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荷蘭設計師Hella Jongerius熱鬧的柏林工作室里,工作臺上鋪滿了復雜的編織、流蘇、繩結和碩大的陶瓷珠串。這些引人注目的材料是從她2013年為紐約聯合國總部休息廳設計的窗簾演變而來的:她曾在窗簾中嵌入由荷蘭最古老的陶瓷公司Royal Tichelaar制作的瓷珠,并結合繩結元素,致敬荷蘭的航海傳統。她將類似的材料添加到一系列木質桌椅上,彼時她正在準備自己在曼哈頓的Salon94藝廊首次亮相的展覽“Roped Beings”作品。
“出色的設計,唯有承載社會責任,并在形式及內容上不斷進化,才能引領未來。”Hella沉思著,分享道。她的創作貫穿了一種“循環”的屬性,創意與材料在持續的再生與重塑中延展出新的可能。“我總是在嘗試創造一件‘未完成’的作品,為使用者留出解讀的空間。”這與很多人對工業設計師的固有印象截然不同。傳統的工業設計師更關注功能、精確度與制造工藝,最終交付的是完成度極高的產品,而不是將主觀感受或開放性等抽象概念作為目標。但正是這種差異,讓Hella在30多年的設計實踐中始終脫穎而出。無論是與畫廊合作,還是為IKEA設計家具,她總會將手工藝及其真實的“不完美”融入其中,賦予作品“呼吸感”。
在Hella的柏林工作室,“完成”與“未完成”的界定變得模糊。她近來的個展“Roped Beings”是綜合型的展覽,呈現她多年來對織物、陶瓷和家具的持續探索。工作室中的釉彩陶瓷動物雕塑,以及墻上懸掛的纖維實驗品,與她的家具新作一同轉移到紐約上東區的藝廊展出。她在創造這些孤品或限量版作品的過程中,也將靈感帶入了工業產品設計,如她所說,兩者“互相滋養”。與此同時,維特拉設計博物館(Vitra Design Museum)也收錄了她的作品,進一步證明了她在21世紀設計領域的獨特價值。
Hella出生于荷蘭烏得勒支,畢業于埃因霍溫設計學院,職業生涯始于與荷蘭激進設計團體Droog的合作,早期作品包括為Droog設計的Soft Urn花瓶,采用聚氨酯橡膠鑄造,其表面保留了模具的痕跡。她歷年來的標志性設計總是與使用者建立互動或對話:例如,2000年的Long Neck and Groove" Bottles長頸瓶器系列,玻璃底座和陶瓷瓶口僅以膠帶固定,必須小心對待;2005年為Vitra設計的Polder沙發,以散落的紐扣和不對稱的靠墊增添了古董般的磨損質感;2009年為Galerie Kreo設計的Frog Table青蛙桌,將一只兩棲動物變成了“餐桌賓客”。“Hella探索的是那些能夠‘呼吸’的物品和設計。”維特拉設計博物館的策展顧問Glenn Adamson說。該博物館計劃在2026年舉辦Hella" Jongerius的回顧展,“她總能透視各種媒介,發現其中的生命力,將所有事物看作一種始終在變化的存在”。
Hella將這種微觀視角延伸至色彩的探索,挖掘色彩與生命之間的共鳴。在她眼中,色彩并非靜止不變的,而是一種會隨著時間漸變的“材料”,可能銹蝕、老化或變形。這種理念同樣適用于那些真正會呼吸的生靈、那些長久出現在她作品中的動物角色。例如,在2004年為德國寧芬堡皇家瓷器工坊Nymphenburg創作的系列中,河馬和鹿的歡快形象棲息于碗中,為人們的用餐體驗增添了一抹幽默。但隨著地球生態問題日益嚴峻,她塑造的動物形象不再仿佛沉浸在幸福中。如今,“我想為那些未被善待的猴子和鯨魚發聲,它們生存在一個人們不關心它們的世界。”她談到“Angry Animals”(憤怒的動物)系列作品時如此說。
關于實驗與創作過程,她坦言:“我對測試和研究感興趣。”在她的工作室里,墻壁上掛著各種纖維試驗品,有的隨意鋪展、折疊或纏繞,織機上則堆積著密集的織物。其中許多實驗品出現在Roped Beings展覽中,回溯她多年來對纖維藝術的探索。她為面料品牌Maharam設計的工業化產品總是同時融入手工藝元素,例如數字打印的刺繡演繹。她不斷突破媒介界限,創作編織畫作,甚至研發出能夠將紗線變為空間裝置的3D織機。Hella的設計實踐恰好契合了近年來織物、陶瓷等“柔性藝術”的復興潮流。在當今的藝術與設計博覽會上,這些媒介已成為新的焦點。Salon 94藝廊的主理人Jeanne Greenberg Rohatyn評價道:“她的創作方式摒棄了等級觀念,為眾多創作者帶來了新的啟示。她以平視的視角看待每種材料,無論是陶瓷、織物、木材還是大理石。”
這些元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裝飾與手工藝承載著文化。”Hella說道,”它們能夠觸動人心,或傳遞信息。無論是喜歡還是反感,這種直接的情感反應正體現了材質所蘊含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