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作為一位中國美術事業發展的參與者、實踐者和見證者,徐漣以其深厚的學術功底和敏銳的洞察力,時刻關注著中國美術的前沿問題,更以積極的姿態,投身于藝術理論研究與藝術管理之中。作為中國國家畫院副院長,徐漣不斷思考著畫院創作機制、管理體制的完善以及中國藝術評價體系的建設。同時,作為一位具有國際視野的學者,徐漣還積極參與國際文化交流活動,向世界展示中國藝術的獨特魅力。本期“對話”專欄,邀請徐漣分享其在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文藝工作座談會重要講話精神過程中的所思所感。
中國美術報: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以來,您認為新時代中國美術發展呈現出怎樣的特點和面貌?
徐漣: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文藝工作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以來,中國文藝界迎來了嶄新的發展階段。特別是中國美術領域,在十年的探索與實踐中,藝術創作和藝術評論的總體生態得到了顯著改善,并呈現出諸多令人振奮的新特點和新面貌。
在藝術創作方面,藝術家們逐漸擺脫了浮躁和急功近利的心態,更加專注于藝術創作本身。越來越多的藝術家不再局限于個人經驗和情感的表達,而是以自覺主動的姿態,不斷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從現實生活中汲取創作靈感。可以說,藝術創作風氣與創作態度的改變,是能否推出優秀作品的關鍵。
新時代以來所取得的最重要的成果,在于主題性美術創作取得了新的顯著成就。特別是在國家重大決策部署、重要時間節點和重大歷史事件上,美術創作都發揮了重要作用。例如2021年黨的百年華誕之際,中國共產黨歷史展覽館正式開館,大型雕塑《旗幟》《信仰》《偉業》《攻堅》《追夢》,作為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主題雕塑創作工程的藝術成果在展覽館西側廣場亮相,成為主題性美術創作中的鴻篇巨制。
以中國國家畫院為例,十年來在主題性創作上也取得了諸多可圈可點的成績。2014年,中國國家畫院積極響應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啟動實施了“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吸引聚集了國內及“一帶一路”沿線多個國家的大批優秀藝術家參與。中國國家畫院還積極參與脫貧攻堅、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北京冬奧會、喜迎黨的二十大以及黃河、長江、大運河、長征等主題性創作項目,創作并收藏了一大批反映時代精神、展現人民風貌的優秀作品。
在開展主題性創作的同時,推動建立完善創作機制與管理機制,也取得了值得總結發揚的經驗與做法。仍以中國國家畫院為例,至今,中國國家畫院已經形成了每年以重大主題性創作為抓手的創作機制。這個機制的建立與完善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它最大的成效在于調動藝術家的積極性,拓展藝術家的創作視野,幫助藝術家從小我走向大我,走向社會,走向時代,走向人民,走向生活的深處,去尋找發揮自我藝術才華的題材與內容。特別是對于畫院的專職藝術家來說,主題性創作不僅是被動完成創作任務,而是推動藝術家不斷拓展新的創作題材、創造新的藝術樣式。通過一次次的磨煉和進步,藝術家的創作一定會有所突破,達到自我的藝術高峰,并走向時代的藝術高峰。
