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性與世界性的交流互鑒：論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

摘要：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基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使命，提出了中國文藝事業長足發展的思路和舉措。從全球文化與文明的高度闡釋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提出了“交流互鑒”這一重要的理論命題。這一命題可以從如下思路進行闡釋：從文化、文明與文藝的關系分析交流互鑒的思想邏輯；從共同人性分析其本體論；從跨文化理解闡明其功能論；從“中西合璧、融會貫通”分析其目的論。

關鍵詞：《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民族性；世界性；交流互鑒；全球視野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百年馬克思主義戲曲批評的理論譜系研究”（項目編號：24AZW001）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1-0015-07

習近平2014年10月15日發表的《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下文簡稱《講話》），對我國的文化繁榮與文藝興盛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值此文藝工作座談會召開10周年之際，我們有必要從學術史的角度回顧學術界關于《講話》的研究成果，從而更深地發掘《講話》的思想價值，更有效地推進習近平文化思想研究，彰顯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歷史意義與現實價值，這對于中國未來的文藝創作、理論、批評的建設具有極為緊迫的現實意義。目前學界關于《講話》的研究，主要包括如下維度：關于《講話》的理論邏輯與核心要義解讀；關于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與習近平《講話》的比較研究；《講話》對于各行業工作的現實指導意義。我認為可以從習近平文化思想的整體梳理以及《講話》的文本細讀展開回顧、總結與反思。《講話》基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了推進中國文藝事業的長足發展，從全球文化與文明的高度闡釋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提出了“交流互鑒”這一重要的理論命題。交流互鑒是習近平文化思想的重要內容，體現了新時代中國共產黨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歷史實踐，這是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新征程。目前學界對《講話》交流互鑒這一命題的解讀與闡釋尚不多見，本文試圖從文化、文明與文藝的關系入手分析交流互鑒的思想邏輯，進一步探索交流互鑒的本體論、功能論與目的論。

一、文化、文明與文藝：交流互鑒的思想邏輯

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中華文化的繁榮興盛提供支持。習近平首先指出了《講話》的時代背景與歷史語境。在中國和世界的互動發展格局與全球化普遍趨勢中，中國比以往歷史時期更加具備信心和能力。“我國文藝園地百花競放、碩果累累，呈現出繁榮發展的生動景象”。這是黨的文藝事業的重要成就，也是新時代文藝長足發展的良好基礎。文藝作為與經濟基礎相適應的上層建筑，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國家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和影響。習近平認為：“為什么要高度重視文藝和文藝工作？這個問題，首先要放在我國和世界發展大勢中來審視。我說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近代以來中國人民最偉大的夢想。今天，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而實現這個目標，必須高度重視和充分發揮文藝和文藝工作者的重要作用。”（1）也就是說，時代大局和國家發展需要繁榮的文藝事業和文藝工作者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的精神，這是實現中國人民偉大夢想的必要條件。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交流互鑒的歷史起點，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從人類整體利益著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從“文明沖突論”走向文明互鑒論，是交流互鑒的邏輯起點。思想的邏輯起點是思想建構的前提，也是思想體系的基礎范疇，與歷史起點相統一，致力于文化強國的建設。習近平倡導堅守中華文化立場的同時，強調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及各國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從而破解了文化民族性與世界性的矛盾。

習近平從世界發展大勢和全球史普遍聯系著眼，發表對于中國文藝事業發展的重要性的見解，體現了遠見卓識和深刻洞察。他的《講話》關于文藝論述的思想邏輯是，首先，提出文化是民族生存與發展的重要力量；其次，人類文明由世界各民族所共同創造；再次，文藝在文化傳承與創新中具有核心地位；最后推導出結論，即通過文藝推動民族性與世界性的對話。

（一）文化是民族生存與發展的重要力量

一個國家的文化以民族文化為主體，文化是該民族生存和發展的精神家園與價值根基。一個民族的文化是其民族性的精神基因，包含價值觀念、歷史記憶與信仰體系，通過歷史傳承的方式形成民族內部的凝聚力和歸屬感。那么如何理解民族性的文化呢？其內涵體現在如下兩個方面。

