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 為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和技術支撐。近年來,商業銀行為應對日益激烈的同業競爭、保持相對的競爭優勢,積極應用金融科技,將銀行全部的金融活動與數字技術深度融合。商業銀行在加快數字化轉型的過程中,如何更好地防范和化解信貸風險至關重要。基于中國104家商業銀行2011—2021年度非平衡面板數據,實證分析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研究表明:數字化轉型擴大了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但對不同類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具有很大差別;資本監管削弱了數字化轉型對銀行信貸風險的擴大作用。因此,商業銀行在提高數字化水平的同時,應進一步增強風險防控意識、提高風險管理水平;監管機構應高度重視因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可能引發的負面效應,避免“一刀切”的監管政策和措施,實施差別化和有針對性的監管政策,因行施策、精準監管、分類監管。
關鍵詞:數字化轉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金融科技;資本監管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商業銀行壓力測試模型的優化與模型風險測度”(項目編號:72101087)
中圖分類號:F832.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5)01-0037-08
一、引言
數字經濟的快速發展,為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和技術支撐。2015年7月,《國務院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鼓勵各金融機構利用云計算、移動互聯網、大數據等技術手段,加快金融產品和服務創新。2022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印發《金融科技發展規劃(2022—2025年)》,明確提出以加快金融機構數字化轉型、強化金融科技審慎監管為主線,將數字元素注入金融服務全流程,將數字思維貫穿業務運營全鏈條。同期對外發布的《中國銀保監會辦公廳關于銀行業保險業數字化轉型的指導意見》明確提出了到2025年銀行業數字化轉型取得明顯成效的工作目標。
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是指商業銀行利用信息技術和數字化手段,升級和轉變傳統銀行業務模式,以提高業務效率和服務質量。近年來,我國商業銀行為應對日益激烈的同業競爭、保持相對的競爭優勢,積極應用金融科技,將銀行全部的金融活動與數字技術深度融合。國有大行、股份制銀行、上市銀行、東部發達省份的商業銀行是數字化轉型的主要推動者和參與者,且具有一定的領先優勢。
然而,商業銀行在進行數字化轉型以提高服務效率和質量的同時,其信貸風險也在擴大。其中,農村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一直居于高位且上升較快,城市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也有所上升(1)。2024年三季度,股份制商業銀行的不良貸款率為1.25%;城市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為1.82%;大型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為1.25%;農村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為3.04%(2)。總體來說,我國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程度不斷提高(3),信貸風險也呈上升趨勢。
銀行業的穩定運行關系到整個經濟與社會的健康發展,商業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應更好地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高質量服務和支撐。數字經濟條件下的金融風險具有隱蔽性、突發性且傳染性強,易引發社會風險和政治風險。2024年5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審議通過《防范化解金融風險問責規定(試行)》,明確提出防范化解金融風險,事關國家安全、發展全局、人民財產安全,是實現高質量發展必須跨越的重大關口。要進一步推動在金融領域落實全面從嚴治黨要求,切實加強黨中央對金融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進一步壓實金融領域相關管理部門、金融機構、行業主管部門和地方黨委政府的責任。