藝術評論方面,隨著互聯網的迅猛發展,藝術評論的環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尤其是近十年,隨著自媒體爆炸式地增長,逐漸成為藝術批評的重要平臺。作為新興的藝術評論方式,自媒體藝術批評在傳播速度快、互動性強、視角獨特等方面具有優勢,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極端化觀點、情緒化宣泄、碎片化傳播等局限性。在我看來,藝術批評是要講理的,講理就不可能過于偏頗,更不可能極端,“語不驚人死不休”用于評論是不公平的。自媒體當然可以發表個人的意見,“一家之言”中也不乏睿智,但觀眾要有自己的判斷力,要有理論思考,受批評者也不必過于介懷。嚴肅的藝術批評與評論者的喜好無關,藝術批評主要是服務于藝術實踐,既為藝術家提供理論的視角,也為觀眾提供藝術價值、情感價值。
新時代以來,中國藝術界在理論建設方面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并開始有意識地在中國藝術話語體系建設上尋找自己的特色。西方的藝術理論傾向于將藝術視為一種可以量化分析、邏輯推導的對象,而中國人更傾向于通過直觀體驗、內心體悟來認識世界,中國藝術也更注重意境的營造、情感的抒發,因此,在建構藝術話語體系時,如果盲目套用西方的知識框架,可能會忽視中國藝術特有的審美趣味和文化內涵,導致藝術表達的生硬與失真。中國國家畫院等藝術機構近年來舉辦的研討會,注重學術建設,在引入世界藝術潮流、借鑒西方藝術理論的同時,主動提出與中國藝術發展緊密相關的嚴肅話題進行討論,如“新時代主題性美術創作的創新與突破”“山水畫創作的時代精神與語言革新”“美術創作中的人民性”“美術創作與美術批評”,希望通過提出問題的方式,積極推動藝術理論的發展。作為一位藝術理論工作者,我一直希望能對當下的藝術現象和未來發展、藝術理論的機制建設等方面有所推進。
中國美術報:您是如何理解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的?您認為當前的文藝工作應該如何更好地反映時代精神,謳歌人民、服務人民?
徐漣:縱觀百年來的中國文藝發展,最寶貴的經驗就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應該說,樹立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已經成為廣大文藝工作者的自覺行動。但是,在創作過程中,卻常常因為認知水平、思考深度、實踐能力的不足而導致一些作品的概念化、片面化,缺乏真正打動人心、代表時代藝術高峰的經典之作,無法滿足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因此,深刻理解“人民”概念,就成為提高藝術創作水平、提升藝術創作質量的關鍵。
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首先要理解,“人民”不是空洞的概念,而是具體到一個個有血有肉、平凡生活中的人物,英雄人物、科學家是人民,快遞員、家政員也是人民,知識分子、藝術家同樣是人民。人民是創造歷史的英雄,但具體到每一個藝術形象,不管是農民,還是工人,絕不僅僅只有高大上的形象,如果全都是完美的、高大的,沒有了典型性,也沒有了個性,這樣的形象往往是蒼白的,無法打動人的。之所以出現這些概念化的表現,不只是因為創作者自身認知所致,藝術生產的組織者、管理者和藝術創作的研究者、評價者也負有重要責任。甚至可以說,后者的責任更重一些。作為藝術評論者,我們應以開闊的胸懷,敢于去承認、選擇那些看似溢出常規的不完美但具有昂揚精神與巨大精神力量的作品。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就要放開胸襟,去選擇真正打動自己的題材內容進行創作。要從平凡的人民、平凡的生活中尋找不平凡的藝術之美、精神之美,尋找藝術創作的典型形象。對于創作者而言,感動別人之前,要先感動自己。有時候,“為賦新詞強說愁”,沒有被打動非要創作,很難創作出令人滿意的作品。對此,作為藝術家,我們可以做的是,真誠面對自我,正確對待利益得失,以澄明清澈的心境,投入創作之中。
中國美術報:您如何理解藝術創作中傳統與創新的關系?