第一，文化的歷史內涵。文化是歷史發展的產物，是在時間流動中生成、演變、傳承和發展的，塑造民族的性格，維持社會的秩序。習近平指出：“文化是民族生存和發展的重要力量。人類社會每一次躍進，人類文明每一次升華，無不伴隨著文化的歷史性進步。中華民族有著5000多年的文明史，近代以前中國一直是世界強國之一。”習近平從長時段的大歷史角度梳理中華民族發展史的延續性，中國古代史、近代史、新中國史以及改革開放史都是一脈相承、延綿不絕的，他強調沒有中華民族源遠流長的文明積淀就沒有今天成功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從中國大歷史觀論證堅定歷史自信的事實依據。他以中華民族的悠久歷史、文明的輝煌成就、文化的思想精華為基礎，總結歷史經驗、把握歷史規律，反對歷史虛無主義，以科學的態度和理性精神對待歷史的傳承與演變，立足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背景探索中外文明的交流互鑒。

第二，文化的精神力量。血脈相連、薪火相傳的中華民族擁有輝煌燦爛、豐富多彩的文化傳統，這是中華民族強大的精神支撐，使其能夠篳路藍縷、生生不息。習近平指出：“在幾千年的歷史流變中，中華民族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遇到了無數艱難困苦，但我們都挺過來、走過來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世世代代的中華兒女培育和發展了獨具特色、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為中華民族克服困難、生生不息提供了強大精神支撐。”文化對民族的影響是潛移默化、強大而持久的，塑造了個體的道德人格、思維方式和行為準則，培育了群體的公序良俗和價值判斷。沒有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就沒有中華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的繁榮興盛。“歷史和現實都證明，中華民族有著強大的文化創造力。每到重大歷史關頭，文化都能感國運之變化、立時代之潮頭、發時代之先聲，為億萬人民、為偉大祖國鼓與呼。中華文化既堅守本根又不斷與時俱進，使中華民族保持了堅定的民族自信和強大的修復能力，培育了共同的情感和價值、共同的理想和精神。”強大的民族文化可以為國民提供歷史自信、精神慰藉和心靈寄托，從而堅定信念，直面挫折和挑戰。我們應該在新時代的新征程把握世界發展的大局和時代進步的趨勢，堅定文化自信、增強文化自覺，珍視和傳承自己的文化傳統，通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建設從傳統向現代轉型的中華民族現代文明。

（二）人類文明是由世界各民族所共同創造

文化是人類創造的物質、精神、制度等成果。文明與文化的內涵相近，但是相對而言包括進步的、積極的、美好的思想價值，它是文化發展的產物，體現了一個時代的精神高度。世界文明的“軸心時代”反映了人類社會在經濟、政治、思想、科技等方面的重大變革與轉折，體現在民族性與世界性的交流互鑒與同頻共振。習近平引用了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關于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的說法，認為這一時期是人類文明精神的重大突破時期，當時古代希臘、古代中國、古代印度等文明都產生了偉大的思想家，他們提出的思想原則塑造了不同文化傳統，并長久影響著人類的精神生活。

人類文明是民族性與世界性的思想財富。2014年3月27日，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發表演講，首次提出“文明交流互鑒”這一命題，他認為推動文明交流互鑒，需要秉持正確的態度和原則，即文明是多彩的、平等的、包容的。“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進步和世界和平發展的重要動力。”（2）人類文明建設是各民族的內在需要。各國各民族的文明創造各有優長，只要為人類進步事業作出貢獻就值得尊重、學習和借鑒。只有通過平等對話、交流互鑒才能取長補短、共創繁榮。尊重差異、和而不同是人類文明的共同繁榮之路。“中華文明經歷了5000多年的歷史變遷，但始終一脈相承，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提供了豐厚滋養。中華文明是在中國大地上產生的文明，也是同其他文明不斷交流互鑒而形成的文明。”（3）海納百川、開放包容、交流互鑒、自信平等是人類文明對話的必由之路。

