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紙牌
時常憶起八十年代遍布城鄉(xiāng)的孩童游戲——打紙牌。
在我們這里,紙牌俗稱“啪嘰”,不用買,不用包裝,就地取材,拿幾張閑棄不用的廢紙本,上下左右里外折幾下,一張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紙牌就折好了。
紙牌折得可大可小、可軟可硬、可厚可薄,這全看紙張的大小、質(zhì)地和折疊者的實際需求。
紙牌折完就能打了。
打紙牌是微型的博弈,也是公平的博弈。這項游戲沒有復雜的規(guī)則,兩個人選好一塊空地,戶外的場院、家里的屋地均可。
你把你的牌放在地上,我把我的牌緊捏在手里,之后輕巧地掄起胳膊,把手中的紙牌用力地拍下去,借助臂力和風力把你的牌掀翻,你那張牌就歸我了,我就贏得了游戲的勝利。
誰“老大”誰先打,“老大”是用“石頭、剪子、布”的猜拳方法決定的。
場地選取也有講究,堅硬的地風小,打起來摩擦阻力小,容易贏牌,還不爆土揚塵,干凈利索。所以,秋天的場院、人們經(jīng)常走的土路,成了我們使用最多的地方。
紙牌打起來容易上癮,沒有局數(shù)限制,天寒地凍也不怕,手背皴黑得一層又一層、裂的口子一道又一道,可打牌人的心里燒著一團火。
幾圈掄下來,渾身冒汗,索性就解開棉襖扣,露出秋衣襟,擼起袖子,非得分出個勝負。
那年臘月,汗珠滾在我突起的額頭上,被嚴冬瑟縮的太陽照得锃亮。轉瞬之間,日頭又從電線桿頂滑到了艷江家的院墻頭。
我手里的紙牌輸?shù)脹]幾張了,委屈得想哭出聲。
前院的胖子從他鼓囊囊的褲兜里掏出幾張送給我,說:“反正不輸房子不輸?shù)氐模仝A幾張又能咋地?”
我當時挺倔,說:“我不要!我自己有手會疊,大不了明天再贏回來。”
贏牌也是有技巧的。
使出的勁兒要大小適中、恰到好處;掀牌的角度要不偏不倚、妙至毫巔;要順風打不要逆風打,順風省力,逆風打下去的話,對方的牌紋絲不動,自己的牌倒有可能滾出老遠。
打牌時偶爾會有紛爭,擺得平時破涕為笑,一笑解千仇;擺不平時玩起摔跤柔道,倒地者認錯服輸……
我愛玩打紙牌,總喜歡和姨姥家的小舅一起玩兒。因為他攢的牌最多、最漂亮,滿滿一抽屜,五顏六色的,又大又結實。
他用廢棄的煙盒疊牌,彩色的煙盒紙光滑而鮮艷。他還用舊畫報疊紙牌,把人頭像露在牌正面,霸氣而有喜感。他打牌有風度,從不以大壓小。
打紙牌時見我快輸光了,小舅就漫不經(jīng)心起來,故意輸給我?guī)讖垼炖镞€念念有詞:“大偉的技術有長進啦,反敗為勝有戲了。”
小舅還教我紙牌的最佳折法:薄的紙就兩張并成一張疊,折痕橫平豎直,這樣折角之間空隙小,折出來的牌甩起來才有力道。
富裕人家的孩子玩膩了打紙牌又玩起了打人牌。
人牌是圓形的,買回來時是一個大的長方形的硬紙板,上面貼著四五十個圓形彩色小人兒頭。
一大張人牌一個系列,多是俠義小說里的人物形象。
人牌需要自己從紙板上剪下來,一張小人兒牌直徑三公分左右,牌上的小人兒神采奕奕、栩栩如生,耍起來“咔咔”作響、八面威風。
紙牌與紙牌打,人牌和人牌約,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敢跟媽媽要錢買人牌,就只能看著其他伙伴呼風喚雨、志滿意得地打來打去。
人家贏的牌多得裝不下了,就讓我替他玩兩張。我摩挲來摩挲去,翻過來掉過去地看,想象著英雄人物的刀光劍影、夢里風云,竟也喜上眉梢、悠然自得起來。
有的孩子天然就有設計的靈感,他把人牌放在蠟油里泡,人牌顏色變深了,同時也變得堅硬無比,不易折。這樣的人牌,我們都叫它“大蠟坎兒”,雖然模樣不俊,但卻能把未經(jīng)加工的普通人牌屢屢掀翻,是贏牌的利器、孩子們的最愛。
再后來又有了翹牌的玩法。只不過玩家變成了“85后”,人牌的形象也變成了卡通片里的人物。
