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海

一

如同山區的孩子喜歡捉鳥兒，趕海捉魚蝦是我們海邊上的孩子們最感興趣的事情。

春天過去，夏天來了，大河小溝的水向海里流，海里的魚、蝦、蟹則向海邊游，游到海邊上產卵，找食兒。這時，漁民們就開始拉笮啦。

拉笮是一種非常古老又原始的捕魚方式。大海漲潮的時候，漁民們會把一個很大、很長的笮網裝到兩只小船上，垛得像山一樣，然后開到大海深處。之后，兩條小船慢慢分開，將網撒到海里。這些網的上面用塑料漂子漂著，網底下用很重的鉛墜著，從水里看，大網就像一道又厚又長的墻立在海里，面對著海灘形成一個好長好長的半圓形。這時候，那些魚、蝦、蟹只要在這半圓形之內，全都會被網在里邊。

大海退潮時，就開始拉笮了。笮網的兩頭都有十幾個人，就像黃河上的纖夫，用肩膀拽著網韁拉起來。漁民們由于常年在海上漂泊，臉被曬成了古銅色，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他們一面拉網，一面有節奏地喊著號子：“嗨呀——嗨呀——呼嗨！”聲音粗獷而洪亮，能傳得很遠很遠。

每當漁民們拉笮靠近海邊時，我們一幫小家伙也想湊熱鬧，總是跑上船去幫忙。我們跟在他們身后，也學著他們的樣子，用力地拉網。不過，因為韁高，我們個兒矮，往往被網韁吊起來，非但用不上勁，反而增加了網韁的重量，給大人們添了負擔。

這個時候，就有大人轟我們幾個調皮的孩子。在嘻嘻哈哈的笑聲中，我們也埋怨自己長得太慢，心里想：什么時候能長得像大人那樣高大，臉也被曬得黑紅黑紅呢？

越拉笮網，半圓圈越小，漁民們的情緒越高漲。快到岸邊啦，網中的魚和蝦不知是為突然相會而興奮，還是發現處境不妙而想突圍，不時地從水里蹦起來。水面上銀光閃閃，漪漣不斷，成群的海鷹、海鷗也紛紛趕來，不時地歡叫著從空中沖下來，爭食著魚蝦。

每當這時，我們這些孩子就可以趕“小海”了！我們歡叫著，各自撐起一張張小網沖到水里，爭相跟在笮網的后面，希望那些漏網的小魚、小蝦跑到自己的網里頭。于是，整個海灘沸騰了：天空中海鳥翻飛鳴叫，我們的笑聲四處飛揚，而漁民們的號子聲更加激越高昂……

今天，我和小剛、小瑋等小伙伴們撐著小網，也來趕“小海”。我們緊緊地跟在漁民們后邊，望著笮網里那密密麻麻、活蹦亂跳的魚群，多么盼望它們能穿過網眼跑到自己的小網里來呀！然而，漏網之魚少之又少。

我心想：可惜網眼太小了，若大些該多好。

突然，我發現小瑋網里的魚兒又大又多，他正一次次地向岸上盛魚的筐里倒。

“你怎么這么多魚？”我奇怪地問小瑋。小瑋狡黠地朝我笑了笑，小聲說道：“看著，跟我學著點。”我轉身看著他，他讓弟弟在身后撐著小網，自己則用兩手緊抓網韁，然后把腳伸到笮網底下，將底下的網韁挑起來，讓大網里的魚跑到他的網里。啊，原來如此！

這怎么能行？這要跑多少魚啊？

我抬起頭，望望前邊沙灘上仍在奮力拉笮的漁民叔叔們。他們每次拉笮得使多少力氣、流多少汗水啊，而小瑋卻想不勞而獲。想到這里，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氣憤，高聲喊道：“不準偷魚，不準偷魚！”

說完，還推搡了小瑋一把。

喊聲驚動了拉笮的大人。很快，從船上跑下來一個漁民叔叔，他一面跑，一面呼喊著：“誰偷魚？逮住他！”

小瑋怕了，急忙放下網韁，順勢把手中的小網一提，結果魚全部順著水跑了。我看著這些魚，心里直喊可惜。哎，這里邊的魚都是漁民們用汗水換來的啊！

“小瑋真壞！”小剛拉了我一把，附在我耳邊小聲憤憤地說，“以后不屑理他！”

“嗯！”我答應道。

就在這時，一條大巴魚從笮網里跳到我的小網里，我一陣激動，急忙用網緊緊兜住。我正想往我的魚簍子里放，可望著面前漁民叔叔那張掛滿汗水的面膛，又不忍心自己留下。于是，我高高地舉起網，把大魚倒進大網里，只留下幾條小魚。

二

夏天的大海對我們孩子特別有誘惑力。想想夏天的滋味吧！太陽火炭一樣炙烤著大地，風吹到臉上也熱熱的，人們像生活在蒸籠里，汗水天天擦不盡，身上黏乎乎的。這時候，誰不想到那藍湛湛、清涼涼的大海里去游個痛快呢？所以，整個夏天，大海成了人們，尤其是我們孩子的天堂。有時游起泳來，飯都忘了吃，大人們攆都攆不上來，轟都轟不上岸。