“軸心時代”是人類主流文明交流與融合的黃金時期，各個文明古國和文化區域之間的文化傳播推動了全球范圍內思想的繁榮，為后世人類文明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提供了重要的借鑒。習近平指出：“歷史和現實都表明，人類文明是由世界各國各民族共同創造的。我出訪所到之處，最陶醉的是各國各民族人民創造的文明成果。”他列舉了世界各國各民族的文明瑰寶。首先，古希臘對人類文明影響深遠的神話、寓言、雕塑、建筑藝術，還有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阿里斯托芬的悲劇和喜劇是希臘藝術的經典之作。其次，歐美各國的作家和藝術家。俄羅斯的重要作家，例如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契訶夫、高爾基、肖洛霍夫、柴可夫斯基等大師。再次，法國的拉伯雷、拉封丹、巴爾扎克、雨果、羅曼·羅蘭、薩特、加繆、米勒、馬奈、德加、塞尚、德彪西等大師。英國的喬叟、彌爾頓、拜倫、雪萊、濟慈等大師。德國的萊辛、歌德、巴赫、貝多芬、舒曼、瓦格納、勃拉姆斯等大師。美國的霍桑、惠特曼、馬克·吐溫、德萊賽、杰克·倫敦、海明威等大師。最后，文明古國印度以及印度人民的非凡文藝創造活力，例如《梨俱吠陀》《阿達婆吠陀》《娑摩吠陀》《夜柔吠陀》四種本集，以及詩歌、舞蹈、繪畫、宗教建筑和雕塑等。與世界文明成果交相輝映的是中國歷史上的文明成就。他列舉的古今偉大作家包括老子、孔子、莊子、孟子、屈原、王羲之、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關漢卿、曹雪芹以及“魯郭茅巴老曹”，偉大藝術家包括聶耳、梅蘭芳、齊白石、徐悲鴻，重要作品包括詩經、楚辭到漢賦、唐詩、宋詞、元曲以及明清小說，從《格薩爾王傳》《瑪納斯》到《江格爾》史詩等。他尤其強調現代中國文明創造的新篇章，從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的今天，產生了燦若星辰的文藝大師，留下了浩如煙海的文藝精品，不僅為中華民族提供了豐厚滋養，而且為世界文明貢獻了華彩篇章。世界各國各民族的歷史發展匯聚成了人類文化的交響曲，不同的歷史由不同的文化、制度所決定，因而并非簡單雷同與單一維度，多元化的文化與多向度的發展模式是各國人民自主選擇的必然結果。只有認識人類文明的多樣性，才能把握人類文明的發展規律，才能在文明互鑒上堅持正確的立場和態度。我們應該立足于中國歷史“闡釋中華民族稟賦、中華民族特點、中華民族精神”，其中“以德服人、以文化人”是中華文明的思想精髓與交流特色，前者指主體以高尚的德性修養和行為舉止影響人，后者指主體以文學藝術熏陶和教化人。道德修養與文化素養是構成中國人文精神的內核，可謂“文質彬彬，然后君子”。審美是文學藝術的重要特質，也是“以文化人”的功能屬性。“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禮記·樂記》）。審美是人通往道德的唯一通道，因而文學藝術是實現人文化成的重要方式。

（三）文藝在文化傳承與創新中具有核心地位

文學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記載歷史、傳承文化、反映時代等重要作用。“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禮記·樂記》）。優秀的文學作品生動地展現民族的精神風貌和文化底蘊，給予讀者文化的熏陶和生命的滋養。除了傳承性，文學還具有創新性，可以挖掘時代精神，反映人民心聲，呼喚民族的進取精神的創新。“衡量一個時代的文藝成就最終要看作品。推動文藝繁榮發展，最根本的是要創作生產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民族、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沒有優秀作品，其他事情搞得再熱鬧、再花哨，那也只是表面文章，是不能真正深入人民精神世界的，是不能觸及人的靈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鳴的。”習近平號召文藝工作者應該牢記創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務，精益求精搞創作，把最好的精神食糧奉獻給人民；應該通過藝術想象和創造，創作深入精神世界并觸及靈魂、引起思想共鳴的作品；通過藝術加工和想象創造，提供新的審美體驗、提升新的思想層次、弘揚時代精神。

“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習近平列舉了歐洲文藝復興運動中，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琪羅、蒙田、塞萬提斯、莎士比亞等文藝巨人，這些先行者發出了新時代的先聲，開啟了人們的心靈。

