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傳家學，里有名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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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不是江南煙雨中的小巷，也不是戴望舒筆下撐著油紙傘結著愁怨的丁香姑娘，彷徨著的悠長而寂寥的雨巷。

說起小巷，其實全中國的小巷都是差不多的，青色的墻磚、黛色的屋瓦，巷徑多為青石板抑或仄鋪青磚綿延數百米，或于鬧市中或于城市一隅，承載數百年乃至逾千年的歷史，成為一個城市一個古鎮的文化標志，成為現代人懷念的復古景觀。

但這條長江北翼著名的如城冒家巷，卻是因為它的淵源家學、顯赫賢才而不同凡響，它歷經宋、元、明、清四個朝代的風風雨雨和權力更迭顯得古韻深深，正如它旁邊的古剎鐘聲悠遠綿長。

冒家巷的前稱是宋朝如皋城東南隅的一個里坊叫集賢里，其內貫穿南北的街道稱集賢街，300余米長、5米寬的樣子，明代嘉靖、萬歷《如皋縣志》記載的集賢里南北均有坊門，南門坊額為隸書“集賢”二字。集賢門外市河上的橋梁稱集賢橋，嘉靖如皋縣志中記為“王集賢橋”，這是因為集賢里得名于居住該地的北宋王氏家族。

從主巷西壁分流出兩條東西方向的小巷，與如師附小東墻外的無名小巷相連，也是青色的墻磚黛色的屋瓦，墻高約3米，巷寬大約兩米寬，從巷口望去有數百米距離，白日里，那翹起的檐角裁出了狹長的藍天，爬墻虎悄悄地蓬蓬勃勃、郁郁蔥蔥，把小巷都染成綠盈盈的，青磚已有青苔，下雨天在上面走容易打滑，晚上掛在墻肩的串燈照亮了巷道，有時從花墻里伸出幾枝鵝黃的月季，透出縷縷米蘭的馥郁，小巷便愈發顯得幽靜闌珊了。

但有誰能夠想到，這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街巷，走出多少個風流人物？據史料記載，從北宋景祐元年至清同治之間就出了1名狀元、17名進士和7大官宦，載入《中國名人大辭典》的就有15人。

2

從主巷南入口有一個題名集賢里的高大門坊。首座府邸正是經過后人重建修繕的明清建筑群——曾走出“一門七進士”的王學士宅。青磚黛瓦，黃門黃板，磨痕蒼然，此為北宋龍圖閣學士王覿舊宅，元代毀于兵火，至明初由其子孫重建，現存29間，其大門樓應為原門樓。大門的楹聯是近代如皋名賢沙元炳題寫的“經傳家學，里有賢人”，雖然掉色比較厲害，但是還能辨認出字的原樣。

集賢里王氏家族的歷史起源于五代時代，那時的中原干戈不斷，山西太原王姓為避亂，遷居到較為安定的如皋，王氏經商致富。從北宋仁宗景佑元年（1034）王載之子王惟熙首先讀書入仕開始，其后五世先后有王觀（侄）、王覿（子）、王咸義（孫）、王岐（曾孫）、王正綱（元孫）等，至少6人考取進士，加上王俊乂（侄孫）的欽點狀元，以及侄女婿（丁傳），其中有名的當數王惟熙、王觀、王覿、王俊乂。不少人都讀過“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那邊，眉眼盈盈處。”《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它的作者便是宋代著名的如皋詞人王觀（1035—1100年），該詞現編入部編版六年級下冊《古詩詞誦讀》。

惟熙之侄王觀，嘉祐二年（1057）進士，與堂弟王覿同為胡瑗弟子，“善屬文，下筆累百千言，不復潤色而華藻粲然”。后遷大理寺丞，升翰林學士。他的詞作婉約清新，與高郵秦觀齊名，人稱“二觀”。“蘇門四學士”詞名的秦觀稱贊其“高才力學，無與比者”。

1059年，惟熙之子王覿，專心研讀仁義禮樂經典，養成一身正氣，23歲考中進士。他不愿久居京職，于1068年到潤州任推官。王覿的著作有《諫疏》30卷、《奏議》30卷、《雜文》50卷、《內制》30卷。

王覿在書法上頗有建樹，他的行書尺牘，既繼承了魏晉的逸氣，又蘊含唐代法度的規矩，顯示了他對傳統書學深厚的理解。他的《平江酒毛帖》以自然和諧的布局、流暢而有力的用筆，抒發情感營造意蘊，顯露出不凡的書學素養和功底，此帖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

惟熙的堂侄孫王俊乂，于宣和元年（1119）考選太學生，徽宗見他文章超群，儀表俊偉，擢為狀元，王俊乂歷任國子監博士、太學博士、吏部員外郎和右司員外郎等，因不肯趨奉佞臣蔡京、王黼，未能重用，后以直秘閣知岳州（今湖南岳陽）。家鄉建有“狀元坊”，以為紀念。

明人劉鐘愉《王學士宅碑記》中稱贊說：“緬維有宋，疊起名賢。在雉水之東阡，有龍圖（王覿）之舊宅。金龜壓鈕，代產偉人，黃雀投環，世留陰德。”（金龜壓鈕乃古代大官所用的龜形金印）。

“五代恩榮，無忝科名領袖；一門氣節，堪作文教總持。”

鄉人引以為榮，稱其里為：“集賢里”。這真是一塊書香氤氳的風水寶地！

看到這兒，這古巷里詩書墨香的王氏老宅，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

3

從王學士老宅向北數十步便是明末清初文學家、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冒辟疆）故居了。

據冒氏家譜記載，如皋冒姓家族來源于蒙古，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大一統王朝后，對他的兒子進行了分封，其中第九子——脫歡被封為鎮南王，王府設在揚州，并賜田于如皋東門。

