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到白時是純色——沙白傳》序

王子和先生的《沙到白時是純色——沙白傳》即將出版，囑我為序，序是不敢當，但非常樂意趕在前面表示我的祝賀！

沙白先生是我景仰的詩人，再加上他與我上輩的關系，所以在景仰之余又多了一分親近。前些年，我經常代表江蘇省作家協會到南通去看望沙白先生，門一開他就把我拉到沙發上一同坐下，迫不及待地打聽他老朋友、老同事的近況，然后又總是留下一大段時間，詢問我岳父母的生活，回憶他們一起在南通、南京工作的日子，而且我都能聽到新的故事。沙白先生像講章回小說一樣，每次給我講幾章，都不帶重復的。他的記憶力之好真的讓我非常驚訝。其實，這哪里是記憶力，那是他對老朋友、老同事的一往情深。因為情深，所以忘不掉。

雖然王子和先生是我的老朋友，但是，直到讀到這部《沙白傳》，我才知道他與沙白先生幾十年的友誼。這友誼是晚輩和長輩的忘年交，是一個學生對老師的愛戴，也是一個詩人與另一個詩人之間高山流水的知音。王子和先生軍旅出身，在部隊時就從事文藝工作，后來到了地方，又長期在宣傳和文化部門供職。因為工作的關系，他擅長多種文體的創作，在詩歌和歌詞創作上建樹尤高。所以，由他來寫《沙白傳》真是再合適不過了。這合適來自他對沙白先生的了解之深，來自一個詩人對另一個詩人詩心的契合，更來自他對沙白先生的深情厚誼。也正因為這一點，我們看到了一本不同于一般的傳記。通常的傳記，為了保持對傳主敘述的客觀性，為了減少作者主觀情感的過多滲透，為了不讓自己的先入為主影響了讀者對傳主的判斷，大都盡量克制自己的主觀評價。但是，這部傳記不一樣，它特意寫了兩個人不同尋常的交往與情誼。這里不僅有他們文字上的交流，即使日常生活中的交往，也在傳記中展現。我們不僅看到了沙白先生的內斂、隨和、優雅，也看到了王子和先生的熱情甚至激情。不一樣的關系，不一樣的情義，流淌在紙上，就成了不一樣的文字。它是傳記，也是詩；是敘述，也是吟唱。頻繁的換行與短句，跳宕的思緒與節奏，數十萬字，一路向前，沒有任何的停頓，沒有絲毫的倦怠，一種激情催促著文字如行云，如流水，如瀑布，如山泉，流淌、跳躍、奔騰、激蕩。給詩人寫傳，就應該是這樣吧？給自己亦師亦友的同道寫傳就更應該這樣了。所以，這不僅是一部當代詩人的傳記，更是一個詩人對另一個詩人的禮贊，是他們之間友誼的見證。也許，這會影響作者的判斷，甚至，不無偏愛，但這又怎么樣呢？唯其如此，才是性情的，才是磊落的，才是毫無保留的，也才如作者所言，是能了其夙愿的。這樣的友情現在已經不多見了，我是真正地被感動了。有這樣的友情是幸福的，它值得書寫，值得分享，值得傳揚。