習近平也談到在我國歷史上，包括文藝在內的文化發展同樣與中華民族發展緊緊聯系在一起。“先秦時期，我國出現了百家爭鳴的興盛局面，開創了我國古代文化的一個鼎盛期。20世紀初，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發端于文藝領域的創新風潮對社會變革產生了重大影響，成為全民族思想解放運動的重要引擎。”中華文明是民族智慧的結晶，支撐中華民族經歷風雨、堅不可摧。“文明的最重要任務之一，是使人在他純粹的物質生活中也受形式的支配，使人在美的王國能夠達到的范圍內成為審美的人，因為道德狀態只能從審美狀態中發展而來，而不能從物質狀態中發展而來”（4）。習近平認為，當前全黨全國各族人民正按照黨的十八大確立的奮斗目標和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改革任務，一步一步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向前推進。為了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一長期而艱巨的偉大事業，“文藝的作用不可替代，文藝工作者大有可為。廣大文藝工作者要從這樣的高度認識文藝的地位和作用，認識自己所擔負的歷史使命和責任”。他特別強調文藝在精神上的鼓舞作用，引用魯迅認為要改造國人的精神世界首推文藝的觀點，提出“舉精神之旗、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園，都離不開文藝”。與高樓大廈遍地林立相對應的是，中華民族精神的大廈也應該巍然聳立。因而，“我國作家藝術家應該成為時代風氣的先覺者、先行者、先倡者，通過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文藝作品，書寫和記錄人民的偉大實踐、時代的進步要求，彰顯信仰之美、崇高之美，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鼓舞全國各族人民朝氣蓬勃邁向未來”。他的基本思路是，堅持中華文化的主體性，遵循人類文明的共同價值，強化文化的傳承和創新，積極參與不同文明的互學互鑒。

上述習近平《講話》中關于文化、文明與文藝的論述，思路清晰且深刻新穎。他既強調了文化和文明在國家發展中的重要地位，又突出了文學在文化傳承與創新中的核心作用。這些論述為我們理解和認識文化、文明與文學的關系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考方向，鼓舞全國各族人民通過閱讀、創作文學作品，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

（四）通過文藝推動民族性與世界性的對話

中國文藝的發展，一方面應該借鑒世界優秀文化成果，另一方面應該彰顯民族特色與獨特風采。中華民族的審美追求和文化精神是國際文化舞臺的獨特存在，也是中華文化軟實力的體現。“優秀文藝作品反映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化創造能力和水平。吸引、引導、啟迪人們必須有好的作品，推動中華文化走出去也必須有好的作品”。沒有鮮明民族性的作品，也就沒有普遍認同的世界性。習近平放眼文藝的全球化浪潮，以開放心態推動中華文化的國際化傳播。

中國文藝的世界性認同建立在對于文化多樣性的尊重，鼓勵不同藝術流派、題材以及體裁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開放包容是文明發展保持活力的根源，文藝的包容性與開放性理念是各國文化之間交流互鑒的前提。“我們必須把創作生產優秀作品作為文藝工作的中心環節，努力創作生產更多傳播當代中國價值觀念、體現中華文化精神、反映中國人審美追求，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有機統一的優秀作品，形成‘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之勢。優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態、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陽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頂天立地、也要鋪天蓋地。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夠溫潤心靈、啟迪心智，傳得開、留得下，為人民群眾所喜愛，這就是優秀作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強調文藝要熱愛人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這一觀點體現了中國文藝的人民性，如果文藝作品具有普遍的包容性和親和力，就能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和交流。無愧于偉大民族和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往往反映了中國人民的社會生活和時代精神，跨越國界與世界各民族產生共鳴。中國精神是社會主義文藝的靈魂，也是中國文藝的核心價值和精神內涵。這種精神既是中國人民在長期歷史發展中形成的獨特品質，也是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

習近平的《講話》反映了一位大國領導人對世界文化多樣性與交流互鑒的開放性思維。為了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一方面需要中華文化的繁榮興盛，注重中國自身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另一方面，意味著對世界文化多樣性的尊重與認同。中華文化的繁榮興盛反映了全球化時代的文化的多元性，為世界文化寶庫添磚加瓦。

二、共同人性：交流互鑒的本體論

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人的本質具有普遍性與一般性，也就是具有個體性與集體性相統一的共同人性。從共同人性的角度來考察文藝，可以更貼近文藝的本體，從而把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作為文藝的最終目標。

第一，人類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可以在文藝作品中找到啟迪。“詩者，吟詠情性也”（《滄浪詩話》）。中國文藝只有具備普遍的人類價值，才能跨越國界與世界各地的觀眾產生共鳴。國家之間的友好關系在于民眾的親近，民眾的親近在于心靈的共鳴。習近平指出：“文藝深深融入人民生活，事業和生活、順境和逆境、夢想和期望、愛和恨、存在和死亡，人類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可以在文藝作品中找到啟迪。”這種啟迪是基于人類情感本身的社會共同性，也就是心靈的共通感。從人類命運共同體來看待人的話，我們可以發現人類有超越階級、階層、民族等層面的共同特性，千百年來文藝作品的恒定主題在各民族文學中經久未變。