再后來連小孩兒也不屑玩實體的牌了,改上網(wǎng)玩游戲了。
“戰(zhàn)場”由室外轉入室內(nèi),玩者由多人變成一人,“烽煙”從有到無,電價從無到有,變的是科技,不變的是那顆勇敢、倔強的心……
滑冰車
這幾年的冬季朔風凜冽、寒氣刺骨,有點兒過去“嘎巴冷”的意思了。
其實,冬天就應該有冬天的樣兒,吐氣成霜、滴水成冰,濕手能被鐵器粘去一層皮……否則,我們就感受不到年終的嚴酷,體驗不了冬天的游戲。
小時候,我家旁邊的大水渠在冬天是干涸的,可架不住附近居民沿著水渠的堤岸潑水。
廢水一提又一提、一回又一回、一天又一天灑在五米多高的堤岸上,在零下二十幾度的低溫里,迅速地結成幾寸厚的堅冰。
有的冰溜子又尖、又粗、又滑,踩上去就是人仰馬翻。
可下場雪就好了,雪把冰瀑坑洼的地方覆蓋得嚴嚴實實,孩子們就可以放心地坐在水渠頂上往下滑了——把冰瀑當成冰做的滑梯,沿著接近直角的斜面“哧溜”一聲滑下。
在體驗刺激的、飛翔一般的下降瞬間后,膽大的平穩(wěn)“著陸”、安然無恙,膽小的四仰八叉、鼻青臉腫。
可無論是哭還是笑,我們都難忘那“飛滑直下十多尺”的快感。
我們在冰上是飛人,是能人,是勇敢的人,是享受的人。
如果說冰上滑梯是鄉(xiāng)下孩子人生里的第一次冒險,那么明知傷和痛仍去嘗試、拼搏的大無畏的精神,將陪伴他們一生,砥礪他們前行……
小時候沒怎么滑過冰車。一是因為沒有大塊的場地,二是沒有制冰車的材料。
其實制作冰車的工藝并不復雜:把三五塊木板拼成半米見方的平面,上面再垂直地釘上兩塊木板,用來托著頂座,再把兩根60公分長的鐵釬的一端磨出一個尖兒,或彎成一個鉤,當劃行時用的冰刀,就這樣,一輛功能齊備的冰車就完成了,就可以在冰面上暢通無阻了。
那些年的冬天,我看過許多同伴在野外河溝或自家當街的冰面上滑著冰車,他們唱著、笑著、叫著、鬧著。
他們也曾叫我去體驗他們心愛的冰車,只可惜我膽小,也怕弄壞了人家的東西賠不起,愣是沒敢試一下。但我還是忘不了兒時記憶里洋溢在冰上的喧鬧和歡笑,那是真正屬于孩子們的燃情歲月……
上周日,我領著女兒到人工湖上的溜冰場玩,終于圓了兒時一個未了結的美夢——我租了一輛雙座冰車,載著女兒,劃著冰刀在幾十米寬、幾百米長的廣闊冰面上來了一次左沖右突、七扭八拐的“縱橫馳騁”。
女兒樂開了花。
剛開始,她也握著冰刀在冰面上亂劃,但越劃越走不動。
我怕她手露在外面時間太長凍壞了,就讓她老老實實地坐在前座上,欣賞別人的滑冰表演、體驗冰上疾速坐車的滋味即可。
憑心而論,我滑得很慢也很笨拙,冰刀用起來總覺得不鋒利、不聽使喚。
只有當冰面出現(xiàn)偏向下坡的路線時,我的冰車才運行靈便一些。
想讓冰車往左運行,扎向冰層的冰刀就得往右使勁。
而想要用上勁,彎曲在冰車板凳上的雙腿就得忍住不能伸直的酸痛,配合著雙臂滑翔、搖擺……
下午天氣暖和些了,最上面的冰層變白、變薄了,冰車軋上去就會把這層冰壓成冰碴、冰粉、冰沫,以至于減緩冰車的前行速度,直至擱淺、拋錨。
最主要的是劃行時得注意安全,別跟其他玩家相撞,因為這滑冰場上大多都是家長帶著孩子一起滑。
滑行期間,我看到一位爸爸陪著他上初中的女兒滑冰車。
父女倆交換著劃,一個劃一個跑,劃的永遠沒有跑的快,卻比跑的更帶勁兒……
午后初冬的滑冰場因一排排冰車而生機勃勃、一片陽光。
岸邊有老人悠閑地舞起了蟒蛇風箏。大蟒蛇搖動著五彩的尾巴在空中看著不怕冷的滑冰人,可勁兒樂著。
玩兒并健康著,跑并快樂著。這就是沸騰的冬季,這就是赤子的情懷、火熱的心。
如今,我們在生活激流的搏擊中忙忙碌碌,少有時間去回憶、品咂童年里的苦辣酸甜。但登攀過的就不會遺忘,存在過的就不會逝去,它們會在心坎上留下永恒烙印,哪怕是跌跌撞撞,哪怕有坑坑洼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