數字化轉型對于商業銀行經營效率和服務質量的提升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和意義。但數字化轉型是否擴大了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數字化轉型對于不同類型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的影響存在哪些方面的差異?哪些類型的銀行應該作為監管的重點?金融監管如何和多大程度降低了數字化轉型導致的信貸風險?金融監管應如何精準施策、實現高效監管以使商業銀行在數字化轉型中趨利避害、揚長避短?本文擬就這些問題進行思考和探究,以期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提供參考。
二、文獻綜述、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文獻綜述
目前有關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影響的研究相對較少,現有文獻主要從金融科技、數字金融、互聯網金融等視角出發,對數字經濟環境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變化展開研究,且得出的結果存在一定差異。與本文相關的研究,概括來說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數字化轉型提高了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水平。劉偉等的實證結果表明,數字金融能夠促進銀行業競爭,提升銀行風險水平(4)。顧海峰和卞雨晨認為,數字金融對銀行系統性風險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5)。Cao等研究發現數字化轉型提高了小銀行的不良貸款率(6)。郭娜和張駿研究發現:金融科技應用將刺激銀行主動承擔更多風險,且該影響作用在中小銀行中表現得更加明顯(7)。劉孟飛和王琦認為,數字金融通過抬高管理成本進而加劇商業銀行風險承擔(8)。梁洪等研究發現,數字金融的發展加劇系統性金融風險,而緊縮型貨幣政策有助于抑制系統性金融風險(9)。金洪飛等研究表明,大型銀行對金融技術的利用提高了中小銀行的風險(10)。
第二,數字化轉型降低了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水平。有學者認為,數字化轉型推動了商業銀行的信息化和科技化,而科技的賦能可以有效地減少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并且通過以下途徑發揮降低風險的作用:一是金融科技可以有效降低信息不對稱,從而降低銀行信貸風險。如楊馥和洪昆(11)、鮑星等(12)、王麗珊等(13)、Hoque等(14)。二是金融科技有利于銀行管理水平的提高,從而降低銀行信貸風險,如李學峰和楊盼盼(15)、何理等(16)。三是數字化轉型會降低業務成本,提高運營效率,減少銀行信貸風險,如蔣海等(17)、劉莉和李舞巖(18)等。張正平和段瑜萌通過研究認為數字化轉型是通過降低銀行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和提高經營效率來降低信貸風險的,而且大規模、國有、高人員素養水平的銀行數字化轉型能更顯著地降低其信貸風險(19)。
第三,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具有倒“U”型的非線性影響。汪可等的研究發現,金融科技發展與銀行風險承擔之間呈現出“倒U”型非線性關系(20)。傅順等指出,當前數字金融發展的測度指標值位于“倒U”型結構的拐點右側,繼續發展數字金融有利于降低商業銀行信用風險(21)。李泉等研究發現,信貸增長在金融科技與銀行信貸風險的關系中存在一定的中介作用,而市場化水平對其“倒U”型關系起到了負向調節作用(22)。Zhao等發現數字化轉型對銀行的系統性風險具有“倒U”型非線性影響,高度區域數字化可以削弱這種效應,而市場集中會加強這種效應(23)。
已有研究成果為本文提供了重要參考,但相關問題仍需進一步思考。第一,已有研究從不同角度分析了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但在結論上存在明顯分歧;第二,已有研究多采用宏觀或省級層面構建的金融科技指數、數字普惠金融指數等相關指標衡量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成效,而宏觀和中觀層面金融科技、數字金融與微觀層面個體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水平之間存在一定差異。第三,已有研究從不同角度分析數字化轉型影響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原因和作用機理,但很少探討資本監管對于這種影響的調節作用。第四,缺乏針對不同類型銀行的數字化轉型效果的分析,如考慮到農村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研究較少。
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區別于已有研究基于外部金融科技視角,本文利用“北京大學商業銀行數字轉型指數”,從銀行內部視角出發,在微觀金融機構層面研究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信貸風險的影響。二是將樣本銀行按照產權屬性、規模、所在地區等進行劃分,探討數字化轉型對于不同類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的差異性,分類更為細致。三是分析資本監管在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影響中的調節作用,探究商業銀行在推進數字化轉型以提升服務質量和經營效率等的同時,如何降低其潛在風險,為政府支持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及金融監管機構的監管創新提供決策參考。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1.數字化轉型造成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增加的可能性與現實性