這天，我和小剛準備去海邊游泳。以前我們會約小瑋一起去，可這次我們故意甩開他。誰知，到海上一看，他正在沙灘上，看樣子剛剛從海里出來。

“小瑋！”小剛喊了他一聲。

他坐了起來，但一望是我們，話沒說又躺下了。

小剛望了我一眼，說：“生你的氣了！”

“生我的氣干嗎？就為我批評他偷魚的事兒嗎？”我不理解。

“可能！”

“我還后悔呢。”

“后悔？”小剛睜大眼睛，“為揭發他而后悔？”

“不。”我說，“為揭發得不徹底而后悔！”

“那好，咱不理他！”小剛不再多說。

“對，不理他。”我堅決地說。

多美的大海啊，多么涼爽的大海啊！站到海邊一望它的顏色，暑氣就消去一半。海浪像山嶺一樣，高高低低的，不斷地涌上來又退下去，一簇簇銀白色的浪花，像千萬只銀白色的小手，在熱情地招呼著我們，像是在說：“快下來，快下來！”

不多說，我們麻利地跳進海里，在清涼涼的大海里游啊游，一會兒仰在水上，一會兒潛入海底，開心極了。毒辣的太陽，熱烘烘的夏風，身上的汗水，都統統跑到爪哇國里去了！

三

游了一會兒我們倆就累了，上岸后，躺在軟綿綿、熱乎乎的沙灘上，身子也變得清爽爽、軟綿綿的。美中不足的是，太陽烤得人不舒服，還讓人睜不開眼。

小剛一邊把自己的汗衫蒙在臉上，一邊說：“去年，我跟姥姥到青島大姨家。看見人家游完泳后，都在一個大傘下坐著、躺著，喝汽水、吃面包。那傘有紅的、綠的、花的，特別大，把整個太陽都遮住了。咱們要是有那么一把大傘就好了。”

“是嗎？”我感到很新奇。

可去哪兒找這么大的傘來呢？若有把大傘，我們倆也不怕太陽曬了。

突然，我想起姐姐有一把傘，也是花的，若拿到這里往沙灘上一立，不正好嗎？我把想法一說，小剛立馬翻身坐了起來，激動地說：“好，太棒了，你快回家拿去！”

傘拿來了，撐開后像個蘑菇，不，像開了一朵花。只可惜傘把太短，在沙灘上無法固定，只好用手舉著。

不遠處的小瑋估計不理解我們在干什么。他先是坐起來向我們這邊望了望，又躺下了。

我心里一動，喊了一聲：“小瑋來呀！”喊完后，我們都得意地笑著躺下，把頭伸進傘下邊。哈！這樣不但太陽曬不著，還可以欣賞在太陽的映照下，傘里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圖案，真愜意啊！

我又望望小瑋，發現他還躺在沙灘上曬著呢。我心里暗暗偷笑，你曬著吧，我們涼快咯！

別看傘不重，但老舉著還真不是個輕松活。于是，我們倆不得不輪流著，一個人舉一會兒。可剛傳到小剛手里，突然刮了一陣旋風，姐姐那個帶花兒的傘被刮上了天空。

我吃了一驚，猛地坐起來。只見那傘像蒲公英似的，在風中飄蕩，隨后轉了一個彎，又飄飄搖搖地落到了大海里。傘漂在海面上，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只小海鷗。

我和小剛嚇呆了，愣了一下，便著急地向海里跑去。

這可是姐姐最心愛的一把傘啊！還是我偷偷拿來的，若丟了可怎么辦？傘離岸邊那么遠，海水那么深，浪又那么大，聽說深水里有齜著大牙的鯊魚呢！

這可怎么辦啊？我一邊跑，心一邊怦怦直跳。小剛也嚇得沒了表情。

突然，我看到在我們南面的小瑋跑下了大海，接著，朝傘的方向游去。

“小瑋？！”我與小剛又吃驚，又不解。他這是去搶傘，還是……只見他奮力地向前游著，一個個浪濤一會兒把他推上浪尖，一會兒把他埋到浪谷。最后，他終于抓到了，把傘撈了回來。

小瑋拿著傘走上岸來。

我怦怦亂跳的心提到嗓子眼，暗暗地猜測著他的下一步行動，是譏諷、嘲笑，還是……我又想起之前對他的批評。

“給你！”小瑋來到我們身邊，把傘遞給了我。

我怔怔地看著小瑋，一時不知說什么。小剛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我才回過神，對小瑋說：“謝謝你！那天……”

“沒事，我覺得你那天說得對。我撈魚的方法是不對，以后不會那樣做了。前兩天我爸媽也帶著我給漁民叔叔道歉了，所以，應該是我謝謝你！”小瑋說得很輕松，他看了我一眼，又問，“下次來游泳，也叫上我一起吧？”

我看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我也有些激動，說話不好聽，更不該推你，給你道歉。”

“別來回謝謝和道歉了，咱們接著去傘下曬太陽吧！這次咱們仨輪流拿傘啊！”小剛在一邊看不下去，催促我們。

我和小瑋相視一笑，一齊拉著小剛往沙灘跑。

海真好啊，藍湛湛、清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