后來，鎮南王長子老章繼襲了王位，在如皋東門外三里建有別墅，稱“萬花園”（位于仙鶴路，現已無留存），歷代《如皋縣志》均有記載。而在城里的集賢里，也建有府邸，因時人稱蒙古人為“韃子”，這座府邸便被如皋人稱為“韃子府”。時至今日，建在集賢里的“韃子府”仍留有門廳5間，童柱為蒙古包頂兒，其中3間保存完好，而房屋的朝向，也保留蒙古包門朝東（朝太陽）開的習慣。元朝滅亡后，脫歡后代遵明太祖朱元璋禁蒙古姓氏詔，改為冒姓。

如果從冒氏后人尊東林公為如皋冒氏一世祖算起，有一段時間，冒辟疆所在的冒家是在虎尾春冰的日子中度過的，經過最初的沉寂后，以成化年間進士冒政為標志開始崛起，其后又有冒鸞、冒起宗（冒辟疆父親）為進士，另有一批人以舉人、貢選等途徑進入仕途，傳至第五代時，有不少冒姓遷居如皋城內集賢里，儼然成如皋第一大家，并將集賢街改名為冒家巷。

在冒氏后人中，代有名賢，其中最出名的當數冒辟疆。

明末清初才子冒辟疆，少有才名，有著“神童之譽”，13歲即能賦詩，14歲刊刻詩集《香麗園偶存》。文壇巨擘董其昌將其比作初唐的王勃，期望他“點綴盛明一代詩文之景運”。其有以《影梅庵憶語》為代表的11部作品于世，更有與秦淮名艷董小宛的愛情故事響徹大江南北。

冒辟疆是明末清初的文學家，明末四大公子之一。毛澤東很賞識冒辟疆，特地跟秘書田家英談話道：“所謂明末四公子中，真正具有民族氣節的要算冒辟疆，冒辟疆是比較看重實際的，清兵入關后，他就隱居山林，不事清朝，全節而終。所以我常想，為私者務名，為國者務實，務名者可卑，務實者可貴。”

需要一提的是，近幾年來不少國內紅學者以大量的史實研究考證《紅樓夢》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冒辟疆，也為這個風流才子罩上了神奇光暈。

4

從冒襄故居向北走，便是清朝兵部尚書戴聯奎府第了。

戴聯奎，字紫垣，1751年生于如皋冒家巷一個仕宦之家。幼讀詩書，聰慧過人，15歲時已有詩集行世，有“東皋文童”美稱。

17歲時，戴聯奎赴京隨叔父戴知相身邊讀書，乾隆三十九年（1774）中進士，授職翰林院庶吉士，后升為編修，一直在朝為官效力乾隆、嘉慶、道光三朝。當時和珅當政，權勢顯赫，而戴聯奎剛正不阿，清節自勵，不向和珅屈膝，因而20年沒有得到升遷。

清稿史·《戴聯奎傳》中記載：“和珅為掌院，訪時望傅其子豐紳殷德，或薦晉涵及聯奎，晉涵移病歸，聯奎亦堅辭。”

乾隆去世后，嘉慶帝嚴懲和珅之后至道光元年（1821年），戴聯奎罕見地先后擔任兵、禮、吏、戶四部尚書，任職近50年，官至正一品、是滿清時期漢人中官階最高的一位、受到皇帝的多次嘉獎和賞賜。戴聯奎博學多才、滿腹經綸、曾擔任過嘉慶、道光兩位皇帝的老師。與宋·胡瑗、明·孫應鰲、清·沈岐，并稱“如皋四帝師”。

戴氏家族百年耕讀，代有聞人。家訓中有《儉忍訓》：“所謂儉，寡嗜鮮欲，以儉其志，去奢行素……儉以興廉。”如此家風成就了戴聯奎的清節自勵。

戴府原建筑有11道門，現存第二道大門，為一四合院，自成單位。大門門樓磚刻精細，門口石鼓為雞血竹葉化石，大門堂內原懸有“尚書第”匾額。天井內和堂屋后尚保存有200多年古蠟梅各1株，堂屋后面的一株，筑有大花壇，樹冠如蓋，郁郁蔥蔥，每年開花時清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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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二百多年，冒家巷集賢里先后有冒、李、胡、戴、袁、周等官宦之家居住，依然是冠蓋相望，轎馬如云，詩韻墨香縷縷不絕在古巷的歷史天空……

1902年年底，如皋名賢沙元炳在冒家巷東側創建了如皋公立簡易師范學堂（現如皋師范），與集賢里隔巷相望。占地近20畝，包括興建的樓房5幢、平房9座。校舍初建時有中、東、西三路，三路圍墻之間巷道相隔，其間風雨騎廊相連，是全國最早創辦的公立師范學堂，它的設立不僅傳承弘揚了集賢里文化，更是為冒家巷增添了濃濃的書香氛圍。

“湉湉泮水，巍巍學宮，吾校位其東……”（如師校歌），一百年來，如師弦歌不輟，灼灼其華；詩書繼世，人物流芳。

我慕名前來，站立在集賢里門坊由南北望，古巷幽靜，青磚無言，但我仿佛看到從這條古巷走出去的無數千年倜儻人物，仿佛聽到風聲雨聲讀書聲在時光的隧道里回蕩。緩緩從古巷走過，我似乎聞到左側千年老宅飄溢的詩書墨香，這墨香正和著東側教室裊裊升起的琴聲在冒家巷的上空氤氳繾綣而音韻不絕……

這里，不是江南煙雨中的小巷，也不是戴望舒筆下撐著油紙傘結著愁怨的丁香姑娘，彷徨著的悠長而寂寥的雨巷。

作者簡介：

顧云峰，男，江蘇如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