第一,數字金融主要是在技術、渠道和交易方式上的創新,并沒有改變金融的本質,反而會因為信息安全等問題帶來技術層面的風險(24)。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具有創新性和不確定性,數字技術更新換代迅速,使得商業銀行在應用新型數字技術手段協助貸款決策時難以有效地評估和控制風險,可能導致信貸風險的擴大和貸款損失的增加。第二,數字化轉型通過影響商業銀行盈利水平間接作用于信貸風險。我國商業銀行收入仍以存貸利差為主,但互聯網巨頭如阿里巴巴、騰訊等憑借其技術優勢正在削弱傳統銀行業在存貸市場上的優勢地位。這種外部競爭促使銀行加速數字化轉型,但轉型初期需高額投入且回報周期較長,可能對商業銀行盈利產生負面影響。為彌補收益不足,商業銀行或傾向發展高風險業務,導致信貸風險上升。第三,全面應用數字技術的門檻很高,需要銀行投入大量管理成本(25)。數字化轉型進程可能會對商業銀行的信息技術基礎設施提出更高的要求,商業銀行需要不斷進行信息技術升級和改造,這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和技術人員數字能力的提升。如果商業銀行未能及時應用這些技術,可能會導致網絡技術風險和數據安全問題。第四,盡管商業銀行與金融科技相融合可以提升經營效率,但業務融合也不可避免地增加了風險傳播的可能。數字化轉型加速了金融服務的脫媒進程,使得金融業務在跨地區、跨市場和跨時間的背景下更加容易發生風險交叉傳播。第五,數字化轉型會提高銀行的信貸規模并伴隨著大量低端客戶的涌現,而信貸規模過大加上風險管理不當也會導致信貸風險(26)。多元化的參與主體也為風險控制帶來困難。數字化轉型的推進催生了新的金融參與者,其中部分業務具有匿名性和隱蔽性,使得信貸風險的識別與管理變得更加復雜。因此,從整體角度來看,當前數字化轉型會加劇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數字化轉型會擴大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
2.數字化轉型對不同類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具有差異性
由于我國商業銀行在產權性質、規模、地區等方面存在差異性,數字化轉型對于不同類型銀行的信貸風險的影響也具有差異性。如國有大型銀行擁有技術、人才、實力等多方面的領先優勢,其客戶大多是國企或者實力強勁的企業,數字經濟所帶來的客戶分流難以影響到這些商業銀行。加之這些銀行的風險管控能力相對更強,有關部門對這些銀行的金融監管也更為嚴格和縝密。所以這些銀行能夠充分利用數字化轉型條件和優勢,數字化轉型對其信貸風險的潛在擴大效應相對較小。類似地,大型股份制商業銀行在市場份額、資金量、盈利水平和客戶基礎等方面都占據著很大優勢。由于其資金實力強,中高端客戶多,技術先進、風控能力強,因而受數字化轉型的消極影響較小。而我國城市商業銀行和中小型銀行則資金實力相對不足,技術手段不夠先進,風控能力薄弱,數字化轉型及新型數字技術的引進和運用可能加大其網絡技術風險,進而導致其信貸風險進一步擴大。由于各地的經濟發展水平、交易復雜程度等的差異,處于不同地區的銀行,其數字化轉型對信貸風險的影響也會不同。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2:數字化轉型對不同類型、不同區域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的影響程度不同。
3.資本監管對數字化轉型的信貸風險擴大作用具有約束性
數字化轉型會使商業銀行擴大信貸規模,而在缺乏有效監管的情況下,信貸規模的擴大無疑會增大信貸風險。在資本金一定的條件下,如信貸資產等風險資產規模越大,資本充足性越低。資本監管通過資本充足率的分母效應控制商業銀行的信貸規模,從而能降低信貸風險。首先,資本監管要求商業銀行在發放貸款時,必須保持一定的資本充足率,這就意味著銀行不能無限制地擴大信貸規模;其次,資本監管通過引導商業銀行優化信貸結構來降低信貸風險。資本監管要求商業銀行在發放貸款時,必須對不同類型的資產進行風險加權,并根據風險加權結果來計算資本充足率,這可以引導商業銀行將更多的資本投向風險較小、收益穩定的資產,從而降低信貸風險。最后,資本監管要求商業銀行構建健全的風險管理體系,提升風險管理水平,加強內部風險控制。這不僅能有效應對潛在的信貸風險,還能增強商業銀行的綜合競爭力。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3:資本監管會抑制數字化轉型對銀行信貸風險的擴大作用。
三、研究設計
(一)數據來源與變量選取
1.樣本與數據來源
結合我國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特點以及銀行財務、數字化轉型的數據可得性,本文選取我國2011—2021年104家商業銀行的非平衡面板數據作為研究樣本,包括5家國有商業銀行、11家股份制商業銀行、70家城市商業銀行和18家農村商業銀行。銀行財務數據主要來源于Wind和CSMAR數據庫,對于部分商業銀行的缺失數據,根據其年報或跟蹤評級報告予以補充。宏觀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數字化轉型數據來源于北京大學數字金融研究中心課題組謝絢麗和王詩卉所構建的“中國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指數”。