沙白先生是中國當代著名詩人。在寫這些文字時，我特地查閱了資料，發現對沙白先生的研究并不是很多，可見，對這位擁有廣大讀者、在中國當代詩壇樹立了自己鮮明風格的詩人研究得很不夠，與他在新詩史上的地位嚴重不匹配。沙白先生從20世紀40年代初開始詩歌創作，其詩歌道路一直延續到新時期、新時代。他的作品與國家和民族的發展道路、與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與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緊密聯系，不同時代都在沙白先生的作品中留下了印記。中國古代有詩史互證的傳統。沙白先生不同時期的作品就是中國社會變革的切片，從中可以看出時代的風云、社會的風尚與個人的情感。沙白先生是一個風格多樣的詩人，是一個既注重生活積累、情感淬煉，又在詩藝上潛心鉆研的詩人，所以，他的創作量并不大，但寫一首成一首，如同他追隨和敬仰的老師卞之琳一樣。一個創作量并不算多的詩人，能形成多樣的風格并被詩壇和讀者認可，足以證明他在藝術上的成就。沙白先生的《葦笛》《江南行》《杏花春雨江南》《南國小夜曲》《水鄉行》《秋》等是當代詩壇“婉約”詩風的代表作，而他的《大江東去》《浙江潮》《太平天國石舫》《史可法衣冠墓》則是“豪放”風格的名篇。沙白先生詩歌創作受到西方詩風的影響，承繼了中國新詩誕生以來的主流美學主張，同時，他又沉潛于中國古代詩歌文化，悉心揣摩，良有心得。中國的新詩道路也才百年有余，即使到現在都還在探索，遠沒有定型，其中，新詩如何民族化，如何與中國源遠流長的詩歌傳統相結合，更是困擾至今的課題。因此，哪怕是一點點成功的經驗都彌足珍貴。縱觀中國新詩史的研究，存在著兩頭重、中間輕的情形，也就是說，對五四時期的詩人與詩歌現象研究得頗多，對當下詩人與詩歌現象的研究也很熱鬧，但對兩者間隔的詩歌關注就較少了。其實，從五四到當下，中間存在著廣闊的詩歌地帶，它是中國新詩道路的組成部分。這中間，不但許多詩人貢獻了堪稱經典的作品，而且，他們在新詩探索上的經驗與教訓彌足珍貴，是中國新詩發展的寶貴財富，值得認真對待，系統梳理，仔細研究、汲取，并在詩歌實踐上繼續驗證和探索。由此，就可以看出王子和先生《沙白傳》的價值了，它不僅是沙白研究的重要成果，同時也是新詩研究的重要收獲對我們重新認識中國新詩發展史中間地帶的意義，有著不可忽視的價值。

王子和先生在本書的后記中說，他理想中的《沙白傳》是一本“集他的履歷、他的為人、他的詩歌觀，以及關乎他的詩歌大體樣貌的全書”，應該說，現在的作品已經實現了這一寫作理想。作家和詩人有好多種類型，有的人經歷豐富，故事遠遠大于作品，而有的人經歷相對簡單，為人又低調安靜，不事張揚，對外界來說，只見作品不見人，沙白先生大抵上屬于后一類。所以，王子和先生的《沙白傳》可以說是因人設傳，重點放在了沙白先生的作品上，放在其作品與社會生活的聯系上，放在對沙白先生詩歌的品評解讀上。它是一部人物傳記，但從內容上說，更近于評傳，也是一部詩傳。作者與傳主相識多年，了解傳主，更對傳主的詩作爛熟于心，幾十年如一日，心慕手追，別有會心。同時，作者又不限于一家之言，而是知人論世，博采眾說，既有沙白先生的夫子自道，又有詩界各家的評論解說，加上王子和先生的提要鉤玄，沿波討源，不但清晰地呈現出了沙白先生創作的軌跡、詩歌風格演變成型的過程和獨具個性的詩歌藝術特點，而且能將其放在中國新詩發展的宏觀背景中進行考量，薈集名家論點，讓沙白先生的創作在縱橫交叉的詩學坐標中得到了全面的解讀。王子和先生本人就是位詩人，所以，他對沙白先生詩歌的解讀既有上述的學術高度，同時又是感性的，是詩人與詩人的惺惺相惜、心靈感應，是詩藝與詩藝的美學對話。因此，這是一本詩人的傳記，又是一本中國新詩鑒賞著作，一本難得的新詩普及讀本。

再次祝賀《沙白傳》的問世。它不僅讓王子和先生得償夙愿，也讓沙白先生期頤之年能夠通過它回顧自己的詩意人生。想到王子和先生與沙白先生對著這本傳記憑窗宴語的場面，那是何等的溫馨！不見沙白先生已經三年多了，每當故鄉來人，總是問起，聽說他老人家身體硬朗，耳聰目明，真是欣慰不已。

大江東去，正是杏花春雨江南時，祝沙白先生健康長壽，詩心永在！

2024年春，南京玄武湖畔

（編者注：《沙到白時是純色——沙白傳》由東南大學出版社2024年10月出版）

作者簡介：

汪政，男，1960年8月生，漢族，江蘇南通海安人。曾擔任第二屆、第三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終評委，第七屆、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終評委，施耐庵文學獎終評委。主編、參編大學、中專、高中教材多種。現任中國作家協會文學理論批評委員會副主任，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江蘇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南京曉莊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