的,涵蓋了很多方面。”
由此,Van Duysen接受了建筑學的教育。一開始,他在科學和數學方面很吃力,后來一切都順利了。他在1985年完成學業后,去米蘭待了兩年。“由于后現代主義在當時非常流行,于是我鼓起勇氣在米蘭找到了辛琪亞·魯格里(Cinzia Ruggeri)。她是Alchimia的成員,作為一名時裝設計師,她在尋找一位年輕的建筑師來幫助繪制她的新作品。那是一個理想的地方,我能夠隨心所欲地發揮。”
6個月后,他遇到了(阿爾多·西比克)Aldo Cibic——孟菲斯的著名成員之一。那個時候,Aldo Cibic依然為Ettore Sottsass工作,正處于開始與孟菲斯脫離的階段。“在過度使用復雜的形狀和顏色之后,Cibic希望他的標準系列(Standard Collection)以一系列非常簡單的家具為特色。作為他的第一個助手,我畫了其中的大部分。因為材料、細節、比例和顏色的巧妙使用,每一個可識別的、幾乎是抽象的節點都有巧思蘊含其中。這給了我強大的動力,并成為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在那里,Va nDuysen發現了自己對簡單性和重要性的熱愛。
在米蘭度過喧囂的兩年后,Van Duys en決定停下來,因為他想家了。回到比利時后,他先在布魯塞爾師從讓·雅克·埃爾維(Jean-JacquesHervy),然后在安特衛普師從讓·德·梅爾德(Jean De Meulder)。作為一位年輕的建筑師,他認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當時我才20多歲,除非我了解住在一個房子里是什么樣的生活,否則我不會開始建造房子。我想學習裝飾、生活藝術、室內設計、觸摸織物,我必須通過自己了解生活。”


通過一點一點地學習、摸索,Van Duysen開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1988年開始著手設計自己的第一個家,這個被稱為《VVDI Residence》的項目是一處閣樓公寓,位于一個前身是香料和橡膠倉庫的建筑三樓。建筑師沒有觸及原始結構和設計元素,通過精心布局,屏蔽掉不需要的視野,保留足夠的隱私。木地板被重新打磨,拼花地板和馬賽克地板被修復,墻壁用克制的暖色著色。除此之外,Van" Duysen還精心挑選了地毯、紡織品、藝術品和家具,創造了一種完全屬于他自己的語言。
當時,英國著名設計師、時任雜志主編的伊爾沙·克勞福德(IlseCrawford)從一張小照片中發現了這個家。“她寫了一篇關于我在安特衛普的家的文章,名為《感性生活》,突然間,這篇文章到處都是,人們認為我的作品與約翰·帕森(John Pawson)和克勞迪奧·西爾韋斯特林(Claudio Silvestrin)相吻合,他們在20世紀80年代的‘過度設計’之后,追求純潔、真實和原始形狀。不過,我真的不想被歸類。”小小的閣樓為Van Duysen的設計實驗提供了充足的空間,幫助他營造出極具標志性的冥想和感官氛圍,研究材料和打磨細節,甚至親自設計家具。毫無防備的,Van Duysen得了時尚偶像般的地位和肯定,一切都從這里開始,變得更順理成章。
Van Duysen的設計過程非常直觀,這是他自己的文化背景和切身經歷所指引的,獨立于任何趨勢。身為一名弗蘭德建筑師(Flemisharchitect),他被一種更平靜、更敏感的風格所吸引,它們與形式、語言和材料的純粹性有關,那些有機的材料、顏色是融入血液的DNA。與此同時,無論是大張旗鼓的孟菲斯、Alchimia,還是受到至上主義影響而在建筑界掀起的解構主義浪潮,都對“形狀”本身有大量的研究和設計。“在我多次旅行的過程中,我對其他文化中使用的主要形狀非常著迷。回到比利時后,我進一步簡化了形態。”
Van Duysen努力用他的設計建立了一個新的原型,他的建筑訓練起到重要作用,總是試圖為空間或產品找到合適的比例。自20世紀初,他朝著這個簡化的方向創作,這并非因為“極簡主義”一詞開始進入評論界,而是因為他始終在尋找寧靜與平和,他被空間、家具、材料的純凈所吸引。如今40多年過去了,這種語言可能變得更為精致一些,家具變得更加緊湊和幾何化,但始終忠實于他的初衷:創造溫暖、光明和幸福的感覺。
如今,當我們回頭看這個家時,它依然那么時髦、溫暖。“真的,它幾乎和現在的設計一樣現代。在意大利語里,有一個詞叫Senza Tempo,指那些不會受到時間影響的事物。我無意重新發明什么,或是做令人震驚的事情,或是遵循任何類型的趨勢,我只想要真正的美麗。”
Jean-Jacques Hervy讓Van Duysen了解生活的藝術,與意大利人一樣,他覺得房子應該像第二層皮膚一樣合身。Jean De Meulder鼓勵他追求優雅的本質,同時不放棄舒適和幸福。生活本身則教會了Va nDuysen敏銳的觀察力和感受力。“我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也很依賴和跟隨自己的直覺。我對生活充滿感激,這讓我對這個世界有足夠的覺知和感受。”
在他和好友、攝影藝術家佛朗索瓦·哈拉德(Fran?ois Halard)合作的書中,你能看到他的第一個自宅“VVD II Residence”與近年完成的、位于葡萄牙南部的度假別墅“CasaM”之間的雷同和不同。不論是前者的舊建筑改造或如后者的從零開始建造,都如實反映著Van Duysen的理想生活狀態:人如何與自己的物件、藝術、三只狗、愛人相處以及生活的日常。“你如果仔細看,也能看到很多不完美,這種不完美的‘美麗’對我來說至關重要。身為人類,我們并不完美,所以我們才會有脆弱的時候。”
人們喜歡Van Duysen的設計,并非因為那些利落的極簡主義風格,而是其中透露出的寧靜平和,那是一種溫柔和明媚。“我們生活在當下,使用科技和現代技術,這些技術提供了很多附加值。然而,手工才能賦予材料情感沖擊力,設計界開始重新重視這種完整性,為此,我非常高興。“在他看來,設計界已經迷失了很長一段時間。一切都變得很快,一切都要立竿見影。設計充斥著“人工”和“短暫”,對此,他感到厭煩。
這也許是Carlo Molteni在2016年委任他作為Molteniamp;C創意總監的原因之一,當然,還有他的建筑師身份。“形式和內容必須完美對齊。從功能和美學的角度來看,物體在空間中的精確位置很重要。相反,家具總是在建筑環境中發揮作用,它們必須適應生活環境。”在Van Duysen看來,產品設計師更注重細節,他們從細節開始,然后看到全局;而建筑師從全局出發,然后深入細節。建筑、室內、家具,才能將各自的優勢發揮到極致。
“為了讓人真正平靜地回到家,我力圖創作出一種純粹但感性、溫暖、言簡意賅的風格。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能夠將更多的層次和深度融入我的設計。因此,我想邀請人們更有意識地生活,這有助于滿足生活的幸福和對寧靜的需要。”正是因為極致地熱愛生活,Van Duysen才對設計有如此明確的希冀。
他的克制、細膩和詩意為他贏得了全球的認可,他在世界各地設計住宅、商店和辦公室,工作室也從幾年前的25人擴充到40多人,為這個繁忙世界的人們提供了一個個庇護所。他經常被問到是否要搬到別的城市,Van Duysen總是如此回答:“比利時很少有偽裝和那種處處謹慎的心態,是我待著最舒服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