習近平聯系自己年輕時期的閱讀經典的親身經歷，發現其中許多精彩章節、雋永文字至今記憶猶新，而且從中悟出了不少生活真諦。“文藝對年輕人吸引力最大，影響也最大。”他提出了一個十分經典的論斷：“文藝也是不同國家和民族相互了解和溝通的最好方式。”他回憶年輕時讀了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后，在心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動。還有法國文藝也帶來深刻的影響，他對法國文藝抱有濃厚興趣。在陜北農村插隊，他為了讀到《浮士德》這本書走了30里路去借。習近平身體力行對外國人談個人的閱讀經驗，從而打開對話的心靈之窗，“就是因為文藝是世界語言，談文藝，其實就是談社會、談人生，最容易相互理解、溝通心靈”。從文藝的共同命題來看待人，從個體角度發現普遍的人性與生存境況，從而尊重、關愛個體生命的價值，這是溝通全球社會各民族心靈的價值基礎。康德關于審美鑒賞提出四個契機，其中第二個契機是鑒賞判斷按照“量”來看的契機，他認為“美是無概念地作為一個普遍愉悅的客體被設想的”（5）。也就是說，美是沒有概念卻普遍令人喜歡的東西，可以理解為美具有不帶概念的普遍性。這種客觀的普遍性是通過主觀的普遍性來實現的，可見人類有一種普遍可傳達的認識能力。

第二，文藝是鑄造靈魂的工程。文藝是人的存在方式，也是人生實踐的反映。文藝不僅具有認識、教化、審美的功能，而且指向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的根本目的。“正如高貴的藝術比高貴的自然有更長的生命一樣，在振奮精神方面它也走在自然的前邊，起著創造和喚醒的作用。在真理尚未把它的勝利之光送到人的心底深處之前，文學創作力已經捉住它的光芒；雖然潮濕的黑夜尚存在于山谷之中，但人類的頂峰即將大放光輝”（6）。文藝的美是一種超越感性與理性的游戲，它是生命的結晶，是人性的完滿實現。按照席勒的游戲說來解釋的話，“只有當人是完全意義上的人，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時，他才完全是人”（7）。游戲是審美人對于野蠻人與工具人的超越。“文藝是鑄造靈魂的工程，文藝工作者是靈魂的工程師。好的文藝作品就應該像藍天上的陽光、春季里的清風一樣，能夠啟迪思想、溫潤心靈、陶冶人生，能夠掃除頹廢萎靡之風”。“子曰：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論語》）這是孔子對古代君子的要求。新時代的文藝應該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基本主旨，謳歌真善美，鞭撻假惡丑，弘揚愛國主義精神，塑造民族脊梁的英雄形象。

第三，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文藝是人類本質力量的對象化，人類通過審美活動直觀自身。人的審美感覺通過審美活動的歷史發展而完善，審美活動是人的本質力量經由自由的、想象的和情感性的確證。“有史以來，哲學家和藝術家就表明他們是致力于把真和美注入蕓蕓眾生的心靈深處，哲學家與藝術家在世間消亡，但真與美卻以自己的不可摧毀的生命力在斗爭中勝利地向上發展”（8）。文藝工作者的使命是成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提升作品的道德力量、藝術水平和審美魅力。“追求真善美是文藝的永恒價值。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動心，讓人們的靈魂經受洗禮，讓人們發現自然的美、生活的美、心靈的美”。情感是打動人心的渠道，也是人性相通的因素，它貫穿于審美活動的全過程。“我們要通過文藝作品傳遞真善美，傳遞向上向善的價值觀，引導人們增強道德判斷力和道德榮譽感，向往和追求講道德、尊道德、守道德的生活。只要中華民族一代接著一代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境界，我們的民族就永遠健康向上、永遠充滿希望”。真善美的道德境界的達成，是文藝終極目標的實現，也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實現。

三、跨文化理解：交流互鑒的功能論

中國文藝的發展離不開打開國門通向世界文化的舞臺，通過與世界各民族文化的交流互鑒，打破隔閡、汲取營養、平等對話，推動人類文明的共同進步。習近平強調了文藝的開放性和多元性，反映了他對于不同文化間交流與借鑒的重視，體現了新時代文藝在世界大格局中的開放性和包容性。