2.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與解釋變量。銀行信貸風險:參照江曙霞和陳玉嬋的做法(27),本文選擇商業銀行的風險加權資產占比(RISK)作為衡量其信貸風險的指標,并采用商業銀行不良貸款率(NPL)作為替代變量進行穩健性檢驗。
本文核心解釋變量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指數(Index),該指標從戰略、業務和管理三個層面,綜合測度并構建了一套完整的數字化轉型體系,能夠較為全面、客觀地衡量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狀況。
(2)控制變量。借鑒以往研究,本文最終選取5個控制變量來分別控制商業銀行的個體特征以及宏觀經濟環境的影響:實際GDP增長率(GDPG)、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以總資產自然對數衡量的資產規模(ASSET)、總資產收益率(ROA)、流動性比例(LIQ)。
(3)調節變量。本文通過資本充足率(CAR)水平的變化反映資本監管的要求,據此進行調節效應分析,探索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是否會受到資本監管因素的調節。商業銀行資本監管最核心的要求即是對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的要求。從時間維度看,監管機構對資本充足率的要求是不斷提升的:從僅考慮單一風險的資本需求,到所需資本應覆蓋多種風險類型;從僅要求核心與附屬資本,到金融危機后提出超額資本緩沖、逆周期資本緩沖等額外資本要求。因此,監管機構對商業銀行資本充足性要求不斷提高,且在經濟周期的不同階段,資本充足性要求亦不同。不同版本巴塞爾協議都給予銀行幾年過渡期,因此資本監管要求的提升是漸進的。
從銀行層面考察,監管機構對于不同類型商業銀行要求亦有差別。監管機構根據銀行的系統重要性、業務范圍、風險狀況等因素制定不同的資本監管要求。例如,系統重要性銀行因為其在金融體系中占據關鍵地位,一旦出現問題可能引發系統性風險,所以對其資本充足率等關鍵指標的監管要求更為嚴格,往往需要滿足更高的資本充足率標準。不同層次的系統重要性銀行需滿足的資本充足率標準亦不相同,并且在資本質量等方面也有更詳細的規定。相對而言,規模較小、對系統性風險影響較小的銀行如農村商業銀行等,雖然也要遵循資本監管的基本要求,但資本充足率要求相對較低。
總之,資本充足率是資本監管最關鍵的指標,不同商業銀行不同時期的資本充足率水平的高低,體現著資本監管要求和監管成效。因此,本文以此變量作為資本監管的衡量指標。
(二)描述性統計
全樣本觀測值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104家商業銀行從2011年到2021年共1038個有效觀測數。樣本商業銀行風險加權資產占比的標準差約為其均值的13%以上,數字化轉型指數的標準差約為其均值的65%以上,表明數據離散程度高,樣本銀行風險水平、數字化轉型程度等方面都存在著較大差異。
(三)模型設定
1.基準模型
為確定面板數據的估計方式,本文進行了穩健的豪斯曼檢驗,其p值為0.0011,選取固定效應模型進行回歸。參考Cheng和Qu的研究(28),本文構建雙向固定效應模型如下:
RISKi,t=α0+α1Indexi,t-1+λChari,t-1+θMacrot+μi+δt+εi,t
(1)
其中,RISKi,t為第i家銀行在t年的風險加權資產占比。Indexi,t-1為第i家銀行在t-1年的數字化轉型指數。Char i,t-1和Macrot分別是銀行的特征變量和宏觀控制變量,銀行控制變量使用滯后一期。μi和δt分別為個體和時間固定效應,εi,t為隨機誤差項。
2.資本監管的調節效應模型
資本監管對于防控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具有重要作用。那么資本監管是否在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中具有調節作用?本文選擇資本充足率作為調節變量,將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指數與資本充足率的交互項引入模型,實證分析資本監管對于數字化轉型影響信貸風險的調節作用,形成以下回歸方程:
RISKi,t=α0+α1Indexi,t-1+α2CARi,t-1+α3Indexi,t-1 ×CARi,t-1+λChari,t-1+θMacrot+μi+δt+εi,t (2)
由于模型中添加交互項可能會造成多重共線性,本文先對相關變量進行了中心化處理再進行回歸分析,以消除共線性問題對回歸結果的不利影響。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表2列(1)、(2)顯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對其信貸風險影響的基準回歸結果,其中列(1)為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列(2)為加上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結果顯示,無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數字化轉型與銀行信貸風險都在1%的水平上呈顯著的正相關關系,表明數字化轉型會擴大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上述結論與假設1一致。
