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過后是新年（組詩）

祭祖

到戶外上供送錢糧，接遠方

親人回家過年

不一定很遠，仍需跨越千山萬水

希望——

陽光很好，身后的影子很長很長

煙霧漫漫，四下虛幻

記憶與牌位一樣清清楚楚

不能長久凝視

讓佛音淹沒所有的所有

生活在此時，又像

回到從前的日子

燭火輕跳，仿佛

從夢中而來的腳步

照片上的微笑，像重新活過來了

風在門口不停地守望

這一天，總會覺得

生活是條河，不應有遠方

貼年紅

最好用糨糊，尊貴的糧食

讓神佛與眾生無比親密

不要打鬧，不要隨便應付

敬畏之心，并非兒戲

上聯，下聯，要分清

對聯正，福字倒

喜錢隨風飄，窗花里陽光跳

威風凜凜的門神，冷里裹著熱

紅，是顏色

也是從心頭長出的話語

像旗幟，像血色明亮的臉龐

吉祥，不再需要想象

現在，傳說交給傳說

人間如初見

掛燈籠

來歷不明的事物，在門前止步

紅色如火，神秘依然神秘

目光變輕，家

一個巨大的燈籠

每個人都是走動的燈籠

總有事要像燈籠一樣

高高掛起

年夜飯

準備階段，大人們忙

孩子盼，誰也沒閑

洗的是新鮮的菜

言說的是陳年的舊事

生活里的故事，很夠味

無需加調料

大肉丸必備，大魚

只可看，萬不能動筷

每道菜都有講究

年夜飯，團圓的盛宴

規矩，有時比菜品還要多

親情的滋味更濃郁

菜，根本吃不完

酒，一喝就多

什么才是最真的幸福

一大家人圍坐一張桌子

外面寒風任來去

屋里的情景，夢過無數次

又將無數次入夢

炒年糕，搓湯圓

火要柔些，油可以多

下鍋的鏟子像春風中搖曳的柳枝

一次又一次地加糖，香甜可見

出鍋時，嫩嫩的焦黃，似歲月涂金

每個人都要上手搓幾個

要圓要潤，無數的日子在手心

過去的，未來的，現在，只有湯圓

排得整整齊齊，肯定是雙數

放爆竹

小心，再小心

接近喜悅，常要這樣萬分謹慎

孩子往往比成年人膽大

老人安坐，不為所動

火捻燃燒時，最緊張

就像長久沉默后想開口說話

震天動地后，滿地的碎紅

內里的浪花無人識

風動，大地上升起火焰

像奔跑的歡聲笑語

壓歲果

柿餅，江米條，云片糕，炒花生，芝麻糖

……各種的寓意，就是如此有形狀

每人一個袋子，像得到了

妙計的錦囊

壓住歲尾，做個夜行船

大年初一開門爆竹

打開的是——

日子的甜味，新新的陽光

壓歲錢

不必在意數目多少

送出的是祝福

接下的是厚實的庇護

響亮的鞭炮，可以作證

放在枕下，一同入眠

世界本沒有白天夜晚之分

現實走著走著，就走進夢里

夢，是未醒時的現實

——壓祟，長輩的手掌

真的可以遮風擋雨

總有些愛，一直都在

在頭頂與天空之間

那就為長輩壓歲

壓住時間無情無義的腳步

真誠的愛，不會消失

只要時間還在

踩歲

讓人間只有一個動作

孩子們蹦跳，仿佛

一個個甲骨文獲得新生

帶著無法掩飾的天真

有些舞蹈，從來都不會過時

血液，無法稀釋

讓世界只有一種聲音

不需要思考有沒有道理

一切交由聲音處理

芝麻秸的噼啪聲，碎了一地

聲音傳得很遠，黑暗里的黑暗

粉身碎骨

孩子們只認為是在嬉戲

老人堅信，有些事

一定有來由

偶爾有芝麻粒從響聲中飛出

——來到老人的腳下

仿佛要傾聽傳說里沉默的部分

守歲

把黑暗交給外面的煙花

屋里通明，就像笑聲和言語

爐火旺，糖果點心隨手可及

孩子手里的紅包，映紅大人的臉龐

年畫艷，窗花透

光影變幻，與往事無關

房間，再小再擁擠

也是另一種遼闊

沉默，并不影響內心的潮汐

沒人關心月亮和月色

寒風不再可怕，撲打在窗戶上

原來還有如此清脆的音樂

今夜，可以放下一切

燈，一定要亮著

作者簡介：

北喬，江蘇東臺人，詩人、作家、評論家。出版詩集《大故鄉》《臨潭的潭》，文學評論專著《詩山》《約會小說》，長篇小說《新兵》《當兵》，小說集《走火》《尖叫的河》，散文集《遠道而來》《三生有幸》等二十多部。曾獲第十屆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冰心散文獎、黃河文學獎、海燕詩歌獎、劉章詩歌獎、三毛散文獎、林語堂散文獎等。現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