第一，文藝是不同國家和民族相互了解和溝通的最好方式。文藝是溝通彼此情感、消除誤會、建構美好人性的重要媒介，它作為內在精神直指超越時空限制的人性，展現真善美的永恒魅力。“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詩品》）。習近平認為：“文藝也是不同國家和民族相互了解和溝通的最好方式。……就是因為文藝是世界語言，談文藝，其實就是談社會、談人生，最容易相互理解、溝通心靈。”人們在優秀文藝作品的熏陶和欣賞中，實現真善美的靈魂凈化，充實剛健自然的人性美。

第二，文藝是外國人了解中國的重要途徑。習近平關于文藝交流互鑒的理論命題，蘊含著開放包容、創新發展的核心理念，對于中國文藝走出國門、走向世界，促進不同文化之間的融合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他首先解釋了文化國際傳播的一般規律：“國際社會對中國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他們想了解中國，想知道中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想知道中國人對自然、對世界、對歷史、對未來的看法，想知道中國人的喜怒哀樂，想知道中國歷史傳承、風俗習慣、民族特性，等等。這些光靠正規的新聞發布、官方介紹是遠遠不夠的，靠外國民眾來中國親自了解、親身感受是很有限的。”形象的、情感的藝術形式往往是打開各民族對話的窗口，文藝是跨國、跨文化的共通藝術。“而文藝是最好的交流方式，在這方面可以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一部小說，一篇散文，一首詩，一幅畫，一張照片，一部電影，一部電視劇，一曲音樂，都能給外國人了解中國提供一個獨特的視角，都能以各自的魅力去吸引人、感染人、打動人。京劇、民樂、書法、國畫等都是我國文化瑰寶，都是外國人了解中國的重要途徑。”那么，文藝以什么內容和形式傳遞中國聲音呢？習近平闡發了關于“中國故事”“中國聲音”“中國精神”跨文化傳播的方法論。“文藝工作者要講好中國故事、傳播好中國聲音、闡發中國精神、展現中國風貌，讓外國民眾通過欣賞中國作家藝術家的作品來深化對中國的認識、增進對中國的了解。要向世界宣傳推介我國優秀文化藝術，讓國外民眾在審美過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對中華文化的認識和理解”。

總之，文藝的交流互鑒既要堅守文化立場、保持民族特色、堅定文化自信，又要具有開放包容的國際視野，與全球各國共同營造平等、自由、和平、公正的文化生態，維護文明、正義、和諧的國際關系。

四、“中西合璧、融會貫通”：交流互鑒的目的論

習近平關于文藝交流的觀點，體現了對文化多樣性和文化交流的高度重視，倡導不同民族文明之間的交流與合作。“中西合璧、融會貫通”是他文化思想平等對話的目的論。

第一，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文藝創作不僅要有當代生活的底蘊，而且要有文化傳統的血脈。習近平指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是涵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堅實根基。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是堅定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的題中應有之義。”他警醒我們，如果“以洋為尊”“以洋為美”“唯洋是從”，把作品在國外獲獎作為最高追求，跟在別人后面亦步亦趨、東施效顰，甚至熱衷于“去思想化”“去價值化”“去歷史化”“去中國化”“去主流化”，絕對是沒有前途的！他反復提出堅定文化自信是文明的前提，也是他的文化思想的靈魂。如果喪失民族精神的獨立性，失去文化的根基，就會失去民族文化特點和個性，最終迷失民族的精神方向。因而只有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才是建設文化強國的唯一選擇。

第二，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要處理好對內繼承與創新、對外交流與互鑒的關系。“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很多思想理念和道德規范，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有其永不褪色的價值。我們要結合新的時代條件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和弘揚中華美學精神。中華美學講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講求言簡意賅、凝練節制，講求形神兼備、意境深遠，強調知、情、意、行相統一。我們要堅守中華文化立場、傳承中華文化基因，展現中華審美風范”。“和實生物，同則不繼”（《國語·鄭語》）。中華文化的和諧共生思想體現在“和而不同”。放棄繼承，創新就會是無源之水。只強調交流而沒有清醒的互鑒意識，就會陷入簡單模仿、亦步亦趨的精神附庸。中華美學精神包含著民族的文化基因，堅守中華文化立場才能弘揚中國藝術的特色，激發創造力與創新精神才能激勵人們革故鼎新、探索未知領域。