(二)穩健性檢驗
本文采用替換因變量、縮尾處理兩種方法進行穩健性檢驗。第一,使用不良貸款率(NPL)作為銀行信貸風險的衡量指標重新進行回歸。第二,參照楊柳(29)的做法,對樣本數據進行1%水平的雙邊縮尾處理,剔除離群值,結果如表2列(3)、(4)所示。上述檢驗均得到穩健的估計結果,表明數字化轉型對銀行信貸風險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會擴大其信貸風險。
(三)異質性分析
1.產權異質性
不同類型商業銀行在收入結構、資產規模、盈利能力等方面都有著很大的區別,為更好地研究數字化轉型對我國不同類型銀行的影響,本文將樣本中的銀行劃分為四類——國有、股份制、城商行、農商行,對這四類銀行分別進行回歸,回歸結果見表3列(1)—(4)。
國有、股份制和農村商業銀行的回歸系數不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對這些類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不明顯。城市商業銀行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數字化轉型會增加此類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上述結論與假設2一致。可能的解釋是,國有大型商業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的產權結構中國有股占比高,在資本規模和市場占有率等方面具有天然優勢。這些銀行一般都是為具有高信用度的客戶提供服務,如一些國企和大型民企等。由于內部管理相對更為完善,在信貸風險管理上更有實力,數字化轉型使它們能夠更好地利用技術條件強化風險管控,因此數字化轉型的信貸風險擴大作用對于其不顯著。農村商業銀行一般在數字化轉型方面起步比較晚,管理模式和經營方式還較大程度地停留在傳統階段,管理人員對數字化轉型帶來的新技術并不敏感,因而還未因數字化轉型而造成信貸風險擴大。但隨著數字技術的普及和廣泛應用,如果缺乏足夠的監管,這類銀行的信貸風險會隨之增加。因而,這類銀行應該是監管的重點。
數字化轉型對城市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擴大作用顯著。其原因是,數量眾多的城市商業銀行一方面會通過數字化轉型使其信貸規模增加;另一方面,相較于國有、股份制大型商業銀行,城市商業銀行內部治理相對不完善、風險管理能力相對較弱、資金成本高等問題沒有相應的改進,故而對于此類銀行,數字化轉型對信貸風險的不利影響較為顯著。
2.規模異質性
參考喻微鋒和周黛采用的聚類方法(30),將資產規模在中位數及以上的銀行視作大型商業銀行;將資產規模在中位數以下的銀行視作中小型商業銀行,并對兩個子樣本進行分別回歸。回歸結果見表3列(5)、(6)。
對于大型商業銀行來說,數字化轉型對信貸風險影響的回歸系數不顯著;而對于中小型商業銀行來說,數字化轉型對信貸風險的影響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這種風險擴大效應在中小型商業銀行中更為明顯。究其原因:規模大的商業銀行擁有更加豐富的經驗、信息資源和風險控制能力,可以更充分地利用技術手段,更好地應對數字化轉型可能帶來的信貸風險。而中小銀行因為技術、人才、資源、客戶等方面的弱勢,數字化轉型對其信貸風險的負面影響明顯。
3.地區異質性
考慮到我國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存在較大的地區差異,本文將樣本銀行按注冊地所處省份劃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三個地區,分別進行回歸,檢驗地區異質性。回歸結果見表3列(7)—(9)。
東部經濟帶的回歸系數為0.050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在東部經濟帶中更為明顯,在中、西部經濟帶中作用不明顯。一方面,中部、西部地區的商業銀行在技術研發、人才儲備、資金投入等方面的能力和資源與東部地區存在差距,因此數字化轉型的步伐慢于東部地區,因而其數字化轉型對于信貸風險的影響還沒有充分凸顯。另一方面,東部地區經濟活動的規模更大、市場交易活動更為頻繁,商業銀行所處的市場環境、客戶需求和競爭格局等相較于其他地區更復雜,因此金融科技的廣泛運用可能帶來的數據安全、金融安全問題也顯著提升,造成潛在信貸風險的增加。
(四)資本監管的調節效應分析
表4展示了資本監管的調節效應。觀察表4發現,調節變量資本充足率的系數為-0.050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商業銀行信貸風險水平隨著銀行資本充足率的降低而升高。交互項Index×CAR的系數為-0.005,且通過1%的顯著性檢驗,表明資本監管削弱了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擴大作用,資本充足率越高的銀行,數字化轉型與銀行信貸風險的正相關關系越弱。上述結論與假設3一致。這是因為資本監管要求商業銀行在發放貸款時必須保持一定的資本充足率,而不能無限制地擴大信貸規模。通過控制信貸規模,資本監管可以降低商業銀行面臨的信貸風險;另外,資本監管要求商業銀行在發放貸款時,必須對不同類型的資產進行風險加權,這可以引導商業銀行優化信貸結構,以此來降低信貸風險。這說明加強資本監管可以使商業銀行在發揮數字化轉型作用的同時,減少信貸風險。