徐漣:在探討藝術創作中傳統與創新的關系時,我們首先需要糾正對“傳統”的一些誤解。不是所有的歷史遺存都是傳統,裹小腳也曾經是傳統,但絕不是要發揚的傳統而是要舍棄的糟粕。我們說“傳統”一般意義上指的就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統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時代的變遷不斷進行著流變發展。例如,清初的“四王”在藝術創作中,通過回望傳統,將傳統元素與當時的創作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然而,這種風格在后來因被過度模仿而僵化,成為束縛藝術創新的桎梏。又比如,古人留下的所有文字痕跡包括碑刻、竹簡等并非都是書法,這需要我們重新整理、發掘,按照書法審美特征加以品評與分析,將其中優秀者納入中國書法的傳統當中,擴大對書法的認知。這些都提醒我們,傳統需要不斷挖掘其最有生命力、最有價值的部分,而非機械地復制。
在藝術創作中,持續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是必不可少的。傳統是浩瀚如海的資源庫,我們需要從中篩選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華,通過創新性的手段將其融入今天的藝術創作中,把它變成新的傳統,支持我們繼續走向新的未來。
藝術創作中的理論突破是創新的重要支撐。當前,我們的理論研究還存在許多不足,這就需要藝術批評家在理論研究中,能夠總結經驗,為未來的藝術創作提出前瞻性的真知灼見。同時,我們還需要尊重中國人的情感方式、認知方式及體悟方式,建構具有中國審美特征的話語體系。
在處理藝術創作中的東西方關系時,既要借鑒西方有益的經驗,同時更要堅守自己的文化傳統。一個多世紀以來,東西方藝術在交流與碰撞中不斷發展,幾乎窮盡了所有可能性。所以,東西方藝術關系問題已經不是問題。我以為,藝術在未來的發展中需要面對的,是隨著AI技術興起而帶來的革命性變革,AI不僅改變了藝術創作的手段與方式,還深刻影響了人類的思維方式和存在方式。也許在未來,我們需要通過藝術來確證人存在的價值,尋找人與機器之間的平衡點。這是藝術的終極價值。
中國美術報:您如何看待文藝作品的原創性和時代性?
徐漣:時代性是文藝作品不可或缺的重要屬性,要深入理解并體現文藝作品的時代性。首先,對時代的深刻認知是前提。這要求創作者不要把目光局限于一日三餐,而是去關注國家、社會正在發生的巨大變化,人工智能的發展、“蛟龍”號載人潛水器探索深海的極限、中國“北斗”的獨特功能……只有對這個時代有一個深刻的認知,我們才能夠抓住典型性題材,找到典型性的視覺形象,并用畫筆呈現出來。
其次,樹立正確的歷史觀是理解時代性的關鍵。歷史是時代的連續體,每一個時代都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個節點。因此,創作者需要打開心胸、開闊眼界,將個人的創作置于歷史的長河中進行審視與定位,通過對歷史的深刻理解,在作品中呈現出更加深邃與廣闊的時代視野。
原創性是文藝作品的天然屬性,每個人的創作都是基于其獨特的視角、情感和體驗。然而,真正的原創性并非僅僅在于形式的新穎或技巧的獨到,更在于藝術家是否真正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是否不斷學習、提升認知,因為你的修養達到哪種深度,你的作品就會達到哪種高度。這就需要藝術家不斷閱讀、學習和思考,不斷提升對世界的認知和對生活的感受,并從中抽取典型題材、典型人物、典型場景。
文藝作品的時代性和原創性是相輔相成的。藝術家只有在深入生活、提升認知的基礎上,才能提煉出最具代表性的元素和主題;同時,關注社會的變遷和發展,將時代特色融入作品之中。這樣創作出來的作品,才能既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征,又反映出時代的風貌和精神。
中國美術報:接下來,您有哪些工作設想或研究計劃?
徐漣:未來中國國家畫院的工作重點仍聚焦在主題性創作和理論研究方面,其中,完善畫院創作機制無疑是核心工作之一。另外,如何建立合理的考核評價機制也是畫院當前面臨的重要課題,這不僅關乎畫院內部的管理效率,也是回應社會對畫院責任的要求。事實上,藝術管理在藝術機構中具有重要作用,一個高效、科學的藝術管理機制對于提升創作質量、激發創新活力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中國畫創作與研究始終是我們關注的重點,與此同時,不斷推動建立完善中國藝術話語體系。中國美術走出去、走到西方主流社會中去,也是我們關注的一個重點。
就我個人而言,我一直對藝術家的個案研究抱有濃厚的興趣。我相信,每一位藝術家都有其獨特的創作理念和人生經歷,藝術創作離不開藝術家獨一無二的體驗與情感。藝術理論研究說到底就是對藝術創作實踐的研究、是對藝術家的人的研究,今后我將繼續在這一領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