對外虛心學習，不等于全盤西化。學習要建立在中華文明深厚的歷史根基之上，失去了這一根基就會進退失據。“傳承中華文化，絕不是簡單復古，也不是盲目排外，而是古為今用、洋為中用，辯證取舍、推陳出新，摒棄消極因素，繼承積極思想，‘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實現中華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民族文化的發展并非簡單向西方看齊，而是站在文明論的歷史高度，以中華民族現代文明作為明確的目標，這樣才能使中華文化具有民族的、大眾的、科學的、現代的意義，才能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提供精神引擎和支柱，為人類文明的繁榮發展作出多樣化貢獻。

交流互鑒最終以“中西合璧、融會貫通”為目的。習近平強調文化多樣性和創新發展，文明的交流互鑒是一種科學的方法論。“有的同志說，天是世界的天，地是中國的地，只有眼睛向著人類最先進的方面注目，同時真誠直面當下中國人的生存現實，我們才能為人類提供中國經驗，我們的文藝才能為世界貢獻特殊的聲響和色彩”。以上關于中國與世界關系的辯證理解，這一觀點既有中國本土的現實意義，又有面向世界的理論價值，超越片面的“普世價值論”的偏頗。習近平指出：“我們強調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堅持和弘揚中國精神，并不排斥學習借鑒世界優秀文化成果。我們社會主義文藝要繁榮發展起來，必須認真學習借鑒世界各國人民創造的優秀文藝。只有堅持洋為中用、開拓創新，做到中西合璧、融會貫通，我國文藝才能更好發展繁榮起來。其實，現代以來，我國文藝和世界文藝的交流互鑒就一直在進行著。”他列舉了現代中國的白話文、芭蕾舞、管弦樂、油畫、電影、話劇、現代小說、現代詩歌等文化創造，都是借鑒國外又進行民族創造的成果。習近平的交流互鑒思想，還有一個更高的價值層面，即直面全球市場競爭提升文化競爭力的觀點。“當今世界是開放的世界，藝術也要在國際市場上競爭，沒有競爭就沒有生命力。比如電影領域，經過市場競爭，國外影片并沒有把我們的國產影片打垮，反而刺激了國產影片提高質量和水平，在市場競爭中發展起來了，具有了更強的競爭力”。增強競爭力的根源在于，了解世界上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吸收世界性的先進文化成果，從中獲得啟發，為我所用。

五、結語

我們應該在堅守中華民族文化立場的基礎上，與世界各國文明進行交流互鑒，為推動人類文明進步貢獻中國智慧。“沒有中華文化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一個民族的復興需要強大的物質力量，也需要強大的精神力量。沒有先進文化的積極引領，沒有人民精神世界的極大豐富，沒有民族精神力量的不斷增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講話》一方面要求中國文藝的發展適應時代需要，另一方面重視民族文化在世界文化格局中的地位和影響。他對內要求文藝工作者創作優秀的作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深刻認識中國精神是社會主義文藝的靈魂。對外要求弘揚中國精神、加強交流互鑒。文學、文化與文明交流互鑒的理念將有助于推動文藝繁榮發展，提升中國文藝的國際影響力和競爭力，促進世界各民族文學與文化的對話與融合。

習近平關于文藝交流互鑒的理論命題揭示了文藝發展的“民族性”與“世界性”關系。中華文化既是歷史的也是當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既要堅守“民族性”，又要通向“世界性”。深刻把握習近平文化思想一以貫之的內在邏輯，才能深入領會習近平文化思想的內容體系與原創性貢獻。本文重點考察習近平《講話》的交流互鑒的理論命題，這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十年來的發展形成了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與全球文明倡議（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重視文明傳承和創新、加強國際人文交流合作）、“兩個結合”（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形成了一脈相承的思想譜系。習近平強調尊重文明多樣性、推動不同文明相互交流借鑒，并提出了具體的思想原則和行動方針。這些論述為中國文化、文明與文藝的繁榮發展指明了方向，為中國式現代化賡續傳統走向現代，為推動全球文明求同存異、開放包容提供了理論方案和行動指南。

注釋：

（1） 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4年10月15日），《求是》2024年第20期。

（2）（3） 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的演講》，《人民日報》2014年3月28日。

（4）（6）（7）（8） 弗里德里希·席勒：《審美教育書簡》，馮至、范大燦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 第118、 46、 80、45頁。

（5） 康德：《判斷力批判》，鄧曉芒譯，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6頁。

作者簡介：李松，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湖北武漢，430072。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