(五)內生性檢驗
由于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可能存在內生性,有必要對其進行內生性檢驗。參考謝絢麗等(31)的研究,本文選取中國互聯網普及率(Internet)作為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工具變量,并進行兩階段最小二乘回歸。相關性方面,數字化轉型依賴于互聯網基礎設施,與互聯網發展之間具有正相關關系,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要求;排他性方面,互聯網普及率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幾乎沒有影響,滿足工具變量的外生性要求。
表5展示了數字化轉型影響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內生性檢驗的兩階段回歸結果。不可識別檢驗的K-P rk LM統計值為47.026,P值為0.000,拒絕“工具變量與解釋變量不相關”原假設。弱工具變量檢驗的Cragg-Donald Wald F統計值為60.952,大于10;K-P rk Wald F統計值為60.13,大于10,且大于15%和10%顯著性水平下的臨界值,拒絕“內生變量與工具變量不相關”原假設。工具變量個數等于內生變量個數,不需要過度識別檢驗。表5列(2)顯示第二階段的回歸結果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正。因此,利用工具變量法削弱內生性后,驗證回歸結果穩健。
五、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通過上述分析,本文得出以下結論:(1)數字化轉型會擴大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且這種影響在不同銀行中差異很大。數字化轉型明顯提高了城市商業銀行的信貸風險,而對國有商業銀行、股份制商業銀行和農村商業銀行的影響不顯著;隨著商業銀行規模的增大,數字化轉型對其信貸風險的擴大作用會減小;對于東部地區銀行,數字化轉型的信貸風險擴大作用顯著,而對中部、西部地區的商業銀行,此影響不顯著。(2)在數字經濟條件下,對商業銀行的金融監管更為重要和必要,金融監管對降低商業銀行信貸風險具有顯著作用。資本充足率越高的銀行,數字化轉型與銀行信貸風險的正相關關系越弱,這說明加強監管就能在發揮數字經濟優勢的同時,降低商業銀行信貸風險。
基于上述結論,本文得到如下政策啟示:
第一,商業銀行在提高數字化水平的同時,應進一步增強風險防控意識、提高風險管理水平。商業銀行必須對數字化轉型所帶來的風險保持高度清醒和警惕,不能因為數字化轉型的收益而放松對其潛在風險的戒備和提防;應認真貫徹落實金融監管和風險防范的政策,嚴格遵守相關規定;提高信息搜集和內部治理能力,做好對風險的防范、評估和管理;還應加大資金、人才、基礎設施等方面的投入,強化對職工的技術培訓。
第二,監管機構應高度重視和警惕因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可能引發的負面效應,如模型風險、數據與系統安全等新技術風險,進一步健全管理制度并創新監管工具。監管機構應制定基于人工智能和大數據分析的監管政策,以更加精準地監測和識別潛在風險;強化監管信息公開工作,提高信息的透明度與公開度;密切關注銀行體系的經營狀況和風險控制狀況。監管機構應借助科技力量,補齊金融監管和治理能力的薄弱部分,以更好地應對數字化轉型過程中潛藏的數據風險和技術風險。
第三,監管部門應避免“一刀切”的監管政策和措施,進一步實施差別化和有針對性的監管政策,因行施策、精準監管、分類監管。監管部門應關注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重點針對洼地和短板。對于中小銀行、城市商業銀行以及農村商業銀行在促進和引導其穩步實現數字化轉型的同時,更要防范其數字化轉型導致的風險。盡管農村中小銀行的信貸風險問題目前還不突出,但隨著數字化轉型進程加快,技術風險和信息安全風險等可能成為其信貸業務中的新風險點。因此,金融監管政策、措施和手段要根據實際情況的變化和特點及時調整、變化和提升,以提升風險管理的精準性、實時性和有效性。
注釋:
(1)(2) 《2024年商業銀行主要指標分機構類情況表(季度)》,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網站2024年11月22日。
(2) 根據Wind數據庫數據整理。
(3) 謝絢麗、王詩卉:《中國商業銀行數字化轉型:測度、進程及影響》,《經濟學(季刊)》2022年第6期。
(4) 劉偉、劉衛鎮、戴冰清、呂婷:《數字金融、貸款結構與商業銀行風險承擔——基于181家商業銀行2011—2020年財務數據的分析》,《武漢金融》2022年第7期。
(5) 顧海峰、卞雨晨:《數字金融會影響銀行系統性風險嗎?——基于中國上市銀行的證據》,《中國軟科學》2022年第2期。
(6) X. Cao, B. Han, Y. Huang, X. Xi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and Risk Differentiation in the Banking Industry: Evidence from Chinese Commercial Banks, Asian Economic Papers, 2022, 21(3), pp.1-21.
(7) 郭娜、張駿:《金融科技應用與銀行主動風險承擔行為——基于銀行信貸供給的理論和實證研究》,《經濟學家》2024年第5期。
(8)(25) 劉孟飛、王琦:《數字金融對商業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機制研究》,《會計與經濟研究》2022年第1期。
(9) 梁洪、李樹、王雨:《數字金融、貨幣政策與系統性金融風險——基于TVP-VAR-SV模型的實證研究》,《統計研究》2023年第11期。
(10) 金洪飛、李弘基、劉音露:《金融科技、銀行風險與市場擠出效應》,《財經研究》2020年第5期。
(11) 楊馥、洪昆:《金融科技對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及其機制研究》,《金融發展研究》2022年第6期。
(12) 鮑星、李巍、李泉:《金融科技運用與銀行信貸風險——基于信息不對稱和內部控制的視角》,《金融論壇》2022年第1期。
(13) 王麗珊、陳俊良、何立峰、亓浩:《金融科技應用與涉農信貸風險——來自980家農村商業銀行的證據》,《金融理論與實踐》2023年第8期。
(14) A. Hoque, D. T. Le, T. Le, Does Digital Transformation Reduce Bank’s Risk-Taking? Evidence From Vietnamese Commercial Banks, Journal of Open Innovation: Technology, Market, and Complexity, 2024, 10(2), p.100260.
(15) 李學峰、楊盼盼:《金融科技、市場勢力與銀行風險》,《當代經濟科學》2021年第1期。
(16) 何理、馮科、劉雨峰:《金融科技發展水平對商業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西南金融》2022年第8期。
(17) 蔣海、唐紳峰、吳文洋:《數字化轉型對商業銀行風險承擔的影響研究——理論邏輯與經驗證據》,《國際金融研究》2023年第1期。
(18) 劉莉、李舞巖:《金融科技與銀行信貸風險——基于我國商業銀行的經驗證據》,《哈爾濱商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
(19) 張正平、段瑜萌:《數字化轉型對我國商業銀行信貸風險的影響》,《金融教育研究》2024年第6期。
(20) 汪可、吳青、李計:《金融科技與商業銀行風險承擔——基于中國銀行業的實證分析》,《管理現代化》2017年第6期。
(21) 傅順、裴平、孫杰:《數字金融發展與商業銀行信用風險——來自中國37家上市銀行的經驗證據》,《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1期。
(22) 李泉、王彥龍、高雅:《金融科技、信貸增長與信貸風險:兼論市場化程度的調節效應》,《蘭州財經大學學報》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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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方意、王羚睿、王煒、王晏如:《金融科技領域的系統性風險:內生風險視角》,《中央財經大學學報》2020年第2期。
(26) C. Barra, N. Ruggiero, Do Microeconomic and Macroeconomic Factors Influence Italian Bank Credit Risk in Different Local Markets? Evidence from Cooperative and Non-Cooperative Banks,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2021, 114, p.105976.
(27) 江曙霞、陳玉嬋:《貨幣政策、銀行資本與風險承擔》,《金融研究》2012年第4期。
(28) M. Cheng, Y. Qu, Does Bank FinTech Reduce Credit Risk? Evidence from China, Pacific-Basin Finance Journal, 2020, 63, p.101398.
(29) 楊柳:《金融科技對商業銀行信用風險的影響——基于SYS-GMM模型的實證估計》,《經營與管理》2023年第7期。
(30) 喻微鋒、周黛:《互聯網金融、商業銀行規模與風險承擔》,《云南財經大學學報》2018年第1期。
(31) 謝絢麗、沈艷、張皓星、郭峰:《數字金融能促進創業嗎?——來自中國的證據》, 《經濟學 (季刊) 》 2018年第4期。
作者簡介:王哲琦,湖南大學金融與統計學院講師,湖南長沙,410006。
(責任編輯 李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